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1)
官員合坐。
我緩緩将屋內的擺設掃了一眼,只見不論是窗戶還是正門都貼上了偌大的喜字,珠簾床帳朱紅奪目,一派婚宴該有的喜慶之象。
不禁勾了勾唇角,這商桓做戲倒是做得周全,就連這偏廂之地也布置得這般無可挑剔,極具誠意。
方要往椅子上坐下,房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着大紅喜服的人就走了進來。
我看着商桓的樣子愣了愣,他只覺他今日這一身看起來甚是精神。象征吉祥如意的朱紅披身,将原本俊美的輪廓都襯托出來,清逸的氣質更佳,臉龐的弧線更妙。倒真像一個即将娶妻的新郎官,整個人都透着神清氣爽。
我贊嘆道:“三公子今日這身很是好看。”
他回身關上門,又悠悠地轉過來:“是麽?”
“是啊!”我點點頭,在他的腰帶上比劃了一會兒:“要是這腰帶上的龍紋能換成暗紅色就更好看了。”
他笑笑:“算了,反正再好看也迷不倒我的新娘。”
我小心道:“蘇岚她……知道我今日會來麽?”
一想到她我就有些過意不去,自那封書信後蘇岚再沒了音訊,也不知道她是否想通、是否放下,更不知道有朝一日她要知道我是個女子會作何感想。
商桓負手而立:“禮部的官員會将婚宴的細節一一告知,她應該是知道的。”看我神色憂郁,他又道:“你不用擔憂,這件事她始終會知道的。倒是今日之事,你準備得如何了?”
我收回思緒,正色道:“一切順利。”
商桓點點頭,朝袖子裏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緩緩地遞給我:“屆時父王會過來親贈金寶金冊,你……自己小心。”
我點點頭,緩緩地接過來,将匕首藏進袖子裏,未從他眼中看出一絲憫色。
“對了,還有。”商桓接着道:“行宮西面的花圃裏有一匹快馬,事成之後,你可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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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沉默,我們二人皆不知該說點什麽。
誰能想象,曾經在淮王陵同生共死的兩個人最後會以這樣共謀的方式相處,相攜相助,卻又互相設計利用,将好端端的一段友情踐踏得如此徹底。他還不知道,今日一舉,我早已将他算計進去,而他這片看似助我逃脫的好心也将被我棄之如敝屣。
我不知道該如何相信一個連自己父王都殺的人的話,不得不自行打算,從這座充滿了野心勃勃的行宮裏逃出去。
許久,我道:“迎親的吉時要到了,你先去忙吧。”
也正巧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禮官催促的聲音:“三公子,三公子您在裏頭嗎?”
商桓深看我一眼:“日後我再不能看着你、護着你了,離開王都之後,你好好保重。”
“……好。”
商桓再不多說,回轉過身子拉開了房門。
外頭的禮官點頭哈腰:“三公子,吉時快到了,趕緊拾掇拾掇去內史府迎親吧。”見了我又趕忙朝我行禮:“喲!伍大人這麽早就來了。”
我微微颌首。
房門緩緩被關起來,一些瑣碎的聲音入耳,直至越來越遠了。
“一切都準備妥帖了嗎?”
“呵呵,自然自然,現在就等着您去王都迎親吶!那蘇大人的千金從前本就好看,今日這一打扮,指定是豔壓群芳!三公子有福,有福啊……”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就要進入正題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破天一擊(1)
待商桓的聲音再也聽不見,行宮外的禮樂也響了起來,歡快的唢吶、震耳的銅鑼、悠揚的笙簧。敲敲打打,無疑不在說着,迎親之禮将要開始了。
此時不過未時三刻,離正式拜堂還有兩個時辰,若不出所料,巴圖和少陽所帶領的舊部已經分批到民宅領取軍事器物,并開始四散到城中各處。此時大多數人都到了蘇家觀禮,一門心思撲在今日的盛況上,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我在房中坐了一會兒,估摸着現下還早,為保險起見,決定到行宮各處勘察一次地形,以對照商桓給我的部署圖是否準确。
東西南北四苑、花圃、房梁、廳室,想不到一大圈逛下來,行宮的部署确與圖上所示無誤,商桓他沒有騙我。這出去一趟,倒是讓我安心不少,且在回房的路上,正巧碰上幾個官員湊在一起閑磕牙,我還順便聽了場牆根兒。
“今日這一場大婚,三公子可謂是出盡風頭了。看看,這行宮上上下下的布置,簡直堪比王宮啊!方才路過南苑的時候,老夫見走廊的盡頭擺着一尊半人高的高山流水,通體拿白玉雕的,又鑲嵌各色寶石點綴,價值連城啊!”
