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9)

,但我們身上卻再也沒有什麽可吃的東西。我嘆了口氣,看向封住出口的石頭。搬了半天連個小洞都沒能打開,看來我之前真是低估那些石頭的數量了。

餓乏感又劇烈地侵襲上來,握了握拳頭,轉移注意力吧,轉移注意力就好了。

遂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石門邊,繼續開始搬石頭。

辨不清時辰,更不知道搬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一開始還尚有知覺,但搬着搬着就渾身脫力。只雙手如機械一般,重複着那個搬運的動作。太久沒有吃東西,再這樣下去,還沒打開逃生的通道,我們兩個人都只會餓死在這裏。

一開始我還這樣想着,再後來,我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汗水濕透了背脊,視線也變得模糊。腦袋裏卻始終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餓極出現了幻覺,回頭看着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就覺得好像看到了饕餮美食,竟想也不想,就撲過去啃食。幹癟的肉食啃在嘴裏如同嚼蠟,連惡心都味道都感受不出了。

只大口大口地塞進嘴裏,随意嚼上兩下就咽下去。

記得吃着吃着,我好像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模模糊糊地聽見有人叫我。

“小東西,小東西……”

我一個激靈爬起來,只見小石頭已不知什麽時候清醒過來,此刻正大睜着雙目将我看着。面容看起來雖依然蒼白虛弱,卻比之前那個半死不活的樣子要好上許多。

我驚喜萬分:“小石頭,你終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

小石頭的眼神愧疚極了:“連累你了。”

“沒有沒有。”我連連擺手:“你能活着我就已經很高興了。”說着望一眼被石頭堵住的通道,将他扶起來一點,激動道:“你看,門口的石頭已經被我搬得差不多了,只要再努力一下我們就能出去了。”

小石頭也順着我的視線望過去,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先好好休息,恢複一點體力,到時候等我把石頭搬完了才有力氣走出去。”

“我不困。”小石頭拉住我:“要不你一邊搬我一邊陪你說話吧?”

Advertisement

“好。”

好像渾身又充滿了力氣,那些懼怕感統統都煙消雲散。再苦再累,只要知道始終有人在陪着、看着,苦難和疲憊就都會轉化成動力,成為讓自己強大的源泉。

我回頭看一眼小石頭,他此時正斜依在一堆亂石上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像一汪深潭,波光粼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道:“出去的第一件事,你想做什麽?”

小石頭想了想:“帶你回王都,幫我娘親洗刷冤屈後再請你好好吃一頓。”

我驚訝道:“原來你不是孤兒啊?”

“不是。”小石頭頓了頓,低沉的嗓音緩緩從身後傳來:“我家是王都的名門望族,我父……父親娶了十三個老婆,我母親只是其中的一個。”

“啊?”我奮力地扔開一塊石板:“我阿爹這輩子總共就一個老婆,那就是我娘,你們北淮的男人怎麽都這麽喜新厭舊啊?娶了一個又一個。”

小石頭半晌無言。

我以為他生氣了,連忙回頭跟他解釋:“那個……我不是在罵你爹啊,我只是不習慣你們北淮的習俗……不太明白……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我抓抓腦袋:“要是你們北淮人都這樣,那你以後長大了是不是也要娶很多老婆?”

“這個……”小石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過要是小東西不喜歡,我也可以只娶一個。”說完頓了頓,又忽然坐起來:“要不然等你長大了就嫁給我吧,我娶了你就不用再娶別人了。”

我白他一眼:“你們北淮殺了我阿爹和哥哥,還殺了疏勒原上那麽多無辜的人,我才不要嫁到北淮去呢!況且我出去之後還要去找淮王報仇,一旦殺了他我就會成為北淮的仇人,你還敢娶我麽?”

