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證據八
現在我正盯着左手無名指上方的空氣,好像看久了空氣裏就會凝出一個指環似的。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貓趴在電腦鍵盤上,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貓胡子,貓偏頭蹭了下我的手,觸感柔軟真實。我猛然回過神來,在腦海中緊急叫停了令我心神不寧的念頭。
這時,貓突然一動,坐了起來,緊緊地盯住我的眼睛,脖子後頸連同背部一起開始劇烈顫抖,從喉嚨裏發出陣陣沙啞的幹嘔聲,好像是被痰卡住了。
我有些手足無措,伸手想拍拍貓的背,結果貓閃身一躲,躍到地上,嗚哇一下在地上吐了一攤貓糧。
是不是吃壞了?還是身體不舒服?我沒有再多想,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抄起貓包帶着貓就往寵物醫院跑。
幾年錦衣玉食下來,我的貓比剛開始撿到他那會不知道大了多少圈,就算是放在同齡貓中對比也毫不遜色,身形十分可觀。當時放三只貓都綽綽有餘的貓包,現在竟有些塞不下我的胖貓了。
我開着車,用餘光留意着那一大撮被擠得從透氣孔裏冒出來的貓毛,默念我的貓最好只是突然想吐這麽一下來吓我,千萬別真出什麽事情,他老父親的心髒消受不起。
獸醫上來就拍拍貓的屁股:“還挺結實的。” 說着摘了手套,在貓油光水滑的背上撸了起來。
我:“那個...醫生,我貓沒什麽大礙吧?”
獸醫又伸頭看了一眼我手機上的照片:“顏色正常,不放心的話可以再做個檢查。”
“所以貓嘔吐是正常的嗎,以前從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我還是覺得奇怪,“是什麽原因?”
“可能是因為最近氣候變換,有些敏感的貓腸胃會受到影響,吃下去的毛球消化不掉,” 獸醫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貓的後面,貓除了不太舒服地扭動了一下以外,再無其他動作,安安靜靜站在原地等他結束,“咦你的貓挺乖的......沒有拉稀的症狀,有在給他吃化毛膏嗎?”
“化毛膏是什麽?”
“養貓這麽多年了連化毛膏都不知道嗎?我發你的論壇你沒有認真看吧?” 原來獸醫還記得當年抱着小貓稀裏糊塗的我。
“看了的...沒看到關于這個的。”我老老實實回答。
“我給你開一支,适量吃,一次擠一點就行,” 獸醫把口罩拉下,抿着嘴坐在電腦前填單子,“這幾天多注意貓的動向,有異樣的話就再過來一趟。”
我感激地謝過獸醫。
車子開到家樓下,我熄了火,身旁的昏暗拉扯着我,低聲央求我再多待一會。
我妥協了,将座椅向後調整,打開天窗,再把貓放出來透氣。
夜幕已經降臨,隆冬城市中的夜風凜冽,我在天空中找到幾顆星星,亮光微弱,但好歹也是星星。
這比當時在額濟納看到的星空可差遠了。
對于獎金剛剛到手的人來說,理智是不存在的。我前男友提出建議時,我腦子一熱,愉快地拍板決定要自駕去額濟納玩。朋友們聽到這個消息時都覺得我們瘋了,從包郵區開到內蒙古角落上的沙漠區再開回來,車不廢人也要廢。
可我們心意已定,毅然決然地開車上路。
說真的,一個禮拜後,當我們開着那輛兩驅小轎車顫顫巍巍地行駛在莽莽大漠上時,我心裏是很慌的。
“你說,我們路上看到多少車陷進去了?” 我咬着手指問,窗外掠過一群正圍作一圈,拿着厚地毯救車的人,有點像放大鏡下齊心協力的小螞蟻。
“沒數,10多輛總有。” 前男友微笑,回答得漫不經心。
“我們考慮考慮買輛越野車吧,那種四驅車硬核,哪裏都能去。”我認真地詢問他的意見。
“好啊,不過現在這輛也挺硬核的。” 說着還踩了一腳油門。
“哎哎哎你慢點慢點,萬一不小心陷下去了怎麽辦。”
