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有了陸霖在押,蘇瑤理所當然的可以回家了,臨走時,她向他保證:“我明天就替你請律師,你先在這委屈一晚上。”

“委屈什麽委屈,只要證明了我們是清白的就行,倒是你,被關了一晚上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我和蘇阿姨說了,你和我在一起遇到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玩的有些晚,讓她不要擔心,我沒辦法送你回去,打車的時候記得把車牌號發給我,一個人路上注意安全,這些事不要讓家裏人知道,上年紀的人就喜歡瞎操心,沒那個必要。”

蘇瑤心裏暖暖的,今天一晚上受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陸霖這人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凡事從不上心,可待起人來卻總是這樣關懷備至,細致周到,她和他相處了這麽長時間,時時被他照顧着,在這種關鍵時刻,更是覺得異常暖心。

和他自然是不必說客氣話的,她點點頭,囑咐他:“我自己會小心,明天我想辦法找律師,你先在這裏将就一晚,有需要的就和警察說,別覺得不好意思。”

“我哪能啊,我臉皮厚的很,不會委屈自己的。”陸霖展顏一笑,五官明亮,蘇瑤這才放心,轉身離開,陸霖一路目送她出去,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

剛才那個問他話的警察忍不住八卦了一下,“怎麽,那是你女朋友?”

陸霖笑了笑,不置可否。

晚上蘇瑤也沒睡好,來來回回的做了幾個噩夢,胸口郁結,不到五點就醒了,洗漱收拾之後就趕緊出發,陸霖還被關押着,她可沒有時間悠哉。

前天她才收到了法院的傳票,昨天王迪就被人發現死在了家中,那就說明王迪是前天晚上被害的,而這個時間段她和陸霖恰恰就在偵探俱樂部,這樣的巧合微妙的有些危險,恐怕對洗清陸霖的嫌疑很是不利,所以她決定先去一趟偵探俱樂部,打探打探情況。

下車到了地方,偵探俱樂部所在的樓已經被全面封鎖了,警戒線拉了很長,隔絕了不相幹的閑雜人等,樓外停着幾輛警車,警笛聲不斷,蘇瑤下意識的有些心慌腿軟,理順了氣才往前走了幾步,看到警戒線內的警察後,她斟酌了一下,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來意。

那警察上下掃了她幾眼,那眼神讓她很是不舒服,無形之中就有些尴尬,末了,那人才淡淡的說了句:“越是這樣你越不能進去,你說你昨天晚上來過這裏,那你的嫌疑更大,到了審問你的時候自然會傳喚你,現在積極也沒用。”

此路不通,自然不能硬闖,蘇瑤沒敢回話,乖乖的等在一旁,等着裏面勘察現場的警察出來,能讓她說上一句話。

而此時在裏面勘察現場的不是別人,正是陳局長和特意請來的白先生,原本這次案件的犯罪心理顧問應該是警隊的犯罪心理咨詢師孟凱文,但是因為案子實在難解,像是一張張牙舞爪,四通八達的網,線索很多,可是斷斷續續,雜亂無章,找不到可以聯系在一起的關鍵點,所以孟凱文只好把自己的表哥請來,請他出謀劃策。

白先生戴好手套,往命案發生的卧室走去,孟凱文跟在他身後彙報案子的基本情況,“此人叫王迪,是一家書店的老板,每天早上六點準時上班,下午六點準時下班,風雨無阻,據他店員所說,他生病發高燒,走路都發飄了,還堅持上班,昏倒在辦公室裏,還是店員送他去醫院的。所以,昨天早上王迪沒有上班,店員就覺得很奇怪,打他電話也打不通,之後這店員不放心,來這裏找他,這才發現他已經死在卧室裏了。”

說着,兩人已經進了卧室,白先生眉頭緊鎖,輕輕擡了擡手,孟凱文會意的閉嘴,後退幾步在門口站定。

卧室的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還有一張桌子,白先生并沒有直接去看死者,而是擡步走向衣櫃,打開衣櫃的門後,裏頭的情況如他所想,他輕哼一聲,這才回身走到床邊。

