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話不說就分撥了兩萬兵馬,如此下去,大安的兵權遲早要交給他。那三公子有什麽啊?有個通敵叛國的母親?有副病怏怏的身子?他要能當上太子,我就把這張桌子吃了。”

我啞口無言。

是啊!司徒楠說得句句屬實,簡直毫無反駁的餘地。就目前的形式來看,商桓若不及時動作,再要翻身,恐怕就難了。

商允此時剿匪在外,幾乎與王都消息隔絕,要在他背後做點什麽最是容易,以商桓的聰穎,相信他絕不會放過這個時機。而作為盟友,不論是為人為己,我都應全力支持,不管商桓日後會對我有何威脅,現目前都必須先扳倒商允。

将所有可做的都在腦中過一遍,眼前的路又清晰起來。

商濟!等着看吧!殺我阿爹和哥哥的代價是妻離子散國破身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等到那一天。等着我站到你面前,将你所有的罪狀統統宣讀一遍,然後用利劍割破你的喉嚨,以你的血來祭奠!

也不知是不是掌院關照,今日當值甚是清閑,還不到晌午退食,手中已經無事可做。我和司徒楠閑坐了一會兒,紛紛準備打道回府。

近日來回奔走,我覺得疲憊不堪,只想早些回去歇息。

哪知方走到翰林院門口,就撞上前來找我的少陽。

少陽一身黑甲,略顯稚嫩的臉上有些焦急。司徒楠見了打笑道:“真是稀客啊!君卓,你這個弟弟甚少來翰林院找你,但每每一來就是急匆匆的。上回是瞧上個姑娘要你去說親,不知這回會是什麽事。”他拿胳膊肘捅捅我:“诶,我說,上回那個姑娘最後成了嗎?”

我掐他一把:“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那姑娘心比天高,看不上我小弟,少陽現在還傷心着呢!”

司徒楠知錯,吃痛連連擺手:“我錯了我錯了,你們聊,我先走了。”

我笑了笑,朝他去的方向微微颌首。

錯身時,少陽亦迎着他微笑點頭。待司徒楠遠去,方步過來,道:“姑……”意識到叫錯了,又馬上改口:“大哥。”

未免出現纰漏,我平日裏不準少陽來翰林院找我,對外也是以兄弟相稱,他若來了,勢必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我将他帶到牆角,正色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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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陽神色凝重:“商允今日出發剿匪,這件事姑姑是否知曉?”

我暗松了口氣:“這個啊!昨夜我一夜未歸便是去了青山寨,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此時寨中一個人也沒有。”

“什麽!你早知道了?怎的也不來跟我報個信?”少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嗔怪道:“昨夜你一夜未歸,我今早得到消息就四處找你,當值時又脫不開身,險些擔心死了。那麽多人,你都安排到哪去了?”

我嘆了口氣:“我讓他們扮成難民,交給了商桓。”

少陽又緊張起來:“那他可有起疑?”

☆、席不暇暖(2)

我捏捏他的肩膀:“起疑是必定,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如今跟我們在同一條船上,即便察覺什麽也一定不敢張揚。只是……”我深吸一口氣:“将人交給他就等于給他看了我們的底牌,日後我們一定要更加防範才是。”

少陽點點頭。

“對了,宮中這兩日可有什麽消息?”我問。

“有!”少陽正色道:“昨天早上廷尉大人去了靈犀宮找惠颦夫人,似是談了許久,緊接着出來就直接進了安王的長定殿,一直待到傍晚才走。依我看,将刺殺之事賴在山賊頭上多半是惠颦夫人出的主意,而派人剿匪多半也是柳廷尉和安王商議過的,正好推選商允前往的大臣都多是惠颦夫人的外戚,此事多半是他們早就盤算好的。”

少陽分析得沒錯,我心中也如此設想。不禁贊嘆:“這個惠颦夫人果然老辣。如此一來,不僅為自個兒的親家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還為自己的兒子博了個立功的機會,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計策。”

“只是……”少陽疑惑道:“柳家雖然與商允定下親事,但尚未成婚,也算不得綁死在一根繩子上,惠颦夫人為什麽要冒險為他出頭?這鬧得不好可是要落下後宮幹政的罪名啊!她就這麽不怕?”

