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間
無間地獄又喚作阿鼻地獄,為八熱地獄之首。還活着的,沒有任何人知道無間地獄是什麽樣子,尉遲也不例外,在邁出那一步之前,确實對着傳聞中的第八層地獄有很多假想,但卻絕對不是現在看到的這樣子。
頭七層的刑罰太過痛苦,讓尉遲根本沒有想到的是,這最後一層居然沒有任何刑罰,沒有冷熱交替的酷刑,沒有日複一日的折磨,有那麽一瞬間确實是有些放松的,不過很快尉遲就發覺了不對勁。
除了能看到自身,這裏是一個空無一物的黑暗空間。給尉遲的感覺是不管如何前行,都像是停在原地。規則也很特殊,體內所有的神力都消失不見,□□玄功也無法使用,尉遲在這裏只能算是個死不了的普通人,他也很快猜測到了這號稱八熱地獄最苦之地的刑罰究竟是什麽。
大致在這寂靜空間待了三四天,尉遲突然開始狂奔,卯足全力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渾身虛脫。大字趟在地上,四周除了自己的聲音,再也沒有其他聲響。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自己身體和沉重的呼吸,血液流過血管的汩汩聲,心髒跳動的聲音像個怪獸,越是控制越是發現這些由身體發出的聲音有多可怕,可怕到明知逃不脫,卻只想發狂奔走。
氣力慢慢恢複一些,尉遲強撐起身體,開始逃避自己,沒有晝夜,沒有方向,就那麽不停的奔走,好像只要一停下自己就會發瘋,可是如果是真的瘋了又該多好,偏偏還無比清醒,這種精神上的折磨要比肉體的痛楚還要猛烈上千倍萬倍。
這一刻,尉遲完全明白了無間地獄是一個怎樣恐怖的存在。在這裏,沒有時間,沒有聲音,沒有盡頭,只有黑暗,和孤獨。
無間有五:
一,果無間——命喪之時,立墜此獄。
二,苦無間——永世受苦,不消不止。
三,時無間——時間久恒,相續相連。
四,命無間——無有輪回,永生不死。
五,行無間——地獄縱橫,廣漠無邊。
洪小明高高站在一棟廢棄舊樓的樓頂,呆呆看着下面對峙的兩方人馬。
兩邊黑道社團因為占地盤的事情相互打嘴仗,挑染了些黃發的領頭一方是老勢力,靠收保護費占了幾條街的K廳,按摩,毒品之類的行業。短發剃了幾條頭皮線的是新勢力,擴張得很快,而今短發的兄弟越收越多,支出也大,但渝城就這麽大,勢力變大自然就侵占到了黃發的地盤。
黃頭發的投訴說短頭發的拉人頭搶生意還到自己地盤上打人,短頭發的反駁說是黃毛自己摳門福利差待遇低,小弟自願跳槽,做生意的也願意跟自己做,年代不同了适者生存無可厚非。
“明哥你說這事怎麽處理。”長短發争了一個小時就差沒打起來,轉而問洪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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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小明滿臉呆滞思考半天也沒想到個好點子,只得說:“那打一架呗,贏了算誰的。”
下頭的兩人也沒想到洪小明會給出這麽一個簡單粗暴的處理結果,但是為了面子就開始招呼兄弟咋咋呼呼的罵過來罵過去,要打不打的繼續對峙。
直到差不多到飯點,兩方頭目才自行談妥,長發的加強自身管理提高待遇,短發的也不再侵占不屬于自己的地盤,恩怨兩消相約一起去吃飯,剩下洪小明放飛自我在天臺用毛筆畫圈圈。
原本這類瑣事都有專門的門徒處理,不過基于這片地域的門徒都給尉遲殺得殺不多了,無人可用,而自己又逼不得已接手了黑道上的事情,現在不止原本昆侖會的地下組織,但凡是有點兒影響力的,包括在學校收保護費的小混混,都一門心思的想加入昆侖會。
每天就是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爛事,三年了,足足三年!洪小明都是在做黑道居委會大媽的調解工作,什麽誰誰又搶地盤打我小兄弟啦,誰又黑吃黑買東西不給錢啦,或者小弟砍老大要上位啦,甚至兩口子感情破裂了都找到洪小明說理。
若不是有命令在身,需要這些黑道社團的勢力來壯大影響,洪小明覺得不需要等冷面堂或者警方出手,自己就會一個個把這些王八蛋親手送上西天。
“好無聊好想宰了這些雜碎啊!”洪小明雙眼無神,用手中毛筆在地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圈圈。
“約戰的事情準備得怎麽樣了啊,二郎神在前你看上去一點都不擔心啊,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夕陽照射下一個影子從暗處走出。
洪小明擡眼看了看來人,毫無興致的席地而坐,懶散說道:“對手要是二郎神我早就逃走了,他只是尉遲而已,你別搞錯,而且也別弄得我們很熟一樣啊,就突然跑過來找我。”
“我只是找個人說說話,順便來看看你的黑社會事業做的怎樣,尉遲消失兩年,你在這裏浪費時間也不修煉,看來是穩勝咯?”
