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離府一日,家中一切如常。只烏恩其說,中午有人來府上送藥,還留下封信。

我展開一看,竟是蘇岚送來的。

蘇岚擔心我昨日被商桓傷着,特地備了上好的金創藥。信上又說自己沖動魯莽,去找了商桓退婚,這才導致我與商桓起了沖突,如今她已被禁足,不能親自前來,希望我不要怪她才好。

我無言以對。

都這種時候了,她還這般為我着想,究竟在想什麽?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當初到底對她做了什麽,她竟會如此死心塌地地看上我這種“娘娘腔”?好在我的身份商桓早就知曉,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我揉了揉發昏的太陽穴,覺得這件事若不好生解決,必會鬧出大事。

細想了想,我提筆給蘇岚回了封信。信上大致是說,如今她已賜婚,不日将為人婦,我們再無可能。汝當潔身自好,為自己的名聲着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與其父都在朝為官,切不能逼急了三公子,招來禍事。

将信送出去,我才覺得安心不少。方準備歇下,又想起昨日商桓與我所提調查惠颦夫人之事,遂又招來少陽,與他商讨。

未免出現差池,我要他稍作留意便是,萬不能急功近利貿然打聽,也不必告訴潛伏在宮中的宮人,越少人知道越好。惠颦夫人當年能因此除去青芸夫人,若要捏死少陽,那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雖說查清當年之事不僅為報答商桓,于我們來說也有好處,但總不能豁出性命去做,需緩緩而圖之。

另一方面,我也将開始着手收集商允的罪證,以便将來行事。若憑借商桓之手扳倒了商允,商濟的三子中便僅剩商桓一子,而商桓的意圖也會很快顯現出來,引起安王的懷疑,到時若商桓想過河拆橋,我還能以當初同謀之事作以要挾,以求自保。

再則,若能利用這些除去商桓就更好了,管他是否與商濟有仇,總歸都是姓商,是一家子人。他北淮當年殺害我疏勒那麽多的子民,而我只要他一家陪葬,于商家來說,簡直是太劃算了。

如此一頓商議已是深夜,我和少陽又疲又乏,事後趕緊歇息。不僅翌日還需當值,且安王對柳廷尉所限的三日之期馬上就到,我們自是該養足精神,等着看一場好戲。

而這一天天時不好,低垂的天幕中滿是不詳的灰色,大地陰風陣陣,吹得人骨頭冷。我将頭頂的官帽扶正,整個人縮進鬥篷,周身裹得嚴實了,這才乘馬車緩緩地出門。

這樣冰冷的天氣,翰林院中也空空落落的,大院中僅有幾叢沒了葉子的淚竹搖搖晃晃,卻顯得愈發凄涼了些。倒是司徒楠今日來得出奇的早,我進門時他已精神萬分地圍坐在爐子旁烤火。

我趕緊搓着手湊過去,招呼道:“你今日來得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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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司徒楠朝我擠了擠眼:“今日朝中定有好戲發生,不看白不看。”

倒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道:“你是指柳大人的事?”

他悠閑地将頭點了兩點:“此事事關重大,即便當真尋到什麽蛛絲馬跡,量柳大人也不敢冒然說出來。這說也是死,不說還是死,我倒要看看,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

我解□上的鬥篷抛到椅子上,緩緩道:“我倒覺得這柳大人死不成。”

司徒楠仰頭看我:“為何?”

我問他:“普天之下,因為辦事不利而丢了性命的,你總共聽了幾樁?況且太子之死關系重大,嫌疑之人又關系特殊,大王以三日為限不過是看百官激憤需找個臺階罷了,兇手究竟是誰,只怕大王也不想知道吧?”