他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奇怪。

歪着腦袋思索一陣,緩緩道:“除非柳廷尉有讓惠颦夫人非幫不可的法子,或是有什麽共同的利益牽扯,且這個牽扯要比後宮幹政的罪名還大,讓她不惜背上幹政的罪名也要去做。”我将視線聚集一處,以更利于思考:“或者,換句話說,柳廷尉拿住了惠颦夫人的軟肋!”

“對!一定是這樣!”少陽激動道:“否則以她的性格定不會為了不相幹的人涉險。”

“查!就順着這條線索查下去。”我欣喜道:“靈犀宮出入的人員、與宮內外來往的信件、宮人接觸的人員,只要是跟靈犀宮有關的,一旦有什麽線索,統統來向我彙報。”

“是!”

本想就此回府歇息,但一上馬車,腦中盡是四散的舊部們,也不知他們此時安頓得如何了。再則就是空落的青山寨,裏面一個人也沒有,走之前也不知有沒有留下什麽可供人查探的線索,更不知商允看見寨中空無一人會如何動作。還有商桓的行宮,雖說附近沒什麽人煙,但那麽大一批人湧進去,極容易被發現點什麽,也不知他想好了說辭沒有,是否打算按我說的去做。

一連串的問題在腦袋裏繞啊繞,瞬間就讓人睡意全無。要不是安王突然下令剿匪,也不會平白生出這樣多的事來。

我嘆一口氣,即刻讓車夫調轉馬頭,朝城外的方向行去。

由于事先并未備馬,馬車的目标又實在太大,車夫只能照例将我送到城門口,再由我到馬廄雇馬騎行。

馬廄的老板是個老兵,見了我即刻笑盈盈地迎上來:“我記得官人早上才還了馬,怎麽?又有急事需要出行?”

我支吾着應了兩聲,也沒多說,付了錢便上馬奔出去。

心想如此下去實在不妥,作為一個潛伏者,行蹤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近幾日實在是奔走得有些頻了。

入了密林,肚子又忽然叫得極歡快,我這才想起已經一日一夜未曾進食,還真是有些餓了。但身上也沒帶什麽吃的,只能等事情辦妥再回府用食。是以,便忍着又奔了一兩個時辰,直至餓感逐漸消失,離青山寨也不遠了。

這一路上騎行,我總有種不好的感覺,一開始還以為是太過疲乏導致,直到與目的地相距兩裏的時候,鼻息間隐隐嗅到焦味,又見空氣中有灰燼飄灑,方覺得大約真的不好了。

密林中草木參天,盡管在冬日,也仍有許多茂密的高樹遮擋,要想透過頭頂去看定是什麽也看不見,只偶爾擡頭可見灰蒙蒙的天。

愈是如此,我便愈加焦急起來。

我只比商允晚走三個時辰,擔心有官兵尚在此盤旋,趕緊在離青山寨不足一裏時将馬藏起來,獨自潛行過去。

才沒走兩步,就見林中濃煙四散,大片大片的灰燼散落下來。似灰色的雪,玄鴨的羽,一片片的,輕盈密集地降下來。鼻息間飄來燃燒過後的味道,是嗆人的熏,是刺鼻的焦,聞得人想落淚。

是青山寨被燒了。

我一路摸過去,在寨外潛伏了一炷香的時間,确定周圍沒有官兵,方緩緩地走出來。

原先龐大的青山寨已經全然不在,只餘下山坳裏一片雜亂的廢墟。明火熄滅,漆黑的濃煙從倒落的木材上不斷地四散開來,肆無忌憚地沖上天際。密林的四周陰郁而靜谧,又不知哪裏的木梁被燒斷,轟隆一聲,有架子傾塌而下,濺飛一地煙塵。

我捂着嘴咳嗽了兩聲,眼淚就落下來。

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而這一切,都是拜商允所賜!