“那正好,我就把你扛起來,逃進沙漠裏去,再也不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你又在發瘋了。”我咯咯笑着,放肆地把腳擱到他腿上。前男友單手握住我的腳脖子摩挲着,突然将方向盤一打,繞過沙丘,停在了月光照不到的陰面。
他向我傾身而來。
他将溫柔編織成網,鋪在我的身下。
我們像在一對沙漠中行了七天七夜的旅人,在午夜和黎明交錯的縫隙中覓得一汪清泉,痛瘾過後,餍足地在池中交頸相擁,抵死纏綿。
滿室的愛意快要将我們雙雙噎死 。
小小一隅天窗困不住所有的星星,他抱着我倒在沙地上,在更為廣袤的天地間馳騁。
……
黑夜中的沙丘似魯本斯筆下的女人,體态豐腴,線條雍容。
我擁着他起伏的後背,他盯着我倒映着滿天碎鑽眼眸,低頭在我的眼角處烙下無數個熾熱的吻。
……
“我覺得我們有點像三毛和荷西,”我在他耳邊輕語,“可惜啊,這裏不是撒哈拉。”
“有你的地方就是撒哈拉,” 他吻了吻我的脖子,停頓良久,“你說,萬一我像荷西那樣…”
“噓!你住口,瞎說什麽!”我不知道我前男友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伸手牢牢捂住他的嘴,臨行前諸多不安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好,我不說。” 他用手背撫上我的臉。
我們在額濟納度過了平生最快樂最瘋狂的一段時光。我喜歡大片大片胡楊樹連成的瘋瘋癫癫的顏色,我前男友彎着嘴角,一路幫我拍了百公裏的照片,叫着的笑着的,頭挨着頭和他一起入鏡的,千奇百怪。
玩到最後他似乎是累了,每走幾步都要喘一下,但還是在我要求他幫我拍照的時候接過相機,再寵溺地摸摸我的頭。
額濟納的風沙确實嗆人,回程的時候我見我前男友一直捂着嘴咳嗽,便強行和他換了駕駛位,一路開回了家中。
前男友臉色有些白,到家就直接伏到了床上休息。
我在外頭歸置行李,聽見他在房間裏不斷克制地悶咳,趕緊倒了杯水走進去。前男友睜着咳得濕漉漉的眼睛望向我,睫毛都被淚水粘成一縷一縷的,他似乎是不想讓我看見他這個樣子,翻身避開我的視線。我掰開他的手把水杯遞給他,抽回時卻瞥見自己的手上有抹暗紅。
不是我的血,我手上沒傷口。
是我前男友的。
我心中一抽,還有種名為疼痛的東西慢慢掐緊了我的肺。
“你在咳血?”
我聽見我的聲線在顫抖。
“是牙龈出血,可能累了。” 前男友抓着枕頭,音量微弱。
我總覺得不對,提出要帶他去醫院,前男友擡起眼皮哀求似地看我,說今天好累了,明天再去醫院好不好。我想了想,最終還是心軟同意了。
當時不該給他這個機會的。
我悵然地想。
最近幾天我一直在觀察我的貓,小胖子生龍活虎的,能吃能睡也沒再吐,我懸着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不久後的某天深夜,我下班到家,開門後發現一灘詭異的綠色展覽般橫在玄關處,我的貓正躲在椅子背後偷瞄我。
我登時急得手心冒汗,也顧不得什麽打擾不打擾,趕忙給獸醫去了個電話。
“綠色的嗎?別急,沒有那麽嚴重,”獸醫沉穩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是腸胃炎,要麽是季節更替導致的,要麽是吃了什麽變質的食物。”
我繞着公寓走了一圈,在地上撿到幾只腐壞的葡萄——我早上明明扔進垃圾桶的。
“爛葡萄。”
“明天早上來一趟醫院吧,可能需要挂水。”
我嘆氣,拿出手機準備跟領導說我腿斷了要請半天假,想想覺得太扯了,一回去就得被揭穿,删掉,改成我腳扭了。
腫得跟包子似的,特別疼。
我現在合理地懷疑我家貓就是我前男友。
已掌握的證據八:
我的貓照顧不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