“老夫倒記得這是當年從昭國搜來的寶物之一。那昭國向來富庶,王室中所用之物也頗為奢靡,這尊高山流水可是比當年送給太子的那尊紅珊瑚還要稀奇啊!可見大王對三公子的器重。”
“這也難怪,當年三公子受了那麽大的冤屈,險些連命都丢了,如今這些榮華富貴也受得理所應當。就是……就是可惜了二公子,二公子從小憑着母家的地位,過得比太子殿下還舒坦,誰能想到二十多年後,又會被母家連累呢?”
“可不是嘛!這王孫公子啊,真是成也母家敗也母家。聽說二公子現在還被擋在距此地三十裏的宏觀縣哪!惠颦夫人和蕭瑞都死了,他卻連個回來祭拜的機會都沒有,相比此時的三公子……哎!”
這席話說完,幾個官員都只剩下嘆息。
想當年商允的張揚跋扈,與今時今日比起來确實凄涼了些。但一個人越是置身劣境,被踩得越徹底,将來也就彈得越高。而今夜葛俊楠正巧要給他個翻身的機會,商允自是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到時候兩軍厮殺,必将是個兩敗俱傷之勢。
真是個想起來都覺得興奮的一件事。
不想方要回房,行宮外忽然傳進來一個尖利的聲氣:“大王到!迎!”
原本還喧鬧的大殿經這麽一喊,霎時都安靜下來,衆人皆趕緊扇袍子起身,朝着安王所經的過道跪拜。我站在殿中一角,也趕忙遙遙地跪下去,五識所感,方才還熱鬧活躍的大殿瞬時就變得肅穆莊嚴起來,任是多大的官職也不敢輕易造次。
安王自殿外緩步而來,路過我身邊時,忽然停下。
“你,就是翰林院的校勘伍君卓?”
我愣了愣,恭敬道:“正是。”
頭頂道:“今日吾兒欽點了你替其證婚,你雖年歲和官階上皆與王室的證婚人相距甚遠,但卻是吾兒的救命恩人,又替朝廷誅殺了亂臣,實乃可造之材。孤今日便封你為翰林院編修,官居七品,賜頭銜儒林郎,如此也算是不委屈桓兒與蘇家。”
我忙行跪拜大禮:“謝大王。”
王室選取證婚之人,多是年長的公侯居多,我不過一九品校勘,如今雖升了七品,且還是沾了商桓的光升的,卻也是開了史上品階最低證婚人的先河。看來商濟如今對商桓果真垂愛,竟連這樣荒唐的要求都答應了。
謝恩完畢,安王便領着宮女侍衛緩緩地走上王座,待坐得妥當了,方淡淡地說一聲:“都起來吧。”
“謝大王。”
我一擡頭,心裏瞬時訝了一訝。這才不過三月時間,安王的頭發竟已變作全白,且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十歲,雖餘威還在,但從其舉止面容來看,應對這樣大的場面,明顯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之所以蒼老得如此迅速,想必是這些時日發生的事讓其心力交瘁,傷情過度的緣故。一想到這一切都絲毫不離我複仇之手的掌控,心裏就覺得舒服極了。先讓他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讓他受盡精神上的折磨,再一刀了結了他,讓他堕入枉死地獄慢慢贖罪。
只是如今情勢所迫,我怕是等不了那麽久了,若再晚一步,他就要老死床榻,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一想到當日阿爹和哥哥的死,以及蒙克中的慘狀,仇恨就怎麽也抑制不住,如開了閘的洪水“嘩嘩”地往岸邊拍打,打得我籠在袖袍裏的手止不住地抖,面上卻還要維持一副平和有禮的模樣,随衆大臣一道,坐姿端正,呼吸均勻。
仇敵當前,我卻不能妄動他分毫,甚至連仇視的眼光也不能顯露半分,簡直折磨。
幸好這樣靜谧的氣氛并未持續多久,才坐了半盞茶的時間,行宮外的絲竹便由遠而近,大方張揚地透了進來。
在坐之人皆面上一喜,都道:“回來了回來了,拜堂的吉時也快到了,剛剛好。”
我頗同情的看了他們一眼,這些人哪裏是為即将拜堂而高興,分明是想早些禮成,好從安王威嚴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免受拘謹之苦。
不多時,禮官便帶着兩位新人踏上門口的石階,亦步亦趨地進了殿。
霎時間,衆人的目光都紛紛投在商桓和蘇岚的身上。蘇岚今日穿戴得甚是隆重,喜冠華服将其原本就曼妙的身姿稱得更加曼妙華貴。手裏拽着的紅綢中間系了朵大紅的綢花,由她和商桓各執紅綢的兩端,輕盈緩慢地邁進來。
待二人在大殿正中站定,禮官便朝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前去見證二人行跪拜之禮。
我趕忙畢恭畢敬地走出去,先是朝安王一禮,随後便退到禮官的身側候着。過程中蘇岚和商桓皆看了我一眼,卻沒有露出絲毫不該有的神情,又波瀾不驚地回過臉去。
待衆人都各就各位,禮官望一望天時,方拉長了嗓音喊道:“吉時已到,請新郎新娘行跪拜之禮!”