這樣一說,小石頭果然不再提娶我的事了。低頭想了想,朝我道:“反正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我一邊将手裏的石塊扔出去,一邊道:“我救你不是要你報答我,不過,如果你非要報答我的話,就幫我報仇吧。”

此話一出,小石頭不出所料地愣住了,好半天才沮喪地吐出一個“哦”字,看樣子是當真了。其實我不過随便說說而已。就因為我救了他就要他殺掉自己的國王,這簡直太強人所難了,我自然不會真的要他這樣做。

我道:“如果不能幫我報仇也沒關系,我在疏勒原已經沒有親人了,要是有一天我刺殺淮王不成反被處斬,就麻煩你幫我收屍吧。我可不想死後被扔到亂葬崗去,聽說那裏孤魂野鬼可多了。”

小石頭笑起來:“你死了也是鬼,還怕鬼做什麽?”

“我……”我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反駁了,只好氣鼓鼓地道:“反正我就是不想被仍在那種地方。”

小石頭吐了吐舌頭:“膽小鬼。”頓了頓,又道:“不過,你不會死的。雖然不能幫你報仇,但我會保護你。”

我笑了笑:“好吧,那就一言為定了。”

“嗯。”

此後我們二人再沒有說話。

小石頭傷還沒好,方才絮絮叨叨地陪我說了許久,想必是已經累了,我也就沒去打擾他,單一門心思撲在手上,卯足了勁兒地繼續搬石頭。

就這樣各自沉默着,一直到我以為小石頭已經睡着,方回過頭去看了看。

哪知剛剛轉過去,小石頭就大叫一聲,吓我一跳。

我道:“怎麽了?”

小石頭指了指我身後:“快看!”

我不明就裏地回過頭去,也立馬驚叫一聲,喜悅之情無以言表。只見堵住石門的石堆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挖開一個小洞,洞外燈火明媚,龐大的大殿正中擺放着一口石棺。如不出所料,外面正是淮王陵的主墓室。

“我們成功了!我們可以出去了!太好了小石頭!”

我高興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地将小洞周圍的泥土和石塊刨開,直到它的大小足以讓我們鑽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要出去了好嗎!這個鬼地方我寫了四章,真心都快要寫吐了。淚流~~

☆、茍活(1)

小石頭看我高興的樣子,不斷在後面囑咐:“你慢些,小心被石頭砸到腳。”

“不會不會。”我得意地站在洞口看了看,又側身讓出一些,問道:“這麽大的洞我們兩個應該能鑽出去了吧?”

“應該可以吧。”

“太好了!”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随即轉身去将小石頭扶起來:“你好些了麽?能不能走?”

小石頭試着緩緩地往前走了幾步,點點頭。

能走就好辦了,否則要将他從洞裏背出去還真不容易。如今只需我自個兒先出去,再将他拉出來就好了,倒是省事。

我們二人出了石室,幾乎沒有在主墓室逗留,甚至都沒有特意地回頭去看一眼。也許是被困壓得久了,此時的我們就如兩只出籠的困獸,恨不得下一步就能誇出王陵,再也不要呆在這裏受罪了。

主墓室的正門處是一條長長地甬道,順着它一直走,盡頭一扇巍峨的大門就出現在眼前。而這扇門竟然是從裏面反鎖的,我們在裏面抽掉門闩,輕而易舉地便打開了它。

冰冷地西風“呼”地一下吹進來,吹得我一個哆嗦。

我大笑道:“外面好冷啊!”

小石頭也跟着“嘿嘿嘿”地笑了幾聲,用力吸了口新鮮的空氣:“是啊!”語畢将身上的長衫脫下來,搭在我肩上:“衣服還你。”

我看了看他單薄的身子:“你傷還沒好,還是給你穿吧。”

小石頭生怕我将衣服遞給他,連忙退後一步:“我不冷,現在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比穿什麽都高興。”

“那好吧。”我迅速将長衫穿起來,又朝門外顧盼了一番,謹慎道:“你先在這裏等我,我出去看看那些追兵走了沒有。”

“嗯。”

王陵的正門在冰川的最底層,也就是山腳,我們逃跑的那天正好被積雪蓋住了,誰也沒有發現它。而如今積雪融化,地面上只剩薄薄的一層,大部分的山巒都呈現一片土黃色,王陵的正門恰好與泥土同色,又開在山坳,看起來還真不顯眼。

我偷偷摸摸地順着山壁跑出去望了一圈,發現王陵的周圍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沒有。立馬高興地朝小石頭道:“外面沒人,快出來。”