第一眼看見死者他就覺得不正常,他還從未見過死的這麽乖巧的人,床單上不見一絲褶皺,邊角齊整的像是專門熨燙過一樣,就連手腕上的傷口都平整的近乎好看,這樣的場景看的他神清氣爽,所以理所應當的想到,這死者和他應該是一類人。

看了死者的衣櫃後,他便更加篤定了這個想法,那衣櫃裏只挂着同一款式的西裝,按照顏色深淺整整齊齊的挂着,每件衣服之間的間距都一樣,衣櫃下層是幾個抽屜,放襯衫,領帶,皮帶這樣的配飾,俱是相同的大小,疊放的嚴絲合縫,整齊的令人發指,白先生看着這場景從腳底到發根都舒爽的很,他還從沒辦過一件讓他如此舒服的案子。

見他眉眼間多了一抹輕松的神色,孟凱文也松了口氣,斜靠在門框上,雙腳始終沒敢探進門內一步,趁機開口道:“哥,死者就是個強迫症患者,看這房間裏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他的起居習慣又如此明顯,而且死的安安靜靜的,床上連點褶子都沒有,并且我們調查發現,鄰居也沒有見過最近有行蹤可疑的人出現,他平素也沒什麽仇家,本本分分的一個人。”

孟凱文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忍不住神采飛揚,但是遲遲不見表哥的回應,就有些邀功似的反問了一句:“哥,你覺得呢?”

白先生還在房間裏四處查看,他拎起桌邊的白色檢查手套戴上,低着頭,輕薄柔軟的劉海遮着前額,他眉眼低垂,專心致志的戴手套,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孟凱文以為他沒有聽到自己說話,正欲開口提醒,就聽見他開口道:“既然你都斷定了這是自殺,結案就好了,還找我來幹什麽。”聲音寡淡,不辨喜怒。

“這個……”孟凱文被噎住,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略顯尴尬的閉了嘴,眼神四下飄忽,極其的不自在,對這個表哥他向來是畏大于敬,不到逼不得已的情況,他是絕對不會請他出山的,平日裏他一直掌握着分寸,進退有禮,察言觀色,今天實在大意,挨了罵,純屬活該。

房間裏的人是沒有功夫注意他的心理活動的,白先生戴着手套把房間裏的物品仔仔細細的瞧了個遍,東西不多,但是要找些蛛絲馬跡出來,卻也是不難的。

他心中有數,回身沖門外的人招了招手,孟凱文會意,踏着小碎步進來,如履薄冰似的,一步都不敢亂走,到了白先生身邊,屏氣凝神,靜候吩咐,就見他指着抽屜裏的一摞書信給自己看,書信疊的規整,抽屜裏嚴絲合縫的放着四摞,一張不多,一張不少,看着人心裏很痛快。

“……”孟凱文不知道白先生是什麽用意,沒敢做聲,白先生也沒有考察他的心情,看完了抽屜,轉身領着他往陽臺上走,陽臺不是很大,一扇落地窗包繞回來,頂上有一扇窗戶,玻璃上灰蒙蒙一片,看着就很長時間沒動過了,落地窗外頭安着銀白色的細鋼護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帶孟凱文看完護窗,白先生依舊是一言不發,回身就往外走,孟凱文麻溜的跟着過去,就見白先生似乎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何用意,有了剛才的教訓,也不敢妄自忖度,帶着滿腹疑慮跟着他出了卧室。

兩人拐進洗手間,洗手間不是第一現場,所以警戒并不嚴,孟凱文這才敢自在的在裏頭踱步,洗手間收拾的齊整利落,他呷呷嘴,偷偷想着,這所有的現象不都是表明死者是個強迫症嗎,再明顯不過的證據了。

“不是讓你看那裏,看這。”

他正看的出神,小腿骨一疼,已經挨了白先生一腳,他順着白先生的目光趕緊回頭,卻見白先生正盯着一瓶洗手液仔細的瞧,他心裏直犯嘀咕,這有什麽好看的?可卻半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就這樣迷迷糊糊的被白先生帶着在屋裏轉了一圈,孟凱文心裏像是揣了十萬個為什麽似的疑窦叢生,實在想不明白這是何用意。

