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宋小水
宋黎定定凝着紙條上的字, 半晌,眼中的熱意引得她睫毛忽地一眨。
擡起晶瑩的眼睛,對上盛牧辭的目光。
而他自剛剛起, 就一直在瞧着她。
午睡的時間二樓無人, 書吧空靜的氛圍裏, 回蕩着輕柔的純音樂, 射燈在他們眼前傾灑下暖黃色的光,他們站在兩列實木書架之間, 望着彼此。
——我也願意, 為你千千萬萬遍。
她對這份感情的誠意,他都聽到了, 而這句話足以回應他的态度。
沒有任何怨言, 為她千萬遍也樂此不疲。
所有的惶恐不安都被這話打散, 那一頃刻間, 宋黎高懸的心終于降下來,仿佛由他捧着,平穩地落到實地。終于不用再擔憂,他會不會因她要出國而不高興。
宋黎眉眼不經意地淺淺一彎, 轉瞬想到自己方才那些話, 他都聽去了,突然有些難為情, 垂下眼, 不再直視他。
她盯住手裏的小紙條捏着,嘀咕:“過來也不講, 偷聽我說話……”
話裏帶着輕微的鼻音,聽着完全是在撒嬌。
盛牧辭随她笑了,沒有回答, 擡手揉了一把她低垂的腦袋後,越過她身。
宋黎愣着回首,見他走向窗邊,雙手抄在褲袋裏,居高臨下地睨着杜悅童。
“我說過吧,別再招惹她。”盛牧辭語氣已經沒了溫度。
深知他氣性,杜悅童在他突然出現的意外中回神,站起身,斂起倨傲,懷揣着誠摯和他談:“盛先生,你哥哥出事後,盛氏集團內部想必嚴重分裂,如果能得到杜氏支持……”
“你管得着麽?”他冷不丁打斷。
杜悅童話在喉嚨裏一卡,啞了聲。
假如是在過去,盛牧辭絕對懶得和這些小角色廢話,但幹擾到宋黎,那就另當別論了。
盛牧辭聲音随之又冷下去:“杜氏又算什麽東西?”
氣氛的劍拔弩張全都來自于他身上,他話說得平穩,但壓在字裏行間的狠厲令人發顫,像是下一秒随時都要暴怒。
杜悅童不可能不怕他,但她走投無路,家裏下了死命令,嫁不進盛家,聯姻對象只能是某個二婚的五十歲老董。
對面前的男人,她确确實實沒有感情可言,只是無論外貌還是身家,盛牧辭都是她聯姻最優且唯一能接受的選擇。
杜悅童咽了下,硬着頭皮出聲:“可是岑姨……”
他最煩這些傻.逼總要搬他媽出來說事,自以為能借她能降住他,簡直愚蠢,他媽還沒被他氣死就算好的了。
盛牧辭凜眉,狠話都到嘴邊了,倏地,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人輕一拉扯。
他頓住,回眸。
身後的女孩子目光清澈地望過來,朝他輕輕搖了下頭。
盛牧辭的戾氣在她搖頭的瞬息淡去不少。
相視幾秒,他深呼吸,将溢出的脾氣強壓回去,再看向杜悅童時,雖然依舊冷漠,但眼神沒那麽吓人了。
“再說最後一遍,我不可能娶你,你和我媽走得再近,那都是你們自個兒的事兒,識趣的,從現在開始離我女朋友遠點兒,再有下次,後果自負。”
警告就到這裏,盛牧辭說完就牽住宋黎的手,帶着她離開書吧,走前也沒忘了去付那本被撕的書的錢。
杜悅童獨自站在窗邊,在兩人身影消失樓道的那一剎那,她好似力氣盡失,忽地跌坐回沙發椅裏。
她雙手捂到眼前,臉埋下去。
話已至此,再無餘地。
前面宋黎說她可憐,這話戳到了杜悅童的軟肋,生來錦衣玉食,嫁給誰卻身不由己,都是表面風光,她的确是很可憐。
可這圈子就是如此,感情是深是淺,甚至有沒有感情,都無所謂,沒有誰逃得過聯姻這條路。但沒反抗,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人靠近,随後耳上方響起男人溫和的聲音:“小姐,該回去了。”
杜悅童擡頭,看向自己端方的保镖。
名媛圈裏都是塑料情,她其實連個談心的人都沒有,能信得過的,大概只有眼前這個從小被她家收留的人。
“秦疏,你有愛過誰嗎?”杜悅童沒來由地發出一點疑惑。
秦疏眼神不易察覺地閃爍了下,聲色不露回答:“未曾。”
杜悅童沒追問,玻璃窗一塵不染,她側目望出去,看外面明亮的天,卷翹的長睫微微一斂,自語般輕聲說:“我挺羨慕她的。”
愛與被愛她都擁有。
無法不承認她的勇敢,僅憑一腔赤忱的愛意,就敢奮不顧身奔向那個讓所有人都望而卻步的人。
在此之前,杜悅童始終認為宋黎是杜氏和盛氏聯姻的阻礙,眼下看來,并不是的。
就算宋黎單方面分手,盛牧辭也不見得同意,他們倆,是這輩子都要糾纏不休了。
羨慕歸羨慕,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杜悅童慢慢戴回墨鏡,下一刻昂首起身,又變回了眼中杜家矜驕受寵的孔雀:“走吧,回京市。”
越野車開進鹿枝苑。
宋黎坐在副駕駛,還捏着那張小紙條,珍藏似的,她仔細收放到那只香奈兒錢包的夾層裏。
現在只有他們獨處了,宋黎想着自己在書吧間接的告白,始終不太能自在。
心裏頭也無端有一絲隐瞞出國事情的心虛。
宋黎輕輕咳了聲,慢吞吞問:“你是不是又沒吃午飯?我陪你去吃點東西吧?”
