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蘇瑤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點業餘愛好被人告上法庭,法院的傳票寄到手上時,她看着手裏白刷刷印着黑字的A4紙,有些不知所措,這種東西,她只在兩種地方見過,第一種是電視劇,通常是那種苦哈哈的男主去坐牢,女主寒窯死守的苦情戲,第二種是電話詐騙,告訴她交保險金才能化險為夷,不然就牢底坐穿,暗無天日。
她沒有苦哈哈的男主,也不需要破財消災,因為她清楚地很,她是真的惹上事了。
蘇媽隔着門喊她吃飯,她把傳票疊的整整齊齊的放進兜裏,她雖然不喜歡它,但是作為四美五好的共産黨黨員,這種由黨和人民傳達下來的意願,她不敢亵渎。
吃過飯,她就着手準備解決這個神聖而嚴肅的問題,傳票上工工整整的寫着可以自請律師,她掂量了下荷包裏的錢,覺得以她的財力物力是無力負擔一個知名律師的,與其打腫臉充胖子,倒不如退而求其次的選個平民化的律師。
選好了律所,也選好了律師,她換了身齊整利落的行頭,紮了馬尾,清清爽爽的出發了,和國家司法機構搭上茬的事,那是半分都不敢怠慢的,她是好公民,得遵紀守法。
打車到了地方,她以手做檐搭在額上仔仔細細的瞅着面前的寫字樓,寫字樓不大,高不過六層,氣勢遠不至于恢弘大氣,但在這寸土寸金的繁華地帶,倒也是一座小金礦,她眨眨眼,看着空無一物的亮閃閃的玻璃外牆,心裏琢磨着,也不知道這律師事務所在幾層。
安生律師事務所,這是她找的律所的名字,她細細讀了一遍,覺得特別溫和可親,透着一股不谙世事,與世無争的溫情,她喜歡這個名字,也希望這名字給她這無妄之災帶來最後的安生。
律師叫白律師,名字選擇了隐私保護,她只知道他的尊姓,卻不知道他的大名。
頂着烈日進了大廳,中央空調的冷氣吹得她毛孔都瑟縮了一下,前臺站着一個笑容甜美的小姑娘,蘇瑤搓搓胳膊,笑眯眯的問道:“請問,安生律師事務所在幾層啊?”
“這裏就是安生律師事務所。”小姑娘也笑。
“……”蘇瑤呷呷嘴,把肚子裏的話拆吧拆吧,重新組裝了一下,又問:“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安生律師事務所在這個寫字樓裏,可是我不知道它具體在哪一層,網上貼出來的地址也沒有詳細說明。”
六層樓,這麽熱的天,跑上跑下也不是鬧着玩的。
小姑娘繼續笑,笑容裏似乎摻雜了一些別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這棟寫字樓都是安生事務所的,每一層都是安生事務所。”
蘇瑤突然明白了這個笑容的意思,就像是戴金鏈子的東北大哥身邊那剝蒜小妹一樣,那是一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自豪感。
“那請問白律師在幾層?”