一個是從頭到尾惜字如金,一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兩人走到客廳,白先生摘了手套扔在桌上,這才正兒八經的開口:“剛才有發現什麽嗎?”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說錯總比不說要好,孟凱文吞了吞口水,把剛才的場景在腦海裏又篩了一遍,可是依舊沒有任何發現,撓了撓頭道:“從家裏的整個布局擺設來看,患者确實是個強迫症。”

他話音剛落,白先生就俯身撿起桌上的手套順勢狠狠的甩在他臉上,眼尾上挑,帶了些怒其不争的陰郁,聲音也不似剛才淡漠,隐隐帶着些火氣。

“要是換做別人,能說出這麽幼稚的話也就罷了,你好歹是作為犯罪心理咨詢被請過來的,翻來覆去就這麽幾句輕飄飄,沒有任何意義的話,你準備應付誰?光看着家具擺設就斷定死者是強迫症,那我比起死者來有過之無不及,那你是不是覺得哪天我也得死在床上?”

他的氣場本就強大,渾身散發着讓人退避三舍的氣勢,現在又發了怒,那迫人的氣勢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孟凱文長這麽大還沒如此膽戰心驚過,羞憤不足尴尬有餘,此時像是被挂牌游街的犯人一樣,怎麽着都覺得不得勁。

看他這幅哆哆嗦嗦的樣子,白先生也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過分,捋順了氣,倚在沙發靠背上,騰了一只手揉着眉心,盡量心平氣和的說道:“這是命案現場,不是過家家,你說怎麽樣就是怎麽樣,凡事都得有證據,興許因為你的自說自話,會影響了整個案子的走向,所以在說每一句話之前都要有萬分的把握。”

“是,今天是我浮躁了,白先生教訓的是。”孟凱文乖乖認錯,态度比被老師教訓的小學生都謙恭。

白先生怒極反笑,眼睛眯成一條狹長的線,眼底的冰霜散去,透出幾分柔和來,唇邊含了半分淺笑,整個人看起來倒是沒有剛才那麽嚴肅了,“訓了你幾句,連哥都不叫了,所謂忠言逆耳利于行,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別有逆反心理。”

“哎呦喂,我的親哥啊,你別拿我開涮了成不成啊!”孟凱文叫苦不疊,這小心髒忽上忽下的滋味,着實難受啊。

“好,現在我就給你解釋一下就目前我們所能得到的一些信息。”白先生斂了笑意,恢複了冷硬的表情,沉聲道:“首先,他房間的整齊程度是可以作為一個先決條件來看的,但是還不足以作為我們斷案的證據,如果他真是因為強迫症自殺的,那麽我們就要找出能證明這種病态強迫症的證據。我帶你看的抽屜并不僅僅是讓你看那些擺放整齊的書信,而是讓你注意那些書信上遺留下來的痕跡,書信上顯示的日期是最近一周的,但是從信件的折損程度來看,卻遠不像是這麽短時間內的。對于正常人來說,這樣的現象是不存在的,但是對于強迫症患者來說,這幾乎是他們的日常,不受控制的強迫行為,一件小事反反複複的做,就比如這些信件,之所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變的如此老舊,就是因為死者在反反複複的折疊翻閱。”

說到這,孟凱文總算是開了竅,但是又一思索,還是陷入了困惑,“那陽臺怎麽解釋?”書信尚且有痕跡,陽臺上空空如也,能看出什麽蛛絲馬跡?