沒聽見回音,她瞅向開車的人。
他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不知想到什麽,唇彎着明顯的弧度。
有什麽好笑的……
宋黎抿抿嘴,也不吭聲了。
“我一路趕過來就想給你撐腰,剛剛為什麽不讓我說?”盛牧辭忽然問道。
宋黎略一怔忡,明白過來他是指在書吧,她拉着示意他別讓杜悅童太難堪的事。
“好歹是女孩子……”宋黎小聲,又心說,你真的是和紳士搭不上半點邊。
“而且我說那話不是故意氣她的,”宋黎一本正經地說:“是真覺得她可憐。”
盛牧辭挑眉:“哪兒可憐?”
“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還不慘嗎?”
耳邊她溫言輕語地表達着困惑,盛牧辭偏過臉,見她睫毛扇動着,滿眼少女的純真。
他不禁笑了。
視線望回前路時,盛牧辭捉住她一只手,拉過來,按到自己腿上。
“那你可不許喜歡別的小哥哥了,我不想落得個悲慘的下場。”盛牧辭柔着聲,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語氣很輕,透着缱绻,同時又感受到他大腿硬朗的肌理,宋黎臉忽地就熱了。
她扭扭手腕,手指從他掌心一點點抽回,低聲怨了他一句:“好好開車,別貧了……”
盛牧辭笑,任她的手溜走。
回到家,宋黎給盛牧辭煮了一碗面。
早晨他在電話裏說,要當面和她聊進修的事情,可見面到這會兒,他仍舊只字不提。
盡管在書吧時他的态度已足夠明白,但宋黎總覺得,他還是有話要說的。
直到他們一起到小區樓下遛狗。
秋日的陽光暖得恰如其分,走在綠茵下,太陽光穿越稀稀拉拉的樹梢,一明一暗地閃爍着他們的眼睛。
十四在前頭不停聞着地面,宋黎握着牽引繩,另一只手和盛牧辭十指交扣着。
走到噴泉旁,宋黎想到長椅那邊坐會兒。
“累了?”他問。
宋黎點點頭,嗯一聲,于是盛牧辭陪着她到木長椅那裏坐。
牽引繩栓在椅子的扶柄上,宋黎今天穿着連衣裙,配了一雙粗跟單鞋,因為不常穿,稍微有些磨腳後跟。
她低頭瞧着自己的鞋,正猶豫着要不要把鞋扣松開一會兒,這時,男人疏懶但不容置疑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這兒挺清靜的。”
後半句:“現在說說我們的事兒。”
宋黎心一跳,意識到要講正事了,她溫溫吞吞揚起臉,虛虛地看向他。
“什麽叫我可以随時喜歡別人?”盛牧辭直勾勾凝住她的眼,大開着腿坐,雙手撐在膝上。
這痞氣的坐姿,仿佛昭示着要開始和她算賬了。
宋黎低下頭躲開他的眼神,鞋跟往後抵到長椅的腿,悄無聲息地蹭着。
“我劈腿了,你也無所謂?”盛牧辭這回沒打算放過她。
怎麽就說到劈腿去了……
“不是。”宋黎不得已出聲,支吾着:“……我以為你不能接受。”
盛牧辭再問:“不能接受什麽?”