作者有話要說:可能前陣子真的太不勤奮了,開了這篇文卻一直比較冷。(起碼目前是)雖然我如此坑爹,但依然有兩個姑娘一直在支持着我,從未離去,很令人窩心。這兩位姑娘分別是“流丹”和“囧姑娘”。很謝謝你們,從我第一篇文跟到現在,真的很不容易,幾乎每開一篇文都能夠看到你們的身影,且幾乎章章留評,不斷給我打氣,以及指出文中的不足之處。且有時候我半更,你們還留評兩次。還有去年,我坑了一篇玄幻,還鎖文了(也許讀者就是那時候流失的),你們雖然都掉坑裏了,可一旦開新坑,你們還是二話不說地跟了過來。天知道,我的感動無以言表,欣喜亦無以言表。沒有你們,或許我更起文來會很沒勁,因為再無人如此忠實、熱情地與我交流。我會努力地寫下去,努力寫得更好。以上。

☆、無妄之災(2)

“你的意思是……”司徒楠驚訝地看着我,驚吓道:“你的意思是,大王害怕兇手是另外兩個兒子,所以根本……”

我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妄議君王可是死罪。”

待我将手挪開,司徒楠趕緊小聲道:“所以大王根本不想知道真相,或是應該說,大王根本不希望真相公布天下?”

我點點頭。這也是我殺死商吉卻依然能泰然處之的原因,想殺他的人多了去,動手的也不止我一個,若當真查起來,自會有人想辦法擺平。

正竊喜着,卻不知司徒楠着了什麽魔障,突然拉住我的手,一邊看一邊道:“君卓,我發現你這雙手長得倒是纖細啊!就是沒好好保養,弄得粗糙不堪。我說你好歹也是個仕人,莫非還在家中幹粗活不成?”

我迅速将手抽出來,作惡心狀掩飾道:“兩個男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斷袖呢!”

司徒楠顯然毫不在意,幹脆站起來搭上我的肩,嘟哝道:“怕什麽?我還搭你的肩呢!”

“你!”

看我惱怒,他卻愈發來勁了,緊接着上下其手:“還摟你的腰,還摸你的臉,還……”

我恨得牙癢癢,沒等他下一步動作便是一腳。

這一腳踹得力道忒足,司徒楠整個人飛出去老遠。捂着肚子在地上□了半天,委屈道:“伍君卓,你還是不是人啊?居然這麽用力地踹我!哎呀,哎呀哎呀要死了,快點來扶我……”

我都懶得理他,自顧自地整理公文去了。

方拿起一本,門口忽然傳來說話的聲音:“致遠你說,這個節骨眼兒上,柳大人進後宮做什麽?”

我手上驀地頓住,趕緊踢踢司徒楠:“快起來,柳大人進宮了。”接着趕緊跑到門口,朝外頭問道:“你們看見柳大人進了後宮?”

外頭是兩個翰林院的同僚,看模樣,似是早晨剛來應卯。

方才說話的那個人道:“是啊!我和致遠在宮門口遇見,親眼看着他進去的。”

被稱作致遠的人兩手籠進袖袍,縮作一團道:“廷尉大人有重案在身,能随時出入後宮倒也正常。只是……這種時候進去,莫非,兇手是後宮的哪位夫人?”

司徒楠此時也圍上來,疑惑道:“太子殿下能對後宮的夫人有什麽威脅?怎麽可能有人冒着死罪去殺太子?除非……”說到一半,他忽然閉了嘴。

其他二人皆問:“除非什麽?”

司徒楠卻怎麽也不願開口了,只連連擺手:“沒什麽沒什麽,我胡說的。”

我接着他的話道:“除非是去求救。後宮之中惠颦夫人地位崇高,在大王面前說話最有分量,且又是他的未來親家,柳大人眼見期限将至,案情卻毫無進展,死到臨頭只好厚着臉皮去找惠颦夫人了。”

“哦!”大家恍然,連連點頭:“原來如此。”

待二人走後,我偷偷問司徒楠:“你方才是不是要說,除非是惠颦夫人希望二公子當上太子,所以派人殺掉了太子?”

司徒楠清咳了兩聲,小聲道:“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啊!你我都是二公子的人,若被別人知道我們竟在背後如此議論,可有我們好受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知道知道,你看我方才不是及時救了你嘛?”

他悶笑兩聲:“嘿嘿,就知道你心裏還是想着我的。”

我一口唾沫卡在喉嚨裏,嗆了兩聲,怒道:“你說什麽?”

