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2)

馬逃跑,此時早就出了王城,逃往疏勒原了,又何以會被關在這裏?”

我啞口無言,當日确實沒想到他并無殺我滅口之意,為謹慎起見,這才自行擇了路線逃走,沒想到反而被鷹衛追上,被捉了回來。

我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商桓用力捏着我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此時外面的文武百官都要我殺了你為父王陪葬?”

我低着頭,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負他、算計他的事商桓只字未問,卻單單只糾結我為什麽對他不信任,實在讓人羞愧難當。

我的聲音縮得如蚊子大小:“刺殺國主本就是死罪,以死陪葬是理所應當。我不怕死,你也不必為我這個恩将仇報的人感到惋惜,我早說過,我們兩清。”

“什麽兩清?”他的聲音就在頭頂:“事到如今,你以為我們之間的賬還算得清麽?我看了你七年,護了你七年,本以為等你回了疏勒原便一切都會結束,但你可知道,這樣的事做多了便會上瘾?”

我心下一震,竟不知商桓對我是這般心思,驚吓得趕緊從他手裏掙脫出來:“三公子如此擡愛,阿凝受不起。”

商桓兩手前伸着,凝眉道:“你一定要與我這般生分麽?”

我低着頭,讪讪道:“我不過一将死之人,你若真覺得惋惜,不妨将少陽的消息告訴我,也好叫我死得安心。”

“放心。”他終于将手放下去:“追兵三日後才啓程,追不上了。”

我點點頭:“多謝。”

商桓見我如此疏遠,怒氣又冒出來幾分,但望着我怯怯的眼色,終究只是挪了挪嘴唇,什麽也沒說。

這些時日以來,觀他對我的一舉一動,并不是沒朝那方面想過。只是不敢,也覺得不該。我們的身份從疏勒原國破起便注定對立,中間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孽緣罷了,不論他想将我當做知己好友,還是患難之交,再或者是旁的什麽,都只能是一廂貪念。

許久,我道:“你怎麽不問我當日之事?”

商桓頭也不擡:“當日之事已經平定,刺客的身份也全部查明,我沒什麽可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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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問,我覺得卻如鲠在喉,張口就道:“當日是我聯合昭國太子诓了商允回來,意在讓他與你抗衡,好讓你們兩虎相争,在大安引起內亂,然後……”

“然後穆邵陽就能趁機奪回疏勒原是不是?”

密室中的燈火不斷跳動,将他颀長的身影映在牆上,燭火偏移,他的影子也跟着偏移。我定定地看着他的側臉,平靜道:“為什麽不怪我?”

商桓負手轉過身去:“我看了你八年,怎會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從我告訴你大婚之期的那日起,我就早猜到你會如此做,唯一算漏的只是司徒楠竟是昭國的太子,你對我又竟是如此的不信任。”

我舔了舔嘴唇:“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我也沒有再說的必要了。這幾日想必還有諸多政事要忙,你早些休息吧。”

他仍是沒回過身來,只輕輕“嗯”了一聲。

☆、孽緣(2)

待我轉身要出密室,商桓忽然道:“對了。”

我腳步頓住。

他道:“文真王姬不見了。”

“什麽?”我訝然。

商桓轉身道:“其貼身宮女說,文真與一個叫伍少陽的侍衛來往甚密,自那晚婚宴過後,她就與伍侍衛一同消失了。”

我心下一跳,計劃中并沒有擄走文真這一步,莫非是邵陽自作主張帶走了她?

我誠實地看着他道:“這件事我并不知情。”

“我也沒有要問你要人的意思。”商桓看我一眼:“穆邵陽擄走文真無非是想拿她跟我們談條件,絕不會傷害她,你好好等上幾日,說不準就有救了。”

我啞口無言,再不好多說什麽,只朝他一颌首,便轉身出了密室,重回牢門。

其實心裏又何嘗不明白他的意思?便是說,只要邵陽拿文真要挾,他便會馬上同意放人。可我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厚愛?放了我對他來說并無半分好處,且一旦放虎歸山,我勢必會聯合各部落首領奪回疏勒原,陷他于不仁不義。