我決絕地轉身,擡手抹掉臉上的淚痕,找到馬又隐沒在密林裏。沒時間傷情惋惜,甚至沒時間去憎恨,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必須将此事告知躲藏在密林中的精銳,且需安撫慰勵他們。而要做這些,萬不能表現出一分弱骨。少陽尚在年少,我又是個女子,本就難以服衆,若再不好生經營,只怕失了栖身之所的舊部們更要軍心渙散。須面容堅毅,透出比誰都多的自信。哪怕是假裝、哪怕是逞強,也要撐下去。

騎馬行了一會兒,忽聞林中有布谷鳥的叫聲。清鳴婉轉,連叫三聲,歇歇停停。這是還在寨中時拟定的暗號,說明附近有自己人。

我停下來,朗聲道:“出來吧,是我。”

不遠處的草叢動了動,走出來一個作佃戶打扮的年輕人。一見是我,恭敬道:“公主。”

“嗯。”我問:“你怎會在此?”

年輕人畢恭畢敬:“回公主,昨夜那木日大人吩咐,藏在窖中的精銳需每三個時辰出來探查情況,這一輪正好由我當值。”

我點點頭,想不到那木日做事還挺細心,不愧是大哥手下的人。

“窖中的兄弟們如何了?”

“禀公主,兄弟們一切安好。只是……”他面露憂色:“三個時辰前地面有大隊人馬經過,方才我又見寨中濃煙滾滾,是不是……”

我接下他的話:“寨子被燒了。”

轉而續道:“不過此處既已被官兵發現,寨子本就不能再用。被燒毀正好,也算是間接幫我們除了蹤跡,起碼不必再擔心身份暴露。你回去将此事告知兄弟們,叫他們切莫擔心,我這幾日會替大家找好地方安頓。”

“是!”

眼見他憂慮之色緩解,我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的神情更加輕松起來:“莫日根,我叫莫日根。”

我笑笑:“莫日根在疏勒原上是睿智聰穎之意,我記住你了。”頓了頓,又道:“我眼下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就不去窖中了,這件事你去轉達即可。窖中沉悶,讓兄弟們可每間隔兩個時辰出來透透氣,但記住,萬不可穿上铠甲,也不可能帶兵器,需做佃戶打扮,就如你現在一般。”

“是!公主。”

看着莫日根腳步沉穩地小跑着遠去,我方松了口氣。

記住一個小兵的名字,果然到哪都适用。不僅能鼓舞士氣,還可令下屬死忠,做起事來更加賣力。

就好比行軍打仗人數衆多,許多戰士死了就死了,甚至墓碑上連個名字都沒有,而他們唯一渴望的,便是有人能将其榮耀記上一筆。不渴求史上留名,但起碼要落到旁人的心裏。哪怕是一個也好,兩個也罷,只要有人記得他們,便再無所求。

這是身為領導者的謀略,必要時必須加以運用。雖說本質上有些卑鄙,但這也是顧全大局,不得已而為之,爽人利己,也算是一舉兩得。

眼看着這邊的情勢暫時無礙了,我深吸一口氣,打足了精神,“駕”地一聲,又朝商桓的行宮奔去。那邊的舊部人數較衆,又多是雜兵,若有人鬧事,恐怕安撫起來就沒這麽容易了。

又是兩個時辰地奔波,長時間騎馬而未能防護,小腿內側都幾近磨破。一下地就覺得刺紮紮的,生疼得難受。

好在商桓在行宮外為衆人搭好了屋棚歇息,還發放了些許熱湯,令我寬慰不少。兄弟們或坐或躺,或幾個湊做一堆談話唱歌,氣氛倒也輕松。未免引起騷亂,我對青山寨燒毀一事并未多說,只簡單告知了即将遷移的打算便進了行宮。

眼下夕陽垂落,正是晚膳時間,商桓卻不知到哪去了,只十方領着我坐進偏堂,又倒了杯茶水給我歇腳。

奔命似地跑了兩天一夜都未曾合眼,我實在是有些疲了,商桓不知為何也遲遲不歸,不知不覺,我便在偏堂的木椅上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中途半個夢都沒做。心道商桓這行宮內真是溫暖,我躺在這冰冷的木椅上睡覺竟也沒有凍着,他的小童也頗為貼心,知道我乏了都沒來打擾,就讓我安安穩穩地睡下去。

直到哪裏“砰”地一聲,似有什麽物什落地,我方才驚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一個姑娘家在別人家睡着實在是太危險了,啧啧。前幾天看了個新聞,內容是說一男子将一名七十八歲老漢強奸致死。世界真可怕。另:作者不會撒嬌賣萌與大家互動,但歡迎捉蟲啊姑娘們~

☆、席不暇暖(3)

睜眼只見腳邊一個侍女蹲在地上,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方才打翻的鹵牛肉,滾滾香氣撲鼻,我肚子不禁“咕”了一聲。而正對面站着商桓,此刻正一臉怒意地盯着慌亂的小侍女。

我匆匆站起來,急道:“怎麽回來了也不叫醒我?現在什麽時辰了?”

