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證據十
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如果我再晚來幾天,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你憑什麽這麽對我?”
“憑什麽啊!!”
我的喉嚨緊到發疼,一股鐵鏽味冒了上來。
“別哭,別哭,我現在擦不到你的眼淚了...我在家裏給你留了言的...”
“你留個屁言啊!我不用看,都知道裏面淨是些瞎扯的理由!你覺得到時我會信?”
知道自己被猜中了,我前男友勉力笑了一下。我怒不可遏地盯着他。
他擡手扒開呼吸罩:“過來。”
我看他撥開呼吸罩,閉了嘴,慌張地湊上前去想再給他戴上。
前男友偏頭躲過,一下子支起身體,在半空中吻住了我。
他的唇幹燥冰涼,沒有一點生機。
病房裏終于安靜了。
“真好,沒想到還能再見你,” 前男友體力不支,又重新倒回了床上,笑笑說,“沒那麽誇張,你再晚來一個月,也是能看得到我的。”
“什麽意思?能治好嗎?可以的...可以治好的!我們,我們有錢,我們花錢請最好的大夫…” 我哽咽着看着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是在胡言亂語了。
以前我們總想變富有,感覺有了錢,就什麽都不怕了,直到後來才發現,銀行卡賬面再漂亮,終究還是換不到一顆溫熱的心。
這個世界上無能為力的事情,可太多了啊。
第二天,我想削個蘋果給他吃,他母親攔下了我,悄聲說他現在不可以、也不能夠吃這些東西了。我愣愣地放下蘋果,抓着床欄發呆。
前男友的母親最近一直在織一條淺灰色的圍巾。
淺灰色很襯我前男友,他的衣櫃裏有幾件淺灰色的針織衫和風衣,每次穿上時就會顯得他本就卓越的身材愈發挺拔,我喜歡得不得了,都舍不得移開眼睛。但他穿衣服從來不挑,拿到什麽穿什麽,于是我會偷偷把這些衣服放在衣櫃最前面的位置,好讓他一伸手就能拿到。
後來他發現了我的小動作,刮刮我的鼻子跟我說想看他穿什麽就直說,他可以每天穿給我看。
我說好啊,但轉念想想又不對,他穿着這麽好看,被別人看去了可怎麽辦。
我前男友笑着蹭蹭我氣得鼓起來的臉,說那就只在家裏穿給你看好了。
老人注意到我在看那條灰色的圍巾,沖我和藹地笑着,說今年冬天會很冷,仔仔沒有圍巾會着涼的。我也笑着,說圍巾很好看,阿姨您再勾個紋樣好不好,他喜歡菱格紋的。
…
深夜時分,老人已經睡去,我半趴在前男友的床邊,仔細地看着他那雙融着如水月色的眼睛。前男友用手指碰碰我:“從高中看到現在,還沒看夠啊?”
“看不夠的,你這雙眼睛,我至少要三百年才會看膩。”
“還有鼻子,我要再看兩百年,嘴巴也是,再看五百年吧。”
我前男友彎起眼睛,牽着我的手隔着一堆管子放到了他的胸口上:“那這裏呢?”
“不夠的,給我八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也看不夠的。”
他的雙眼變得霧氣朦胧,少見地掉了眼淚。
我想,就算幾百年後,我們都塵歸塵土歸土,消散在了這人世間,我也會永遠記得這顆心為我跳動時的樣子。
我一日日地坐在他的床邊,看着他一日日消瘦下去。
前男友到底是沒能撐到冬天。
老人已經泣不成聲,無力地倒在了地上。醫護人員将她擡到另一張病床上。
我松開他冰涼的手,吻過他的額前。
“來,我也給你戴個戒指。” 我說,俯身,在他的左手的無名指上印下最後一吻。
“混蛋,下輩子,你也得是我的。”
我前男友是真的很壞。
我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三天後我提早下班,去接我的貓。
先前見到的那只黑貓躺在隔間裏,女孩俯在他身上,肩膀聳動着。
我呆呆地看着。
“安樂死的,走的時候沒有痛苦。” 獸醫在我身後溫聲解釋道,遞過來一張手帕。
奇怪,現在的人還有随身帶手帕的。
從醫院出來後,我沒有回家,帶着我的貓去了海邊。
貓第一次見到海,不知所措地抖着爪子,不過他很快适應了,跑到不遠處蹲一只寄居蟹。
我望着起伏的海面,陽光剛從雲層裏鑽出來,粼粼波光開始變得有些刺眼。
我想起了伍爾夫的《海浪》:
「有的人要去這裏,有的人要去那裏,有的人将不再回來。」
“我想你了。” 我低聲說。
我的貓豎起耳朵,踩着沙子,翻身越嶺地向我走來。
我現在合理地懷疑我家貓就是我前男友。
已掌握的證據十:
我的貓深愛着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