他到底怎麽想的啊?我早已不是當年的小東西,他也不再是當年的小石頭,怎麽就這麽看不透呢?如今不僅弄得自己進退兩難,讓我的心裏也極不好過。

我倒寧願他快刀斬亂麻,日後也不必再有什麽牽扯,欠他的已經太多,以死抵債是最好不過。可偏偏手裏又突然有了文真這個籌碼,既然能活,我自然也不會再去犯賤尋死想什麽以死了結的事了。

真是孽債。

再回牢獄,商允已被人移走。聽獄頭說,商允瘋了,未免驚擾其他犯人,商桓命人将他挪去了別處。

我四處看了一眼,覺得他口中的“其他犯人”大約就是指我了。這間囚室裏共有牢房六間,如今皆空蕩蕩的,只餘我一人。

也好,這樣清靜。

至于商允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都已經不重要了,不論是真是假,如今整個大安朝都已被商桓掌控,自然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人會去涉險去關心一個失勢待罪之人。

況且接下來朝堂上還有得忙活,商濟的喪事、商桓的登基大典、商允判決、被燒毀民宅的修葺……

在邵陽與商桓達成協議之前,我恐怕要好好在天牢中待一段日子了。

果然,我這一待便是七日。

七日來我在牢獄中好吃好喝,身上的傷口也恢複得極快,臨出獄前,背上的傷口已經開始落痂,就是癢得慌。

當十方帶着宮人來天牢時我正當熟睡,一睜眼便見牢門前的走道裏站了一堆子人。十方笑盈盈地道:“恭喜悅維公主,您可以出來了。”

我愣了愣神,呆呆地等獄頭将我手腳的鐐铐解開,方估摸着大約是商桓與邵陽的協議已經達成。只是這七日來我與外界消息隔絕,也不知疏勒原上的情況究竟如何了。

便問十方:“你們家公子現在何處?”

十方個頭小小的,說起話來也嫩聲嫩氣:“公主是說大王麽?今日是大王的登基大典,特命小的來接您出去。”

我點點頭,再不多問。只等商桓忙完,他必會前來見我,這陣子發生的事也就都知道了。

随他出了天牢,又被宮人們簇擁着乘上馬車,直奔安王宮。

路上陽光普照,街上卻安靜得緊,想是老安王喪期未過,宮中下旨不許喧嘩。我有些生澀地掀開馬車的簾子,迎着刺眼的朝陽,心境卻與十日前大不相同了。

那時的我還是着男子打扮,每每乘馬車入宮都是去翰林院當值,車前由杭蓋駕着,車內或許還坐了個司徒楠,兩個人說說笑笑。如今恢複了女兒身,也出了牢獄報了仇,心下卻覺得一片蒼涼。好似這十幾個日頭便經過了十年。

我将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葬在這裏了。

馬車搖搖晃晃,我的心也惴惴不安。一想到很快要回疏勒原,心裏卻茫然得有些懼怕了,“近鄉情更怯”,大約便是如此。但想了想又覺得有幾分好笑,我這都還沒啓程,便開始膽怯了,也不知往日的果敢到哪兒去了。

到了安王宮,十方将我安排到長定殿後的一間偏殿。梳洗沐浴過後,又請了醫官來為我診治傷口,中途熱茶點心不斷伺候着,唯恐不周。

仿佛又回到小時候,整個王宮的人都圍着我轉。只是如今時隔數年,事态變遷,這樣本該習以為常的事卻變得心有不安。

待十方走後,我方坐到鏡前将自個兒望着。

許久不做女子打扮,鏡子裏的人我都快不認識了,常年的心力交瘁和籌謀讓我看上去比同齡的女子年長不少,眉目間盡是老成。

方兀自嘆了一聲,殿門口邊出現個宦官打扮的人,逆着光邁進來,叫我詫了一詫。田四,田公公,過往是商濟身邊的人。

田四往殿中一站,宣道:“悅維公主接旨。”

我趕忙急急起身,跪地俯首。

田四道:“天下既安,朕甫踐祚,未能盡圖其功,伏惟皇考以仁治天下,故除十惡者,均得大赦。原疏勒原公主穆氏,雖為罪臣,然柔嘉孝悌,克淑溫慧,故賜還封號“悅維”,賜居關雎宮。穆氏孫邵陽為疏勒王,望其秉承先志,恭定安和,盡忠輔佐。欽此。”

我膽戰心驚地聽完,胸中有千頭萬緒不得解。

當日在婚宴上刺殺商濟,這可是文武百官親眼所見,商桓他怎麽不僅不追究,還還封號與我?當日邵陽領舊部焚城,讓王城損失慘重,怎麽他不僅不捉拿,還封他為疏勒王?他到底在想什麽?!