白先生瞪了他一眼,雙腿交疊,換了種舒服的姿勢坐着,一只手不自覺的在腿上輕叩着,表情間帶了絲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再開口,也沒了啓發他的興致,“至于陽臺,那自然也是有用的,王迪住的是16層,正常情況下,沒人在16層安裝護窗,就算給小偷借十個膽,他也上不來這麽高的樓。所以說,王迪安裝護窗不是為了防賊,而是為了自保,強迫症患者有一個共性的強迫意識,那就是從高處往下看的時候就有跳下去的沖動,雖然并非他們自願,但那種強迫思維是不受他們自己控制的,王迪害怕自己會不受控制地跳下去,所以安裝了護窗。當然,有些人會認為,并不是每個強迫症患者都想着跳樓,所以說,我讓你看上面的窗戶,窗玻璃很髒,說明他并不是經常打掃擦洗,可是窗戶把手卻格外的幹淨,還有外頭的護欄,居中的一些比較幹淨,而兩邊的護欄就相對髒一些,這就說明,死者經常在開這扇窗戶,而且雙手握着欄杆,能做出這樣的舉動,說明他在強迫思維的驅使下,是确實有跳樓的沖動的。”

說到這,孟凱文如同醍醐灌頂般瞬間想通,忍不住大呼一聲,“原來如此!”那種看似莫名其妙的場景經過缜密的剖析後,展現出來的線索着實讓人覺得妙不可言,不愧是白先生,若是尋常人,又怎麽會通過這樣幾不可查的小細節,就能得出這樣讓人驚嘆不已卻又心服口服的結論!

“除了這些,還有就是卧室,衛生間的門把手,門鎖上的螺絲還是嶄新的,沒有松動過的痕跡,但把手卻已經松動了,說明這個門把手的使用是超負荷的,這就是強迫症患者的另一個典型症狀,就是反複的确認門是否鎖好,哪怕他知道門已經關好了,但還是不受控制的一次次的回來确認。最後就是衛生間的洗手液,洗手液上的标簽上顯示這是死者兩周前在超市的促銷活動上買的,如果按照一次使用兩毫升的正常使用量來說,那麽,這瓶洗手液應該只用不到十分之一,但是顯而易見,這瓶洗手液已經快要用光了,這是因為死者在頻繁的洗手,這也是強迫症的一個典型症狀。”

聽他說完,孟凱文早已佩服的五體投地,連連點頭,頻頻稱贊,白先生擡頭悠悠的掃了他一眼,從鼻間輕哼了一聲,帶着不加掩飾的鄙夷,孟凱文識相的立刻閉了嘴,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再不敢多言了。

“除了這些,你有沒有注意到王迪桌上放着的小藥瓶?”白先生換了個坐姿,手指敲打的頻率越來越快,隐隐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眼神飄向門外,對待孟凱文早已失去了一開始準備循循善誘的耐心,孟凱文自然不敢在這裏耽擱白先生的時間,畢恭畢敬的說了句:“這個倒注意到了,是個鎮靜催眠的藥物,正好佐證了患者是強迫症這一事實。”

他說的小心,遣詞用句都極其的謹慎,生怕說的不夠嚴謹再次挨批,這次白先生倒是沒有說什麽,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可,接着從沙發上起身,揉着後頸擡步往外走,“屍檢報告什麽時候能出來?”

“最快也得明天,現場勘查完了法醫就可以直接過來,哥,在哪解剖?”孟凱文問道,如果不是為了給白先生保留現場,按道理,屍體昨天就得進行解剖,以保證屍檢最大的還原度。

法醫昨天就來了一趟,他們有他們的行業規矩,屍體放的時間長了,對誰都不利,所以那帶小箱子的老法醫說什麽都要進行屍檢,他們局裏,屍檢屬單獨的部門,所以有些規矩強求不得,孟凱文有些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搬了陳局長當救兵,那法醫也是行業內的翹楚,壓根不畏權勢,冷着臉哼了一聲:“外行人就不要自以為是,如果你們能自己屍檢,那我半句話不說,你哪怕放的過了頭七,我也不耽誤你燒紙的功夫,可是你既然有求于我們,那麽就得遵守我們行業的規矩,這屍檢半點也拖不得,你要是覺得這屍檢結果無所謂,那就當我這話沒說。”