小石頭緩緩地摸着石壁走出來,四處望了望:“安全起見,我們先往那邊的樹林裏走,即便周圍有官兵也不容易被發現,躲起來也容易些。”

我點點頭,便扶着他直往樹林而去。

小石頭受了傷走得慢,一路上都耷拉着腦袋瓜子。我左看右看,生怕附近突然沖出來一隊淮兵,同時也在盤算着,是不是進了樹林就該與他分道揚镳了。我是疏勒原的亡國公主,而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北淮百姓,要是繼續跟我在一起,鐵定會被我拖累,被當成同黨。

我轉頭看了看他的側臉,平靜道:“小……”

“小東西,到了樹林裏我們就分開走吧。”

我愣了愣,本想跟他說分別的事,沒想到竟被他搶先了。

我問:“為什麽?”

小石頭沉默了一會兒,失落道:“我受了傷,跑不快,又……”他嘆一口氣:“總之我只會連累你。”

我呆呆地看着他,覺得他真是一個傻瓜,明明一直是我在連累他。

還來不及說話,小石頭又沮喪道:“大概也不能請你吃飯了。不過,如果我還能活着,我一定會遵守諾言的。你也要好好活着,報仇的事不能操之過急,你一定要沉住氣,我……”他緩緩地看了我一眼,嘟哝着道:“我不想幫你收屍。”

我看着他的樣子,莫名地覺得傷感。好多事都還沒來得及沒有告訴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千言萬語如鲠在喉,最終化成一個“嗯”字。

這個世上,許多人一生下來就背負着使命和責任。他要回王都替母親洗刷冤情,而我則要去王都為父親和哥哥報仇,終點都一樣,但要走的路卻截然不同。縱然上天讓我相遇,又相攜着走過這樣一段此生難忘的艱難險阻,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依舊難逃各自背負的命運。

到了相遇的樹林,小石頭問我:“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嗎?”

“嗯。”我笑了笑,卻覺得心裏酸酸地難受。

小石頭也咧開嘴:“那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好。”我退出一步,抿着嘴道:“我看着你走。”

“好……”

小石頭慢慢地轉身,哪知方踏出兩步,遠處的樹林中又冒出一隊人馬。個個身披胸甲手執刀兵,看打扮應是北淮的官兵。

其中一個官兵指着我們道:“在那裏!他們還沒死!”

其他人一聽,全都順着方向看過來。

“追!”

我背上瞬時被驚出一堆冷汗,心想這還真是倒黴,才出狼窩又入虎穴。趕緊朝小石頭大叫道:“小石頭,快跑!”

小石頭愣愣地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我拉着跑出去。

兩旁的灌木被我們刮得“嘩嘩”作響,每過一處,身邊的草木就止不住地搖晃。我心急如焚,這次雖然沒了積雪落下腳印,但光從這些搖晃的樹木就可以判斷我們的方向。後面的追兵雖一時半會兒追不上,可從體力上來說卻比我們強上不少,這樣跑下去絕對對我們沒有好處。況且小石頭還受了傷,這樣激烈地奔跑鐵定持續不了多久。

果然,還沒想出對策,這一判斷就立馬被證實。

到了樹林深處,小石頭忽然捂着胸口喘息不已:“不行了,你自己跑吧,我跑不動了。”

我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追兵,皺眉道:“你再堅持一下。”

“不行,我會拖累你的,你快走。”

“哎呀!”

我跺了跺腳,眼看着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現在情況緊急,再不想出辦法就都要死。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一咬牙,瞅準了一旁積雪的灌木叢就猛地将小石頭推出去。

我們身後有樹叢遮擋,追兵應該看不到這一幕。

我小聲朝小石頭的方向道:“藏好,我去引開他們。”說完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

跑了幾步又覺得不妥,方才推開小石頭的那一下勢必會發出聲響,也必然會引得樹木搖晃,要是被他們發現,他可就沒命了。想了想,我趕緊原路折回去,果然就看見官兵們停頓在小石頭躲藏的位置。

情急之下,随手撿了塊石頭就朝官兵們扔過去。

可見我們疏勒原上的人從小就騎射練箭是件好事,以至于我這随手一扔,竟随随便便地就總能正中準心。為首的那個官兵被我一顆石頭砸過去,頭頂立馬就飙出血來。他圓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雙目一翻就癱倒下去。

“大人!”