“公主?”

頭頂田四的嗓音傳來,我方回過神,不明就裏地擡頭望着他。

田四輕聲提醒:“悅維公主,該謝恩啦!”

我這才反應過來,急忙磕頭謝恩:“謝安王。”

接過聖旨,我站起來道:“田公公,你我再見也算有緣,留下來喝杯茶水如何?”

這聖旨宣得詭異極了,就算商桓有意保我,但我總歸是殺害先王的兇手,如此袒護也太過明目張膽了些。有些事我必須搞清楚。田四是商濟身邊的老人,大安朝即便變了天,商桓也為将他棄用,想必他自有過人之處。此事向他打聽,應當不會有錯。

瞧着田四猶豫的神情,我笑了笑,又道:“上次公公漏夜到府中送藥,阿凝還沒來得及答謝,今日相邀,還請公公務必賞臉。”

“這……”田四“呵呵”笑了兩聲,尴尬道:“當日老奴不過奉命行事,公主不必介懷。”

看出他的擔憂,我道:“公公放心,我穆凝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今日不過有些事想請教一下公公。”

田四捏着自個兒的袖子:“公主是聰明人,應知道做奴才的為難,老奴不過一屆老朽,能知道什麽啊?”

我睨了他一眼,看他那緊張的樣子,多半也問不出什麽來了,便揮了揮袖子,不再為難他。

晌午過後,商桓終于來了偏殿。

我心中疑惑甚多,見了他急忙迎上去。方想開口喚他,又突然不知道該稱什麽了,猶豫半晌,倒是商桓先一步道:“宮人們伺候得還周到麽?”

我朝殿內看了看,誠實道:“許久沒這般享受過了,我不習慣。”

商桓笑笑地看着我:“沒關系,以後日子還長,你可以慢慢習慣。”

按照他的意思,便是要将我留在宮裏了。

我皺眉看着他:“怎麽回事?”

他聽了反問我:“什麽怎麽回事?”

我到桌上拿出聖旨:“這聖旨是你下的?”

商桓“撲哧”一聲笑出來:“如今我是一國之主,除了我還有誰敢?”

我不再說話,只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心裏有些生氣。他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麽,卻不斷地在與我繞彎子。

商桓見我如此,仍不管不顧,反圍着我繞了兩圈,将我上下打量起來。邊看邊道:“我早說過公主若做女裝打扮定不會輸給沁柔的,今日一見,果真是賞心悅目。”

我仍不說話。

商桓見此,終于道:“怎麽?将疏勒原名正言順地還給你們穆家,你不高興?”

我是該高興,但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這太亂來了。

我道:“你要怎麽向百官交代?”

如此嚴肅的事他卻絲毫未顯得在意,只一面走到鏡臺前拿了根簪子把玩,一面道:“穆邵陽擄走了文真王姬,又聯合疏勒原各首領将高勒其趕下了臺。疏勒原本就已落入你們穆家手裏,我如此做,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罷了,順便要回了文真王姬。”

“好,就算這個理由說得過去,那我呢?我殺死了你的父王,又在婚宴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坑害你,你卻還留我一命将我放在宮中?事關國恥,你不需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我這廂氣急敗壞,商桓卻拿着簪子對着我的發髻一頓亂比劃,渾不在意道:“交代自然要有,但也并非只有殺了你這一條。況且你現在是我牽制疏勒原的人質,殺了你豈不是又要引得兩地交戰麽?”

“如何就交戰不得?你堂堂大安朝還怕征服不了一個早已收入囊中的邊境小國?”我氣得打開他的手,覺得他簡直将此事當做兒戲,瞬間火冒三丈道:“你知不知道,這樣的決策在百官眼裏就是儒弱無能?!這樣的大王,叫天下百姓如何安心?”

