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們,談過戀愛嗎?”……

于是, 就這樣稀裏糊塗被祁溫賢拽離了是非之地。

用“拽”這個詞或許不準确,準确來說,應該是——他牽着她的手, 帶她離開了那個充盈着惡意的豪華包廂, 什麽“二手人”, 什麽“二手包”, 都在他随口鬼扯的幾句甜言蜜語中變成了反擊的利器,無形的巴掌, 狠狠抽回到那些大小姐們的臉上。

算了, 還是得謝謝他。

烏黑的眸子動了又動,辛歌一邊本能地邁動雙腿, 一邊盯着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

後知後覺, 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在人前牽手?

她眼角一縮, 想要掙脫男人溫熱的大掌:“喂, 你不是不來的嗎?”

覺察到對方想要逃走的意圖,祁溫賢回頭涼涼掃了她一眼,方才演出來的體貼、溫柔、深情全都不複存在,只有鏡片上隐約泛着點冷光:“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那你為什麽不回我的消息?”

“要是知道我會來, 你還會來嗎?”

“什麽呀, 說的好像是你很想見到我一樣……”

祁溫賢握緊她的手,聲音聽不出情緒:“确實, 很想見。”

辛歌噤聲。

方才那些情話是假的, 但此刻指尖傳來的溫度,卻是真的。

從小到大, 她只擅長應付和自己鬥嘴、吵架、擡杠的祁溫賢,這般乖順袒露心跡的祁溫賢,着實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坐上卡宴副駕座, 辛歌才長舒了口氣,緊接着,就聽到了車門落鎖的聲音。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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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扭頭瞪向身邊人,誰料,那家夥并沒有進一步施展惡行的打算,祁溫賢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啓動車輛。

辛歌暗自責備自己多疑,将座位調整到合适的角度,開始閉目養神。

只是陷入黑暗後,腦內卻不斷浮現包廂裏發生的一幕幕,她越想越覺得委屈,不受控制地溢出些許哭腔。

祁溫賢瞥她一眼,一言不發,擡手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摸索着接過紙巾,辛歌不動聲色地擦眼角,索性也袒露了一回心跡:“我好像沒得罪過她們吧……”

深秋時節,天色暗得很早。

馬路兩旁的路燈如同盤踞在城市中的長龍,昏黃的光線,無端将車窗外的景色暈染成老舊電影的鏡頭畫面;男人的側顏也很好看,下颌線利落清晰,略長的深栗色頭發軟軟搭在耳邊,宛如住在舊時光裏的人。

男人篤定的聲音沉沉灌進辛歌的耳中:“對她們而言,你的存在——就已經是一種冒犯了。”

她不解,擺出傾聽的姿态靜候下文。

默了片刻,祁溫賢又道:“辛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刺眼。”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人人都覺得祁家少爺謙遜溫和、克己守禮,良好的自我修養和與生俱來的藝術天賦,令他注定會成為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那一類人。

他就像一輛四平八穩的車,按照恒定的速度,行駛在規劃好的路線上,永遠不會發生事故,也不會偏離導航。

可誰都不知道,這樣一個堪稱“人間妄想”的男人,卻有着許多不為人知的隐秘。

自少年時起。

自“辛歌”這個名字,飄落進他的世界時起。

童年的記憶已經不大清晰,祁溫賢只依稀記得,自己十來歲的時候被那位性格惡劣的辛大小姐當衆戲耍,他生氣,他郁悶,但他很有教養,他唯一能做到的報複行為充其量也不過就是——我以後再也不要搭理這個女孩了。

他這麽想,也确實這麽做了。

之後幾年,“辛歌”這個名字只偶爾出現在談話中,即便跟着父母出席飯局酒會,不得已碰到對方,他也只是遠遠地瞥望一眼。

兩人真正意義上的認識,是在念高中那一年。

秉承着重要場合必須提前到場的原則,祁溫賢同學在開學第一天早早走進高一七班的教室,随即他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人比他到的還早……

是辛歌。

唇紅齒白的少女束着高馬尾,正站在講臺黑板前塗鴉,畫幾筆,擦掉,再畫幾筆,再擦掉,圓領襯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線,刻意改短的校服半裙搭配黑色長筒襪,将那雙腿襯得筆直修長。

她伸手時不經意間舒展身姿,藏青色的裙擺微微擡高,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長筒襪邊沿收緊,将柔嫩的皮膚勒出一道淺痕。

讓人浮想聯翩。

祁家少爺明白,這樣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的腿看很不禮貌,但他又暗搓搓地給自己找理由——對方是他未來的妻子,只是多看一眼,應該不算太過逾越吧?

瀉出一縷壓抑許久的邪念,他忍不住,喉頭一滾。

彼時,祁溫賢已經聽祁岳山和溫茹提過好幾次有意和辛家聯姻的事,還說等他和辛大小姐高中畢業一成年,就正式舉辦訂婚儀式——想來,這位辛大小姐也一定對婚約有所耳聞。

想到“結婚”這件人生大事,矜貴自持的大少爺忽然有些尴尬,站在教室門口躊躇不前。

覺察到來者的目光,辛歌扭過頭,大大方方地沖他笑了笑,露出可愛的單邊梨渦:“是你呀。”

祁溫賢沒吭聲,低頭走進教室,在中排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直到餘光瞥見辛歌将粉筆扔進筆盒、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轉身走出教室……

他才擡起眼。

烏黑的高馬尾在眼前晃悠。

少年的心也跟着不再平靜,甚至蹦出了一個從未想過的怪異念頭:如果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他戀戀不舍收回目光,繼而發現,那位辛大小姐居然在黑板上給自己留了一句話:

「狗比男人看你媽看,沒見過大長腿啊?」

祁溫賢:“……”

他收回什麽笑容甜美、什麽不是壞事之類的話。

見四下無人,身材高挑的少年黑着臉走上講臺,抓起黑板擦迅速将那句粗俗惡毒的咒罵擦掉——同學陸陸續續會到達,而教室裏只坐有他一個人,狗比男人,不是罵他,又是罵誰?

