第56章 巡視
第五十四章巡視
許靖來到近前，素素已垂下兩邊車簾，車內靜寂無聲，許靖向李藝拱手行禮，看了看馬車問道：
“人在裏邊？”
李藝答：“在裏邊歇着，怎麽？你有話與她說？”
“沒有！找着人就好！”
許靖搖頭，說及另一件事：“來時在街上見着鄭敏修，知我出城迎你，似有話與我說，直随我到城門口，卻是什麽都沒說！”
李藝笑哼一聲：“難道他還能幫我的忙？他家裏有人感了疫氣，請太醫抓藥亂成一團，親領的那差事兒也不輕松，捕了許多人吧？皇上是認真的，就不知鄭敏修用什麽辦法訓教這些愚民，傳唱幾句謠言罪不致死，都是受小孩兒牽累的父母家人居多，又不能打殺，夠他亂幾天！”
兩人并排騎馬走在素素的車子前頭，一路走一路交談，而馬車裏的素素任何聲響都聽不到，放下窗簾躺倒的那一刻就已無知無覺，恨不得再不用醒來。
此時太陽漸高，城外空曠之地有清風送爽，并未覺得太熱，李藝交待隊伍慢行，但素素也只能睡得大半個時辰，進了城門賈平繁就下馬爬上馬車把她喚醒，征得福郡王同意，匆匆回一趟藥院，交待沈六如何用藥，護理好病人，又把幾個藥院管事聚攏來，認真叮囑一番。
李藝和官員們昨天來過這個被賈周文命名為藥院的二進院落，是素素每日忙碌的地方，前院接待、安置診看疑似得病前來求醫的不适者，後院則是閑人免進之地，所有藥材運回來都送進裏邊分門別類擇撿好，按工序一道接一道加工，配制成各種藥汁、藥丸子，藥院男女管事有五六個，底下做事的有小子，也有媳婦、姑娘們，幾十號人，多數是賈家族人，再有就是從前賈家當家人物的親信部屬們的家眷。
賈素素睡不夠，倦容恹恹，嬌懶無力，偏有很多不能放心的事情，站在前院廊下和管事們輕聲細語交談，詢問過一些事務，又耐心答複沈六帶來的親屬問題，向她們保證只要按方子熬煎藥湯讓病人服下，精心照顧，會慢慢好起來的。
然後便朝着李藝和許靖站立的位置走來，準備跟着他們出巡全城疫情。
李藝教她先回家見見家人，實際是給她一個喘口氣的時間，洗把臉或是沐浴更換衣裳，會令她神清氣爽些。
賈素素對着李藝和許靖露出笑容，心裏有些微感激，也不多說什麽，只福一福身，轉身帶着平繁離開，回到斜對面的賈家宅院。
許靖看着她的背影自語：“怪道霍改那幾個小子都論說她的好，果真有所改變！”
李藝問：“你覺得她哪裏變了？”
“性情。以前的賈素素哪有這般溫和？每次與我說話，傲氣十足，對待霍改這些身邊人仿似家奴，看都不屑看一眼的，如今卻對不相識的平頭百姓都能有問有答，耐心勸解給予診治，實為難得！”
“如此溫柔仁善的性情，有點像一個人，你覺得呢？”
許靖怔了一下，随即點點頭。
李藝笑道：“我聽說賈家姑娘都是賢良居多，素素以前只是年少任性貪玩，心地并不壞，經此變故，她受了打擊，一夜間長大懂事了，老老實實做回溫馴乖巧的好女孩，也是有的！你，可是後悔了？”
許靖知道李藝指的什麽，笑了笑：“我和她确實無緣份，談不上後悔不後悔，都過去了的事，不提也罷！”
兩人說着話，慢慢踱出藥院，順義巷今日顯得極為擁擠，巷道原本不窄，卻怎禁得官府的人馬一下子來得太多，再加上領藥求診的人絡繹不絕，弄得藥院門口被圍得水洩不通。
幸好素素很快出來，換了一身素白隐現藍色花紋的衫裙，頭罩淡藍色輕紗帷帽，身後除賈平繁外多了個青衣少女，青衣少女個子挺高，腰身勻稱健壯，梳着幹淨利落的雙抓髻，大眼濃眉，紅潤的圓臉上笑容讨喜怡人。
李藝問：“不是說連家仆都充公了麽，這個是她的丫頭？”
身後霍改回答：“那女孩叫紅線，百香樓掌櫃的女兒，算是九姑娘的徒弟吧……不學醫，只學做點心吃食！”
李藝挑眉：“就是說百香樓的那些點心吃食，出自這小姑娘之手？她的師傅是賈素素？”
“是！孫紅線如今手下也有幾個姑娘跟着學廚藝，百香樓的點心每日要做很多，供不應求！百香樓釀制的米酒和果子酒也很好賣，京城中不少酒樓食肆下訂金求買！”
“有意思！我還以為賈家另有能人，卻原來是賈素素真人不露相！”
許靖說：“也難為她，聽說有不少人肯出手資助賈家，但被拒者居多，她一個小小女子硬是撐起合家老少的生計，這點倒像她從前的性子：驕傲、要強！”
李藝笑了笑：“算她聰明腦瓜子好使，沒忘記她家老祖宗傳授的醫藥秘笈和別的技藝，不然……唉唉，她都上車了，快走快走！”
