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4)
姐姐是個好人,你先是不肯随我回穎川,到了穎川又不肯以面目示人,大約真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吧。也罷,我就不為難你了。”
我笑了笑:“多謝王姬體諒,大王的安危要緊,你快進去吧。”
為不為難都已經為難了,進來容易出去難,我一會兒還要想着怎麽出去呢!
文真也朝我笑了笑:“姐姐保重。”
語畢正要進門,只聞太守府內忽然傳出一聲尖利的驚呼,緊接着“護駕”聲不絕于耳,隔着大門都能聽見裏頭的慌亂之聲。
門口的守衛聽了,連門也顧不得守了,一轉頭便朝府內沖了進去。
我與文真對視一眼,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再顧不得那許多,騎着棗紅大馬便朝府門躍了進去。
方才沖進去的守衛來不及躲閃,瞬間被馬蹄踩翻。我一路循着侍衛聚攏的方向奔跑,繞過三四條長廊的甬道,便見到西園內涼亭邊的商桓。
商桓此時已被刺客用鐵索将周身牢牢縛住,絲毫動彈不得,二人皆被周圍的侍衛團團圍困,陷在了中央。
眼看刺客手裏的匕首就要朝商桓刺下去,我心下一急,也顧不上勒住缰繩,腳下用力将馬腹一夾,“咴”地一聲,馬兒發出長長地嘶鳴。也顧不上前方黑壓壓的人,沒頭沒腦地便紮向人堆裏。
我就勢翻滾下馬,順着馬兒奔出的方向,護住頭在地上滾了幾圈,趁着所有人慌亂躲避的當口,急速竄起來繞到刺客身邊。電光火石間,匕首劃過她左手的手腕,刺客吃痛手上一松,便将商桓從鐵鏈下解脫出來。
周圍一片人仰馬翻,我回過身方才看清,刺殺商桓的這個人,竟然就是沁柔!
她怎麽會在這裏?
我思緒猛地一滞,身體的動作也慢下來,一個不防對方的匕首便迎面朝我對刺過來。由于太過震驚,幾乎都忘了躲避,整個人就如一根木頭樁子般立在原地,成了對方手下的活靶子。
沁柔臉上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狠厲,太難想象,這樣溫婉賢淑的一個人,竟懂武,還是司徒楠派來的細作?
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太子商吉,被蒙在鼓裏的二公子商允,幫商吉救下沁柔的商桓,統統都被騙了。對!還有那晚夜探太守府時黑衣人所使的武器,難道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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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一切都太讓人震驚,一個個揭開的謎底在腦袋裏盤旋不去,我身子僵硬,竟就那麽呆呆地定住了。
而就在那一瞬,沁柔的匕首即将紮入我的胸口之時,也不知是誰将我推了一把,一個冰藍色的身影就以背對敵将我擋在了他的身前。
幾乎可以聽見刀刃紮入皮肉的聲音,“嗤啦”一聲,面前的人眉頭緊皺,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壓着我一道倒在地上。
“砰”!
我被身上的人和堅實的地磚撞得眼冒金星,反應過來方才看清,壓在我身上的這個,不是商桓又是何人?
商桓一揮手扯下我臉上的面紗,嘴角一勾,有些微弱地笑道:“我就知道你還活着。”
語畢忽然眉頭一擰,朝着我的耳側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上再無力氣支撐,手一脫力,整個人便軟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望着頭頂的天空,腦袋裏“嗡”地一聲,慌亂地抱着他的腦袋将他扶起來。
“商桓!你醒醒!”
“商桓!你醒醒啊!”
“商桓!”
