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更) “你以前是不是喜歡過……

對視少頃, 終是辛歌先開了腔:“祁溫賢,你有好多事瞞着我。”

語氣不可置否有責備的成分。

更多的,卻是遺憾。

要是學生時代就知曉這家夥刻意隐藏的心思, 自己也不至于成天琢磨着如何引他注意、如何惹他生氣、如何在“唇槍舌戰”日常任務中占據上風……也有一點點慶幸不知曉, 不然, 四年前的她定然無法走得那樣幹脆。

确認對方沒有逃跑的企圖, 祁溫賢松開手,眼皮極快地掀動一下, 宛如是剖心析肝的前兆:“比如?”

“根本沒有酒精過敏這回事。”

“再比如?”

“偷偷去找江盛景要了合影。”她若有所思垂了眉眼, “我記得,江盛景那時候還問過我們要不要打印出來, 每人拿一張, 你怎麽說來着——你說你不需要。”

回憶起年少時擰巴又嘴硬的自己, 祁溫賢心虛地錯開目光。

卻又忍不住繼續追問:“還有呢?”

最後的問題像是挂了餌料的魚鈎, 沉入深潭,只等一尾名為“辛歌”的游魚張嘴咬鈎,如果她說出“你以前是不是喜歡過我”之類的話,他只要順勢承認就好——那些羞于當面說出來的話, 或許, 可以用肢體語言來傳達。

比如點頭,又比如, 在她默許下的擁抱和接吻。

很狡猾的想法。

但這一次, 是必須要承認了。

誠然,這不是兩人間第一次正兒八經聊起“喜歡不喜歡”這個話題。

至于上一次, 得追溯到高二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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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畫新一期的黑板報,那天放學後,身為黑板報負責人的祁同學在班裏留到了很晚。

原本是有兩個幫手的, 但高昱那家夥大概率患有“待在教室裏就渾身不痛快”的毛病,嘴上說着去買瓶水、去去就回,結果溜走後就再也沒出現;還有沈若茴,原本她認認真真地幫忙塗色、校稿,可看見本該回家的辛歌忽然回到教室,她的臉色變得很差,心不在焉地和閨蜜閑扯了幾句後,便借口身體不舒服提前走了。

于是,只剩下他和她。

教室外的蟬鳴、蛙叫聒噪無比,可真正令祁溫賢心煩意亂的,卻是身後長腿交疊坐在課桌上的少女。

辛歌之所以願意等在這裏,完全是因為晚上有一場兩家人都受邀的飯局,母親姜儀敏特意囑咐女兒和祁家少爺一起到場。

她壞脾氣地催促:“祁溫賢,你寫快一點啦!雖然我媽說我們兩個可以晚點到,但也別弄太晚,我都快餓死了!”

算好了時間,祁溫賢始終不緊不慢:“別吵,要麽過來幫忙,要麽保持安靜。”

好嘛,她果斷選擇後者。

見少女無所事事,祁溫賢提醒她邊寫作業邊等,省得第二天大清早跑來教室抄別人的,被班主任抓住免不了又是一頓訓——能來文星雙語念書的孩子大多都有點背景,受那些精英家長所托,老師們對學生的思想品德教育和文化課成績絲毫不敢松懈,該訓就訓,該罰就罰,絕不會因為你是哪家千金、哪家公子就手下留情,為此,成績不怎麽樣還愛惹事的辛大小姐可沒少罰站、寫檢讨以及罰掃衛生包幹區。

可彼時的辛大小姐,正在專心致志玩Switch,伴随着不斷成功擊殺怪物的誇張音效,她嗯嗯啊啊地敷衍,壓根沒将他的好意放在心上,甚至用嘴裏的香蕉牛奶味泡泡糖吹了個巨大的泡泡。

噗。

祁溫賢滿臉寫着“不可救藥”,轉身繼續用白色粉筆謄寫校規校訓。

隔壁樓幾個高一屆的男生恰巧從高二七班門前走過,見裏面只有一男一女兩人的背影,也不好奇究竟是誰和誰,當即腦補出一段青澀秘戀,紛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張嘴起哄:“月黑風高,孤男寡女,教室play!啧啧,學弟學妹牛逼啊!要不要學長給你們幾個套套?”

