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一陣一陣涼了，雨滴越過盛夏，氣勢也弱了些許。早桂開在朝陽裏，濃郁的香味恨不得吸引所有人的光顧。
“賀爺爺？”
賀榮豐躺在按摩椅上，聞聲擡頭，拿下了遮在臉上的舊報紙，看見時霁站在不遠處有些晃神，繼而看見溫戎也在面前。
“啊，你們睡好了。”
站在時霁身前的溫戎笑了笑，将沙發上的外套搭到賀榮豐身上。
“賀爺爺，早晨溫度低，您需要保暖。”
賀榮豐也不阻止，心情愉悅道：“老爺子身體硬朗着呢！幾點了？”
“八點整。”時霁說道。
溫戎思考了一瞬，去為兩人準備早餐，有人做飯，賀榮豐樂得自在，看着手中的報紙搖了搖頭，放在一旁。時霁走到陽臺上，坐在一旁，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賀榮豐知道時霁的性子沉默，也不怪他。
“小霁啊，陪我去天臺轉一圈啊，前些年種的桂花終于開了一次，整個院子都聞着味兒，真香。”賀榮豐說着臉上多了幾分得意。
時霁雖然不喜歡這麽濃郁的香味，但是也不好拒絕老人家，于是和溫戎說了一聲，兩人便上天臺了。
這裏和溫戎家的小花園很像，卻又完全不一樣，這些橘色和白色的桂花交替開着，還沒有迎來盛放的時機就被昨晚的小雨淋得落了好些在地上。除了幾株桂花，一旁還有很多小花盆，但裏面卻什麽都沒有，一條怪石鋪出來的路特有格調。
時霁怕老爺子摔了就扶着，賀榮豐也不拒絕，默允了時霁的行為，兩人幾乎要走到樹下，賀榮豐才滿意的停下腳步。他看向時霁，對方臉上非但沒有因為花香而露出幾分惬意，反而像是被什麽東西熏着了，不經意微皺了眉。
賀榮豐笑道：“小霁，你不喜歡桂花的味道？”
時霁頓了頓點頭：“它太香了。”太香的東西容易吸引目标，也容易讓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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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榮豐自然不知道時霁心中真實的想法，他只覺得這時霁不喜歡這些很正常，畢竟他們生活也有幾天了，他甚至沒見過時霁對什麽東西表達出特別的意味。
“我就說嘛，年輕人都不喜歡這花香，老婆子卻喜歡的緊......哎，給你個小年輕說這些幹什麽。”
時霁聽出他話間的落寞，突然想起溫戎的那一片紅玫瑰，他說那是他母親喜歡的。他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要靠着這些東西去懷念死去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沒必要為了懷念而改變自己的喜歡，這是沒有意義的事。
“您想說，我便聽着，您覺得我不懂，您可以多說幾句，或許我就懂了。”或許是習慣了，時霁說話總是冷冷的，連帶着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是清冷的，或許以後也會一直這樣，怎麽都改不掉了。
“哈哈，”賀榮豐笑了，“哎，能說什麽，老婆子在的時候就想着在這邊買一棟房子養老，在天臺上養幾株桂花，等花開了味道就像是從天上來......你說我怎麽都想不明白她腦子裏都在計劃些什麽，走那麽早，把我留下來給她做苦力了......”
賀榮豐嘴上說着抱怨的話，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看着桂花。
“我以前也不喜歡，桂花太香了，香的熏人，她偏要喜歡，說香才好，女兒喜歡。”
時霁看向桂花依舊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共情的能力，連溫戎都理解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羁絆，而他卻理解不了。
“為什麽？”
時霁不明白，所以想問出來。
賀榮豐看向他，不知道他在問什麽。
“為什麽要去喜歡別人喜歡的東西？”時霁看向賀榮豐，那雙淡色紫眸裏沒有一絲的迷茫，像是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又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的确是知道答案的吧，可是他的問題早就不止于表層，簡單的答案又怎麽能滿足他的索求。
賀榮豐笑而不語，看着桂花。等到溫戎上來叫他們吃飯，兩人才一前一後下樓。
走出天臺，時霁聽見賀榮豐說：“誰知道呢，或許人生就該是這樣的，都會遇到一個遠比自己喜好重要得多的人......”
如果那個人走了，就忍不住借着他喜歡的東西去懷念他，忍不住想，如果我把他喜歡的東西放在一起，他是不是也舍不得離開了，就算離開，也會回來看看吧......
這也是那個人活過的證明。賀榮豐如此，顧汴如此......