“異國……那麽久。”宋黎手指不由攪着在椅面灑開的裙擺。
“宋黎。”
他叫了她的全名,宋黎拘謹地瞄他一眼。
“你給老子聽好了,除了你要和我分手以外,其他我都能接受。”盛牧辭板着臉,用最嚴肅的語氣,說着最溫情的話。
此刻宋黎深刻覺着,自己想的那段詞真真是太傻了,明明有感覺,他和應封不一樣,不是始亂終棄的人,卻還要那樣說,倒是辱沒了他的真情實意。
顧慮随之煙消雲散,宋黎伸手,勾勾他的手指,語調放得很軟:“我知道啦。”
盛牧辭依舊沉着眉眼。
“別生氣了,”宋黎身子伏過去,抱上他腰,頭抵到他的胸膛:“以後就是你想分,我也是要纏着你的。”
這姑娘是完全摸透了他,知道自己一撒嬌,他就肯定再佯裝不下去。
沒過兩秒,盛牧辭就耐不住攬上她背,用力擁住她,唇壓到她耳廓:“去了美國,什麽哥哥弟弟的,都必須保持距離。”
宋黎甜甜膩膩地說好呀都聽你的。
她蹭在他懷裏,乖得很,戳戳他心口:“你也不準和其他女孩子跑了。”
盛牧辭這才抑不住地笑了,捉住她手,拉到唇邊親了親她指尖:“嗯,說好了。”
想到在書吧時,她說,想要努力做一個能配得上他的人。
盛牧辭眸光逐漸沉靜下來:“還有。”
宋黎立刻從他懷裏仰起頭,眼裏含着一點怨,那眼神好似在問他,怎麽還有?
他嘴角不由上揚:“又不是星星月亮,說什麽配不配的話。”
四目相對,宋黎心裏一霎沒了着落,靜默須臾,她往他臂彎裏窩回去,沒了聲響。
盛牧辭揉捏着她的耳垂,很有耐心。
一段冗長的安靜後,宋黎終于輕聲開口:“其實小時候有段時間,我特別恨我媽媽……她那麽優秀的一個人,明明有大好的年華和前途,卻為了個男人都放棄了,我就想,她為什麽不能不自尊自愛一點兒呢,離了他又不是不能活。”
這話宋黎沒對任何人說過,第一次說出口,居然能如此平靜,都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後來長大些了,我才意識到……”宋黎枕着他的肩,目光邃遠地望向水花四濺的噴泉:“媽媽不是生來就是媽媽,在生我之前,她也只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喜歡上誰,忘不了誰,都沒有錯。”
盛牧辭垂眼,見她手指蜷在腿上,他将那只手拉過來,輕輕握住。
手在他指間攏着,宋黎慢慢坐直回身。
“我也是的,盛牧辭。”她從未這樣堅定地和他對視過:“但我總不能重蹈覆轍,你說對不對?”
盛牧辭望進她的眼,過一會兒,那張五官漂亮深邃的臉拂過濃重的笑意。
他輕輕撥開她額鬓的碎發,在她額頭落下淺淺一吻:“嗯,我們小阿黎想做的,我都支持。”
宋黎的眼睛在陽光下亮盈盈的:“那你會永遠對我好嗎?”
“會。”盛牧辭翹起唇角:“會一直好好對你。”
十月十三日,是宋黎留在南宜的最後一天。
醫院的離職都辦理妥了,前兩天她馬不停蹄地在辦踐行宴,有和同事們的,還有和蘇棠年傅臣他們的,情緒在不舍和慶賀間交織。
無可置疑,當中最舍不得她的,肯定是蘇棠年了,十多年的閨蜜要分開,尤其将來她就要在京市發展,相當于一別後,再也不能随時見面了,還是很讓人難受的。
或許是事先做足了心理準備,宋黎原本是很平靜的,但和蘇棠年告別那夜,她喝得爛醉如泥,抱着宋黎哭得撕心裂肺,宋黎分離的情緒忽地襲上心頭,洶湧着。
到後面宋黎也熬不住地哭了,兩個女孩子在包間裏相擁而泣,哭到散席。
于是最後一天,宋黎的難舍到了極致。
家裏用不着的東西都清空了,宋黎開始整理行李箱,把要帶的衣服都疊起來,理到壓箱底的那件京市一中的藍白校服時,她頓住。
如果是從前,她也許會帶走。
但現在宋黎最先想到的是,她還藏着別的小哥哥的外套,被盛牧辭知道他又得不爽了。
想到這兒,宋黎不由一笑,拿了只衣架,将那件藍白校服挂進了櫃子裏。
盛牧辭是在中午到的鹿枝苑。
他理應很忙,但明天宋黎就要走了,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得過來陪她。