“六層。”
“謝謝。”
電梯間裏四面都是白花花的鏡子,腳下是煙灰色的短絨地毯,蘇瑤歪在電梯一角,有些走神的想着,能租下整棟的寫字樓那不是一筆小數目,既然實力如此雄厚,為什麽這個白律師卻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呢?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六樓,蘇瑤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感嘆自己這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居然還有心情研究別人的致富之路。
頂樓的設計依舊簡單大方,細節之處卻透着華貴典雅,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不像傳統的寫字樓,一樣的模子,流水線的工藝,走到哪裏都有一道熟悉的風景線,連醜,都醜的驚人的雷同,蘇瑤摸着牆上镂刻的花紋,忍不住再次感嘆,租就租吧,到底不是自家的東西,裝潢何必這麽大手筆呢,有這些錢不如多砸在網頁上,刷刷評論,早些擺脫新人的帽子。
樓道裏安安靜靜,半個人都沒有,沒有辦公室,更沒有格子間,只在走廊盡頭有一扇緊閉的紅木門,紅木門上流淌着條理清晰,線條流暢的紅褐色條紋,木質細膩,光澤鮮亮,蘇瑤邁着小步子走過去,待接近之後才發現,這門遠比在遠處看着更加精致,門板上刻着幾不可見的小花紋,只有仔細瞅才瞧得見,沿着木質的紋理而刻,自然卻有靈動的美,她湊上前嗅了嗅,頓時驚呆了。
淡淡的略帶酸味的清香,是紅酸枝木。
人們常說,看一個有錢人低調不低調,就看人家衣服的牌子你認識不認識,若是蘇瑤不懂這些,興許只當它是一扇紅色木門而已,偏偏蘇爸喜歡琢磨點家具古玩奇珍異寶,來滿足自己那顆想富又富不起來的失志之心,所以蘇瑤耳濡目染的也就懂了一些其中的門道。
蘇媽罵蘇爸的時候,總喜歡說,我們家窮的連人家的廁所都買不起,蘇瑤揉揉鼻尖,心裏想着,這下慘了,要是讓媽媽知道他們家可能窮的連人家的門板都買不起,她估計得從樓上跳下去。
蘇瑤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仇富心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無非是八仙過海,各憑本事而已,而此時,她卻恨透了這個有錢的白律師,要不是被他新人律師的頭銜給騙了,她怎麽會來這裏放血,奈何已經預約了,臨陣放人家鴿子也不合适,蘇瑤想着,要是他獅子大開口,她也不怕露窮,直言沒那麽多錢就好了。
晃晃悠悠半天也不見個人影,白律師這尊大佛見不着就罷了,連個助理或者其他工作人員都看不到,她不敢亂闖人家房間,可是這地方又着實沒有能歇腳的地,她猶豫着要不要下去再問問那前臺小妹,又一想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笑容,還是作罷了。
一路返回電梯間,她沿着另一個方向繼續溜達,原來這頂樓是環形的,以電梯為對稱中心,一邊一條走廊,她樂了,想着這白律師也是個強迫症啊,但是一想到強迫症,又樂不起來了,她就是被一個強迫症給害了的。
這條走廊就沒有那一條壓抑幽靜了,一側是落地的玻璃,籠着樓下車水馬龍的風光,一側是并排的幾個房間,門窗緊閉,蘇瑤看着那同樣的紅酸枝木的門板,胸口抽搐了一下,她擡步往走廊盡頭走,目光所及之處卻看到了門縫中透出的一星半點的人影。
很高,很瘦,很白,不知道是衣服白還是皮膚白,一晃而過不是很清晰,卻清隽幹淨的讓人印象深刻,她停住腳步,不知道為什麽就帶了點偷窺的鬼鬼祟祟,等返回去的時候才發現,門是緊閉着的,半點光不透。
可是剛才的人影确是那麽清晰,幹淨,俊朗,清秀的讓人心曠神怡,她其實沒看到臉,卻可以斷定,有那樣氣質的人斷然不會有一張平庸的面孔。
那青竹般的人影并沒有讓她糾結太久,等她站到落地窗跟前時,那點绮念也被她扔到車流之中了。
怎麽樣和白律師談一個親民的價格,怎麽樣讓自己擺脫這個無妄之災,這是她現在最該上心的。
窗外車水馬龍,行人俱是行色匆匆的模樣,每處風景都帶着倦怠卻又不敢松懈的神色,蘇瑤俯瞰着,似乎自己也置身事外了。
突然,身後飄來一陣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味,更不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而是類似于實木的那種沁人心脾的自然清冽的味道,和這沉靜安穩的環境相得益彰,她一驚,正要回頭,就見自己扶着欄杆的手旁邊多了一只手。
白皙修長,看着蒼勁有力,因為握的緊,太用力,便顯得骨節越發的分明。
這人很瘦,手腕纖細,但是從袖口裏露出的一截小臂卻是透着铮铮的力道,如果僅因為這纖瘦的胳膊就認定他是個軟弱男子,那就大錯特錯了,這種把力道藏在筋骨裏的男人才最可怕。
所以,蘇瑤一動不敢動,靜候發落。
“誰讓你上來的?”