所謂恃寵而驕,恃才而傲,這法醫是在刑偵口上風風雨雨鎮守了幾十年的老骨幹,在圈內享譽盛名,頗受人尊敬,鮮少遇上被駁面子的情況,現在放出狠話,一方面是實實在在的時間問題,另一方面卻是帶了些面子折損後的羞憤。

陳局長也不是誰都能吓唬得了的,他踱步走到老法醫跟前,朗聲笑道:“我知道時間确實是個棘手的問題,很可能影響您的屍檢結果,但是我們空出這段時間并不是消極怠工,而是在等白先生回來,我晚上得親自接他來局裏仔細的商議這個案子。”

“我管他是白先生還是黑先生,你這是破案的當口,不是供養着佛爺,迎來送往的奉承,你要是樂意這樣,那恕我沒有那個閑工夫陪你們玩過家家,你們愛找誰找誰去吧!”

說着老法醫就怒氣沖沖的往外走,臉上一派高傲,眼底微微帶了些蔑視,陳局長沒有挪步,只是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一字一頓道:“您的行業有您的規矩,但是在我們這,白先生,就是我們的規矩。”他聲音淡漠,透着絲絲涼意,不見半分的玩笑。

最後那老法醫還是憤憤不平的走了,可是趾高氣昂的氣勢卻被削去了大半,經過這麽一鬧,這屍檢才算是被壓了下來,拖到了現在。

不知不覺兩人就走到了門口,白先生停了腳步,回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思索了一下道:“帶回解剖室吧,保護現場,我還會過來的。”

“嗯好,我會盡快安排法醫過來。”孟凱文應道。

“這個事不可操之過急,一急就容易出纰漏,慢慢來,不要因為時間問題錯過了重要的線索。”白先生把連帽衫上的帽子戴起來,雖然沒有回頭,話卻是沖着孟凱文說的,孟凱文會意,誠懇的應了一聲,随着他往外走。

他無比慶幸自己是白先生的表弟,因為這個特殊身份而受了不少的優待,身前這人可是連局長都要敬上三分的人,卻可以耐着性子指導自己的工作,雖然氣勢迫人些,但到底是這個身份的人物,身上的氣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改得了的。

裏頭的現場勘查算是暫時告一段落,而等在外面的蘇瑤簡直是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看見人出來了,恨不得趕緊沖上去問個所以然,但是在看到被大家簇擁着出來的那個人後,她的腳步一滞,卻是不敢往前了。

那人穿着比較休閑,長褲配着馬丁靴,上身一件黑色的連帽衫,看起來像是剛出校門的大學生,清隽爽朗,乍一看與他人無異,可是看着周圍刑警畢恭畢敬的态度,還有那衆星拱月的架勢,想來就不是一般的人物,蘇瑤腦海裏突然閃過昨天晚上那個清冷的身影,把眼前的人又仔細瞧了一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這可不就是昨天晚上局長請回來的那尊大佛嗎!

她愣着沒動,就見那人緩步下了樓梯,器宇軒昂,氣度不凡,身材挺拔修長,掩在連帽衫下的皮膚若隐若現的露出一抹異常的白色,他一言不發,并且自始至終都保持着最低調的姿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氣場卻怎樣都消弭不了。

一群人簇擁着他走到樓下停好的車跟前,一位年紀不大但是容貌俊秀的警察替他開了車門,就在他側身準備進車的時候,因為低頭的動作,帽子順勢滑了下來,他的面容就結結實實的暴露在蘇瑤的視線範圍內。

精致的眉眼,俊秀的臉龐,但有着線條剛毅的輪廓,眼底冰冷的神色透着幾分陰翳,所以,因精致容貌而突顯的柔美,被充滿戾氣的眼神所掩蓋,反而透出幾分讓人後脊背發涼的陰寒。

蘇瑤有點哭笑不得,該笑的是這個人她竟然認識,該哭的是她竟然兜兜轉轉又栽到他手上了。

那個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的人——安生律師事務所的白律師。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熾烈,又或許是她身前沒什麽遮蔽物,目标太過明顯,所以白律師的眼神毫無障礙的掃視過來,落在她臉上後,僅一瞬間,又輕輕的收了回去,表情沒有什麽波動,大約是壓根沒認出她來,但是禮貌起見,她還是微微彎腰,恭敬的鞠了一躬。

