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天劍君
◎的書房◎
岐南猛地一拍桌子,把萬俟非吓得一哆嗦,畏畏縮縮地把舉起的手又縮回去了。
岐南怒道:“你剛剛還說想修皇天劍道,現在怎麽又變成丹道了?難不成你築基也能今天劍道明天丹道嗎?”
萬俟非鹌鹑似的縮着脖子不說話了。
岐南深吸口氣,沉聲道:“所謂築基,即鑄就修士的秘紋之基。修士由凡入道,自練氣入體而始,于合體期徹底褪去肉身凡胎,最後到‘源境’時,才真正能觸摸到所謂的‘道’。”
“你說皇天劍道是最強的道,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走皇天劍道的修士最後都止步大乘期沒能突破源境?你又知不知道有多少走皇天之道的修士最終也沒成功鑄劍,最後只修了殘缺的皇天劍道?”
皇天劍道說是劍道傳承,實則并不是每個人都能修成。它分上中下三等,一等寸光、二等凝兵、三等無形。直白來講就是,劍道最強,其餘兵器道次之,連衆生念兵器都凝聚不了的當然就是最差勁的。
而今修真界真正意義上修成“皇天劍道”的修士,其實就只有兩個——皇天劍君和我。
至于萬俟非說的“三位皇天劍道源神”中的最後一位,走的也只是稍次一等的兵器刀道。
萬俟非哆哆嗦嗦的不敢吭聲。
岐南面色冰冷,繼續說道:“至于丹道修士就更多了,你知道丹道有多少種流派嗎?你知道多少種丹方?你看過幾本靈植本質的剖析?你學過多少種秘紋?你聽沒聽過那句流傳了多年的話:煉道就是什麽都得會,修好了是煉道,修不好就是雜道?”
“你以為只要你說一句你想修最強的道,你就能成為最強的修士了?想得可真美!”
萬俟非被他罵哭了,吸了吸鼻子,幾滴眼淚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我、我……”
我忽然看見萬俟非眨巴幾下眼睛,胡亂抹掉臉上的眼淚,擡起頭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這個年幼的弟弟長得與我不太像,我更像母親,而萬俟非他無論性格還是容貌都更像皇天劍君,唯有那雙代表着虛界蛟血脈的淺灰色眼睛證明着他也是母親的孩子。
唇紅齒白、五官俊俏,一雙灰瞳大而有神。正巧皇天劍君築基時便是十六歲,體型自此便沒再長——這就導致十五歲的萬俟非看起來和他越發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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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心裏是不太想讓萬俟非走皇天劍道的,因為那會讓萬俟非連氣息都與皇天劍君越發相似,我怕我哪天忍不住遷怒,動手揍他。
但我不可能因為這個阻止他,所以只是說:“如果選不出來,就先跟着不同的長輩學習一段時間吧。我先帶你去見見煉器道的靈一長老,如何。”
萬俟非猶豫片刻,點了頭。
我于是分出一道靈力化身,護着他去大陸背面的熔火堂了。
岐南将手肘擱在椅子把手上,用指關節抵着額角,睨着我道:“劍君大人,你怎麽看上去一點都不着急。”
我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能無憂無慮活過萬年後安穩老去,也未嘗不好。”
岐南挑眉:“你到是看得開。”
我搖搖頭沒說話。
皇天劍門自建立起,至今已有七千餘萬年歷史。其中在位時間最長的第三任皇天劍君活了足足兩千六百多萬年。他沒有道侶,同輩修士也幾乎盡去。史記說他死于戰場,與敵人同歸于盡。
但我覺得并非如此。
因為那位皇天劍君在前往戰場前忽然收了一個徒弟,悉心教導數千年,而後又将此生所有感悟全部記錄下來,藏入傳承密室。他安排好了一切,而後才從容去了戰場,再也沒有回來。
再然後,被他教導了數千年的第四任皇天劍君繼承了他的名號,繼續守護源界的和平與秩序。
而萬俟非,他很幸運。他生于皇天劍門,生于這個天劫不存、盛世重臨的時代。父母給予他的體質,注定了他即使什麽也不做也能在有生之年至少成為大乘期修士,享有萬年陽壽。
雖然也僅限于此,再要往上也只能靠他自己。
是非種種,我想等萬俟非自己做出選擇。
不過……
我伸手捏了捏岐南的後頸,說道:“你方才怎麽騙他。”
岐南表示不服:“我哪兒騙他了?你是說‘打不過’那句還是‘動不了’那句?”
你這不是很清楚麽。
岐南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原本支着額角的手也放了下來,和另一只手一起圈住了我的腰。他将臉貼在我的胸口上,蹭了蹭:“劍君,你是想掙開還是想打我呀?”