男人低聲的開口,沒有蘇瑤腦補的那種咬牙切齒的恨意,也沒有太過刻意的冰冷,語氣淡薄的很,波瀾不驚,但是不悅的情緒顯而易見,音色低沉清透,是屬于成熟男人的那種誘人聲線。
蘇瑤自認定力不是極佳,卻也不至于神魂颠倒,犯了花癡,她尴尬的撓撓頭,斟酌的開口,沒好意思把前臺笑眯眯的小姑娘供出來,只說:“我和白律師約了見面,但是不知道他在幾層,就自己上來了,要是冒犯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就是蘇瑤?跟我過來吧,我就是白律師。”
他說完,轉身離開,蘇瑤這個時候才敢回頭,剛才他并沒有太靠近她,可她就是覺得不自在,有種畫地為牢的心理壓迫感,極其的不舒服。
蘇瑤亦步亦趨的跟上去,看着他那青竹一般的身型和穩重優雅的氣質,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可不就是自己剛才耿耿于懷的驚鴻一瞥嗎!
氣質清隽儒雅,進退有度,舉止有禮,身型板正颀長,氣場強大,只可惜,依舊沒有看清臉。
蘇瑤一路随着白律師往前走,到了電梯口,他伸手按了鍵,她探頭瞅了一眼,瞧着他圓潤齊整的指尖和纖長的手指,兀自感嘆着,這手還真是漂亮,臨進門之前,她張開手掌看了看自己不算短粗,但是和他比起來絕對稱不上好看的手指,略顯沮喪。
“蘇小姐?”
白律師語氣平淡的輕聲提醒她,帶着張弛有度,讓人感覺很舒服的紳士風度,但蘇瑤透過指縫還是瞧見了他眼底有一閃而過的不悅,她貼牆鑽進電梯,看了一眼他擋在電梯一側的手,心中直感嘆,這個白律師一看便是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不僅僅是後天培養出來的空殼子,應該是長期侵染在溫文爾雅,有禮有節的氛圍之中,才能練的現在這一身波瀾不驚的本領,明明對她不滿,卻依舊沒有任何一處失了風度。
出了電梯,白律師擡步左拐,轉身的瞬間,蘇瑤只覺得臉上一涼,也沒在意,悶頭在後頭跟着,兩人進了他的辦公室,他順手把她身邊的椅子向外拉了一點,之後才轉身坐到她對面,動作流暢自然,沒有一絲刻意,這樣細節之處的紳士風度估計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她也就欣然接受了,道謝之後落座。
“蘇小姐簡單說一下案子經過吧。”他開口,語氣依舊清淡。
和人說話不直視對方是不禮貌的,蘇瑤擡頭,這才把自己的困惑說出來,“原告是我們偵探俱樂部樓上的鄰居,一個獨居的男人,我經常往那邊跑,所以見到他的次數不算少,但充其量僅僅是熟悉的陌生人,他每次見到我們,表情都特別不自然,像是竄街的耗子似的……”
“不要這樣形容原告。”白律師低頭記錄着什麽,眉眼低垂,落筆的字蒼潤規整,卻每一筆都帶着力透紙背的力道,和他的人一樣,柔中帶剛,他語氣清淡,卻似乎帶了一絲不滿,蘇瑤窘迫的紅了臉,極其尴尬,作為一個律師,看待案子都是公平公正,循規蹈矩的,絕不摻雜個人情感,她剛才的言論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這讓她很難為情,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形容那樣詭異的表情。
“……不過很形象生動。”
白律師寫完,擡頭看她,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從眼底眉梢到面部表情都透着冷漠和置身事外的疏離,蘇瑤看着他深邃清冷的眼睛,實在不知道是該把這句話當成是一個冷笑話還是當成一種委婉的諷刺。
她尴尬的揉揉鼻尖,繼續說:“不僅如此,這個人還是個嚴重的強迫症,不是愛幹淨整潔的那種,是那種病入膏肓型的,他每次下樓都要把樓道拐角處那幾個箱子壘的整整齊齊的,要嚴絲合縫完美契合的那種,我親眼看着他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壘箱子,那種視死如歸的壘,感覺能壘到天荒地老,簡直不可理喻…”
說到這裏,白律師忽然擡頭看她,眉梢輕擡,眼睑微合,不是慵懶而是類似質疑的表情,他嘴角勾了勾,聲線終于有了一絲波動,要笑不笑的看着她:“對不起,打擾了你的控訴,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踢到了他的箱子,所以他一紙訴狀将你告上法庭?”