方一起身,只覺身上掉下個東西,“撲哧”一聲,軟軟地落到腳背上,定神一看,是件冰藍色的大氅。大氅的邊角均用清一色的白狐毛鑲了,面上盡是單線繡出的淡藍色祥雲,大朵大朵的盛開其上。瞧這花紋和布料,應是商桓的。

商桓笑道:“估摸着你這幾日奔前走後的也累了,看你睡得挺沉,沒忍心叫醒你。”

我愣了愣,緩緩将地上的氅衣撿起來遞給他:“你待客倒是細心。”

他笑而不言,順手将氅衣丢到一邊,朝侍女道:“下去吧,再叫人做一盤來就是。”

侍女顫顫巍巍地應了,帶着拾起的殘餘退了下去。

我偷偷吞了口唾沫,望着侍女退出去的方向嗅了嗅鹵牛肉的香氣,覺得真是可惜。豈料一歪脖子,“咔嚓”一聲,頸後的脊柱便響起來,我趕緊用手捂住,似乎是睡姿不佳,落枕了。

商桓看着我的樣子,大約覺得好笑,勾着嘴角道:“累了便讓十方找間偏殿給你歇息便是,偏要靠在這裏。也幸好是在我的行宮,若到了旁人那裏,豈不招人笑柄?”

我捂着脖子坐回去,心想還分什麽旁不旁人的,你這不正笑着麽!嘴上卻道:“要不是你遲遲不歸,我能等到睡着麽?”

“聽你這口氣,怎麽跟個怨婦似地?”他笑着搖搖頭,矮身在我對面坐下:“我是有正事要辦,這麽大一批難民湧過來,總要跟父王報備一下吧?”

“什麽?!”我一個激動想站起來,站到一半突覺脖子疼痛不已,又捂着乖乖坐回去。

商桓瞪我一眼:“落枕了就不要動來動去。”

我哪顧得上那麽多,皺眉道:“你查也不查就上報商濟,萬一蕭瑞并未貪污糧饷怎麽辦?你是想害死我嗎!”

商桓挑眉掃我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誰說他沒有貪污?蕭瑞貪污糧饷一事我半月前就知曉,只是怕父王覺得我居心不良,加之當時又籌謀刺殺商吉一事,無暇顧及旁左,這才打算放他一馬。”他看看我:“但恰巧你今早帶了這麽大一幫人過來,令我頭疼不已,反倒不檢舉他也不行了。”

我心下一詫:“你早知道他貪污糧饷,我今早來的時候怎麽不說?”

商桓笑得賤兮兮的:“若那麽輕易就幫你,你日後豈不嚣張得沒邊了?要是三天兩頭給我找麻煩怎麽辦?自然是要治一治你,讓你急上一急才好。”

“你……”我一股怒氣壓在心裏,想發而不能發作,滿腦子就三個字——“被耍了”。可惡的是眼前局勢所迫,被耍了還得按捺住火氣跟他合作下去。

我有點咬牙切齒地接上方才的話:“你真是精明得有點讓人讨厭啊!”

相比之下,商桓卻絲毫不為我的話置氣,反将我的評價欣然接受,傾身行了個疏勒原上的禮儀:“公主過獎了。”

這是我頭一回瞧見中原人行疏勒之禮,盡管是坐着的,但卻莫名地覺得好看。腰身輕巧地彎下,手臂再柔柔地交叉胸前,動作緩慢,再帶上桃花般地眉眼。少了我們疏勒原上的力道,卻優雅似傲慢的孔雀。

不覺火氣也小了幾分。

身心平靜下來,将他方才的話細想一想,突然覺得不妥,便道:“行了行了,言歸正傳,我尚有一事不明。”

他認真看着我:“請說。”

我道:“衆所周知,三公子向來不涉朝堂,也從未在朝中任職,今日舉報蕭瑞會不會太冒險了些?太子商吉剛死,二公子商允又風頭正盛,你就不怕商濟懷疑你的用心?即便他不懷疑你,但朝中總有些喜歡搬弄是非的人,你就不怕此舉會惹人诟病?”