“一拜天地。”
“跪。”
“起。”
“二拜先祖。”
“跪。”
“起。”
“三拜……”
我沒功夫将注意力放在這些節禮上,只稍稍斜看了一眼天色,心裏估摸着王都東南西北四座大門的守城軍都已分別換班。若所行順利,巴圖此時應帶人攀上了北城門,其他人也差不多将其他三座城門盡數關閉,而被葛俊楠蠱惑的商允此時大約正往王都而去。
大殿中的新人禮成,禮官朝我一揖:“請證婚人宣讀證詞。”
我點點頭,恭敬地從一旁宮人的手裏接過證詞,宣讀起來。
“安三子桓,慈心愛民,人品貴重,于大安四年四月初三,娶治栗內史蘇氏之女蘇岚,酉時一刻,禮成,特此見證。願新人執手韶華,相攜白首,為恩愛之表率,應天成之佳偶,知音百年,并蒂榮華。”
待我緩緩将證詞放下,朝新人一揖,退到一邊,禮官又看向高坐上的商濟,喜道:“禮成,請大王親授新人金冊金寶,行加冕之禮。”
我低垂着頭顱,聽到此話心下一跳,方知這場盛宴的重頭戲終于要來了。
只聞不多一會兒,靜谧的大殿中便響起沉穩的腳步。來人腰上的玉佩叮當,與錦囊上的寶石相撞發出清脆萦耳的回響,本是這般悅耳的富貴之聲,落到我心上卻似敲醒了四肢百骸的脈絡,竟令人周身都蠢蠢欲動起來。
短短的一段路突然變得極長,一步一步,如經過了極漫長的年歲,聽在耳裏,落到心上,每一聲都讓我的熱血翻湧澎湃。時空仿佛靜止下來,心卻突突地跳得飛快,若不是極力鎮壓着,就像馬上要跳出胸口,“啪嗒”一聲,落到地上去了。
三月前作此感想的是史肅,今日便換做是我。
我等這一日足足等了兩千多個日夜,每一日、每一夜都猶如被放在刀口上,被沉在油鍋裏。都說愛一個容易,因為一切只需遵循自己的本心,而恨一個人,卻要時時刻刻地鞭策自己。而我每想一次阿爹和哥哥,每想一次疏勒原上慘死的無辜之人,心就猶如被丢在車轱辘下碾過一樣。
商桓說得對,只有相同經歷的兩個人,才能夠感同身受。
秀金文的鞋履踏在平坦的大理石面上“咚咚咚”地響,到了我低垂的眼皮子底下,安王腳步一定,身旁的宮娥便端着金冊金寶迎上去。待他傾身取物的一瞬,我隐在袖中的匕首已經滑落指尖。
“大王小心!”
也不是誰喊了一聲,驚得我呼吸一滞,随即一個閃身往前,匕首就直直朝商濟的喉管猛刺下去。
好似很長,實只一瞬。
擠壓多年的仇恨頃刻迸發,統統化作匕首上的力道,“嗤”地一聲,狠狠地紮進敵人的血肉。
商濟毫無防備,一擊正中!