“自然不是因為這個…”蘇瑤話音未落,就見白律師輕輕揚了下嘴角,偏了腦袋,一手支着額角,一手在桌上輕叩,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雖未發一言,但是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潛臺詞就是,知道不是你還廢什麽話!
“這只是他其中一處奇怪的地方,最奇怪的還是他對待我們的态度,雖說我們并不認識,可他看我們的眼神不太對,并且有一次我朋友要上樓辦事,恰恰跟在他後面,那個人一臉驚恐的吼我朋友,還說什麽是不是我朋友在跟蹤他,想害他,我朋友知道他有點問題,也就沒多說,他一個人念念叨叨半天之後就回去了,我們還以為能相安無事呢,沒想到就被人告了。”
事情的大致經過就是如此,雖然莫名其妙,可就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蘇瑤也覺得哭笑不得。
白律師垂頭思索着,目光落在別處,眼神看着沉穩寧靜,卻透着包容一切的深邃,蘇瑤偷偷打量他,他果真沒讓自己失望,比起他渾然天成的氣度,他的容貌更是不落下乘,明明是比女人還精致白皙的面孔,但是因為那雙深邃的眼睛,便瞧不出半分的陰柔之氣,反而透着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疏離,亦或是陰寒。
從眼神裏看不出東西的情況分兩種,第一種,是太過淺薄,眼神寡淡,沒有任何值得深究的東西在裏面,第二種,是太過神秘,像海,看着波瀾不驚,讓人心曠神怡,可是暗藏着多少驚濤駭浪卻不得而知。
眼前這個人,自然屬于後者。
“這個案子沒什麽大問題,你主觀行動上并沒有侵犯他的任何權益,聽你的描述,這個人不僅有強迫症,還有被害妄想症,這只是他的一家之言,不構成上訴理由,所以法院調查之後是不會立案的,這個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聽他這麽說,蘇瑤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中的大石落了地,想着自己根正苗紅的好公民形象又得以樹立,心情大好,便問道:“白律師,您看我應該給您多少錢呢?”
說錢特別庸俗,不襯他的仙風道骨,可是無奈她不懂他們的行話,總不能等這仙人自己開口。
“這次就算了,我其實并沒有出力,并且托蘇小姐的福還得知了自己這麽多年竟天天視死如歸,恐怕也是病入膏肓,這也算是一種報償了。”
白律師靠在桌沿上,手中捏着一個通體翠綠,芯裏卻流光溢彩的珠子把玩,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那結了霜的面孔上落了層溫和的柔光,看着也沒那麽冷淡了,看着他這樣親民的表情,蘇瑤反而沒那麽多顧慮了,不準備把心裏的疑惑藏着掖着,開口問道:“什麽意思啊?”