司徒楠大約意識到說錯了話,顫抖地退後兩步,弱弱地道:“呃……我的意思是說,雖然我方才摟了你……摸了你……但你依然不計前嫌地幫了我,說明你心裏已經不怪我了,你心裏……”

一說到此事,我氣兒就不打一處來,他竟還敢再提!我當即拾起桌上足石雕的硯臺,将他轟了出去。

本以為今日朝中定然有事發生,誰知等到傍晚散值,宮裏依舊平靜如常。

眼見毫無動靜,翰林院中先前還議得火熱的幾個人也瞬間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地,變得焉耷耷的。我亦覺得略失所望。倒不是如他們一般,指着這件事能為生活增添什麽樂趣,而是這樣一來,便無法揣摩案情的進展,更不能輕易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于潛伏者來說,最重要的便是情報。敵人的一舉一動,只要悉心揣摩,便大致都能得出結果,倘若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才是最讓人擔憂的。

正準備收拾收拾打道回府,不料司徒楠突然火急火燎地從外頭竄進來,撞了個正着。

我疑惑道:“你不是早就已經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司徒楠顧不上說話,只兩手撐桌,捂着胸口猛喘氣。等喘得差不多了,方道:“我是走了,但路上遇上了柳大人。柳大人出宮了!”

這并沒有什麽稀奇,臨近散值,出宮回府不是很正常麽?

我白他一眼:“這都酉時了,哪個官員不出宮啊?”

“不是!”司徒楠急了,不覺提高了音量:“是柳大人從大王的殿中出來,現在又毫發無傷地出了宮門!”

我詫了一詫:“這麽說,兇手查到了?”

“查到了!我方才向宮裏的朋友打探過,大王馬上就要昭告天下,說殺害太子是山賊所為!還要派人前去剿匪呢!”說着,司徒楠詫異地揉了揉後腦勺:“也不知哪家山賊這樣大膽,竟連太子也敢殺?”

我聽完冷笑一聲,這事擺明了是安王知道追查下去的利害,為此事找了個臺階下。山賊?山賊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去劫太子啊!

除非……

我瞬間如遭雷擊。

忙問:“你那個朋友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啓程?”

司徒楠一頭霧水:“什麽啓程?啓程去哪?”

我抓住他的手臂:“剿匪啊!”

他望着房梁盤算一陣:“若今夜連夜下诏,再加上調兵、備戰,怎麽說也得明日吧?你問這個做什麽?诶?君卓!君卓你去哪呀……”

我一路狂奔,乘上馬車便出了宮門。甚至來不及回府上交代一聲,只在城門外下了車,命車夫回程時轉達我有急事要辦。

安王明日派人剿匪,而離南木林最近的山寨便是青山寨了,若不及時轉移,恐怕多年的心血就要功虧一篑。且巴圖派人搜尋數年,再加上兩年前那木日帶來的三百人,全寨上上下下的舊部已有千餘。若要轉移,短短一夜時間能去哪裏?

密林中雖有事先挖好的地窖,但最多能容納百人。再加上近年來寨子不斷擴大,青山寨早已成為大家的栖息之所,倘若突然沒了這塊地方,內部勢必軍心動搖。萬一再有人口風不嚴,将寨中的情況透露出去,形勢危矣!

不管怎樣,需盡快趕到才行。

我一面思考對策,一面在城外的馬廄雇了匹馬,直奔周家嶺。

西風刮得草木“呼呼”地響,萬物都在暮色中倒退出去。我坐在馬上,卻絲毫不覺得冷,甚至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濕。滿心都是彷徨與自責,千算萬算,竟未算到安王會将刺殺太子之事扣在山賊的頭上。

如今巴圖出門在外,寨中又沒個首領。青山寨作為我的最後一張底牌,不能輕易與官兵沖突,更不能去找商桓幫忙。這麽多人,究竟能藏到哪裏?

我甩甩腦袋,只覺太陽穴被繃得生疼,腦子裏如一團亂麻,任是如何清捋也清捋不清明。卻又不得不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事已至此,必須馬上做出決斷才行。

一頓快馬加鞭,終于在子時趕到寨子裏。

将士們一個個睡眼稀松,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何事。待我将此事一說,點将臺下即刻嘩然,先前還隊列整齊的将士們瞬間軍姿全無,旁若無人地議論起來。

我盡力保持着鎮定,試圖讓衆人看到我的神态能對此事的應對多一分信心。

連說話的語氣都盡可能地铿锵有力:“你們都是我疏勒原上的好男兒!是永不向敵人低頭的勇士!不管遭遇何種逆境,都沒有理由屈服!請相信我服從我!我以疏勒原悅維公主的身份發誓!今日定會帶你們脫險!”