霎時間,動脈處赤紅的鮮血噴射而出,在他頸口開出大朵的、刺目的紅花。零星的猩紅飛濺到我的臉上、身上,與我的皮肉相觸,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它的溫度。
但此人終究是上過戰場的,盡管已經年邁老去,身手仍還算敏捷,待我手中的匕首抽離出來,商濟即刻單手捂住頸脖,防止血液噴流,而另一只手則狠狠地從我的臉側掃過來。
幸而我矮身一躲,又急速地繞到他身側。
手起刀落,商濟的腋下又中一刀,緊接着再一個邊腿橫掃,對方終于站立不住,朝地面猛地傾倒下去。
“大王!”
“父皇!”
偌大的喜殿上百餘雙目光,他這麽僵身一倒,瞬時猶如一座大山傾塌下來,吓得所有人都雙目圓瞪,慣性般地伸手去接。他們還不知道,今日要倒下的還不止商濟這座大山,而是整個安王都,整個安王室。
覆我疏勒,屠我國民,終有一天,他們要一同為我疏勒原上的冤魂陪葬!
直至這種時候,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抓刺客!”
“快來人!護駕!”
“……”
但哪裏還有用?我方才刀刀致命,商濟必定是神仙難救。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看她最後逃出去沒有吧。(^o^)/~
☆、破天一擊(2)
确定仇敵再無力回天,我方瞅準了大殿的後門,飛奔而去。
腦後的呼喊聲霎時間此起彼伏,慌亂尖叫聲不絕于耳,就如當日歲首宴上一般,偌大的喜殿瞬間亂作一團。
我沖開兩個攔路的侍衛,一頓疾奔便順利出了大殿。
而殿外各處的侍衛聽到呼喊都立即朝這邊圍困過來,前堵後截,情勢緊迫不已。
我一路只管沖殺撂倒,直奔停有車駕的行宮後門。所經之處,時不時有早已安排好的精銳撲出來斷後,雖然看起來實是寡不敵衆,但人盾肉山的死士,總能阻擋片刻。
我就順着行宮的走廊極速穿行,直至出了正殿,房梁上忽然飛下七八個黑衣蒙面袖口卻着大紅牡丹的暗衛,堪堪攔住我的去路。
我腳步一駐,便瞬時被這些人圍在中央。
周圍的火把噼噼啪啪地響,七八副狹長的劍身在眼前晃出刺目的寒光。我呼吸猛地一滞,不好的預感徒然而升。
動作如此之快,且又輕裝齊整,若所料不錯,這些人必是傳說中的鷹衛無疑了。
嗅到危險的氣息,我趕緊謹慎地弓起身子。
才剛擺好架勢,眼前青光一閃,衆鷹衛就一躍而上,長劍寒森森地朝我刺過來。我側身手腕一轉,用匕首死死卡住鋒利的劍身,腳下迅捷的朝四面橫掃過去。衆人為了閃避,不得不抽劍退開。但很快又再度聚攏,配合得天衣無縫。
匕首短小輕巧易隐藏,适合近身刺殺,卻不适合多人搏鬥。對方皆是清一色的長劍,又經常年的訓練默契十足,一半攻擊一半防守,我絲毫耐他們不得。而每當長劍朝中央聚攏,我都需使出全力抵擋。沒幾個回合,便已渾身是傷,連頭上的禮冠也不知飛哪兒去了。
當真是腹背受敵!
耳邊風聲緊湊,不斷有劍鋒淩厲地在身側劃過。
此戰耗時太久,大力的抵抗幾乎讓手臂脫力。我心下一急,幹脆放棄防守,猛朝着一處矮身攻上去。
此人被我的匕首一逼,不得不揮劍防守。我又是幾個旋身猛刺,次次照準他執劍的手臂。刀刀紮入肉裏,發出“嗤嗤”的聲響,那是分筋錯骨,血肉分離。沒幾下,手中的長劍就“哐當”落地。
他這一只手,怕是要殘了。
當然,我也好不到哪裏去,方才為了全力進攻,背上又挨了好幾個血窟窿。加上不斷使力,傷口正不斷噴流出滾燙的血液。
好在一個缺口總算打開,我拼盡全力,瞬間急速地朝縫隙中穿過去。
本以為逃脫有望,但周圍的侍衛不知什麽時候全都圍困過來,将這裏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我一閃身出圍,幾十把長矛便齊刷刷地朝我刺過來。然而後退已經來不及,身後的鷹衛兩步追上,冰冷的長劍便架上了我的頸脖。
“老實點!”身後不知被誰踢了一腳,我膝蓋脫力,不得不整個人偏倒在地。
“唰唰唰”,見我再無反抗的餘地,幾十支長矛便齊齊對準我的頸脖,仿佛我再一動,他們便要将我整個腦袋叉飛出去。
我白了一眼衆人,嘴硬道:“要殺便殺!”