作者有話要說:哇嗚~~~~我會說寫這章的時候忘了保存,後來稿子全丢了嗎?!後來我百度了很久,發現真的找不回來了,于是重新寫了一遍……Orz
☆、去而複返(2)
仿佛又回到八年前淮王陵中的那一幕,小石頭奄奄一息地枕在我的腿上,我束手無策,驚懼得如同跌入冰窖。除了大聲喚他的名字,再想不到旁的什麽。
甚至不記得是如何地被人拉開,又是如何傻愣愣地坐在大廳裏等待醫官的診治。
那一刀刺入較深,商桓不幸被傷及肺部,如今醫官雖為他止了血,但人仍在昏迷,生命垂危。
我不懂醫,只聽得說是淤血入肺導致其肺葉無法擴張、呼吸困難,一個不好便有窒息的危險。之前吐血便是血液進入了喉管,是咯血的症狀。
此時太守府亂作一團,各路将軍城守紛紛往裏頭擠,想知道商桓最新的情況。而文真年少,一時間也跟着慌了神,已經哭了好一陣。商桓的性命堪憂,整個穎川也一下子軍心大亂,若敵人此時攻打,慌亂中的将士豈不是潰不成軍?
好在我及時清醒,意識到這一層,慌忙朝屋內太守大人道:“快派人去将院子守着,任何人不得外出,更不許放人進來,不準任何人通傳消息。”
太守早已吓得六神無主,聽我如此說,趕緊連連應“是”。
如此,除醫官外,屋內便只剩下文真、我、宋延宋将軍三人。
我關上門,見文真還在“嘤嘤”地哭,便只朝宋将軍道:“将軍,我有要事與将軍相商。”
宋延卻鄙夷地看我一眼,冷哼一聲:“你還想說什麽?大王如今生命垂危,皆是拜你所賜!你最好盼着大王早些醒過來,否則我宋延第一個不放過你!”
我噎了一噎。
大安的文武本就對我不甚待見,今日一事過後,更是火上澆油。
但此事事關重大,已不是鬧情緒的時候,我道:“我知道宋将軍對我有成見,但此時大王生命垂危,前線又在戰亂,此事若傳出去可如何是好?”
宋延一愣,不悅道:“那你說!”
我朝宋延一揖,恭敬道:“請将軍宣布大王無事。”
“你要我向将士們撒謊?”宋延将眉心擰在一塊兒,怒道:“你這個妖孽!到底想做什麽?前幾日聽說你醉酒墜亡的消息,大王親自帶人沿着方生河打撈了三天三夜,今日你莫名其妙地蒙着面回來了,大王又正巧遇刺,眼下大王昏迷不醒,你卻要我私瞞傷情。”他忽的将腰間的長劍拔出來,指着我道:“說!你到底有什麽居心?”
我周身一震,想不到一片好心竟被視作居心不良了,縱然委屈,卻還不能解釋。
我皺眉道:“我能有什麽居心?大王遇刺的事一傳出去,軍心必定大亂,此時戰事為了,正是需要鼓舞士氣的時候,我要将軍寬慰将士有何不妥?”
宋延指着我的長劍半分不退:“你有什麽居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對當年疏勒破國一事懷恨在心,刺殺先王在先!欺君罔上在後!你的話叫我如何能信?!”
我急得走上一步道:“我幾日前墜河離開确實有難言之隐,但路上救回了被敵軍劫持的文真王姬,得知大王身邊有細作馬上就趕回了穎川。我若心懷不軌又何必原路返回?何不一走了之逍遙自在去了?”
“你……”
“好了!你們別吵了!”
宋延還想反駁,一旁的文真不知何時已停止了哭泣,呵斥道:“現在是吵架的時候嗎?宋将軍,穆姐姐既然肯救我又護送我回到穎川,方才還不顧一切地騎馬闖進來護駕,足以證明她并非是大安的細作。且我也是親眼所見,大王是自願救護穆姐姐才受傷,說明大王也信任她。你就聽穆姐姐的吧,她說得沒錯。”
宋延眉頭鎖得更緊:“王姬你有所不知,此人潛伏在王都多年,心思狡詐得很,我們一定要當心中了她的奸計啊!”
“我能有什麽奸計?”我再逼上一步,讓劍頂上我的頸脖:“如今大王昏迷不醒,将軍身為三軍統帥,卻放着軍情不顧,絲毫不為國事着想,到底心懷不軌的人是誰!”