白律師沒說話,沖着她身後努了努下巴,蘇瑤順着他指示的方向看過去,頓時滿頭冷汗。
她身後是一排書架,但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書架,而是特制的九宮格的造型,每一個格子裏放同一種顏色的書籍,按照顏色的深淺漸變和書籍的厚薄大小整整齊齊的碼着,每一格裏都是九本,書籍的高低走向成左右對稱向兩邊散開,精妙嚴格的近乎完美。
強迫症。
她突然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冷汗唰唰的往下冒,若不是在他身邊莫名緊張不敢左顧右盼,她又怎麽會幹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難怪後面聽他語氣越來越不滿,表情也沒之前淡然了,奈何,已經打了人家的臉,總不好欲蓋彌彰的上去揉一揉,蘇瑤沒敢回頭,硬着頭皮說了句:“那個……我不是故意的,白律師不要介意。”
說罷,她貓着腰趕緊溜出去,開門的時候後腰還撞在了門把手上,疼的她龇牙咧嘴,她貼着牆跑,想起了她形容那個怪鄰居的詞語。
竄街的耗子。
她和他,是一窩的。
下了樓,她才松了口氣,瞧見那依舊保持同樣笑容的前臺小妹,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你好,你不是告訴我白律師在六樓嗎?可是白律師的辦公地點不是六樓啊,我擅自跑上去,他似乎挺不高興的。”
小妹的笑容紋絲不動,沒有她預想中的驚詫,小白牙一露,輕快的說道:“我只是說白律師剛才在六樓,也沒說他在六樓辦公。”
蘇瑤今天尴尬了太多次,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樓上的驚鴻一瞥,白律師的不悅,以及甩在她臉上的水珠,各種細節聯系到一起,她憋了一肚子的氣,敢情她長得比較像大早上來找剛洗完澡的白律師、不幹正事兒的小妖精?
出了寫字樓,依舊是豔陽高照,不管是那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前臺小妹,還是那個驚為天人的男人,一切都在這裏終結,與她毫無瓜葛了。
坐上出租車,陸霖的電話就追過來了,她接起來,那頭人聲嘈雜,他的聲音聽起來急切而擔憂,“小蘇,你沒事吧?是不是收到傳票了?你不要害怕,我問過律師了,他說沒事…”
“因為我主觀行動上并有侵犯他的任何權益,不構成上訴條件,所以大可不必理會他的自說自話。”蘇瑤順嘴接茬道。
那頭的人一頓,疑惑的反問:“你怎麽知道的?”
蘇瑤想起白律師精致冷硬的面容和周身雍容華貴的氣度,莫名的有些失落,頓了一下才說:“因為我也請律師了,剛從律所下來。攤上這種事,誰都得着急。”
陸霖沒有注意到她的意興闌珊,只是大大松了一口氣,一個勁的說:“好好好,你沒事就好,我就怕把你吓到了。”
蘇瑤沒心情和他瞎白話,挂了電話歪頭靠在窗戶上,想着那白律師并非什麽達官貴人,或者明星偶像,但是偏偏那氣度清高的像是平地拔高了三千尺,讓人不自覺的擡頭瞻仰,這樣高傲的人注定離她太遙遠,唉……不提也罷。
坐車路過偵探俱樂部的時候,蘇瑤猶豫了一下,還是讓司機停了車。她付錢下車,順帶着給陸霖打了個電話,讓他也過來,他們劫後餘生,理應好好聚一下。
說是偵探俱樂部,其實成員只有蘇瑤和陸霖兩個人,他們是同道中人,都對懸疑推理小說愛的無法自拔,但是蘇瑤的本職工作是插畫師,而陸霖則是個半吊子的漫畫師,斷斷續續的更新着一些小女生喜歡的情情愛愛的漫畫,蘇瑤曾笑着說,他們成立這個偵探俱樂部,說白了就是給自己的不務正業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陸霖也笑道,“要不務正業也是你,我可沒像你那麽瘋狂的喜歡白笙安。”
陸霖對什麽都不專情,無論是他的本職工作還是他的業餘愛好,都是吊兒郎當的态度,帶着三分熱度,五分執着,不算熱愛,但也從不亵渎,不像蘇瑤,喜歡偵探小說家白笙安到了偏執的程度,并不只是單純喜歡他的文字,連帶着喜歡他這個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但是從他缜密細膩的邏輯思維和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中,也不難猜出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睿智,冷靜,聰明到超乎常人。
她喜歡這樣智商淩駕在所有人之上的奇才。
她上樓沒多久,陸霖就來了,他性子散漫,唯一願意上心的大約就是他那副精致的皮囊了,利落的短發,幹淨的面龐,清爽但搭配精煉時尚的裝扮,蘇瑤靠在桌沿上,看的啧啧出聲:“呦呵,看着不像剛被黨召喚的樣子啊!”