其他人見了,趕緊齊齊将他扶住。

而這個被稱為大人的人指了指我的方向,昏過去前還不忘虛弱地道:“抓……抓住她。”

我眼見形勢不好,便趕緊撒丫子逃跑。不料才一轉身,腳下就絆上根藤蔓,摔得我眼冒金星。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三四柄長刀便架上了頸脖。

我心跳得飛快,覺得這一次大約再也逃不掉了吧。

便道:“你們要殺就殺,提着我的人頭去領賞錢吧!”

不想話音一落,頭上就吐下來一口唾沫,一個黃牙男子鄙夷道:“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說!剛才那個男孩去哪了?”說話的同時,将長刀往我的脖子裏挪了挪。

我不禁被吓得抖了抖,顫顫巍巍道:“小石頭是北淮人,你們連自己人都殺,太沒有人性了!”

官兵聽完竟開始“哈哈”大笑,也不知到底在笑些什麽。但緊跟着我的背上便被踹了一腳,身後一個人道:“少羅嗦!實相的話就趕緊把他的行蹤說出來,否了我們立馬要了你的狗命!”

我擡頭看了他們一眼:“是不是告訴你們我就不用死了?”

頭頂又是一陣哄笑,黃牙官兵道:“行,只要你說出來,我就繞你一命。”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要抓的是小石頭而不是我,但只要不用死,我也不介意随意幫他們指上一條路。

我朝相反地方向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來,指着那邊道:“他朝那邊……”

一句話還沒說完,我只覺背上刺進來個東西,寬寬的長長的,紮得我不敢喘氣,更不敢回頭去看。只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黃牙官兵,我想問問他,為什麽說話不算數?我已經告訴他們了,為什麽還要殺我?

可張開嘴,卻只吐出一口濃黑的血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只聽背後的人道:“他答應不殺你,我可沒答應。”随後将背上的長刀一抽,大笑着與衆人揚長而去。

我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視線越來越模糊,只感覺背上濕噠噠的一片,好像将衣服都粘住了。身上再也沒有力氣,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預知阿凝是怎麽複活的,下章揭曉。

☆、茍活(2)

再後來的事都模糊得緊,興許是上天憐憫,這一刀并未讓我致命。

但醒來時卻被鎖在了一個大鐵籠裏,如牲口一般,與衆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關在一起。待弄清楚情況我才知道,我被幾個到風城收集“貨物”的牙子救了,而他們正要趕往智縣與另一夥牙子接頭,到時再由那些人将“貨物”出手。

聽其他孩子說,我們或許将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頭,也或許會被賣到作坊當苦工,運氣再差些,便只能被賣去青樓妓館了。

那時的天還是深冬寒月,牙子們為了不引人注目,多是選擇是夜裏趕路。鐵籠裏的環境不好,只鋪了些幹草,孩子們為了取暖,不得不縮成一團,互相擁擠着。

而沒多久我便驚訝地發現,這些孩子多數是自願被賣的。邊關戰亂,他們吃不飽穿不暖,都希望被賣到別處,不論是做什麽過活,但好歹不會被餓死。

雖然這種将人當成貨物一樣的買賣我不能接受,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若保住了命,日後什麽機遇都可能會有。且如今大夥兒都被關押在鐵籠裏,周圍由四個大漢把手,即便是想逃也逃不走。

思慮許久,我決定暫時同他們随波逐流。一來跟着這些人有吃有喝利于養傷,二來,若是被大戶人家買走,我也能安頓下來為日後圖謀。小石頭說得對,報仇的事不能操之過急,從前雖跟着阿爹和哥哥習武騎射,但我那幾下花拳繡腿頂多能對付幾個小喽啰。淮王宮禁衛森嚴,豈是我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能随意進出的?