“你想得美!”一個統領打扮的人站在不遠處:“把她帶到殿上去!”
話音一落,長矛便迅速穿過我的腋下,将我整個人架起來,直往大殿的方向而去。
我閉了閉眼睛,這次恐怕是必死無疑了。
一入大殿,侍衛便将我從長矛上丢下去,“砰”地一聲,摔得我大吐一口血來。
而擡眼時正看到幾個侍衛在整理屍體,一個個從殿外搬進來,齊齊擺放在殿中的大理石磚上。這些人正是巴圖分撥給我用來掩護逃亡用的精銳,一共十人,眼前的屍體已有八具。
衆人看到我皆是一詫,驚呼:“這伍大人竟然是個女的!”
我冷笑一聲,只怪他們太不小心了,我穆凝來王都七載,又入朝三年,竟然無一人發現身份。
大殿中議論聲漸盛,沒一會兒就變得亂糟糟的。
我的眼光只朝正中間半跪着的商桓和蘇岚望去,而他們淚眼婆娑間,也如各大臣一般,滿眼都是震驚。商濟的屍體就躺在商桓的臂彎裏,周圍大片血污,想必他體內的血幾乎從傷口流盡。
下一刻,商桓将商濟緩緩地放在地上,起身拔出侍衛腰間的長劍便奔将過來,以劍尖指着我咬牙道:“我商桓待你不薄,示你為救命恩人,今日還邀你主婚。為什麽?為什麽要殺我父王!”
那陣勢,就像恨不得将我碎屍萬段。
我自然是懂他的意思,父王被刺身亡,刺客又被捉了回來,做兒子的當然要做足這場好戲。
擡眼看了看他手裏的長劍,我忽然興致大起,十分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要向我一劍刺下去。遂昂了昂頭,輕笑道:“背信棄義、手段殘暴,像他這樣的人就該人人得而誅之!”
“你……”商桓眉心一皺,滿面怒容::“大膽!我父王生平如何,自有後人評說,怎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商桓的長劍又移過來半分:“說!你到底是什麽人?何以在我朝潛伏如此之久?”
我又是一聲輕笑:“先別關心這個,眼下你們還有更要緊的事。”
“你什麽意思?”
我朝殿外擡了擡下巴:“自個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衆人身形一滞,紛紛現出疑惑地神情。坐在門口的大臣跑到外頭望了一眼,即刻便火急火燎地跑回來:“不好了!不好了!王都起火了!”
“什麽?!”
就在所有人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殿外忽然跑進來一個官兵,見了商桓“嘩啦”朝地上一跪,急道:“禀三公子,二公子他、他帶人殺進王城了!”
“啊?”衆大臣一聽,瞬間慌了神。
商桓眉頭緊蹙,逐漸将執劍的手臂放下去,落到裙擺處用力往地上一擲:“守城軍呢?守城軍都是飯桶嗎?”
官兵額上浸出細密的汗珠,顫抖着道:“天黑的時候有人在城中縱火,守城軍都到城裏救火去了,東西南北四面城門也全都關起來,城裏的百姓東奔西跑又逃不出去,一下子就亂起來了!”
“但也不知道怎麽的,二公子殺進來的時候,城門又突然開了。小的、小的也是看着城門開了才有機會跑來報信的啊!”
話音剛落,又是一聲長長地“報”字傳上。
衆人身上一顫,只見又一名官兵往殿上一跪,急道:“禀三公子,半個時辰前王都闖入一批刺客,南城門的陸參将、西城門的伊副都統、北城門的龐副将,以及東城門的嚴督司全部被刺身亡!城門失控!”
“一群廢物!”商桓一腳踢開報信的士兵,朝人群中道:“宋将軍,馬上召集綠營軍!務必要将王都團團圍住!”
“是!”
“周魁,二十裏外的十裏坡有守城軍兩萬,速速随我去領兵入城!”