“你看着也不像,滿面春光,倒像是去相親了。”陸霖走過來,把懷裏精裝的書扔進她懷裏,之後懶散的靠坐在她身邊。
白笙安小說最新的一期,蘇瑤反反複複的看,愛不釋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懷裏,把他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又和那個清瘦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之後悠悠的說了句:“怎麽可能,我可是辦正事去了。”
怎麽可能,那樣的人物,她高攀不起。
“開玩笑而已,啧啧,瞧把你吓得,知道你舍不得我,怎麽會先我一步找對象,你男朋友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慣着你。”陸霖說着,沖蘇瑤懷裏的書努了努下巴。
蘇瑤會意,挑了挑眉毛,得意的給了他一個還是你懂我的眼神。
兩人看了會小說,又聊了聊之前的情節,因為志趣相投,觀念相同,所以很有點欲罷不能的意思,不過眼看着天色漸晚,蘇瑤實在害怕蘇媽的念叨,戀戀不舍的和陸霖道別,準備回家。
陸霖理了理衣服,摸了摸蘇瑤腦門上的碎發,輕聲道:“哥送你回去。”
“嗯,好。”和陸霖,蘇瑤從不客氣。
随着夜幕降臨,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沉浸進夜色的濃墨一樣,漸漸消融,不留一點痕跡,她的人生平淡的很,白開水一樣,她從不期盼這平淡的生活能翻騰出什麽濃烈的氣泡,畢竟,轟轟烈烈像是傳奇一般的人生只落在文人的筆下。
今天的一切都只是意外,該結束的都應該結束了。
送她到家,陸霖沒準備上去,目光灼灼的一直目送她進了單元門,裏裏外外的不放心,蘇瑤捧着書在漆黑的樓梯裏一腳一腳的踩亮聲控燈,心思一點點沉澱,該有的不該有的想法都湮滅,終于回歸平靜。
第二天是周日,蘇瑤有賴床的毛病,懶洋洋的不想起床,蘇媽一早去跳廣場舞,一口吃的沒給她留,蘇媽憑借着協調且不失妖嬈的舞姿在大媽中獲得的成就感遠比給她當一個任勞任怨的老媽子要高的多,所以她可以理解。
洗漱收拾好,她開了煤氣,準備給自己煎個蛋開開胃,順帶着準備午飯,圍裙剛系上,客廳的座機就鈴聲大作,最炫民族風的鈴聲聽的人想手舞足蹈,蘇瑤詫異至極,這年頭,還哪有人打座機。
走過去接起來,她剛說了個“喂,您好”,那邊的人就言簡意赅的交待了來意,她臉上的血色頓時全褪,變得煞白,聽筒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低鳴聲,像是她的心跳,失掉了平時協調的節奏。
那個告她的強迫症死了。
死在自己家裏,她和陸霖是第一懷疑對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告訴陸霖的,又是怎麽去的警察局,她心裏只是反反複複的想着,命案和殺人這樣的事情怎麽會發生她的身上,她的生活平靜的沒有一點波瀾,這些事情離她太過遙遠,可不過一天時間,她的生活就已經變的面目全非。
到了警察局,蘇瑤望着門口的幾個大字,心口突突的跳,這種過于莊嚴肅穆的氛圍帶來的壓迫感讓她有些無所适從,她擡步進了警察局,站在大廳中間卻不知道該幹嘛,大廳裏人來人往,人聲嘈雜,穿着警服的警察面容冷漠的正在辦公,有剛被逮住的小偷,有聚衆鬥毆的打得頭破血流的地痞流氓,整個大廳都彌漫着一股壓抑而沉悶的氣息,蘇瑤手心直冒汗,四處環顧半天,最後找了一個跟前人最少的警察,安安靜靜的站在他辦公桌旁。
這個警察看起來三十出頭,正處理一個入室行竊的案子,小偷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面容憔悴,神行頹廢,眼底眉梢流露着一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不管怎麽問都死不承認,那警察火氣正旺,憋的滿臉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一伸手,把那小夥子從椅子上提起來,咬牙切齒的問道:“證據都擺在眼皮子底下了,監控裏都露出你的臉了,你還狡辯,難不成你還有個雙胞胎兄弟不成!”