鐵籠随着馬車在車板上搖搖晃晃,搭配着馬脖子上的鈴铛叮鈴鈴地響。

趕路的時候,籠子裏的孩子們很少說話,大多都臉上黑漆漆的,瞪着一雙忐忑又好奇的眼睛。我也就跟他們一起沉默着,看山、看頭頂的月亮、看馬車在凄寒的夜色中前移。

也時常會想到阿爹和哥哥,還有身受重傷的小石頭。我希望背上的這一刀沒有白受,希望他能平安地回到王都替他的母親洗刷冤屈,希望以後到了王都,還能與他坐在一起講述這段終身難忘的經歷。如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沏一壺茶,找一方景色秀麗的仙境,即便是各自沉默着,也覺得安心。

大約是馬車颠簸的關系,這一路上,我的傷口愈合得很慢,一直到三日後到達了目的地才勉強結痂。

不論怎樣,命是保住了,精神也漸漸地好起來。接頭的牙子知道我身上有傷,還特意對我格外優待,不僅夜裏睡覺時給了床薄薄的被褥,還熬好了藥讓我喝下。雖然我知道他們并不是真心實意地待我好,而只是為了痊愈後的我能賣個更好的價錢,但這段時日以來,這已經是我感受過最多的溫暖了。

差不多在智縣停留了兩日,關押我們的民宅中又送來了另一批“貨物”。我們被混在一起,随後按性別、年齡、樣貌被分組挂上了牌子。聽幾個牙子的言談,似乎要将我們分批運送出去。

而我這一組,只有兩個人。

另一個孩子也是個小姑娘,今年十一,比我小一歲。從詢問中得知,她叫方敏,是北淮人。她與我不同,是逃難時被抓回來的,對這些牙子格外痛恨。性子也剛烈得很,自從得知我們今晚就要被賣出去,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就從外衫上扯下來一個小鈴铛,晃了晃,緩緩地遞到她手裏。

見她圓瞪着眼睛收下了,方悄聲道:“你不吃東西晚上怎麽有力氣逃跑?”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圓了。

我将我脖子上的牌子翻開,指着上面的字給她念:“一色春。方才我聽牙子們說,一色春是座妓館。”

“什麽?!”方敏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所以,”我将手裏的紅薯遞給她:“晚上我們一定要找機會逃跑。”

“可是他們這麽多人,我們怎麽跑?”

我望一眼小窗上投下來的光線:“總有機會的,到時你跟着我就好。”

“嗯。”

此前我還是想得太樂觀了。我背後有傷,将來勢必會留下疤痕,原以為以我的情況最差也是被賣到作坊做苦工,青樓妓館是絕不會要的,但還是估錯了路。

我堂堂疏勒原的公主,怎麽能淪落到那種地方?将來若真要以色侍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到了傍晚,有牙子再來送藥時我特意将碗摔碎了。

送藥的牙子朝我揚了揚鞭子:“你他媽是故意的吧?”

我吓得躲到一邊:“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那人一口惡氣咽下去,咬牙道:“要不是怕破了相不值錢,老子指定好好賞你一頓鞭子。”

我又驚恐地往角落裏縮了縮:“是、是。”

牙子狠狠剜我一眼,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走了。

見着木門“砰”地一聲關上,又在外頭上了鎖,我方松了口氣,趕緊偷偷地将撿來的碎瓷片藏進了衣服裏。

天黑的時候,有牙子進來拿人。先是将我和方敏的手腳捆了,然後一個個塞進馬車裏。期間方敏不斷地給我使眼色,大約是想問我為什麽還不動手。擔心引起牙子的懷疑,我只抛過去一個安慰地眼神,便不再看她了。

馬車的車廂是前入式的,門開在車夫的背後。牙子們知道我們跑不出去,便無人在車廂中看守,而是兩個人齊齊地坐在駕車的車板上。

待馬車一趕起來,我就頂了頂一旁的方敏,讓她将我衣裳裏的碎瓷片摸出來。原本這塊碎瓷片是要作防身之用,卻想不到他們将我們捆了起來,眼下也正巧用得着。

割繩子的時候,我不斷對方敏催促,我們不知道一色春離這裏究竟有多遠,所以動作一定要快。等手腳解脫了,才有逃跑的機會。方敏文文弱弱的,又加上驚吓過度,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的,可急死我了。

好在這一步做得還算順利,繩子割開的時候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但車廂內的窗戶竟然是封死的,沒有簾子,也推不開。還沒有想出辦法,方敏就急得哭起來:“怎麽辦?我們逃不掉了!”