“末将領命!”
“我二哥反了,其他人要想活命就全部待在這裏,不可踏出大殿半步!若膽敢有人離開行宮,統統以反叛罪論處!”
衆人一聽,皆慌忙答“是”。
待商桓領着宋周兩位将軍往外走,禁衛軍統領忽然道:“三公子,那她如何處置?”
商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皺眉道:“先關起來,等平定了王都我自會發落!”
“是!”禁衛軍統領迅速應下,并朝着一旁的侍衛道:“把她帶下去!”
“是!”
又是一聲領命,馬上就有人抓着我的衣襟将我提起來,穿過長長的大殿,将我扔進之前歇息的廂房裏。
整個人被推進去,又有侍衛将我的手腳捆綁起來,這才出了廂房,從外頭落瑣。
行宮內未設牢獄,只能暫且将我關在這裏。
我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朝四周看了一圈,這間廂房裏連扇窗戶都沒有,且門外有侍衛把守,根本就逃不出去,其實與牢獄沒什麽區別。只是有床、有椅子,還有茶水,環境上來看要好些。
我平心靜氣地蹦到桌前倒了杯水,喝完幹脆整個人躺到床上去。早晚都是一死,死前何不讓自己舒服些?
只是不知道巴圖和少陽如今怎麽樣了。聽方才的士兵所報,似乎只将他們當做刺客,一時間也并未查出旁的什麽信息,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安全了。我望着床頂的帳子,在心裏估了估時辰,若所行順利,他們此時大約早已出了王都,朝北邊的吏宿峰去了。
再往前就是憂谷、平布山、耕慶門、風城,只要腳程快些,不出五日,就能到達疏勒原。
謝天謝地,只要少陽能帶着舊部殺回疏勒原,我這條爛命也算是死得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哼哼,你們都猜錯了。
☆、孽緣(1)
方才王都的消息一傳過來,所有人便都将精神放在了商允帶兵入城這件事上,恐怕無人注意到,頭一個前來報信的官兵根本就是我們有意安排。葛俊楠跑到宏觀縣請商允回來,分明是要商允回王都護駕,經此人這麽一上報,倒成了回來謀反了。
而商桓也順勢以平反之名率兵進了王都,還将滿朝的文武百官統統控制在行宮之內,說是為了安全着想,實則是軟禁,讓所有人都看不到真相。屆時只要平定了商允這個亂賊,自然是他說什麽,便是什麽了。即便我再一口咬定刺殺安王是受他指使,也無人相信,更無人敢信了。
呵!也罷,北淮的江山落入商桓的手裏總比交給商允要好得多。
我這一關就是三日。
三日來,我被仍在廂房內無人問津,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食外,其他時間無一人前來。等得我背上的傷口都凝血結痂,險些以為他們已将我忘卻,直到聽門口侍衛的閑話,才方知是我那夜送商桓的大禮太棘手了。
耗時三日,暗殺守城軍将領的刺客終于查出,分別是原疏勒原上的舊部及昭國太子所率的人馬,如今兩方皆已趕往各自的故土奪城。大安也派了軍士去追,目前還未有結果。而二公子商允與商桓在城內對峙兩天兩夜,也終于受降被捉。大安自開國以來最大的叛亂得到了平定,被困行宮的官員也都放回家去了。
第四日,滿朝的目光終于放到我這個刺殺安王的刺客身上,山呼要将我五馬分屍為安王陪葬。
我也才由此被轉移到王都的天牢裏,等候受審。
俗話說冤家總是路窄,一進天牢,我便碰上個熟人。
隔着兩扇木板密集的牢門,商允從對面瘋了似地朝我撲過來,猙獰着面孔,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好一個伍君卓!本宮讓你跟在身邊四年,還舉薦你進翰林院做官,想不到是養了只狼在身邊!我商允自認待你不薄!你且說!為什麽要害我?”
我盤坐在一堆幹稻草上,遙遙的看着他:“我何時害你?”
商允兩手緊拽着牢門上的木板,目光恨極了:“诓我去風卉軒、殺我舅舅蕭瑞、散布映茗那個賤人裝瘋的謠言!這些司徒楠統統都告訴我了,你還想抵賴?”