我如此生氣,他卻看着我發笑。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殺了你,然後派兵去攻打疏勒原?”

我轉過身子:“理應如此。”

與其看着他這樣當個昏君,還不如給我一刀來得痛快。死我不怕,我就怕與仇敵這般牽扯不清。如今阿爹和哥哥的大仇已報,疏勒原也已由邵陽奪回,此生當做之事皆已了結,死而無憾。此前我坑害商桓良多,但他偏偏還以德報怨不計前嫌,反棄國事江山于不顧,一味地袒護與我。我心不安。

商桓大約知道我是真的生氣了,蹙眉将簪子扔到一邊,緩緩道:“你不必給自己太多壓力,我不殺你,原因有三。”

☆、孽緣(3)

“一,上一次戰亂與今下相隔太短。先王統一三國後,花了許多的時間和精力與三國百姓建立平等信任的關系,令百姓能安居樂業,倘若相隔數年,忽然再與疏勒開戰,且不說會不會引得疏勒與昭國聯盟抵抗,大安的百姓也勢必将陷入恐慌。留着你可暫緩戰局。”

“先王被刺而死,在舉國上下引起了極大的恐慌,本就人心不穩,倘若再同時與兩方開戰,勢必會在百姓眼中落下大安朝無力統一四國的印象。若拉攏疏勒而只攻南昭,戰局便縮小了一半,原本事态嚴重的開戰也就只可稱作平亂罷了。”

“二,朝中大臣皆知你與葛俊楠關系匪淺,倘若派你去勸降,将此事不戰而平,不僅可免百姓戰亂之苦,對朝廷來說也可省去不少的兵力。”

“等等。”我皺了皺眉:“這第一條不殺我的理由還算說得過去,但派我去勸降葛俊楠,這件事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吧?國仇家恨,豈是我一人之力便可化解的?将心比心,當日若有人勸我放棄報仇,我也是斷然不會答應的。”

商桓用力戳了戳我的腦門:“死腦筋,有誰說過這件事只可成功不可失敗了?這個理由不過是保你一命的幌子。”

我啞口無言。

商桓為了救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連這種理由都湊進去了。

我低頭道:“其實你不必如此。”

“非如此不可!”商桓捏着我的肩膀斬釘截鐵地道:“因為這件事關乎第三個不殺你的理由。”

我突然就猜到他想說什麽,遂趕緊從他手裏掙開,捂着耳朵道:“別說了,我不想聽了。”他這樣不求回報的待我好,好得讓人懼怕。再這樣下去,不用他殺我,我也會被自己羞愧糾結的心思折磨而死。

但商桓卻毫不理會我的感受,用力将我的兩只手扯下來,大吼道:“你聽我說!”商桓眉心緊鎖:“阿凝,我很孤獨。”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透出無盡的酸楚:“小時候忙着保護母親,大哥和二哥從不理我;長大一些母親被害,我又一心只想隐藏鋒芒,連共歷生死的朋友的都不能接近,只敢遙遙地看着;如今我得了王位,再無人敢将我恣意踩踏,身邊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本該喜悅,卻無人分享。你說,即便是坐擁天下,又有何用?”

我挪了挪唇瓣,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商桓拉過我:“阿凝,當年在淮王陵中,不過相處五日你便肯不顧性命地救我護我,從那一刻起,我便将你當作今生唯一的牽絆。若沒有那時的你,我早就死在了蕭茹的手裏。這普天之下,肯如此待我的只有你與我母親二人,如今她已不在人世,我商桓就是舍了這個王位也要護你周全。”

我深吸一口氣,時隔多年,我不斷地負他害他,他卻一心只記得我的好,實在讓人不知該如何才好。

商桓目光潋滟,直勾勾地将我看着:“還記得我在王陵時說過的話麽?我說我想娶你。”

“不……”

我急得想将手抽回來,反被他用力地捉住:“你先別急。且不說目前的情勢能不能娶你,就算能,我也知道你絕不會答應。我只求你答應讓我保護你、對你好,這樣行不行?”

我緊鎖着眉頭,想要甩開他:“你何必如此?我又不喜歡你!”