“別哭!一會兒被他們發現就更走不了了!”

這種時候同伴是一個嬌弱的小姑娘,動不動就哭,我顯得有些不耐煩。真恨不得此時是跟小石頭困在一起,那樣的話,他一定會鎮定地跟我一起想辦法的。

我嘆了口氣,只能拿着碎瓷片開始撬窗戶。

窗戶是被一塊木板添上兩個木樁釘起來的,撬起來頗有些費力。沒過一會兒我就覺得手心被瓷片刮得生疼,手上汗津津的。

哪知我還沒自個兒喊痛,方敏又在一邊小聲叫起來:“哎呀,你的手流血了!”

我已經被這個小姑娘鬧得有些無語了,幹脆也就自顧自地撬窗戶,對她的話視若無睹。

其實說不着急是假的,只是與她相比起來,我要顯得鎮定得多。後來我每每想起這一幕,都覺得這或許是曾經被困在淮王陵的功勞。再絕望的境地都逃出來過,這點事算得了什麽?

忙活了好半天将窗戶撬開,馬車已經駛進了街市。夜晚的街道上空空的,半個人影兒也沒有,應當再要不了多久,就要到一色春了。

我趕緊拉起方敏:“快,從這裏跳下去。”

方敏探出腦袋看了看,馬上又縮回來,苦着一張臉:“可是馬車走得這樣快……我……我不敢……”

我的火氣一下子就竄上來:“那你就等着被賣進妓院好了!”

方敏被我一吓,倒是沒再說什麽了。站在窗口望了望,顫顫巍巍道:“好,我跳,我跳。”

我喜出望外,趕緊扶着她爬上車窗。

我道:“記住,跳下去就一直跑。”

“嗯。”

待她話音一落,我就一個用力将她推出去。方敏落地時“咚”地一聲,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響亮。

我還沒來得及爬上窗戶,車前的牙子們就發覺了不對勁,将馬車“籲”地一聲停下來。

我趕緊坐回去,假裝手腳還被捆綁着。

待他們掀開簾子,便馬上哭喊道:“方敏她……她逃跑了。”

“什麽?!”車廂內沒有燈火,黑洞洞的也看不清明。其中一個牙子朝裏面掃了一眼,見着少了一個人影,便怒道:“你守着她,我去追!”

“嗯!”

幾聲奔跑的腳步聲漸遠,外頭便再沒了聲響。

我保持着被捆綁的姿勢坐了一會兒,聽見外面沒了動靜,便緩緩地挪到簾子旁,從縫隙裏往外看了看。

只見另一個牙子雙手叉着腰,正焦急地在四處東張西望。

我瞅準了時機,一個沖刺就自馬車上跳了下去。

“別跑!”

我頭也不回,見着個巷子就往裏面逃,一面逃一面喊着“救命”。

而這個牙子窮追不舍,無論我怎樣大叫他也不管不顧,一副非抓住我不可的陣勢。

我背上有傷,奔跑時牽扯到傷口火辣辣地疼,但要想不被賣進一色春,就只有不要命地在黑夜中狂奔。

只要出了馬車,本來逃出去的希望極大,但鬼知道這個胡同它竟然是個死的!跑着跑着面前就出現了一道院牆,沒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咩哈哈~這裏為什麽會寫到方敏這麽個急死人的小姑娘呢?因為她後來長大了,因為這個世界是很小滴,有緣的人怎麽分散都還是會相遇滴!

☆、茍活(3)

我驚慌地轉過身子,眼看着牙子就要逼過來,吓得大吼道:“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抓爛自己的臉,你一樣賣不到好價錢!”