“你!你敢污蔑本帥!”
宋延氣極,手一使力,将劍刺入我的喉嚨半分。
皮肉隔開的疼痛蔓延開來,我不禁皺了皺眉。
文真在一旁急了,驚呼:“宋将軍!”
我仰頭道:“将軍若覺得我是禍國的妖孽,我穆凝的人頭就在這裏,你要的話随時來取。此時到底該如何決斷,将軍心裏有數!戰事重要還是疑心重要,将軍也心裏有數!”
我滿心激憤,只死死地将他看着,站在劍下一動不動。
宋延聽完也跟着呆住不動,只眉心越皺越緊,內心掙紮到極致時,手裏的長劍一松,咬牙道:“好!我就暫且信你一回!”
語畢猛地将長劍入鞘,轉身摔門而去。
我這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覺得腳下有些軟,方才生死一線,沒被沁柔刺死,倒險些冤死在這裏。
文真被吓得臉色煞白,見宋延走了,趕忙過來扶我:“穆姐姐,你沒事吧?”
我撐着桌子站穩,擺擺手道:“我沒事。”
她卻惶恐地望着我的脖子:“呀!穆姐姐,你流了好多血。”語畢望一眼內室中的醫官,喚道:“快拿傷藥來。”
裏頭的醫官滿頭是汗,方才一直沒敢出聲,此時聽到召喚,連忙拿着藥跑過來。
我接過藥,問道:“大王如何了?”
醫官恭敬地答:“已經止了血施了針,雖然仍未脫險,但此時大王的呼吸比之前有力些了。”
我點點頭:“好好照看大王,不用管我了。”
“是、是。”
待他轉身,我又道:“一會兒若有人問起大王的傷情,你應當知道該如何說吧?”
醫官趕忙答:“微臣明白。”
待我和文真二人手忙腳亂地将脖子上的傷口敷了藥,正趕上太守大人急匆匆地進來。
太守見出去一趟,我的脖子便成了這樣,不禁奇怪地多看了兩眼,但仍是老實地什麽也沒問,只垂首道:“禀兩位公主,府內的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了。”
我點點頭:“刺客呢?”
太守繼續垂首:“刺客已經被關了起來,正在等候發落。”
我不解道:“這沁柔姑娘怎會出現在這裏?她何時來的?”
他皺了皺眉:“沁柔姑娘是今日才到的府上,似乎是說太子殿下曾留下了一本兵書,她憂心前線,特地親自來交給大王。”
文真一拍桌子:“什麽兵書,分明就是個幌子!這個妖女将我大哥迷得神魂颠倒,又勾引我二哥與她有染,害得我大哥冤死不說,如今還要刺殺大王,簡直是蛇蠍心腸!”
我深吸一口氣,這才驚覺這一切的一切竟全部是司徒楠的圈套。
沁柔早就是他安在王都的一顆棋子,不僅騙過了所有人,今日還成功潛到了商桓的身邊,險些就要了他的性命。這一石三鳥之計果然厲害,司徒楠的心計之深委實到了讓人懼怕的地步,認識他這麽多年,究竟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要不是三日前歪打正着地救下文真,只怕我也被他算計進去了。
我朝太守道:“好好看着她,不可讓任何人接近探視,更不準私自審問。”
“是。”
“還有。”我朝門口揚了揚腦袋:“未免府中還有細作,你即刻去将大王的親衛都調到門口來守着,除了宋延宋将軍,任何人不得接近。”
“好、好,我這就去辦。”
看着太守離開,我頓覺疲憊不已。
自打救下文真的那日起我便連日趕路,加上今日這一場經歷下來,我更是覺得整個人都頭腦犯暈。側頭看了文真一眼,她也正打着呵欠。
我道:“這幾日趕路你也累了,這裏有我守着,你先去客房歇一會兒吧。”
文真搖搖頭,立時坐起來:“我不困。”
我勸慰道:“這裏有我呢,你要實在不放心陛下,便在一旁的軟榻上靠一靠,免得待會兒我乏了連個接手的人都沒有。”
她想了想,大約覺得我說得有理,便乖乖地起身去了軟榻。
但躺下去又坐起來,問道:“聽少陽……不,疏勒王,聽疏勒王說哥哥喜歡你,是不是真的?”