商桓聽完擡了擡眉毛,正欲說話,眼神忽的一飄,落到我身後的圓桌上,遂道:“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邊吃邊說?”

“嗯?”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呆了一呆,等反應過來回頭看去,只見圓桌上早已擺滿了菜色。難怪言談間一直隐隐聞見飯菜的味道,勾得我肚子“咕”了好半天。

一整日沒有用食,倒是真的餓了。

我也不跟他客氣,徑直便坐上了飯桌,又拿筷子指指他:“你接着說。”

商桓挪了挪凳子,也跟着坐下,笑盈盈地道:“若沒記錯,我方才應并未說過要親自檢舉。其實今日進宮也未言其他,不過是向父王報備了難民之事,再順帶問了問派發的糧饷是否充足罷了。至于彈劾蕭瑞嘛,我想明日早朝自會有人站出來。”說着往我碗裏夾了一筷子菜,閑閑道:“商吉一死,各家外戚中便是蕭氏一家獨大,朝廷官員衆多,總有一兩個看不過眼的吧?”

我深吸一口氣,只覺他這一招甚是精明。

商吉死後,原本支持他的大臣本就不平,除一部分轉投商允的以外,其他人應當很樂意将蕭家人拉下馬。而商桓只需利用這一點抛磚引玉,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正想着,十方就匆匆地闖進來,呈上一封信。

商桓緩緩将書信展開來,掃了兩眼,當即笑道:“你看,方才才說會有人看不過眼,這看不過眼的就來了。”

商桓将書信拍在我面前,講解道:“宋延宋将軍曾是随商吉征讨過的部下,當年還只是個副将,班師回朝後才封的将軍,如今商吉一死,他又看不慣商允那個嚣張跋扈的樣子,眼下立馬就來投靠我了。”

我靜坐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想起司徒楠白天分析的形勢,覺得也不盡全對。起碼他算漏了一點:自古萬物從來容不下一家獨大,削弱平衡,才是為天道。

就如太子商吉,當年正是與商允勢均力敵才方可穩坐太子之位。而他一死,原本支持他的大臣便沒了主心骨,亂成一鍋粥潰散開來,此前王室中端平的這杆稱也逐漸傾斜,令蕭家的勢力不斷膨脹。俗話說水滿則溢,月圓則虧,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有人坐不住了罷?

果然,第二日朝會一散,各路傳言便紛沓而來。我半步未動,僅坐在翰林院的書房中便将諸事聽了個七七八八。

不得不說,因着二公子此時的風頭,我倒真是沾光不少。他這一西征剿匪,原本對我和司徒楠嗤之以鼻的同僚們都瞬間蜂擁似地往我們書房裏奔,好吃的好玩的統統帶進來一齊享用不說,有些人為了迎合司徒楠愛聽小道消息的愛好,不惜将朝中哪位大臣娶了小妾、嫖了娼妓的消息都抖出來。包括蕭瑞早朝時被彈劾一事,根本不必多問,自是有人拿到此處來說。

聽聞當時朝會上共有三名大臣質疑益州派發糧饷之事,且紛紛上奏說收到地方反應,稱近來有難民造訪。但由于無人能拿出蕭瑞貪污的罪證,彈劾的結果有些讓人失望。安王最終只命廷尉府徹查此事,其餘的便再未多言。

要知道,廷尉府柳大人早已與惠颦夫人連成一線,而蕭瑞又是惠颦夫人的親哥哥,此事即便要查,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不過,雖說彈劾一事注定将不了了之,但另一件事倒讓人頗感欣慰。

由于郊外行宮的“難民”人數衆多,此事又是經商桓上報,安王二話不說便難民的處置權全權交給了商桓。也就是說,接下來舊部們不僅可以光明正大地拿着朝廷的錢糧好吃好喝,而商桓也将開始分攤起朝廷指派的事務,雖然目前沒什麽實權,但保不準将此事辦好了便會得到什麽意外的收獲。

