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見
合上手中書薄，年輕的閻羅王說道：“尉遲你到無間地獄足足一百年了，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三個問題。”
聲音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的一滴水珠，投入尉遲這一潭平靜的湖面，細小的波紋逐漸散開，尉遲仿佛用了整整一個世紀的時間才将眼睛睜開。
尉遲估計太久沒有說話，嘴緩慢一開一合卻什麽都沒能說出口，只有從喉嚨發出咿呀的聲音。可是崔珏卻聽得十分清楚，尉遲問的是：
“為什麽？”
“為了平衡。”
此時尉遲已經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骨節噼啪作響，像是長久不活動已長成了一處。一步一步，尉遲朝崔珏走來，一個長發飄飄赤身裸體，一個短發奕奕西裝革履，一個花白似雪，一個漆黑如墨。
每邁出一步，身上神力便回複一分，每過一秒，氣勢就成倍加強。
尉遲停在了崔珏面前，整個人猶如高山般屹立大巧不工，力量氣勢已經攀升到頂峰，強過剛入地府時多不知多少倍。只是眼神裏依然沒有多少神采，呆呆的望着地面，再問道：“你們怕了？”
“不想輸，也輸不起。”崔珏右手拂過腰間的刀柄，與其說是大砍刀，其實看上去更像一塊被拉長變大了的閻王令，長長的“令”字凸顯在整個刀面。
摸了摸左手無名指的撲天，尉遲淡淡一笑，轉身便走。
“就沒有別的話想問我？”崔珏在身後說。
“一百年了……這麽久……，”尉遲微嘆道：“想問的早就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也不想明白了。”
“你剛才引而不發的一刀，能斬到我，但卻傷不了我，說與你聽，算是賠禮。”
尉遲停下腳步，略一思索，覺着這話才有點意思，心裏這才算是真正記下了崔府君的好處。
崔珏繼續說：“出此地後，俗事加身，還是先添些衣服比較好。”
崔府君這話一語多義，示意地府雖然苦，但是可以安心修煉無人打攪。特意将即将到來牽涉神靈的戰鬥說成是俗事，也是提醒尉遲一切都是虛妄多注意自身修行。至于添衣服的話，一是表明自己不在意尉遲赤身相對以及準備拔刀的無禮，二是希望尉遲出去之後能保守無間地獄中的秘密，三是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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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教了，多謝。”尉遲心裏知道，這崔府君雖然站位中立，但三言兩語之間偏袒自己這方的态度也是十分明顯。
尉遲心念一轉，已換上一套灰色修身西裝，雙手往虛空中一推，來時那張古樸的大門憑空出現，門外俨然是第七層大焦熱地獄，門開的瞬間，門外一副站立的骷髅架子仰天倒下。尉遲朝之拱手一笑，腳一點地已經飛出老遠。
“崔府君盛情，無以為報，若有來日，必攜最後一問上門叨擾。”
尉遲遠遠的聲音傳來，引來崔珏一陣感慨，尉遲天賦之高心智之堅，實乃身平罕見，單說靠凡胎肉身通過前面七熱地獄成就聖人之軀，就已經是前無古人之舉。
“二郎後繼有人了。”崔府君微微一笑，目光透過層層空間望向虛空之中，“地獄，天堂，皆在人間，珍重吧。”
地府之主眼睛一閉，打開的大門轟然關閉，無間地獄再度回歸黑暗寂靜。
尉遲急速飛過之前來過的七層地獄，各層枷鎖如若無物，直至地獄道入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在外等候。
手持鋼叉的牛頭鬼将見尉遲飛出，趕緊鋼叉一丢迎上前抱拳說道：“老牛在此恭候多時，恭喜大人。”
尉遲回禮，随牛頭到了奈何橋頭。
“過了橋，便是大人來處。”
“之前多有得罪，多謝了。”
牛頭擺擺手表示不敢，從身後拿出一塊小巧精致的菱形銅塊，上面刻有鬼頭以及一個令字，說道：“這是閻羅王差小的交予大人的令牌，日後大人有任何差遣只需持此令，自有鬼使前來引路。”
尉遲接過致謝，告別了牛頭鬼将。
下了奈何橋頭，走在望鄉路上，人世間正當入夜時分。熟悉朦胧的燈火闌珊就在前方不遠，尉遲居然有些近鄉情怯的傷感。
當時知道已經過了一百年之久，人間滄海桑田，愛着的人肯定早已逝去，看着前方一步之遠的崔珏，自己真的差點斬出了那無盡歲月的一刀。一百年暗無天日，在失去一切感觀的尉遲身上，說是捱了一千年都不為過。