“可你也不讨厭我是不是?”他手上一緊,便将我帶進懷裏:“會喜歡的!如今你大仇已報,我們的身份也不再對立,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看到我的深情我的好,總有一日會喜歡我的。”

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掙紮了幾下卻掙脫不開,只好無奈地閉了閉眼睛:“讓我好好想想。”

見我如是說,他當即欣喜道:“真的?”

我點點頭:“現在可以放開了嗎?”

商桓這才退後一步,清了清嗓子道:“你的關雎宮我已經命人收拾了,一會兒去看看滿不滿意。”

“好。”

話音方落,田四便站到門口了:“陛下,兵部幾位将軍在長定殿求見。”

商桓有些煩悶地嘆了口氣:“知道了。”随即看我一眼:“我有事先去忙了。”

“嗯。”

下午的時候,有宮人來通知我關雎宮已收拾妥帖,順便接我入住。在大安數年,這是我頭一回進入後宮,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由于商濟喪事辦妥,原本的幾位夫人也已重新分封,除去放出宮中養老的幾位,剩下的都被安排到了偏遠的長信宮。原本最神秘熱鬧的後宮裏,一時間竟顯得空蕩蕩的,即便各院的繁華開遍,也無佳人來賞了。

到了關雎宮,便是一大群宮人聚在殿中行禮問安,又挨個地将名字報上來,以便我日後吩咐。但坐在椅子上聽了半天、看了半天,卻總覺着每個人的打扮都差不多,名字也都是什麽花啊草的,實在是沒記住。

好在掌事的宮女機敏,一眼就看出我的心思,只道她叫菊清,讓我日後有事喚她就是。

我點點頭,本想賞他們些東西,但摸了摸身上,方想起自己剛從牢裏出來,身無分文,頓時有些窘迫。

菊清見此,趕忙抓出個錢袋,朝着堂上衆人挨個兒分發下去,邊發邊道:“這些都是公主賞的,日後要好生伺候着,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宮人們見着油水,臉上瞬時間笑得跟朵花兒似地。

待他們拿完東西謝了恩,我方揮了揮手叫他們下去,朝菊清道:“你倒是機敏,入宮多久了?”

菊清趕忙跪地回話:“奴婢十四歲入宮,至今已經五年了。”

我點點頭,又問:“以前的主子是?”

她低着頭:“奴婢以前是舒顏夫人的宮女,如今舒顏夫人已封為太夫人,與其他幾位太夫人一同住到了長信宮。大王說今後宮中一切從簡,便打發了許多宮人出去,奴婢也被分到了公主這裏。”

“嗯。”如此安排甚好,聽聞舒顏夫人無兒無女,平日裏又極為低調,最重要的是與我沒什麽過節,菊清這般精明的樣子倒是沒什麽好疑心的了。

我道:“方才賞出去的銀錢你去庫房裏領吧。”

“奴才不敢。”菊清恭敬道:“方才奴才所做之事都是大王吩咐的。”

“哦?”

商桓想得倒是周到。

我揮了揮手:“眼下無事,你先下去吧。”

“是。”

将宮人都打發了,殿中便只剩下我一人。

關雎宮中雖算不上華麗,但布置齊全,宮中的裝潢和吃穿用度與我之前相比都是好上千倍萬倍的。

只是這樣的優待我十分不慣。

這些年我向來是獨來獨往,生活中也較為随意,一想到接下來的一舉一動皆要落到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好在南诏亂事未平,聽商桓的意思,不出幾日,我便要去南方勸降了。屆時不論成功與否,若還活着,還是離開為上吧。

如今商桓已與蘇岚成親,我又身份特殊,實在不宜出現在這裏。

正想着,方才被打發出去的菊清又去而複返了。

“公主,皇後娘娘來了。”

我周身一滞,心裏瞬時尴尬起來。蘇岚曾傾慕于我,商桓也說傾慕于我,夫妻倆都傾慕我,我實在是無顏見她。

但又總不能躲起來,遂只能硬着頭皮頂出去,躬身道:“皇後娘娘萬安。”

蘇岚聲音比往常沉穩了許多:“免禮。”

我垂着頭:“娘娘進來坐。”

蘇岚不發一言,徑直走到內堂坐下,方屏退了左右,定定地望着我。

我站在一旁手足無措,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麽。

許久,她終于道:“公主過往作男子打扮實在是辜負了這番花容月貌。”

我聽得出她口中的揶揄,卻也不好說什麽,只繼續垂首道:“娘娘過獎。”

“坐吧。”

“謝娘娘。”

待我坐穩了,蘇岚冷不丁道:“是不是覺得我十分可笑?”