我:“……”
是我錯了。
确實動不了也打不過。
和岐南分開後不久,我在巡查宗門時不幸遇到了皇天劍君。
上次和他碰面已是六年前的事。之所以隔這麽久才見一次,倒不是因為太忙或是有誰不在宗裏,純粹就是我不想看見他那張不着調的臉,故意躲着他。
再加上我們的行宮雖然都在諸天星辰大陣最頂層的浮空島上,但這兩座浮空島一個在最北端,一個在最南端,之間隔了數千萬裏的距離,只要不是刻意上門,基本上很難碰着。
至于這次……
純屬我倒黴。
我沒什麽表情地對皇天劍君禮節性問候:“皇天劍君。”
“峸鴻!”皇天劍君高興地揮着手大步沖過來,掂着腳想來勾我的肩。可惜他矮,這個動作搞的他仿佛挂在我身上了一樣。
許是他自己也覺得有哪兒不太對,過了一會兒就摸着鼻子,讪讪的放了手。
“屬下見過副門主。” 陪在他身邊穿着熔火堂煉器師袍服的執事長老參魚朝我行禮。
我看了眼那執事長老,也沖他颔首以做回應。
“峸鴻,你怎麽也來了這裏?”皇天劍君笑着問我。
我沉默着指了指皇天劍門入口處新鑄好的長老像。
皇天劍君睜大眼睛,驚訝道:“你也是來看雕塑的嗎?好巧,我也是哎。參魚長老告訴我平陽的雕塑鑄好了,我就來替她瞧瞧好不好看。趁千年慶典還沒開始,要是不滿意還來得及改嘛。”
我聽見他提到母親的名字,微微蹙眉:“母親為何不來。”
“嗐,她不是在忙着批玉簡嘛。”皇天劍君回答的理直氣壯。
我:“……”
所以你就把工作丢給妻子去做,自己跑來這裏偷懶?
我被勾起了點不太美好的回憶,一時不想說話了,轉身自顧自走到我刻意吩咐下屬留出來的空位上,擡手從空間法器中拿出了我親手雕刻的岐南。
“咚!”
高逾百丈、通體以銀白的虛空晶石雕刻而成的巨大雕塑被我輕輕安置在那裏,過于沉重的份量壓得大地都顫了顫。
我滿意地擡頭打量了一番這尊雕塑。
不枉我打磨了兩百多年,簡直和我的岐南一模一樣。別人哪裏能雕刻出他魅力的哪怕千分之一。
等熔火堂把我的雕塑雕完,它就會被放在岐南的雕塑旁邊。
而且我在劃定位置的時候故意讓我們的雕塑距離比其他的都更近兩寸。
另外我還成功往裏面藏了點私心——岐南脖子上常帶的銀色鏈飾是用我的蛻鱗制作的,所以在雕塑上,我也在同一個位置的銀鏈內側拓印了我的天賦秘紋。
我相信那些來訪之客一定能發現這些細節,并從中深刻認知到我和岐南之間如膠似漆堅不可摧的情誼。
“那個……峸鴻啊,”皇天劍君小聲問,“這是你親手雕的?”
這還用問?
“這眼神也太兇了點吧?”皇天劍君咋舌感嘆,“咋和辟邪門神似的。”
我:“……”
呸。
明明全宗就你一個最像門神,我道侶那明明是英氣逼人!
就在這時,參魚長老忽然弱弱地開口了:“峸鴻劍君,您看……您願不願意再親自雕刻一下您的雕塑?我們熔火堂試了許久,覺得總也雕刻不出您本人的風采……”
我心情不好,冷冷拒絕:“不。”
我很忙的。
皇天劍君不幹事,托他的福,我每天要多批一倍的公文呢。
“但是您的相貌太……”參魚長老還想勸。
我冷漠:“雕不出就遮了吧。”
參魚長老聞言滿臉的懵。
皇天劍君見狀面皮抽了抽,拍着參魚長老的背說道:“參魚啊,你先回去吧。我看你雕的挺好,也沒什麽要改的。”
“……那屬下先告退了。”
見參魚離開,皇天劍君幹咳一聲,換了話題繼續氣我:“那什麽,聽說你把阿非接走了?怎麽,你想親自教導你弟弟嗎?”
我蹙眉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皇天劍君貌似十分真誠地從懷裏掏出一枚玉簡:“既然如此,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想出份力。我來教他算數吧。”
我緩緩抿直唇角。
別以為我認不出來,你手裏那東西,明明是皇天劍門統計秘境靈植種植、出售數據的內務玉簡。
你明明就是想忽悠萬俟非來幫你批公務!
我心情更差了,不受控制的回憶起了自己幼年時的一段遭遇。
——還記得那年我十歲,正在靈泉中沐浴。
皇天劍君忽然扛着一個碩大的書櫃走進來,對池子裏的我說:“端兒啊,既然進了書房就要一起批公務,這是我們家的規矩。”
年幼的我尚且天真,茫然極了:“但是父親,這裏并不是書房啊?”
他拍了拍書櫃,肅容道:“有書櫃的地方,怎麽不是書房!”
我那會兒還十分敬重他,便信以為真。皇天劍君見我如此好騙,高興極了——然後他就讓熔火堂又打了幾千個書櫃。
從此以後,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