情勢似乎漸漸好轉起來,接下來只要為兄弟們找好栖居之所便是。

眼下風聲正緊,山寨只怕是不能再起了。依我看來,要想安安穩穩地隐藏在大安朝,唯一的法子就是扮成平民,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但舊部們畢竟人口衆多,若是冒然融入早已成型的村落,只怕會露出馬腳,但分別遷入多個村落又太過分散,說起來還真是不大好辦。

歪着脖子在府中思考了一個下午,臨近晚膳時間,我終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或許我們可以自行開辟一座。

不,不僅一座,即便是兩座、三座也不無不可。村與村之間交彙貫通,方便管理不說,一旦有事還能互相支援。此外,舊部們也可耕田種地自給自足,大大降低了生存成本。

只是,這樣龐大的一個工程,想要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根本不可能,而要想光明正大地進行又不引起他人的懷疑,那便只能求助商桓了。

正巧他這幾日忙于公務,要時常來往于王都,我便在第二日挑了個空擋将他截住。

其實也算不得是截他,碰巧他也有事要尋我,我們便在城西的胡來酒莊外狹路相逢了。

既是撞在酒莊門口,我們便選了個雅閣,一同進去坐了一坐。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大年三十哦,大家新年快樂!

☆、伫候佳音(1)

此時日頭偏西,夕陽的餘輝柔柔地照進來,為整個雅閣都暈上一層金色,也将商桓的輪廓印得極其柔和。他将厚厚的外袍扔到一邊,聲音也柔柔地:“你方才說有事找我,是什麽事?”

我殷勤地為他道上一杯茶水,淺笑道:“無非就是難民的事了。安王将此事交給你辦,不知你有何打算?”

商桓看着我遞茶水過去的手,雙目精光乍現,好似我随便動上一動,他便能知道我在想什麽。待我說完,他道:“這就要問你了,人是你帶過來的,你想要我怎麽做?”

我看了看他的神色,試探道:“是不是我說如何,你便會如何?”

商桓垂下的眸子擡起來一點,嘆息道:“哎!誰讓我找了個這麽會添麻煩的盟友呢?眼下既然已綁在一根繩子上,自然是要照你說的做了。”

我心下竊喜了一番,面上卻嚴肅道:“好!我就知道三公子是個明白人!這些難民的身份我想你早已猜到,若是透露出去你我二人都将死無葬身之地。這兩日我思前想後,覺得唯一安頓的法子就是找一塊無人的荒地,建一座村落,再開幾方土地,為他們安家落戶。既然此事已全權交給你辦,要做這些應該不難吧?”

商桓擡了擡眉毛:“你膽子倒是不小啊!既已知道我看得出這些難民的身份,怎麽還敢賭我會幫你?要知道,這些人若留在大安,将來必成禍患。你這是要将我推向通敵賣國的境地?”

我将眼睛移到別處,有點不敢看他。因為青芸夫人的關系,商桓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被扣上通敵賣國的帽子,我要他幫這樣一個忙,也确實是有些過分了。

但除了找他幫忙,我真的別無他法。

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氣,我道:“只要三公子肯答應幫忙,我穆凝保證,将來若有舉事的一天,我的部下絕不濫殺無辜,傷你大安百姓一條性命。”硬的話說完,我又軟下來:“何況,我手裏不過區區幾百人,能翻得起多大的風浪?”

屋內靜了一瞬。

商桓的手指在桌沿上緩緩地敲打着,皮膚白皙,指節光亮。緊跟着目光狡黠地盯了我半晌,方道:“你告訴我,你的複仇究竟想做到何種地步?”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問我這個,也毫無準備,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先殺了他所有的兒子,讓他絕後,最終再殺了他?”商桓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的眼睛,臉上毫無表情:“還是想,幹脆覆了這天下?”

我被他盯得避無可避,幹脆笑出來:“三公子未免太高估我的能耐,說到底,阿凝不過一介女流之輩,覆了這天下?呵!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商桓仍是一動不動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從我的瞳孔中尋出什麽蛛絲馬跡。

為了顯得誠懇,我也只好認真地回看着他,直到他緩緩将視線下移,移到桌上的茶杯上,慢慢地端起來,再飲上一口。

“好吧,就算我答應幫你,可你帶來的人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男子,且身強力壯井然有序,哪裏有點難民的樣子?”他穩穩地将茶杯放下,又看着我道:“若要組建村落,勢必要派官兵助陣,萬一被人瞧出來可如何是好?”