待臺下安靜下來,我道:“所有人迅速回營!帶上糧草及必需品,馬上到此處列隊!”

衆人得令,即刻行動起來。

“那木日,你留下。”巴圖一走,軍中聲望最高的便只有那木日一人,雖說此人狂骨桀骜,但此次必須要他幫忙才行。

那木日聽見我的喚他,一路小跑過來:“公主,請吩咐。”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木日,你一向在寨中聲望頗高,寨子裏的兄弟們都服你,是個極具領導才能的人才。今日大家有難,你勢必要扛起這個重任!”

那木日垂首:“公主過譽。既已投奔公主,我和我的部下便同公主是一條心,也誓死要與兄弟們共存亡,公主有事盡請吩咐即可。”

我點點頭:“好!一會兒你将寨中的精銳都分撥出來,命他們帶上馬匹,扮成商戶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行進。再挑出一百人,帶上寨中的全部兵器、補給、軍事用具等藏入周家嶺中預備的地窖,我們五日後在寨前集合。”

“是!”

“記住,若路上遇到大安的官兵,能避則避,切不可正面沖突。一旦有事可前往王都的民宅彙報,到時自會有人想辦法通知我。”

“末将領命!”

那木日轉身,急急地趕去辦了。

☆、無妄之災(3)

待一切安置完畢,該走的也已經離開,點将臺下還剩下七百餘人,紛紛仰望着腦袋,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實是不知道這麽多人該如何安置,情急之下問道:“離此處最近的山寨在何處?”

前排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答:“回公主,附近并無山寨,最近的一座在祁山蒼桐縣附近,離此地相距二百裏。”

二百裏?我們并無足夠的馬匹,若前去搶寨,需急行五日才到。且一路上目标巨大,恐怕還未行到便已被官兵追上。此計不可行。

也不能去搶村莊,這不是我行事的風格不說,濫殺無辜更會引得敵人起疑。

看着點将臺下七百多雙眼睛,我真是心焦得不行。還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擺出思索地模樣,将面容顯得鎮定。眼見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心裏卻仍是沒有主意,我幹脆一咬牙,喝道:“衆将士聽令!從現在起,你們是益州逃過來的難民!馬上将衣服撕破,塗上碳灰,跟我來!”

衆人聽完,只呆呆地看着我,卻無一人行動。

我走下點将臺:“這是命令!想活命就馬上照做!”

大夥兒愣了愣,這才急急忙忙地服從命令。

危難當前,已不是講求軍姿儀容的時候。況且行軍時衆人都背着鍋碗瓢盆衣裳糧草,本就跟難民沒有兩樣,眼下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待他們準備妥當,我方站在寨門口吩咐:“記住,你們現在是難民,言行舉止須同難民一般餓、凍、乏,切莫露出馬腳。到了目的地萬不可鬧事,一切聽我指揮。”

“是!”

“另外,未免被官兵尋到蛛絲馬跡,趕路時只可從泥路行進,不許踩踏農田、雜草,更不可攀折樹枝、妄動草垛,聽見了沒有?”

“明白!”

“好!出發!”

我終還是找上了商桓,除了寂寥無人的郊外行宮,部下們別無去處。

行宮地勢偏僻,鮮少有人往來,商桓為顯低調,外圍也無重兵把守。他現在又跟我在同一條船上,即便懷疑難民的身份,也定不敢将此事說出。只要我臉皮厚些,讓他找個栖息之所應該不成問題。

到得行宮門口,我大聲道:“大家走了一夜,想必也累了,三公子的行宮寬闊,你們先去屋檐下擠擠吧。”

“太好啦!終于有地方歇腳啦!”