那小夥子吓得直撲騰,邊撲騰邊像是被擒了翅膀的雞崽子似的直呼喊,一時間,叫罵聲,哀嚎聲充斥着整個大廳,蘇瑤聽得心裏直哆嗦,挪了挪步子,有些不知所措的後退了幾步,準備離開。
正要轉身,一個四十歲上下的警察就在她身前虛攔了一下,冷着臉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幹嘛來了?這是警察局,不是派出所,沒事別瞎晃悠。”
“我叫蘇瑤,你們給我打電話了。”蘇瑤聲音小得很,在警察面前,她不自覺的開始犯怯。
“那個有殺王迪嫌疑的?還有一個呢,那人呢?你先去那邊等着,王組長有話問你。”
他聲音不大,但蘇瑤聽得還是分外刺耳,她不認識那個王迪,和他沒有半分瓜葛,更不可能殺害他,卻還要像犯人似的被審問。
之後的過程蘇瑤幾乎是任人擺布,被審問,被關押,因為她現在還沒有完全擺脫嫌疑,所以不能放她離開,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隔着鐵栅欄看着外頭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好奇的往裏頭掃兩眼,她的眼睛漸漸酸澀,她明明是無辜的,卻還要承受這樣的難堪。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又熱又餓,背後的汗把雪紡的上衣都浸的濡濕,她無法接受從栅欄縫隙裏塞進來的吃食,那種囚犯一樣被人圍觀的感覺太讓人難過,她吞了吞口水,心甘情願的餓着。
孤寂,壓抑,難堪加上無助,蘇瑤很難保持平靜,眼角有濕熱的淚流下來,她背過身偷偷擦幹,不敢讓任何人看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警察局裏突然變得異常的肅靜,好多人都沖着門口張望,壓低聲音交頭接耳,看他們好奇又帶着敬畏的眼神,蘇瑤隐約猜到,來的應該是個大人物,她偷偷的探過身,就看見一個穿着挺括警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正領着一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往裏走,那人的氣場強大,渾身散發着冷冽的氣息,一襲黑衣襯得他更加的冷硬肅穆,透着一股讓人不自覺屏氣凝神的壓迫感。
他們走的很快,蘇瑤看不清那黑衣男人的臉,卻可以把那穿警服的男人看的清清楚楚,他肩上有三枚綴釘,一朵四角星花,一級警監,說通俗點,就是警察局局長。
能讓警察局局長躬身親自迎來送往的人物,難怪會引起這麽大的騷動。
蘇瑤伸了伸發麻的右腿,隐約覺得那男人的臉色很白,一晃而過,白的耀眼,和那一身夜色般沉重的墨黑對比鮮明,透着一種詭異的美,她對公安機構的構成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能坐到局長這位子上,無論是實力還是人脈背景都是不容小觑的,能讓這樣的人謙恭的放低身份親自迎接,必定是一個比之身份地位更尊貴的人,蘇瑤想着那人并沒有穿警服,應該并不是這局長的上一級,很可能并不是這一行業的。
她百無聊賴的想着,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才能要的起局長這麽大的面子呢?