梁子就此結下。

而後的時日,祁溫賢發現,那位辛大小姐果真和傳聞中一般刁蠻任性,牙尖嘴利,不學無術,揮金如土,空有一幅好皮囊,無論走到哪裏,無論做什麽事,都能成功吸引別人的視線。

他以為,自己會對準·未婚妻越來越厭惡、越來越不滿這樁遲早要落實的婚事,但事實卻是,那輛四平八穩的車漸漸開始失控、開始偏離導航、開始車禍連連……

又得從那次說起。

某天體育課,祁溫賢因為打球時不小心摔壞眼鏡提前折返教室,好巧不巧撞見辛歌端着一瓶可樂将殷曉梅逼至衛生角。

辛大小姐趾高氣揚、大聲斥責瑟瑟發抖的女孩,與她一起的,還有沈若茴。

出于對同學的關切,祁溫賢立刻沖上前制止了辛歌的霸淩惡行,眉頭緊鎖數落她的不是,甚至帶上了些許嘲諷的語氣:“你看看你自己,哪裏有半點大小姐的樣子?呵,真不知道我爸媽為什麽希望我和你……”

礙于周圍還有別人,祁溫賢沒好意思把“結婚”兩個字說出來。

死寂過後,他看到了一雙泛紅的、快要溢出淚水來的漂亮眼睛。

那是祁溫賢第一次知道,生來驕縱的辛大小姐,原來也會露出這般委委屈屈的表情。

但她沒有反駁,也沒有發脾氣,只是狠狠剜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沈若茴這才怯怯上前解釋了一番:說是辛歌看到殷曉梅偷偷往班裏一個轉學生的可樂瓶裏加粉筆灰,一時氣不過,才來找她對峙……

那個轉學生的家境比班裏其他同學差一大截,因此,經常被殷曉梅和她的朋友們取笑,辛歌先前就看不慣她們的作風,不怪這次會想替人出頭。

祁溫賢反應過來,當即追了出去……

最後,他在教學樓後面的小草坪上找到了辛歌。

彼時的辛大小姐正蹲在地上揪草根玩,眼睛依舊紅紅的,祁溫賢在她旁邊站了許久,才沉聲擠出一句“抱歉”。

她沒搭話,轉而問起別的:“你說,大小姐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祁溫賢幾乎是脫口而出:“端莊,矜持,慎言,有教養……”

辛歌站起身來,打斷他:“放你媽的螺旋拐彎屁。”

他閉上了嘴。

她伸出手指,不知是玩味還是挑釁,撥弄了一下他的眼鏡框,金絲邊眼鏡順着少年高挺的鼻梁滑落些許,露出鏡片後那雙盛滿驚愕的眼睛。

辛歌微微擡起下巴,唇角一翹:“大小姐只做自己覺得對的事——祁溫賢,你給我聽好了,如果哪天我覺得這場聯姻就是個錯誤,我會主動退婚的,不勞你費心。”

那天午後陽光很烈。

祁家少爺卻暗忖着,陽光再烈,也不比眼前的少女刺眼。

刺眼。

不是惹眼,不是耀眼。

細細咂摸,辛歌始終不能确定這個描述到底是嘲諷,還是誇贊。

就在她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時,肚子卻始料未及咕咕開叫,給閑聊畫上了休止符。

盡管祁溫賢提議說可以去附近一家法式餐廳吃點東西,甚至還搬出了“高昱推薦”這種極其令人信服的話術,但辛歌還是慫恿他将車停在了街角的連鎖便利店外。

這個時間點,店裏剩的便當種類不多,辛歌挑來挑去,最後只拿了一個牛肉飯團和兩杯咖啡回到車上。

接過咖啡,祁溫賢的注意力被她手裏的一張卡片所吸引。

辛歌解釋:“喔,這是便利店集印花的卡片,每次消費滿二十八元可以得到一個印花,集滿十個就能換一個小擺件。”

“哼,商家促銷的小伎倆。”

“我當然知道啊,可我平時上班經常在便利店買便當吃嘛,正好可以收集印花,不要白不要。”她一邊剝飯團的包裝袋,一邊繼續和身邊人閑扯,“一共有四款擺件,我現在已經兌換了三款,這張卡片還差六個印花貼,只要下周吃六份便當,很快就能全部集齊了。”

祁溫賢凝視她許久:“卡片給我。”

“幹嘛?”

“去買點東西,幫你湊齊印花。”說着,他便準備解開安全帶,“這種無聊的事情也值得花時間?”

“不用!”辛歌伸手拉住他,“真的不用!要是一次集齊全部,那就失去收集印花的意義了!你不要剝奪我的樂趣呀!”

只得作罷。

祁溫賢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談戀愛那會兒,我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種興趣愛好……”

一口溫熱的咖啡含在嘴裏。

許久,她才咽了下去。

苦味順着咽喉一路流進心裏,辛歌緩緩側過臉,盯着似笑非笑的男人看了好一會兒,喃喃開口:“祁溫賢……”

那一聲喚,輕輕柔柔,軟軟糯糯,被叫名字的人很是受用。

仿佛三月春.光。

但下一句,卻是刺骨的冬雪。

她咬了下唇,很認真地問:“我們,談過戀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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