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日
◎喜歡你。◎
兩個月後,萬俟非的願望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實現了一半。
——外出游歷近十年未歸的虛界蛟帶着祂新造的蛋回宗了。
虛界前輩是皇天劍門五位源神中年齡最大的一位,甚至在皇天劍門建立前,祂就已經存在了。
曾經那場漫長的戰争中,虛界前輩鎮守皇天劍門七千餘萬年,使得皇天劍門即使遇到再嚴重的危機也不曾衰敗。而自從初代皇天劍君隕落後,祂便常年呆在幽深寂靜的冬晝淵中,幾乎徹底在修真界銷聲匿跡。
但既便如此,虛界蛟之名依舊廣為人知——概因祂以妖修秘術創造出的銀蛟一族,是源界最頂尖種族之一。
正常而言,修士依靠血脈傳承最多能修到大乘期,再往上想突破源境,就只能靠參悟大道。然銀蛟一族幾乎已經打破了這個束縛,他們中天賦妖紋最完整的一批,生來就注定能成為源境。
而如今的皇天劍門……有近九萬銀蛟,其中千餘都是虛界道源境。
連我也有一半的銀蛟血統。
當然,銀蛟雖然被看作為虛界蛟的後裔,但卻并非是以尋常生物繁衍的方式孕育出來的,而是依靠妖修秘術。具體如何做到的我不甚了解,只知源境妖修确實有能力憑空創造生命。
皇天劍門還有專門為此準備的律法——生靈權法第八十七條「造物生靈權」。
“虛界前輩。”我朝虛界蛟行禮。
此時虛界蛟并未展露原型,只化作人身行動。祂的容貌與初代皇天劍君有七八分相似,卻又微妙的有些不同,略微柔和的線條讓祂俊美的容貌甚至有些難以分辨性別。對稱的白色妖紋藏于面頰的皮膚下,濃密的銀白色長發披散在身後,發間有一對似鹿的長角向斜後方蜿蜒而出。
祂溫和地問我:“峸鴻,皇天劍門近來可好?”
我道:“尚可,但千年慶典上衆生盟多半會鬧事。”
虛界蛟露出了點詫異的神色,但沒有多問:“罷,他們鬧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此事交予你處理,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亂子。需要我的話,随時來找我便好,我短時間內不會再離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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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我下意識看了看祂懷裏抱着的蛟龍蛋,明了他不離宗多半就是為了孵蛋。
“對了,這是我這次探索萬界邊界後繪制的星區圖。”虛界蛟将一枚玉簡交給了我,而後往周圍看了看,疑道:“岐南不在宗門嗎?”
我搖了下頭。
虛界蛟于是又拿出來一個儲物袋遞給我:“那你替我給他吧,這是岐南之前托我替他收集的一些沒見過的當地特産靈植。”
我接過儲物袋,目光又不自覺地掃過那枚足有臉盆大小的蛋。虛界蛟見我一直在看它,于是把蛋也往我懷裏一塞,笑道:“峸鴻,你也來抱抱他?這是你小舅舅殷天賜!”
感受着掌心略帶溫熱的觸感,我無端有點怕自己沒控制住力道把它捏碎了。
我盯着這枚蛋看了片刻,看向虛界蛟,低聲問道:“虛界前輩,您似乎很喜歡它。”
虛界蛟眼底的笑意終于漫了出來:“被你發現了?”
我道:“您以往不會這麽早起名。”
“……他對我來說不一樣。”虛界蛟笑着道,“這或許就是我創造出的最後一條銀蛟了。”
聞言我有點意外。
然而虛界蛟卻還沒有說完,祂停頓片刻,又補充道:“或許他也将是我用妖修秘術創造出的最後一個生靈。”
我忍不住追問:“為何。”
虛界蛟垂眸沉默片刻,忽然笑開了:“你猜猜看?只要猜對一點我就都告訴你。”
我沒怎麽猶豫:“因為初代皇天劍君。”
初代皇天劍君的本名鮮為人知,但是入過劍冢的人都看見過他方碑上刻着的名字。
殷天澤。
和殷天賜只差一字。
而不止如此,皇天劍門一直有傳聞,說是虛界前輩之所以為所有銀蛟都賜予“殷”姓,就是因為初代皇天劍君姓殷。
總之這麽猜幾乎是不會出錯的。
果然虛界蛟露出了“你怎麽這麽狡猾”的眼神,而後笑着伸手摸了摸被我捧着的蛋,輕聲開口:“沒錯,确實是因為他。準确來說,我當初會選擇兼修妖修道……就是為了天澤。”
祂收回手,偏頭看向遠處綿延萬裏的山河。
“峸鴻,修士的死亡不是在他隕落的那一刻,而是他的道徹底斷絕的那一刻。你明白嗎?”