果然,我最怕的事來了。如今我一恢複身份,她過往的癡心便都成了笑話。盡管我并非如此以為,但在她自個兒心裏,定斷然是過不去這個坎。

我道:“以前都是我的錯,當時身份所致,不得不如此。”

她冷笑一聲:“你有什麽錯?都是我自個兒一廂情願罷了。虧得那時候對你日思夜想,傻傻地跑去退婚不說,為了保你一命,還當着陛下的面替你下跪求饒。我蘇岚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我一心傾慕的這個人,她竟然是個女子。”

看着她百般自嘲,我實在是無言以對,只覺得心裏難受得緊,卻也無力挽回。幸好他不知我與商桓早就相識,也不知那日在西街胡同內是我們二人演戲,否則她恐怕會更覺屈辱。

半晌,蘇岚又笑一聲:“你可知道,自從婚宴過後,我每每一想到你的模樣便覺得有一根刺在心裏紮着?我以為你會被處死,但陛下不顧滿朝文武的反對,非說要将你留在宮中作為人質。前朝的事我不懂,但你日日居在後宮,我心裏的這根刺拔不得忘不掉,滿腦子都是旁人的嘲笑。苦不堪言。”

“悅維公主。”蘇岚定定地看了我一陣,忽然就起身朝我跪了下來:“蘇岚請你離開王都。”

我心下一驚,趕忙去扶她:“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蘇岚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實不相瞞,公主身懷弑君之罪,陛下不僅不殺,還将你放在後宮供着,前朝已經鬧翻天了。我不敢求你自盡,只求你離開這裏。回你的疏勒原也好,隐居山林也罷,只要日後不要日日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劇情很糾結啊!蘇岚是個好姑娘,這種事對她來說太虐心了。

☆、金蟬脫殼(1)

看來我若不肯答應,她是必不會起來了。但此事有關國政,豈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我道:“你也知道,陛下将我留在宮裏是為了牽制疏勒原上的戰局,若陛下不肯放人,我又如何能走得了?”

蘇岚拉着我的手臂:“公主向來聰明,只要你想走,誰又攔得住?蘇岚相信你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我默了一默:“你先起來吧。”

蘇岚驚喜道:“你答應了?”

我點點頭:“我會好好想想的。”

傍晚的時候,菊清進來傳膳。各色的菜肴滿滿整整地擺了一大桌,雞鴨魚肉統統齊活了不說,更稀奇的是,禦膳房還送來了一壺鹿奶。此物以前在疏勒原也只有王室中人能喝到,千裏迢迢運送到這裏,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正看得吃驚,商桓忽然如沐春風地走進來,笑道:“當年從淮王陵出來,我說過要請你好好吃一頓的,怎麽樣?今日的菜色還滿意嗎?”

我這才恍然,望着一桌子的菜道:“想不到你還記得。”

商桓得意地昂了昂頭,如小時候一般:“那是自然,我小石頭一言九鼎。”

大人做這般神态實在是有些滑稽,我看得忍不住笑起來。

商桓躬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小東西今日是貴賓,請上座吧。”

我走出兩步,又猶豫了一下,退回去道:“你雖然還了封號與我,但我總歸是個罪臣,如此行事實在不妥,還是你上座吧。”

商桓點點頭:“好吧。”

一頓飯吃下來,我總覺得不大自在,又想起蘇岚下午的話,便道:“南方的戰事如何了?”

商桓飲了口茶:“窦城的城守魏歷曾是昭國人,葛俊楠一逃回去,兩人便勾結起來,不僅四處策反大安以往收攏的三國将士,還與衛昭聯盟的餘孽聯合起來抵抗我朝,事情有些棘手。”

我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了然,後道:“既然你已向百官說明要我去南方勸降,這幾日差不多就該啓程了吧?”