待白律師的座駕離開之後,她才走到那個年輕的警察身邊,言簡意赅的表明了自己的來意,那警察思索了一下,撓了撓頭,似乎有些為難,半晌才說:“……額,這樣吧,你跟着我們回局裏一趟,到時候只要配合我們錄個口供就行,還有,我姓孟,你叫我小孟就好,別那麽客套,怪吓人的。”

和白律師比起來,這個人開朗陽光多了,相處起來沒有架子,溫和熱情,不像白律師,渾身上下陰陰冷冷,讓人感覺骨頭縫裏都是濕冷的,怪不舒服。

兩人上車,孟凱文不經意的掃了幾眼,頓時覺得身邊的女孩子長的真是白淨好看,沒有化妝品的腌漬,臉龐白嫩光滑,眉眼精致,眼神溫婉,身上的穿着打扮也是清新爽朗,讓人看着極其的舒服,她美的沒有攻擊性,卻帶着細水長流的韻味,尤其是身上的氣度,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沉穩安靜。

車子上路,孟凱文才順嘴問道:“若是其他姑娘,遇到這種事情早已亂了陣腳,你倒是沉的住氣,不慌不忙的。”

“哪有,我昨天也吓壞了,我現在之所以這麽鎮定就是因為知道就算哭爹喊娘也沒什麽用,畢竟是成年人了,好歹得有點成年人的樣子。”

說話的時候,蘇瑤不自覺的笑出聲,順勢伸手聊了聊垂在頰邊的碎發,孟凱文有一瞬間的走神,覺得她笑起來真是越發好看,雙眼裏像是有兩汪活泉,波光粼粼,熠熠生輝,那清淺的笑容在臉上蕩漾開來,讓那溫婉柔美的臉頰像是一朵盛放的栀子花似的,透着滌蕩人心的美。

他打了方向盤左轉,啧啧出聲,在心底默念着,禍水啊,禍水。

案發現場離警局不算太遠,不到十幾分鐘一行人就打道回府了,蘇瑤是孟凱文接來的,自然得他負責,他領着蘇瑤去他的辦公室,想着速戰速決,不管能不能給她那朋友洗白,他都得把她攆出去。

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看見漂亮的女孩子就容易有點小心思,一見鐘情只是男人給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制力找的借口,他不虛僞,所以不允許自己那麽随便,更何況,眼前這姑娘可比傳統意義上的漂亮女孩更有殺傷力。

“好了,你把事發經過簡單說一下吧。”孟凱文找來筆和本子攤在辦公桌上,蘇瑤乖乖的坐在對面,斟酌了一下,只挑了重點來說:“我之前被死者起訴過,原因是他懷疑我和我朋友企圖害他,但是就之前死者和我們的接觸來看,我請的律師說,這其實只是死者有被害妄想症的一種表現,而這次我朋友之所以嫌疑最大,就是因為我倆之中只有他和死者直接接觸過。但是我敢保證,我們和死者無冤無仇,沒有直接的殺人動機,況且死者生前可能有這樣的疾病表現,所以我覺得,在一定程度上應該能證明我朋友的清白。”

“那你這個朋友和死者直接接觸的具體細節你可以說明一下嗎?”孟凱文把那支筆夾在指間把玩,嘴上官方流水賬似的發問,眼神卻若有似無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孩子。

她很鎮定,全然沒有半點慌張,遣詞造句邏輯分明,條理清晰,把利害關系分析的一清二楚,雖然案子的具體進展她并不了解,卻利用已有的信息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的。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這會兒指不定吓得花容失色了,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不管有沒有嫌疑,上來先哭,眼淚嘩嘩的比孟姜女都多,偏偏他做不到像表哥那樣公事公辦,一臉冷漠的旁觀,因此,每每遇到這樣的事,總要頭疼半天。