我微微蹙眉,沒有吭聲。
我不明白。
這話聽着像是某些修士的詭辯,例如“傳承了我的道,就是延續了我的生命”之類的。
幸好虛界蛟沒有繼續打啞謎,祂很快繼續說道:“當初我沒來得及去救天澤,當我趕到時,他已經神魂俱散,屍骨無存。但我卻看見了他尚未散盡的執念——于是我盡力将它保存了下來,帶回了皇天劍門。”
“這麽多年來,那團執念都被藏在劍冢裏。”
我有點錯愕。
虛界蛟笑了,他看着我打趣道:“哎,難得看見你有其他表情,我好有成就感啊。”
我:“……七千萬年,您怎麽做到的。”
“你知道的,念這種東西也不容易保存,尋常來說至多千年就會散得幹幹淨淨,更遑論七千萬年那麽久。”虛界蛟笑道,“我的皇天之道造詣不深,你做不到的話我就更不行了,但萬幸——在此前,天澤就已經闖下了威名。即使他隕落,源界依然有很多人念着他。”
“于是我在和第二任皇天劍門門主商量後,劍走偏鋒,用一種特殊的方式來保全他的殘念……”
我瞳孔微縮,猛然間明白了些什麽。
“皇天劍君。”虛界蛟說出這四個字後停頓了片刻。
我緩緩開口:“所以每一任門主都要改道號為‘皇天’。”
虛界蛟并不否認:“一來,這樣能保住天澤的殘念,二來,後人也能借用他的力量迅速強大。這是雙贏。”
我低頭看向手中的蛋:“那它——”
“這個蛋是這麽多年裏,唯一一個成功融合了殘念的存在。”
虛界蛟說到這裏,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祂的聲音有些低沉:“畢竟沒有先例……我也不知道結局如何。或許他在七千萬年前便已經死了,我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所有期盼都是妄念;或許我能僥幸成功……”
他沒有說下去,最後只是又笑了笑:“罷了,你先當做不知道吧,就把他當作是你的小舅舅殷天賜。”
我定定看着他沒說話。
虛界前輩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噓,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哦,要記得保密。”
“……好。”
我遵守了承諾,沒有将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
時間轉眼便到了十一月十一日,距離千年慶典已不足一月。
諸多宗門修士已陸續受邀前來皇天劍門,準備觀禮,而岐南卻依舊未能回來。
我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盯着橫放在桌面上的本命長劍沉默不語。
鑄劍期開始已有數月,但我的本命劍卻碎得格外緩慢。按照記載,鑄劍期前期大多只持續至多三月,而我的本命劍……至今卻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出現了裂紋。
照這樣看來,或許真的能拖到千年慶典後才重鑄?
“嗡——”
傳訊玉簡輕微震動了一下,是戎駮長老傳訊來告知我頂尖宗門中的“凝香閣”已經抵達大荒洲,來的修士中有凝香閣閣主。以她的身份,讓尋常執事去接實屬怠慢,還得我親自去招待。
……我不知道怎麽的又想起了岐南之前盛贊過凝香閣美人多。
本命長劍上悄悄又爬上了兩條裂痕。
片刻又是一條。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桌後胡思亂想,本命劍上的裂痕很快又多了七八條。低落的情緒來得不可理喻,我甚至開始覺得本命劍上那密密麻麻的裂紋都看着糟心。
我皺着眉往劍身上蓋了張我最喜歡的畫,然後盯着畫中的岐南發呆。
今天都十一月十一號了……往年的今天……
岐南為什麽還沒回來……算了,別回來了,省得他又盯着別人看……
岐南……
我的識海陣陣作痛,這次居然連岐南的畫像都不怎麽慣用了。
忽然,一只手從我身後探出,“咚”地一聲在畫上放了兩個圓滾滾的陶土小人。
只見左邊的小人黑發灰眼,穿着一襲繁複的長袍抱劍而立;右邊的小人黑發褐瞳,身着深青色山紋道袍,手裏捧着個半透明的水晶丹爐。
它們身上都鑲嵌了用銀絲制成的小巧銀飾,除了發冠外都一模一樣,一看便是一對的。
我愣愣地看着這對小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一雙手臂從身後抱住了我。岐南含笑的聲音在我耳邊想起:“你怎麽又盯着我的畫像看得這麽入神,難道是因為太想我了嗎?”
我心中一顫,擡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突如其來的喜悅如洪水般把殘留的糟糕情緒沖得一幹二淨。
岐南!
岐南側頭在我耳後親了一口,而後也不移開,直接以唇貼着我的皮膚呢喃道:“生日快樂,我的劍君大人。我緊趕慢趕才成功在今天趕回來——喜歡今年的生日禮物嗎?”
“……喜歡。”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