我覺得好笑:“诓你去風卉軒是真,但對沁柔下手卻是你自個兒做的,殺你舅舅蕭瑞是真,但此事是被商桓逼迫。至于映茗夫人嘛,我與她素不相識,也從未要她指認你母親的罪狀,一切都是你母親當年作惡太甚,咎由自取。”
“你……”商允一時氣結,指着我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故意放緩了聲氣:“有件事二公子還不知道吧?你口中忠心耿耿的司徒楠其實是昭國太子,那日入城根本就是他诓你來的,目的就是讓你和商桓兩虎相争。
”
“一派胡言!”商允緊握着拳頭:“那日分明是商桓那個狗賊想謀朝篡位,司徒楠好心好意前來報信,讓我進宮護駕的!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挑撥離間,好狠毒的女人!”
“愚蠢。”我搖了搖頭:“倘若司徒楠是真心報信,那請問他此時人在哪裏?為何只有二公子你一人被捉,他卻逃之夭夭了?本還指望你能與商桓抗衡,即便不能力挽狂瀾也好歹讓天下二分,想不到你竟如此不堪一擊,真是廢物。”
“你!”商允氣得額爆青筋,但牢門阻擋,他又奈我不得,只能着急地抱着腦袋在地上打滾:“啊!你們這些混賬東西!竟敢合夥算計本宮!我一定要殺了你們!抽你們的筋,剝你們的皮!讓你們不得好死……”
“你到底是誰?說!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女扮男裝到我身邊陷害我!”商允奮力搖晃着牢門,恨不能破門而出:“告訴我!”
他這瘋狂的模樣真是鬧得人頭疼,我不耐煩地道:“事已至此,即便告訴你也無妨,本公主疏勒原穆凝。”
“悅維公主?”他手上一松,整個人落魄地坐在地上:“難怪,難怪你這些年唯恐天下不亂……”商允喃喃自語了一陣,又猛地睜眼看着我:“這麽說,那晚縱火焚城的人都是你指使的?難怪……難怪我一進城就看見王都的百姓四處逃竄,街上無數的暴民在燒殺搶奪。是你!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和司徒楠的圈套!”
我仰着頭:“若非如此,你又如何會被當成亂臣賊子呢?”
商允凄然一笑:“好狠毒的女人!設計我、陷害我也就罷了,可我大安的百姓何辜?為了複仇,你的良心也泯滅了嗎!”
“良心?”我無奈地看着他:“你也配跟我講良心?你父王當年攻打三國之時何曾顧及過天下百姓?我疏勒原上千千萬萬的人無辜慘死,誰又來幫他們讨回公道?就只你北淮能枉顧人命,憑什麽我穆凝就不行!不要怪我狠毒,要怪就怪你生錯了帝王家,有個野心勃勃理應千刀萬剮的父親!”
“夠了!你閉嘴!”商允受激過甚,此時再聽不得多了,生怕我再多說什麽,直捂着耳朵縮到了角落。
我本想再與他分辨幾句,但走廊中突然過來幾個獄卒,二話不說提着鑰匙便開始搗鼓我牢門的門鎖。
待牢門被打開,為首的方道:“三公子要見你。”
我唇角一勾,幾日來懸着的一顆心忽然放下,他終于打算見我了。
這也就意味着,我能知道少陽的消息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又拐出三四間獄門,我被帶到一間封閉的密室之中。商桓早已在密室中等候,見人帶過來了,望了望我手腳上的鐵鐐,朝獄頭道:“給她解開。”
獄頭有些猶豫:“可是……此人功夫極好,若是解開……”
商桓皺着眉打斷他:“她傷不了我,你照辦就是。”
獄頭這才躬身一揖:“是。”
手腳解脫出來,我瞬時覺得身上輕了一截。待看着獄頭退出去,方我輕輕地揉了揉被捆綁得滿是淤血的手腕,又順便擡頭睨了眼商桓。
他今日看起來甚是疲憊,眼窩深陷,素缟披身,足見平亂過後又在服喪,今日能入獄親見我一眼已是難得。
我抿着嘴朝他一拘禮:“恭喜三公子,不日便可坐擁大安江山。”
商桓本面無表情,見我如此,反有些生氣質問:“為什麽不騎我備的馬走?”
我一愣,方反應過來:“你是在怪我被捉住時将你供出來?”
他不置可否,眼睛卻死死地盯着我:“你不信我。”
确實。
他逼近我一步:“你若信我當日便會從西面的花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