商桓吸了口氣:“南方不穩,你又曾與葛俊楠合作,若讓你獨自前去不僅安危成疑,百官也不會同意。我今日左思右想,又與兵部幾位将軍商議過,決定與你一同前往。”

“啊?”我大吃一驚。

今日蘇岚走後,我想了一個下午,原本還想借這個機會假死逃脫,既遂了蘇岚的願,又堵了百官的嘴,商桓卻說要與我一同前往,這可如何是好?

我皺眉道:“你也知道南方不穩,萬一去了有什麽好歹,豈不天下大亂?你如今身為一國之君,又是唯一可承襲大統之人,萬不可将此事當做兒戲。”

商桓愣了愣,卻忽然望着我笑起來:“你這是在關心我?”

“……”

天地良心,我只是想游說他不要跟去,否則詐死一事就難辦了。

我挺胸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如今大仇已報,也是這天下的一份子,不過是憂心天下罷了。”

商桓直勾勾地看着我,反笑得更開了:“你這麽說……我就當你是在不好意思。”

“……”

天地良心,我絕不是這個心思!

我繼續挺胸道:“……”我什麽都沒道出來,商桓站起來道:“其實我也是去勸降的。你忘了?我的母親是衛國的公主,若由我親自前去,對拉攏衛國的餘部也是有好處的。不僅彰顯了誠意,且是一國之君,說出去的話也容易叫人相信。”

“哦。”他說得也有道理。

“所以,此事已經定下來,你就不必再推诿了。”

我心下一沉:“那我們何時啓程?”

他嘴角一勾:“明日。”

不愧為一國之君,商桓出行的排場實在盛大。

我的馬車緊随其後,整個送行儀式上,卻始終沒敢在百官面前露臉。此時此刻,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對我這個弑君的妖女是何等痛恨。倘若再在他們面前走動,想必即便是不被激憤的軍士亂刀砍死,也要被精忠的大臣口水淹死。

儀式整整進行了半個時辰,我在馬車內等得枯煩,直到出了王都,望着春日裏碧綠的田野山澗,心情才開闊起來。因為知道,如今身上再無任何負擔,此去的事一結束,我便是自由身了。

臨出發前商桓告訴我,早上已收到疏勒原來的書信,信中少陽向他承諾,這幾日便要派人送文真王姬回來。只要保我性命無虞,他必不會參與衛昭兩國的聯盟,更不會與大安朝為敵。

看來他也是懂得分寸的,如今被朝廷分封為疏勒王,肩上的擔子重了,人也變得沉穩多了。我甚是欣慰。

此行總共七日,中途為了避嫌,商桓不宜與我顯得太過親近,歇息時也并未來看我幾回,倒是省了我不少推诿他的心思。

直到七日後,我們到了離窦城六十裏外的穎川,隊伍方住進了當地的太守府。

此地是離葛俊楠對戰的最前線,有駐軍八萬,城中四處有軍士巡邏,城牆上也施以重兵把守,防衛甚是森嚴。

聽穎川太守報告,就在昨日,周邊的瑞縣又有軍士投靠了衛昭聯盟的軍隊,初步估計,對方的人數已經達到五萬。若再不開戰,恐怕對方的人數将越來越多。

這也就意味着,勸降一事需越快越好了。總歸不過是走個過場,行得越早,自然對我們越有利。

但愁悶的是,路上七日,我仍未想出金蟬脫殼的法子。到時若商桓與我一同前往,我該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假死逃脫呢?

躺在床上想了一個下午,直到商桓從軍營中回來,我仍是一腦子漿糊。

這也就罷了,偏偏想得太過投入,全然沒注意到跨門而入的商桓,這一幕還被他瞧見了。劈頭就問:“你捂着腦袋做什麽?”

我趕緊一個翻身坐到床沿,心虛道:“沒什麽,馬車坐久了,現在滿腦子都是車轱辘的聲音。”

他愣了愣:“這幾日趕路确實太急了些。”

我擺擺手:“沒什麽大礙,你快跟我說說現在的局勢吧,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商桓撿了把圓凳坐下來:“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

看他将手裏的羊皮地圖展開,我也趕緊坐到他跟前。

商桓道:“如今周邊的瑞縣、平秋、業溪皆已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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