這一刀，卻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所愛的人。
然而等規則打破神力加身，尉遲感受到了外界的時光，也就是人間的時間，才過去了一瞬間。所以尉遲忍住了，只是在心裏出了這一刀。
等于尉遲離開人間，只是在前面七層的三年。崔珏不會說謊，所以在無間地獄的規則之下，尉遲是真真實實的度過了一百年時光，大神的世界，實在是太恐怖，這一刻，尉遲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撫摸着撲天戒指，小天也醒了，分離出來給尉遲摸了摸狗頭示好。對于身為兵器的它們而言，一百年并不算什麽，在無間地獄也不用修心養性，相當于沉睡一次醒來，雖然并不難熬，但此時此刻卻真切感受到了尉遲的心情，那沉澱了足足一百年的悲傷。
離開了壓抑的地府，緩緩走過陰間的路，尉遲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人間。
沫熙今晚照常失眠了，從三年前尉遲杳無音信就經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好在之前有小天的教導引氣入門身體異于常人才不至于出大毛病，但是也落下了失眠的病根。後來父親回來帶來些許消息失眠的情況才好一些，沫熙覺得事情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麽簡單，尉遲并不是個做事沒章法的性格,肯定是在地府遇到了麻煩。正如幾年前自己被洪小明找到，沒有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尉遲的家。
當時沫熙想的只是，沒必要去說再見了吧，若是尉遲知難而退，不來找自己也是随了心願，各自安好過自己的生活互不幹擾。其實後來一想，不去道別也許是為了再見上一面，小女生的心思啊……現在想起來，感覺已經是好久遠之前的事情，沫熙想着想着，笑容不由得浮上臉頰。
三年來，作為冷面堂實質的掌門人，沫熙除了發展集團勢力，還千方百計的拓展冷面刀的影響力，希望這綿薄之力能給尉遲帶來一些力量，幫尉遲早日擺脫困境。
人害怕的并不是黑暗，而是黑暗中的未知。這話對于沫熙來說不能再貼切，不知道尉遲他過的好不好，不知道他的死活，以後能不能再見，想到這些，沫熙忍不住的顫抖，将杯中紅酒一飲而盡，此刻才有些明白以前在一起時尉遲為何經常飲酒，當時間變成了敵人，短暫的麻痹自身也許會帶來不少幫助。
“尉遲大哥回來了！尉遲大哥回來了！”淩晨三點，空曠的別墅外響起了殷瞳激動的呼喊。
沫熙手中的高腳杯啪的摔到地上，尉遲回來了？緩了緩神，沫熙确定自己沒有聽錯，殷瞳也特意喊了兩遍。
整個人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直奔向樓下大廳，冷面堂的人都知道沫熙喜歡尉遲，平日裏大家跟兄弟姊妹一般也時常打趣，但從不拿尉遲歸來的事情亂說話。所以此刻沫熙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如果殷瞳是在拿自己牽挂尉遲的心思開玩笑，自己一定要生撕了他！
下到樓梯，沫熙看到了那個有些陌生的身影，整潔的灰色西裝下，昔日健壯的身軀已經變得十分消瘦，花白的長發，眼神不再清澈，有些深邃，有些悲傷，不變的是那在睡夢中無數次出現的熟悉面龐！
死死的抓住一旁的扶手，确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尉遲是真的回來了！沫熙拼盡全身的力氣，撲入了眼前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男人懷中。
“你回來了。”縱然心中已經地裂山崩，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後變成了一句溫柔的問候，沫熙緊緊的環抱住尉遲的脖子，眼淚宛如漂亮的小珍珠順着臉頰滑落。
尉遲反應有些僵直，雙手微顫，最後牢牢的抱住了眼前心愛的人。
“對不起，我回來了。”尉遲也早已經淚流滿面。
有時候，我們會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堅強，同樣的，也更加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