這個姑娘倒是省事,乖巧懂事,這一點讓他覺得甚是舒服。

“其實是件小事,就是有一次我朋友上樓辦點事,恰巧跟死者一起上的樓,之後這死者就一口咬定我朋友要害他,我朋友也知道這個人一直神神叨叨的,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就僅此而已。哦對了,其實案發當天晚上我和我朋友也在那棟樓上,期間并沒有見到什麽可疑人物,也沒有聽到奇怪的動靜,我不知道這個線索有沒有用,孟警官,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聽她說完,孟凱文忍不住笑出聲,下意識的就想捉弄她:“這個線索當然有用,那就是你們的嫌疑更大了,這下連在場證明都有了,你那位朋友怕是要蹲號子了。”

原以為能唬住她,卻沒想到她聽後,反而笑出聲來,從一排小白牙中間露出一抹粉色的舌尖,實在俏皮可愛,“不會的,我們一沒有殺人動機,二沒有直接證據,真要這麽想的話,命案第一發現者的嫌疑豈不是更大了?”

“……”孟凱文極其挫敗,覺得她就是只貓,狡猾的很,精明的很,上竄下跳的讓人心裏直癢癢。

心不在焉的詢問就這樣告一段落了,其實正如蘇瑤所說,她只是有嫌疑,但是嫌疑并不大,還不到立案審訊的地步,至于她那個朋友,卻是暫時還不能放的,王迪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還沒有下定論,所以不允許有一絲差錯。

孟凱文這邊結束之後就上樓去找白律師,他進去的時候,白律師正在翻看一個筆記本,他認出來,那就是王迪放在卧室抽屜裏的本子,當時為了保護現場,局長不允許動房間裏的任何東西,所以筆記本裏的內容他還當真沒有看過。

白律師看的認真,逐字逐句的讀,他有輕度的近視,當特別聚精會神的看東西時,眼睛就會下意識的微眯起來,這個時候的他,臉上的冷硬和淡漠會稍微沖淡一些,給人的壓迫感也會少很多。

“問出點什麽來了?”白律師又翻了一頁,眼神随之轉移到筆記本的另一邊,但至始至終沒有擡頭看他,孟凱文愣了一下,大腦飛速的運轉,這才反應過來白律師應該是在問那個小姑娘的事。

“那小姑娘說案發那天晚上她和他朋友也在那棟樓上,但是期間并沒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也沒聽到什麽可疑的聲音。”孟凱文下意識地看了白律師一眼,白律師對除了案子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今天興致大好的問及這個小姑娘,怕也是因為這姑娘和案子有牽扯吧!

“他們一整晚都在?”白律師停了手上的動作,微微擡頭看着他,神色淡漠,語氣也是平淡的很,但是孟凱文腦子一抽筋,總覺得白律師微微勾起的嘴角邊似乎帶了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這麽一瞧,他立刻就想多了。

“嘿嘿,聽小姑娘的意思好像不是整晚都在,入了夜他們就回去了。”況且,真想辦事的話也用不着一晚上,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兩個小時也絕對富餘了,小年輕身上的火燒的快,滅的也快,沒有打持久戰的必要。

思緒又慢慢偏遠,他又想了點不該想的,臉頰就有些泛紅,正臉紅心跳時,額角突然被狠狠的砸了一下,他驚的直哆嗦,回過神來之後才發現是白律師把手裏的筆記本沖他飛了過來,棱棱角角的砸在骨頭上,極其的提神醒腦。

“死者是後半夜死的,他們前半夜就走了,所以說,她的那點說辭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靠這個沒法判斷。”白律師滿臉不加掩飾的鄙夷,毫不客氣的賞了他一記眼刀,末了,沖他努了努下巴,孟凱文會意,趕緊把掉在地上的筆記本撿起來,拍了拍落在上面的灰塵,貓着腰遞到白律師手裏。

“知道你為什麽工作了這麽長時間還是不長進嗎?”白律師順勢拿起筆記本敲了敲他的腦門,孟凱文被敲得生疼,但也不敢動,垂着腦袋乖乖聽着。

“就是因為你每天把心思都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有功夫琢磨那些有的沒的,不如好好想想案子。”

“是是是,白律師教訓的是。”

“叫哥!”