“牽牽小手,親親小嘴,掀裙子的時候當心別被監控拍到喔。”

“哎,單身狗流下了羨慕嫉妒恨的淚水,忽然很想通知教導主任過來抓早戀怎麽破……”

眼皮一跳,辛歌登時按下游戲暫停鍵。

腳尖落地。

她一臉冷漠地往外走,想給那群不知好歹的家夥補上“不要随便招惹辛大小姐”這堂課,誰知剛走出教室,他們便立刻認出了校花本花,相互遞着眼色折返回來将她圍住,一個個舔着臉與她搭話——誰都不想浪費一次近距離勾搭美女、勾搭富婆的機會。

“辛大美女,都這麽晚了你還不走啊?要不要坐我家的車?我讓我家司機先送你回去!”

“剛才都是開玩笑呢,我們哥幾個早就想認識你了,一直沒機會……能不能加個微信?給你發紅包賠個不是!”

“辛歌,聽說你喜歡打游戲?哪個區啊,哥哥們帶你上分怎麽樣?”

聽罷最後一句,辛歌一挑眉:“你想帶我上分?”

那男生欣喜地連連點頭,忙将手機遞過去:“對啊對啊,我段位挺高的。”

本就不在意的修養和儀态全數抛之腦後,她輕蔑地沖他們笑了笑,直接上手推搡他一把:“可是本小姐想帶你上墳呢……”

男生們的眼神變了變,大概是沒想到會被怼,又覺得被女生——哪怕是辛家大小姐呵斥,也是極為丢面子的一件事,他們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緩解尴尬。

悄無聲息地,祁溫賢出現在走廊裏。

他擡手,将辛歌從三個男生的“包圍圈”裏拽出來,在她背後推一把,用不容置喙的語調說:“你先回教室。”

十六七歲的少年頗為高挑,裁剪合體的校服襯衫裹着不算單薄的身軀,緊抿的唇令他不怒自威,盡管面對着三個高年級的學長,仍散發着令人渾身發怵的壓迫感。

為首的男生嘀咕一句:“卧槽,是祁溫賢……”

知道祁大少爺并不奇怪。

知道祁大少爺和辛大小姐“關系不一般”,也不奇怪。

畢竟這裏可是楠豐市赫赫有名的文星雙語,每天走進教室,都會被迫接收到各種在普通高中生聽起來匪夷所思的消息。

普通高中學生:看我新買的AJ。

文星雙語學生:看我新買的跑車。

普通高中學生:我爸買的股票又漲了。

文星雙語學生:我家的股票又漲了。

普通高中學生:昨晚去看我愛豆的演唱會了。

文星雙語學生:昨晚我愛豆來我的生日會了。

所以,當別的學校學生還在偷偷摸摸議論着“那個誰和那個誰好像在談戀愛”,文星雙語的校園戀情八卦已經直接上升到“那個誰和那個誰居然訂婚了诶”的程度——很不幸,祁溫賢和辛歌就是那個誰和那個誰。

就是說,校規校訓也無法阻止資本結合。

見校花的準·未婚夫出現,還是他們根本惹不起的家夥,心懷鬼胎的男生們噤若寒蟬,面露尬笑,趁祁家少爺還沒開金口,立刻拎着書包跑遠,幾秒鐘後,走廊盡頭再度傳來揶揄聲:“打擾了!祝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祁溫賢怔了會兒神,轉身欲走。

目光一挪,藏青色校服裙擺和黑色高筒襪卻飄入眼簾,一寸一寸往上,是纖細的腰肢、欣長的脖頸和醉人的梨渦……

不知為何,她一副很歡喜的模樣,沖他直笑。

意識到自己的凝視過于失禮,祁溫賢迅速低頭,悶聲往教室裏走。

噗。

又一個泡泡被辛歌吹爆。

祁溫賢看都不看一眼,回到先前的位置站定,重新拿起粉筆,對照學生手冊上的校訓繼續抄寫:

舉止文明,不打架罵人……

抵制不良誘惑……

同學之間互助有愛,正常交往……

男生的字跡端正清隽,不管是在紙上還是在黑板上,辛歌的視線随着粉筆慢慢平移,再至下一行,從頭開始。

幾分鐘後,祁溫賢再度開腔,聲音裏透着些許不明所以的壞情緒:“你能少惹點事嗎?”