那人卻不吃這套,喘着粗氣越走越近:“你倒是試試看,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我惶惶着不斷後退,直到腰背頂上牆壁,心裏一空,牙子就撲上來。

我被他扯住衣襟,攔腰一抱就仍到了肩上。

“救命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我帶着哭腔,任是如何踢打,他就是死不放手。周圍民宅中的人也跟死了似地,沒有一戶人家走出來,甚至連燈都沒點上一盞,真是冷漠至極。

等人來救看來是不可能了,情急之下我摸到身上的碎瓷片,對着他的一側腰身就刺了下去。

“啊!”

慘叫聲從頭頂傳來,那人吃痛手一松,“砰”地一聲,我掉在了地上。

毫無防備地一摔将我摔得眼冒金星,也顧不得身上地疼痛又緊跟着爬起來。牙子捂着腰身慘叫了一會兒,怒意更盛,擡腿就給了我一腳。

“狗東西!看老子不殺了你!”說着便一手拎着我的衣領将我提起來。

我整個身子霎時懸空,全身的重量都承受在脖子上,雙腿胡亂踢了幾下就覺得頭腦發昏,快要喘不過氣了。只覺得渾身的氣血不斷上湧,湧到頸脖處卻再也流轉不動,腦袋漲漲的,像灌了鉛一般有千斤重。

我兩手胡亂着揮舞着,卻怎麽也掙脫不出來,便道:“掐、掐死我你就、白忙活了。”

經我這麽一說,牙子似乎想通了,手上一松便将我丢在地上。怒道:“要不是答應了一色春的麽麽,老子現在就将你弄死在這裏!”

我捂着脖子喘了一會兒,虛弱道:“只要不用死,我願意跟你回去。”

牙子冷哼一聲:“你識相就好。”

我偷偷瞥了他一眼,痛呼一聲,艱難道:“我身上的傷口好像裂開了,起不來,能不能扶我一把?”

牙子謹慎地狠瞪我一眼:“你最好別想再耍什麽花樣。”說着便蹲下來扶我。

我緩緩地伸出手,在碰到他手掌的一瞬間立刻交錯過去,越過他粗大的手臂,再一路疾上,瞅準他的脖子,碎瓷片就用力地紮了下去。

随着他的慘叫聲,牙子頸脖上的動脈“嗤”地一下登時噴出血來。他幾乎什麽都還來不及做,便“砰”地一聲無力地倒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抽搐。

我驚恐地退後幾步,卻怎麽也逃不開他圓瞪着我的眼睛。

直到他再也不能動彈,我方抱着膝蓋哭出聲來。

牙子的那雙陰狠仇視的眼睛遲遲不肯閉上,在寂靜的黑夜中,如地獄中的惡鬼一般死死地盯着我,仿佛随時會跳起來向我索命。

我害怕極了,卻分不清究竟是因為頭一次殺了人,還是對未來未知的恐懼。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為了複仇,我還會殺更多更多的人。不論他們是否作惡,只要威脅到我的計劃,阻擋住我前進,都統統将被我視為眼中釘。

這都是後話了。

總之,那時我的內心只充滿了恐懼,以至于都忘記了傷口的疼痛,飛也似地逃離了那裏。再後來就一路乞行,讨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搶,只要能活下去,什麽方法都試過了。

也曾被事主抓住,但頂多也就是一頓暴打,打完我再咽着血繼續過這樣朝不保夕的生活。

一直到兩月後,我苦撐着到了王都。

本以為到了這裏日子便能好過一點,殊不知天子腳下的乞食者更是寸步難行,不僅要時常躲避四處抓人的官兵,還時不時要為了一點食物與其他的乞丐争搶追打。不到半年時間,我便已渾身是疤。

不得不說,苦難是讓一個人強大的源泉。

那段日子雖過得凄慘,但好歹也打聽了不少北淮的局勢,且開始熟知各行各業的規矩。知道進退,懂得如何在最混亂的底層社會保全自己。若是沒有經歷此前的諸多磨難,我想我大概一天也活不下去。

而正因為有了這些經歷,此後的每一步才能走得更穩健踏實,成長得更為順遂。以至于後來的我才能順利地脫離過往,改頭換地面擁有一個足以掩蓋身世的身份,又成功混入商允的府邸,由他推舉為翰林院的校勘。一步步地深入朝堂,一步步地在北淮的政治中心潛得更深、為淮王室制造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