心裏頭有了點可以琢磨的東西,時間就過的格外的快,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十點,蘇瑤已經接受了現實,心态平和了許多,除了身體上的煎熬外,心理上的負擔倒是減輕了不少。
那個黑衣服的男人是十一點下來的,那個時候蘇瑤正眯着眼小憩,警察局裏又是一陣詭異的靜默,她睜眼一看,果然就見那男人從樓梯上快步下來,局長依舊謙和的在一旁陪着,他走到門口時,似乎往這個方向掃了一眼,蘇瑤抻着脖子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奈何視野實在有限,終究沒能如願。
而另一邊,陳局長也回頭看了看蘇瑤所在的方向,眼神稍稍閃爍了一下,随即試探性的說了句:“這是今天下午才關押進來的嫌疑人,說是王迪生前曾對她提起上訴,所以在沒有別的證據能證明她的清白之前,得暫時關押在這裏,白先生如果有什麽話要問的話,我現在就把她放出來。”
陳局長自恃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可不僅僅是憑着這些年立的無數次的軍功,還有明察秋毫,察言觀色的好本事,這個蘇瑤,他多多少少了解過,既然要傳喚人,自然要把來龍去脈搞清楚了才好辦事。
好巧不巧,前不久這蘇瑤被起訴的時候,找的辯護律師就是眼前這人,可誰知道,事情再沒有了下文,就這樣被擱置了,沒有做出任何的解釋和澄清,就選擇息事寧人了。
若不是因為這樣的消極應對,這蘇小姐現在也不至于被關押在這裏,陳局長小心的揣摩了一下,怕是這白先生覺得愧對這蘇小姐,這個時候看着了,就起了些內疚之心,畢竟,蘇小姐的在押,他有連帶責任。
既然白先生自己不好意思說出口,那麽,自己就給他送個臺階過去,面上也能好看許多。
身邊的人整了整袖口,黑色的風衣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在燈光照射下發出蒼白的光,肌肉緊實,經絡縱橫,白先生微微側目,瞧着陳局長,表情是說不出的冷漠,眼底籠了一層薄霧,透着說不出的清冷:“陳局長,有時間不如盡快去勘察現場吧,總得親自見過了現場,才好繼續分析。”
他眼神淡漠,态度居然是看待路人一般的事不關己,陳局長被噎了一下,心想着難不成是自己多管閑事,胡亂忖度了?思及此,趕緊放下了不該有的閑心思,送着白先生往外走。
夜色漸深,警察局裏漸漸變的清冷起來,除了幾個值班的警察,加班的人也陸陸續續的離開了,蘇瑤在關押間裏待的渾身發木,腦袋裏也空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正惆悵間,就聽着外頭一陣騷動,她聽清楚來人的說話聲後,覺着一陣頭疼,果然,不消片刻,陸霖就沖到鐵栅欄外頭了,手裏拎着便當盒,又急又氣的看着她,聲音啞啞的,氣的不輕,看着她直罵:“你是不是傻!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系!就算你也被上訴了,可那也是被捎帶了,要說被懷疑,那也應該是和王迪有過正面接觸的我,不應該是你,你逞什麽強!”
蘇瑤簡直尴尬的恨不得從這地縫裏鑽進去,她怎麽會認識這麽沒腦子的朋友,有什麽話就不能和警察說嗎,非得搞得跟探監似的,這是他在外邊,說的這麽義正詞嚴,要是這鐵栅欄裏蹲的是他,看他能不能吼的這麽大義凜然!
這麽大的動靜,值班的警察自然聽到了,不耐煩的把陸霖招過去問話,原來這人是去外地出差了,電話內容是輾轉多次才傳到他耳朵裏,得到消息後就馬不停蹄的往回趕,剛下了飛機就奔這裏來了。
警察又問了些相關問題,陸霖一口咬定蘇瑤和死者王迪從來沒有過正面接觸,完全不構成嫌疑,最後兩人交接班似的換了地兒,蘇瑤在外頭,陸霖進了裏頭。
那厮在裏頭吃着便當,神态怡然自得,蘇瑤在生理心理的雙重壓迫下早就沒了胃口,渾身虛脫,看着他因為解救了自己而露出的輕松的表情,她沒好意思告訴他真相,其實,警察局的人怎麽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抓人,她是無辜的,每個人都知道,只不過她被關押的緣由本來就不是有作案嫌疑,而是作為人質,在逼陸霖出現。
陸霖才是有作案嫌疑的人,但是人并沒有乖乖的來警察局報到,警察局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能對嫌疑人實施逮捕,所以把她押在這裏,作為人質。
她本是根正苗紅的好公民,有很多事情并不願意多想,本着恭恭敬敬,老老實實的态度努力的配合着別人的工作,可是平白無故受了這樣的委屈,再細細的回想,說不委屈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