辛歌一怔,不滿地蹙眉:“拜托,明明是那幾個臭混蛋先說我們關系不正經的呀!我只是想提醒他們嘴巴放幹淨點!”

“嘴臭的家夥到處都是——就讓他們說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哼,現在說的好聽,剛才你不是也很生氣地沖出去了嗎?我還以為,你會和他們打起來呢!幹嘛只說我惹事?”

某位大少爺理虧,索性不說話了。

教室天花板上吊着好幾盞白熾燈,兩人深深淺淺的影子在地面上錯綜。

辛歌将嘴巴裏的口香糖吐進垃圾桶,想了想,伸出腳踩了一下他的影子,若有所思地呢喃:“你看你看,你站得這樣直,影子卻是斜的诶,可見這句話也沒什麽道理……話說,你該不會是因為他們撩我所以才生氣的吧?”

頓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氣,沉聲又問:“祁溫賢,你是不是喜歡我?”

啪嗒。

少年手中的粉筆猝不及防折斷,在黑板上留下了一個頓點。

直到很多年後,每每想起那個和辛歌獨處的晚上,祁溫賢還是會因為自己當時的猶豫而後悔不已。

他并非是想用沉默糊弄過去。

只是出于從小被就被不斷訓練、不容出任何纰漏的思維方式,他一心想尋求問題的最優解——既能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會太丢面子。或許是利益相關,或許是性格釋然,他們相處起來似乎總在博弈,哪怕是“喜歡不喜歡”這種最應該坦誠相見的問題,也都藏着、掖着,仿佛誰先說出對另一方有好感,誰就注定在未來的婚姻關系中落于下風似的。

結果就是,短短幾秒鐘後,辛歌兀自給出了答案。

“怎麽可能?哈,你祁大少爺怎麽可能喜歡我這樣的女孩?頂多也就是貪戀我的美色罷了……”

“祁溫賢,你可千萬別騙人說自己喜歡我啊,太假了。”

“不用勉強,這種昧着良心的謊話,等婚禮儀式現場說一遍就夠了!放心,你是自由的,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反正,和我沒半點關系!至于我的事,也都和你沒關系,你以後少借着‘未婚夫’的身份來管教我……”

失落,自嘲,理所應當,故作無所謂地,替他給出了回答。

祁溫賢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這一次,倒是真的想用沉默糊弄過去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向她解釋,又擔心只要一轉身,焦急不安的眼神就會立刻令他漏陷。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你說的不對。

少年在心裏這樣說。

他的後腦勺沒有長眼睛,所以他并不知道少女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盯着自己的後背,見他穩如磐石紋絲不動,辛歌的眼圈莫名又微微泛紅,自覺每一句話都說中了他的心思。

許久過後,她拿起桌面上的游戲機,深深将頭埋下去。

心道,以後再也不要做“明知故問”這種傻事了。

很奇怪。

不喜歡和喜歡,明明就只差一個字,卻需要花費許許多多的時間和心思來證明——不是這樣的,是那樣的。

祁家少爺深受其害,并且仍沒能達成目标。

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格外友好,順着落地窗揮灑進來,瞥了一眼自己腳下快要歪到西伯利亞去的影子,祁溫賢咬咬牙,想要再逼那個女人給他一次回答的機會,所以,他有一次問:你覺得,我還有什麽事瞞着你?

說啊。

倒是快說啊。

男人在內心急迫地吶喊,她越是回避,他眼底的陰霾就越是濃郁。

只可惜,面前這位辛小姐已經不再是當初那位妄圖揣測他私人感情的辛大小姐了,現在的她,實誠到可怕,總能冒出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驚天語錄,打破某人的所有幻想和期待。

仰面看了他一會兒,辛歌搓了下衣角,很委婉地說:“祁溫賢,現在是早上八點十三分,我昨晚沒洗澡,現在又剛起床,在你找我回憶過去之前,能不能讓我先去刷個牙?還有你……你身上又是煙味又是酒味,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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