時霁擡頭，賀榮豐已經下樓了，只有溫戎朝着自己走來了。時霁微微怔住，他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溫戎是不是也會這樣懷念自己，可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溫戎又要拿什麽來懷念呢。
“時霁？你不舒服嗎？”
“沒有。”意外地，聲音有些啞。
溫戎眉間微蹙，顯然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好好的，現在狀态就這麽差了。
“時霁，我很擔心你，不要瞞我。”
短暫的調整時間，時霁已經恢複好了情緒。他竟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溫戎對他而言已經這般重要了，他毫不懷疑的覺得如果自己真的走了，溫戎肯定會難過，哪怕他只是個機器人......
不過，時霁自然不會說出心中所想，他只是淡淡地仰着頭與溫戎對視。
“我真的沒事。如果有，我一定不瞞着你。”
溫戎歪了歪頭，沒有從時霁的眼中看出什麽異樣，只能選擇相信他。
“好。”
“你們兩個小娃娃還吃不吃飯了，快點下來！”
賀榮豐的聲音及時終結了兩人的對話，溫戎眨眨眼，帶着時霁一起下樓了。一頓早餐吃的歡快，吃完飯賀榮豐自己出門溜達去了，只有時霁和溫戎一起留在了家中。時霁之前說過想教溫戎學點防身的本領因為自己的事和後來發生的一串事耽誤了，現在兩人在別墅裏也沒什麽事做，于是時霁便找了很多相關的視頻給溫戎觀摩學習。
溫戎對着屏幕看了半天，時霁不知道他看明白沒有，怕他為難，提醒了好幾次有不明白的就問，于是靠在一旁小憩，誰知道沒等到溫戎的問，自己先睡了過去，溫戎不經意擡頭看着時霁已經睡着了，這才把聲音關小了些。很難相信，最開始認識時霁的時候他一天都睡不了多久，甚至不會有打哈欠的時候，而現在，他更像是個普通人了。
時霁本身就是個人類，只是被機械化了，可是他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們都在努力做一個正常人。
“想什麽？”
時霁的聲音一出，溫戎便下意識回複道：“在想如果有一束紅玫瑰就好了......”
莫名地，兩人愣住了。時霁是沒想到溫戎明明看着自己出神卻在想紅玫瑰，溫戎則是沒想到為什麽會直接把心裏話說出來。
時霁回過神看着溫戎愣愣地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你看着我卻在想你的玫瑰。”
溫戎猜不出時霁是不是不高興了，懊惱道：“不是的。”
時霁像是等着他的回答，就那麽看着他甚至沒忍住勾了勾唇角，突然窗外飛進來一只鳥，停在陽臺上叽叽喳喳叫了幾聲，風微微卷着窗簾的一角，陽光撒進來一片，小鳥的陰影都投進了客廳，而沙發上的兩人卻沒有注意到這美好的一幕。
溫戎确定時霁沒有生氣才笑道：“我實在想，如果現在有一束紅玫瑰，我一定要送給你。”
時霁渾身僵了一瞬，他坐起身來，似是不明白，他問溫戎：“為什麽？為什麽想要送給我......紅玫瑰？”
“你不喜歡嗎？”溫戎被他的問題問住了。
好像是的，時霁不喜歡紅玫瑰，他應該知道的，在家的時候時霁就問過他為什麽喜歡紅玫瑰，他也送過時霁紅玫瑰，可是時霁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喜歡。可是，他真的很想送給時霁紅玫瑰，很想把所有紅玫瑰都送給時霁，想為他種一片的玫瑰花......
他怎麽沒想到時霁會不喜歡呢。
時霁看着溫戎的眼神從疑問變成糾結，最終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神情裏全是懊惱。
時霁微微皺眉，道：“我沒有不喜歡。”
溫戎這才掀起垂下的眼簾。
“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麽想要送給我玫瑰，你也會想送給別人嗎？也想送給......小秩嗎？”
溫戎想了想搖了搖頭：“為什麽要送給他們？我只想要送給你一個人。”
時霁微微抿唇，他似乎知道了溫戎的意思，卻又不敢深想溫戎的意思。
“我知道了。”時霁道。
溫戎點頭，繼續看他的視頻了，這下可以放大聲一點。
時霁移開眼，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飛進來的小鳥跳上了窗臺上然後飛了出去，停在枝頭又朝着更高的地方飛去。
我喜歡玫瑰嗎？時霁忍不住問自己。
如果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告訴自己，是不喜歡的。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他想起了站在陽光之下，圍繞在一片紅玫瑰之中的溫戎，想起了初見時的驚豔，想起了壓在書間做标本的幾抹幹紅......
時霁回頭，看着溫戎注視着手中的電腦。
“溫戎。”
“欸，”溫戎的目光幾乎是瞬時就落在了時霁身上，“怎麽了，時霁？”
“沒什麽。”
溫戎放下手中的東西，給時霁剝了個橘子：“給你。”
時霁看了一眼，接了過來，不知道想到什麽，忍不住流露出幾分笑意。
應該，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喜歡的吧。
沉溺在自己思緒裏的時霁，沒有注意到溫戎看向自己的眼神，帶着些許寵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