頭上又被敲了一下,孟凱文呲牙咧嘴的趕緊應道:“是是是,哥,哥,我聽你的,好好想案子!”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尊大佛,孟凱文真是有苦說不出,他哪有白律師說的那麽差勁,他年紀輕輕就進了刑偵組,是組裏的一把手,又是組裏的犯罪心理顧問,該有的實力還是有的,無非是在白律師巨大的光環下被壓迫的失了色彩而已。

而另一邊,蘇瑤被詢問完之後,抽空去看了看陸霖,和他解釋了一下目前的狀況,在案子沒有明朗之前,他暫時還得委屈一陣子,陸霖皮糙肉厚心态好,聽完之後倒也沒有抱怨,只是反複叮囑蘇瑤,一定要經常來看他,她有些哭笑不得,心裏頭隐隐有些酸楚,陸霖平素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這會兒表現出來一臉的無所謂,八成是為了讓她安心。

既然是他的好意,她便不好捅破,點點頭,兩人又閑聊了一陣,她就起身離開了。

出了警察局之後才發現外頭竟下起了瓢潑大雨,仲夏的天氣就是這麽陰晴不定,她嘆一口氣,心想,這雨下得還真是應景。

她沒帶傘,也不想被澆個通透,索性在門口站着,等着雨停,外頭的雨下的大而急促,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點炮仗似的噼裏啪啦作響,因着環境嘈雜,她便沒有聽到身邊有人走動的聲音,直到感覺身側一陣涼意,她才如夢初醒般的反應過來。

身邊赫然站着那個熟悉的陌生人——白律師,他沒有帶帽子,五官清晰的露在外面,鋒芒畢露的輪廓,濕冷迫人的眼神以及精致無比的五官,再搭配上周身散發的冷漠的氣場,倒是和外面陰翳的天氣完美契合。

人對另一個人之所以會産生畏懼之情,無非是因為這個人會和你有權、錢,或者是感情上的牽絆,有了這樣的牽絆,心态就無法平和,也就沒辦法做到鎮定自若。

如果是上次見他,蘇瑤有敬畏之情尚且可以理解,畢竟她有求于他,但這次不一樣,她和他可是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哪怕別人再怎麽尊敬他,害怕他,她這個不相幹的人也不至于在心裏犯了怯。

“這會兒雨正大,白律師等雨小了再走吧。”她友情提醒,沒話找話的開口,她着實不太習慣和他獨處,和這種氣場強大又高傲冷漠的人在一起,渾身都不自在。

“……”白律師沒說話,回答她的是他手中撐開的一把黑色大傘,蘇瑤很是尴尬,摸摸鼻尖,沖他擺擺手:“好吧,當我沒說。”

白律師撐傘進了雨幕,卻在走了兩步後又回過頭來看她,腦袋微微側了一下,蘇瑤讀懂了他這一動作的含意,是在示意她過去,她猶豫了一下,覺得不能駁了他的面子,決定乖乖的收下這份好意。

兩人撐着一把傘在雨中漫步,這是很戳少女心的事情,傘外大雨滂沱,傘內卻有另一個暧昧的,恰到好處的小世界,怦然心動的氛圍,若即若離的距離,所有讓人臉紅心跳的情愫都在這小小的,獨立的空間裏醞釀,膨脹,一點點的發出芽來。

在右肩全部淋濕之前,蘇瑤心裏想着,這是多麽美好單純的場景啊!

“你要去哪,需不需要我送你?”

兩人停在了一輛黑色的賓利跟前,白律師一手舉着傘,一手搭在門把手上,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她,蘇瑤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想着,如果他真心要送她,是指定不會這麽問的,需不需要的意思就是我不怎麽想送你,但我是紳士,得有紳士禮儀,不能讓女士沒面子,況且,她看了一眼只遮到自己腦門,把大半個背都露在外面的傘,心中更确定白律師這話只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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