我的話音剛落,人群中便一片歡騰,就如真的難民一般,大夥兒不假思索地紛紛沖向行宮下的屋檐。歇息地歇息,吃幹糧的吃幹糧,随便得就如自己家一樣。

門口的守衛見了,瞬時慌了手腳。他們不過十來人,面對黑壓壓的人群,鎮壓又鎮壓不住,趕也趕不走,急得團團轉。連我看了都忍俊不禁,不知商桓見了會作何模樣?想到此處,竟對接下來的面見期待起來。

不一會兒,行宮裏就有人出來。四下望了一圈,又向守衛詢問了幾句,緊跟着就往裏跑。

我趕忙收起笑意,叫住那人:“十方,等一等。”

那人是商桓身邊的小童,我曾見過兩次。

想必十方常在商桓左右,也認得我,見我在此,忙問:“伍大人也在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立刻作一副頭疼狀:“此事說來話長,快帶我去見三公子。”

十方連連點頭:“是是,大人裏邊請。”

我跟着他一路左拐右拐,終于停在了一座清雅的小院門口。十方卻并未再讓我跟進去,只叫我原地等候,待他通傳。

我閑來無事,便将這行宮細細打量起來。

此地雖不如安王宮,但若與二公子的府邸相比,卻是大上兩倍不止。且內部雕花刻梁,裝潢得極是精致。也不知是憐憫還是補償,商濟将此處賞給一個罪妾之子,倒是頗顯大方。只是這地方雖大,宮人卻少得可憐,氣派中反倒顯得冷清了。

原地行走了兩圈,一旁照牆下的觀音蓮引起了我的注意。

彼時天光方明,早晨的濕氣還未散去,觀音蓮的葉片上晨露點點,眼看就要承墜不住,滴落下去。

我忽然想起八年前的那個冬天,也是這樣清冷的一個早晨。素雪将山巒掩蓋,晨光從東方的雲層中透出來,流民四散,屍蜉遍野。我逃亡一夜,又餓又渴,在北淮與疏勒原的邊關附近,終于看到一尊滴水的野生觀音蓮。正想取來止渴,有個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卻适時地制止了我。

“別碰!有毒!”

對!他就是這麽說的。

我擡頭看着疾跑過來的十方,縮回手笑了笑:“我知道。”記得當時那個孩子正好與他差不多大,一樣稚嫩的臉,一樣稚嫩的聲音。不覺便對十方心生好感,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柔軟起來:“小十方,你們家公子呢?”

十方愣了一愣,似乎對我這種語氣不太适應。半晌後才恢複如常,指引道:“我們家公子在書房等候,請大人過去。”

我點點頭。

十方帶我到書房門口,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我推開門,商桓已坐在裏頭,面前放了兩杯茶,一杯他自顧自端起來緩緩地飲,另一杯看起來應是我的。

昨日從散值起便開始趕路,到現在一整夜了,中途連口水都沒喝上,現在是又餓又渴。我也懶得跟他客氣,端起來便喝上一大口。

商桓皺着眉:“燙嗎?剛泡的。”

我痛苦地點點頭,又不好吐出來,只得忍燙将茶水咽了下去。咽完擡頭呵了兩口氣,待喉頭滾燙的感覺過去,又低頭吹吹手裏的茶水,再喝了兩口。

商桓無語地看着我:“問也不問就喝,也不怕別人用過?”

我道:“誰會這麽早來你這裏?你方才也說了,這茶是剛泡的,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他嘆一口氣:“太聰明了,一點都不可愛。”

我低笑一聲:“不聰明怎配做你的盟友?”

商桓聽了不置可否,只輕輕地将茶碗磕在桌上,再擡頭看着我:“說吧,今日唱的這是哪出啊?”

我故作疑惑,好似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的樣子,半天才作恍然狀,笑道:“哦!你是說外面的那些難民啊?益州今冬糧荒,百姓吃不飽飯便只好北上了。我知道三公子心善,又是安王的兒子,不知能否收容收容,為您的父王分憂?”

商桓聽完,挑着眉毛睨了我半晌:“我說你膽子還真不小啊!益州糧荒雖确有其事,但朝廷半月前早已下撥糧饷,我雖不參與朝政,卻也從未聽聞有難民北上。穆凝,你今日帶這麽多人來我這裏,是吃定我不敢揭穿你?還是賭我會為了你我之間的合作将這些來路不明的人放在身邊?”