“這就需要你來告訴我了,當初你們說服我放尉遲一馬,現在他整個人都不見了,而我卻天天在這裏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屁事,你去告訴尉遲背後的神,現在不需要他幫着尉遲提高實力來殺我,我自己說不定就能把我自己殺了!”洪小明拿着筆在自己臉上畫圈圈,看起來真的給折磨得不輕。
“年輕人,別這麽激動,尉遲去了地府,什麽時候回來不一定,這大神間的博弈我們又如何左右得了?”
“我不想聽什麽博弈的鬼話,只想知道你究竟是站哪邊的?”
背對着光的黑影略微轉過身子,望着即将落入地平線的血紅夕陽,紅色的霞光照過來,黑影的臉也照了個清楚,居然是跟尉遲從小一起長大的直健。
“我站在大道這邊。”直健想了很久才給出回答。
洪小明捋了捋自己的紅頭發,嘴角斜笑:“我年紀小說話直你別在意,你說的大道其實是大勢吧?”
“大勢所趨,大道所至。”聽出洪小明話裏的嘲諷意味,直健也不在意,不緊不慢說着:“那你眼中的道又是什麽呢?”
洪小明恢複了往日的燦爛陽光笑容:“別啊,我只習慣很快跟人絕交,不習慣很快跟人交心,再說了,我才活了二十幾年,你這活了上千年的老頭還問我這個有意思麽?”
直健淡淡說:“我就随便問問,代替你父親問候一下你的近況而已,接下來你如何應對?”
“我能怎麽應對,這一大爛攤子事先找個會計幫我收保護費啊!你去告訴我老爸,我做事全看心情上次答應你們放尉遲一馬只是覺得對手難尋,可不管什麽你們神靈之間的鬼事情。”
洪小明說完,地上早前畫的一個圈圈變大立起來,看上去是連接某處的通道,洪小明一鑽進去,光圈也随之消失了。
直健看着洪小明任性的消失,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已不是凡人,又不是大神,誰還能看心情做事。”
這話并不是說給洪小明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直健看着快完全沉降下去的夕陽,又轉身消失在了暗影中。
在無間地獄中,不知道狂奔了幾個月,還是幾年。尉遲終于停止了這毫無意義的行為,開始想辦法渡過這無垠的時間,也試探過去理解這空間裏的規則,也試過搏個出路,可都如同撼樹蚍蜉根本做不到。
這裏修煉不了功法,就思考功法理論,自己跟自己聊天,左手跟右手做游戲,給長頭發紮辮子,跳一段亂七八糟的舞步,或者演一場一個人的舞臺劇。
偶爾尉遲會回憶,究竟困在這裏多久了,一年還是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沒有白天黑夜,也無法知道時間如何流逝,只知道很久,很久了。再後來,尉遲就再也沒有想過時間這個問題,因為已經失去了感受時間的能力。從一開始的奔跑逃避到有條不紊打發時間到漸漸歇斯底裏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經常莫名其妙的開始嚎叫或者做些誇張動作。
不知道在什麽狀态開始,尉遲開始嘗試殺死自己,用盡了一切方法,卻連自殘都做不到。在這裏,活着才最大的痛苦,死反倒成了解脫,尉遲很想告訴自己,可以熬過去的可以的,可是又問自己活下去為什麽變成了熬。
我們坦坦蕩蕩的來到這個世間,卻穿衣戴帽裝成另一個自己,不然就無法在這個世間生存,跟生活這個怪獸相比,最優秀的演員都只算得上演技拙劣的小醜。
一直在崩潰邊緣游走的尉遲很想就這樣瘋過去,這裏沒有約束沒有世俗,不用再逃避也不用再麻痹自己,那一直囚禁在心裏的鬼似乎要破籠而出,理智與瘋狂相互撕扯,又被最深處的孤獨捆綁在一起,産生無法承受的巨大痛苦。到最後,尉遲好像是真的瘋了。
他癫狂到忘記了一切,丢棄了所有,仁義禮智信,貪嗔癡慢疑全然不在,像赤子,更像個傻子,順心所欲的奔走,叫嚷,恸哭,大笑。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之後,尉遲不再自言自語,也不再掙紮走動,不知道是回複了清醒還是連呆傻的一面都累了不願意掙紮了,呼吸停頓,可能連思考都停滞了,就那麽垂頭席地而坐,像一個死人,從此再也沒有動過。
沒有光,只有歲月在身上流淌,身體也跟随這出現了一些變化,紅色毛發慢慢的又變回了黑色,焦黑的皮膚也回歸了原本的顏色,漸漸的,又變成了灰白色,看上去極像一座石像。
白色身體接觸的漆黑表面,遠看上去,像一塊白色染料投入了黑色畫板,慢慢暈開,尉遲身體周圍的空間開始逐漸的變白,起先很慢,到後來暈染的速度越來越快,放眼望去,這整個漆黑的無間地獄居然變成了完全的純白空間,相同的是,除了尉遲之外空無一物的白。
說空無一物也不準确,因為不遠處就站着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上去四十出頭,黑皮鞋,黑西服,紅領帶。偏分頭,劍眉俊目,黑眸深不見底,留着短短的胡茬。左手拿着一本黑皮書在翻看,腰背橫跨着一柄氣勢逼人的大砍刀。精神又帶些頹靡,斯文又隐含霸氣,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一個矛盾的結合體,這男子俨然便是地府之主,崔府君——崔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