郡王儀仗，官員車駕，随行的筆錄吏目侍衛軍士一長串，大隊人馬駛過城西街道，引得人們駐足觀望，議論紛紛：
“這又怎麽啦？咱們城西這邊兒出了啥事？”
“你不知道？今天沒去賈家藥院領藥丸子吧？唉！賈九姑娘被官府的人帶走了！”
“什麽？賈九姑娘……我也是去領了藥吃才知曉這個賈家原來就是從前大名鼎鼎的安國公府、賈皇後的娘家！他家犯的事不是過去了麽？皇上都已經饒恕不必死，奪了爵所有家産充公，還不夠？賈九姑娘一個弱女子，送藥治人，救下的人命何止千百？這般毫無怨言地積德行善，官府幾人能做到？卻為何要抓她走啊？”
“就是啊就是啊，還有沒有天理了？”
“你們前頭的，也出聲問問，到底是為的何事？”
“別瞎吵吵！誰說官府帶走賈九姑娘是壞事啊？看見最前面那位郡王爺麽？那是奉皇命下來請九姑娘出面救治城東、城南那邊病患的！官府的醫官們都不抵事，還是九姑娘有辦法，這是好事——賈家又要出頭了！”
“是這樣啊！好是好，可賈九姑娘若得了富貴不回來了，咱們怎麽辦哪？城西沒有賈九姑娘，得了瘟疫就沒救了！”
“放心！街頭有公文告示，官府發給銀子下來了，賈家藥院的藥丸子只會增多不會減少，還會有醫官過來坐堂幫着診看病患……”
“這還差不多！只要賈家藥院開着門，賈家的藥丸子天天有得領就行，那官府的醫官來不來都不關事！”
路邊人們的議論賈素素聽不到，她坐在馬車裏，專注地翻看一位醫官交給她的文本卷宗，那上邊記載的是太醫院以及各相關部司對京城疫情的記錄和應對方法。
而賈平繁卻聽進耳裏了，他騎着福郡王指給他的那匹西域高頭大馬，竭力壓制住滿心的驕傲和興奮，想到姐姐說過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挺直了腰身，抿着嘴，把一張清秀的小臉兒繃得緊緊的。
整個京城除開城西不用看，要全部巡視完那是不可能的，大半天的時光，素素跟随醫官們只看完了五個病患相對密集、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地方。
李藝和許靖始終跟在後頭，随行官員勸了幾回，請郡王在疫區外等候，李藝看了看素素，心想要是真染了病，那丫頭不會見死不救的吧？便沒有聽勸告，許靖自然是相随左右，郡王爺龍子鳳孫都敢進去，他怕什麽？
素素不說什麽，只對紅線作了交待，紅線将斜挎肩上的藍色背包打開，從裏邊取出一個個細紡布制作、巴掌寬的口罩發放給随行的每一個人，站到稍高的地方作了個系戴示範，告訴大家這些口罩都是經藥汁煮過，戴着可起到一些防護作用，等會除下了不要随意亂扔，要集中一處焚燒掉，另有今日進過重病區的任何人，等會請領取一包藥草，回到家煮湯水沐浴，更換下來的衣裳要單獨清洗，用沸水蒸煮，日頭下暴曬過再穿用……
一邊巡視疫情，一邊和醫官們讨論、協商新的應對措施，醫官們很滿意素素的态度，她算是福郡王奉旨請來的民間醫者，卻并不以此為傲，明明胸有成竹，早有穩妥的應對之策，卻每每要以商量的口吻和他們提起，再由他們來拍板定下來，給足他們臉面，大家都是場面上混了多年的人精，豈不比一個小女孩懂得其中深意？自是處處逢迎，密切配合，朝廷拔下應對這場瘟疫的銀子屯在那裏，藏藥又多品種又齊全的藥庫敞開着大門，等候支使的各部司大小官員多得不計其數，號令發下去，立時就動起來……天色落黑的時候，素素和醫官們才停止巡訪，新的瘟疫防治應對措施在制定好的同時立刻頒布，福郡王有令：不分晝夜，公門中人辛苦幾天，照此運作，違令者重罰！
随行吏目記錄下來的、素素與醫官們的所有言行，和已經形成條文的瘟疫防治措施也擺放在皇帝的禦案上。另有賈素素親口承諾、福郡王李藝親筆書寫的奏折說明：疫情可在五日內控制住不再漫延，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本月徹底清除瘟病不可能，病者需要慢慢調養，至下月中旬，基本上都可以痊愈！
皇帝合上李藝的奏折，長出口氣：五日內能控制住不再漫延，下個月能夠都痊愈，這就很好了！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