那時宋黎已經理好了,她随身的物品不多,就一只行李箱和背包,其他四季的衣物只需要辦理跨境物流。
車子開上濱海公路,那天他們先将十四送回了舒姨那裏。
再回到那棟設計感十足的灰白房子,宋黎恍然想起初見十四時,也是在這裏,它迅捷地朝她撲過來,吓得她直往盛牧辭身後躲。
當時盛牧辭還取笑她說,怕什麽,它比你乖。
那些畫面在腦中一幕幕閃過,後來她被綁架恐黑症發作,那些不敢睡的日日夜夜,都是有十四陪着,她才能安穩入睡的。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起點,他們在這裏見面,也在這裏作別。
看十四吐着舌頭,不停沖她搖擺着尾巴,宋黎眼睛一下就紅了。
“十四再見。”宋黎哽咽着,蹲下去抱它。
那時,盛牧辭難得安靜着。
他們都清楚不可能帶它去京市,哪怕三年後宋黎再回到南宜,十四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狗狗的壽命有限,它已經十歲了,而且還有舊傷……
所以,這一聲再見,可能就真的是永別了。
他們走在沙灘上,午後陽光如碎金,風從澄碧的海面吹來,吹得他襯衫鼓動,吹得她裙擺飛揚,離開那棟房子,去往停車地的路上,他們都靜着沒說話。
宋黎将淩亂的發別到耳後,眼底郁郁的。
“汪——汪——”
倏地,身後傳來叫聲。
頓足回首,就看見十四飛奔着追了過來。
似乎是感受到他們要走了,十四使勁咬住宋黎的裙角,扯住,不松口。
就是在那一個瞬間,宋黎沒憋不住,淚水頓時蓄滿了眼眶,往下掉。
後來,十四是被舒姨牽走關在儲物間裏,他們才得以離開。
那天在海邊,宋黎抱着盛牧辭哭了很久,過去她都沒想過,分離會叫人這麽難受。
這也讓宋黎更加确定,選擇進修是對的,因為自己不可能受得了離開他。
“不哭了。”盛牧辭捧起她濕嗒嗒的臉,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淚水,笑說:“舍不得十四,讓舒姨天天給你錄視頻就是了。”
宋黎難以避免那一份傷感,擡起濕漉漉的睫毛:“我也舍不得你。”
盛牧辭看着她,想說什麽,再思忖又決定不說了。最後他依舊笑着:“我們是不是,都沒有好好談過戀愛?”
“嗯……”宋黎悶着鼻音。
确定關系後,他們就一直分在兩地,隔十天半個月才見上一回都是常事,見了面也都是匆匆忙忙,從沒像普通情侶那樣過。
可一個宋黎,遇上一個盛牧辭,也就只能這樣了。
盛牧辭勾住她的腰,仗着身高優勢,一把将她抱了起來。
宋黎雙腳倏地懸空了,緊緊摟住他脖子,晃蕩着腿,聲音裏還有哭腔:“幹嘛……”
“等你回來,我們認真談戀愛。”盛牧辭仰起頭看她,陽光細細碎碎,泛着金光照耀着他完美的臉龐。
宋黎瞧得迷了眼,漸漸止了哭,喃喃嗔道:“知道了,你放我下來……”
盛牧辭勾起唇角,笑裏透着一股壞勁兒,說不放,然後不顧她掙紮,就這樣抱着她走向停車的地方。
“盛牧辭!”宋黎沒什麽力道地拍打着他肩,腿也在不停晃着。
女孩子的重量真的是不足為道,盛牧辭單手就能托住她,他笑着,還真騰出一只手,扶上她後頸,指尖穿過她發絲,暧.昧地摩挲着。
盛牧辭耐人尋味地壓低了聲:“宋小水,有這力氣,不如留着等我晚上伺候你。”
這稱呼,讓宋黎瞬間面紅耳赤。
想起那天他用手欺負完她後,還說了句什麽……我們小阿黎真的很潤。
宋黎惱羞地頭一低,用力咬了一口他嘴唇,兇兇瞪他:“別亂叫!”
盛牧辭故意嘶聲,仰望着她,浮浪的語氣從嗓子裏低蕩出來:“寶寶,離別夜還這麽狠,也不對我溫柔點兒?”
離別夜三個字,聽得宋黎心猛地一跳,她斂了斂眼睫,慢慢垂下頭,下巴擱到他肩膀。
沉默半晌,宋黎忽然聲音很小地在他耳邊說:“你去買那個……”
“嗯?”盛牧辭抱着她慢悠悠走着:“你想要什麽?”
宋黎咬咬唇,擡起頭,害羞但很認真地看住他,溫吞着說,你去買……那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