商桓說話時的神色不怒不喜,我瞧着他半天也瞧不出他對此事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向來是個聰明人,不用我說多半也能猜到外頭的人究竟是何來路,我思量了一瞬,幹脆就向他攤了牌。

我道:“不瞞你說,這些人都是來投奔我的舊部,但人數衆多,我又實在是無處安頓,這才找上了你。三公子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此事抖出去的後果,不但我的腦袋保不住,我那宮中的侄子也多半不能再為您效力了。到時候我們全府上下都進了大牢,萬一有人口風不嚴,将我們聯手除去太子的事說出去,那多不好,是吧?”

說出這些話時,我面上極是鎮定,末了還端起茶水飲了一口,手上絲毫沒有抖。但僅有我自己知道,我此時心裏“突突”地跳得極快,就怕他是個軟硬不吃的主,一怒之下來個玉石俱焚。

不想商桓教養良好,被這樣脅迫卻仍是沒有表現出半分怒意,反倒似笑非笑:“你應該知道,威脅對我沒有作用,太子的事我只要死不認賬,他們又能耐我何?在這件事上多費唇舌,不如說說我此次幫了你,對我有何好處?”

“當然有!”我站起來:“派發糧饷之事是兵部蕭瑞蕭大人督辦,此人是二公子商允的舅舅。在朝為官,誰人不貪?你若夠膽量,可将難民之事上奏,只要安王查下去,說不定還能扳倒蕭家一名外戚,來個意外收獲。”

說這些話時,我整個人背對着他。派發糧饷确是蕭瑞督辦的沒錯,但接下來的話就純屬瞎編了。我這一日光是想舊部該如何安置就傷透了腦筋,誰還有空管這些不相幹的事啊!

書房中靜了一瞬,後背傳來商桓的笑聲:“此事未查,尚不知真假,你是要我拿一件沒有把握的事來幫你冒險?”

這已經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籌碼,若還不行,我真想問問他究竟要怎麽樣才肯幫忙。

但商桓并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一拍桌子站起來:“好!我就陪你賭這一把!”

我喜不自勝,回頭道:“當真?”

商桓負手而立:“自然。但你欠我一個人情。”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爽快道:“好!我答應你,若日後你我對弈,我可以放你一馬。”

他斜我一眼:“日後誰放誰一馬還說不一定。”

☆、席不暇暖(1)

回城時早已天光大亮,我騎行至城外馬廄還了馬,便一路步行。

少陽今日當值,不在府中,我草草報了個平安也馬上入宮。昨日我詢問到一半就匆匆地跑了,也不知司徒楠是否起疑。離開王都整整一夜,消息隔絕,更不知剿匪之事情勢如何,眼下入宮還有諸多情報需要打探。

才行至宮門,就見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出來。身上銀甲護顱,身下寶馬佩劍,即便是這樣陰郁的天色,也絲毫不阻礙這身裝備的光彩。馬上人就像特意炫耀,個個将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極盡英姿,模樣好不威風。

隔近了細看,我方才反應過來,為首的正是我如今的主子——商允。

我趕緊下車,拜倒在戰馬前:“二公子。”

馬蹄聲在地上叩了叩停下來,馬上的人俯身看了看我,笑道:“是君卓啊?快起來。”看起來心情頗佳。

我緩緩站起來,疑惑道:“二公子如此打扮,是要往何處?”

“你不知道?”商允又笑一聲,說話時有意無意地擺弄着身上的铠甲,模樣極是得意:“近來山賊猖獗,本宮領父王之命前去剿匪,”他看看天色:“這就要出發了。”

我忙喜形于色:“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君卓不能相送,就在此祝二公子馬到成功!待二公子捷勝歸來,我和司徒楠再好好地為你辦一場接風宴。”

商允點點頭,對我的表現甚是滿意。

“好了,天色不早,未免耽擱,我這就出發了。”

我忙退到一邊:“二公子慢走。”

商允頭也不回,揚手大喝一聲:“出發!”便領衆兵騎行而去。

我靜立一旁,看着綿長的隊伍遠去方醒悟過來,難怪他如此得意,原是博了個立功的機會,要與商桓争太子之位了。

商濟子嗣稀薄,娶了二十三位妻妾才只得五子,早夭了兩子剩下三子,加上商吉被刺身亡,如今就只剩下商允和商桓二人。商允的母家勢力龐大,惠颦夫人又出身顯貴,今日出城剿匪,他日歸來勢必呼聲更高。若不早日行動,等大局定下,再想扳倒他就難了。