這……這個我之前還真沒有想過。但時間緊急,我該去哪找一堆女人孩子混進去啊!

正頭疼着,我忽然靈光一現:“我的部下們個個孔武有力,又幾乎都是男子,要組建村落完全可以身體力行。如此不僅為你們朝廷節約了勞動成本,也展現出你卓越的領導才能,不費一兵一卒,便什麽都辦妥了,不是很好嘛?”

“這樣倒也不無不可。”他思索了一陣,慢慢地将兩手抄在桌上:“只是,自我們結盟以來,似乎一直是我在幫你做事,而我要你做的卻一件都沒有做成,于我來說,似乎太過吃虧了點。”

真是只老狐貍。

我趕忙笑笑,安撫他道:“其實今日除了問你難民的事情以外,我還有宮裏得來的消息要告知與你。”

“哦?”

“少陽昨日回來告訴我,他已經查到與惠颦夫人有關的一些線索。”我微微湊過去:“冷宮裏有位映茗夫人還記得麽?”

商桓皺眉:“記得,怎麽?”

我道:“文真王姬有日和宮人玩耍,一不小心闖入了冷宮,于是見到了這個女人。當時她瘋瘋癫癫的,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但不知怎麽,嘴裏卻罵罵咧咧地不斷提到‘蕭茹’兩個字。你應當知道,這是惠颦夫人的閨名。若我猜得沒錯,這個女人之所以被打入冷宮,多半也是遭到了惠颦夫人的陷害,只要順着她查下去,或許能發現什麽更大的秘密也不一定。”

商桓眼神滞了一滞,喃喃道:“映茗夫人比我母親晚進宮兩年,當年也是寵極一時,但因企圖謀害惠颦夫人而獲罪,最終打入冷宮。這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想不到她還活着?”

“十年前?比青芸夫人被害早了兩年。”我猜測道:“有沒有可能是你的母親知道了映茗夫人被冤枉之事,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商桓搖搖頭:“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且不說映茗夫人是不是真的被冤枉,就算是,且又被我母親知道了,蕭茹也絕不可能用如此冒險的方式來除掉她。這背後一定有更大的秘密。”

我點點頭,他說得也有道理。

商桓摸着和空的茶碗,沉聲道:“繼續查下去,指不定這兩件事之間會有什麽聯系也說不一定。”

我點點頭。

事情談妥,我便和商桓一前一後地出了酒莊。組建村落之事一定下來,整個人都覺得輕松許多。

是以,一回到府中我便給看守民宅的“夫婦”寫了封信。一是告知近來舊部的安頓情況,二是将此前約定五日後在青山寨會面的約定取消,待村落建成再一并遷移。三嘛,就是尚未安排的精銳們。

我要那木日另尋地點再起一座山寨,将精銳們都安排在那裏。因此前并未向商桓透露精銳的事情,村落裏也不便落腳。商允既是一路向西,那麽寨子只要避開官兵讨伐的路線就行。地窖中隐藏的加上扮成商隊的,所有精銳加起來籠統不過百多人,目标比之前小了數倍不止,再起山寨應該沒有問題。

眼前的事情解決了,夜晚躺在床上又想起另一件事。囚卑塔被盜已經好些時日,卻不知為何,城中一點風聲也沒有,奇怪得很。

也不知是守塔的官兵怕上頭怪罪而特意隐藏,還是商濟早已知曉此事,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才未敢張揚。若是官兵隐藏此事還好,可若是商濟已經知曉,想必他的一衆鷹衛已經在暗中調查了。到時為了求得高勒其首領的配合,消息勢必會傳到疏勒原上,萬一捉拿起來,巴圖和護送頭顱的兄弟們就危險了。

但仔細想想,這件事即便擔心也沒有作用,要是商濟有心保密,想調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就不去想了。

接下來幾日,朝廷又撥了錢糧出來,用作遣返難民和組建村落之用,同時在全國貼出告示,願意返鄉的百姓可由官兵護送回鄉,不願返鄉的則需到行宮外的難民營中備案記名,以便将來統一安頓。

聽商桓說,落建的地點就選在周家嶺。那邊草木叢生物産豐富,建房糊牆皆可就地取材,難民到了那裏,無論是打獵還是種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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