而接下來的事也證明我所料不錯。

我前腳方踏入翰林院,掌院大人後腳就遠遠地叫住我,本以為他要拿我遲到之事責罵,不想這老混蛋笑盈盈地說:“史肅伏法後翰林院典簿一職一直空着,你和司徒楠任職三年有餘,向來表現上佳。老夫思量許久,今早已向吏部舉薦,若不出意外,你和司徒楠兩人中必有一人出任典簿一職。”語畢還拍拍我的肩膀斷言道:“君卓你年紀輕輕便如此才華,前途無量啊!”

我聽完詫異不已,又是欷歔又是鄙夷。

真是樹倒猢狲散,掌院大人這一番舉止簡直将牆頭草三個字诠釋得淋漓盡致。

早前我和司徒楠動則被罵不動則罰,眼下太子一死,此人對我們的态度即刻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用不用這麽明顯啊?!

我目送掌院老混蛋轉身,在背後白了一眼便果斷鑽進了書房。

司徒楠見我進來,急急忙忙地迎上來:“君卓君卓,你終于來了!昨日去哪了?我等你好半天都不見人,出去一問才知道你出宮了!”

我湊近他耳邊,悄聲道:“王都外有個寨子的寨主向我交了些銀錢,要我幫忙探聽朝廷的風聲,眼下要開始剿匪,我這不趕緊去報個信麽!”

“哦!”司徒楠恍然,心照不宣地用指頭點了點我:“怪不得呢!”

我趕緊囑咐:“這件事可大可小,又事關太子,你可千萬不能往外說,否則我這條小命就沒了!”

“知道知道。”司徒楠不耐地擺擺手,又湊過來問我:“不過君卓,你很缺錢麽?”

我摸着良心想了想寨中的兄弟,覺着目前确實糧草緊缺。但面上笑了笑,潇灑道:“錢倒不缺,但府中還有一竿子下人要養,這錢不要白不要麽!況且朝中短則幾年、長則幾十年才剿一次匪,誰知道我這麽倒黴,這就撞上呢!”

說來确實倒黴,青山寨低調至此,理應不會招禍,誰知還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個背黑鍋的。雖說事實上也是歪打正着,但此事并無外人知曉,在旁人看來,它還是個背黑鍋的。

聽我說完,司徒楠卻絲毫不為之擔憂,還安慰我道:“其實你不用擔心,這次剿匪的人是二公子,以我們的關系,只要向他說一聲,放過那個寨子也不無可能,反正此去向西八百裏,漏掉一個也沒什麽關系。”

我連連擺手:“不妥不妥,這畢竟是私底下收的錢,怎麽好意思麻煩二公子?況且那寨主與我非親非故,我又何必做這個人情?”

他點點頭:“說得也是。”

我又問:“你方才說的向西八百裏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司徒楠投來鄙夷的目光:“今日早朝的時候,大王讓衆大臣推舉剿匪的人選,大臣們一致推選二公子前往。二公子不負衆望,當場發誓要向西八百裏絞殺賊寇,不僅為太子殿下報仇,還要為民除害。今日這一趟,恐怕要兩個多月才能回來呢!”

“原來如此。”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司徒楠撇了撇嘴,又馬上歡喜起來,拉着我道:“喂,君卓君卓,我看等二公子捷勝歸來,太子之位就非他莫屬了,我們只要跟着他,日後定是榮華富貴美女無數啊!果然是押對了籌碼!哈哈哈哈,不枉我給錢管家遞的兩片金葉子啊!”

我白他一眼,這家夥果然如傳言一般,是用金葉子賄賂了二公子府的管家才有機會出現在商允的面前。

緩緩将手從他那裏抽出來,我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二公子眼下這般風光,你覺得三公子會坐以待斃?”

“三公子?就憑他?”司徒楠頗不屑地晃晃腦袋:“不是我對他不敬,實是這兩人實力太不相當啊!你想想,惠颦夫人在後宮地位崇高,外戚又盤根錯節。二公子前去剿匪,大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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