我愣了愣,瞪她一眼道:“小孩子管這麽多做什麽?快睡。”
她笑了笑,乖乖地躺下,又望着房頂自顧自地道:“哥哥今日肯替你擋刀,必是很喜歡你了。他心裏牽挂着你,定會很快醒過來的。”
我不答話,轉頭望着內室昏迷中的商桓。他的臉色慘白着,明明人在昏睡,細看起來,嘴角卻稍稍上揚着,也不知在高興什麽。
回想他昏過去前将我的面紗掀開說的最後一句話,我瞬時有些想哭。
“我就知道你還活着。”
他受了那樣重的傷,不僅沒哼一聲,做的第一件事卻是來揭穿我。好像在與我玩什麽游戲一般,那股勝利的喜悅還挂在頰邊。
真是個傻瓜。
他若醒過來,我定要狠狠地罵他一頓,讓他長點記性,日後再不要這麽沒頭沒腦地去涉險了。
只要他醒過來,只要他能醒過來。
想着想着,眼淚就果真掉下來。
身為一國之君,他怎麽就這麽不懂得愛惜自己?我即便是沁柔刺死又如何?普天之下,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但少了他,便會天下大亂。大安朝的百姓攤上這麽個不負責任的君王真是倒黴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商桓都為了阿凝豁出命去了,要是這還不感動,我就學司徒楠把碼字用的桌子吃了。話說這一章信息量好大,司徒楠的真面目到現在為止才暴露出來,沁柔也是,你們看到這裏有沒有一點驚訝?
☆、去而複返(3)
我就這麽想着,在心裏将他罵了千萬遍,罵着罵着竟也跟着睡着了。
半夜時分,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醒了!大王醒了!”
我瞬時虎軀一震,撐着腮幫子的手脫力一松,額頭“砰”地一聲磕到桌角,連帶熟睡中的文真也被我這猛地一磕給磕醒了。
顧不得額上的疼痛,我慌忙跑到床邊。見醫官正在替他診治,便只站在原地将他看着。
商桓臉色蒼白,微睜着一雙眼在屋內看了一圈,最終停在我的臉上。
我急忙道:“你先別說話,等醫官診治完了再說。”
商桓微弱地勾了勾唇角,聲音如蚊子大小:“可是我渴。”
“哦哦,我去給你拿水,你別亂動。”
語畢我慌忙跑到先前的圓桌旁倒了杯茶水,想到他如此側卧着飲水不便,又取了個小勺過來。急急忙忙跑到床邊,在醫官的身後候着。
等醫官診治完,我道:“大王此時如何了?”
醫官止不住喜悅,激動道:“恭喜大王,恭喜二位公主,大王已經脫險了。”
我喜出望外,待醫官讓開,便端着茶水坐下去,用小勺舀着水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喝。
文真站在一旁也高興得跳起來:“太好了,哥哥你終于醒了。”
商桓見到文真,先是一愣,随即又想說話。
我趕忙搶先道:“文真是和我一起回來的。”語畢看了看他病怏怏的樣子,惱道:“哎呀你先別說話了,心肺受損呼吸本就吃力,再說話只怕更要消耗體力,你就好好躺着,一切等好起來再說。”
話音一落,滿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我瞧着文真與醫官的反應,瞬時也反應過來。方才那樣的口氣說話确實太大膽了些,商桓好歹是一國之君,只能規勸,不可斥責。
我自覺失言,又趕忙改口:“我的意思是……等陛□子好一些,我再将事情的經過慢慢說給陛下聽。”
商桓是背部受傷,整個人側身躺着,眼睛斜斜地瞄了瞄我,不僅沒怒,反倒笑起來。笑得來不及換氣,引來好一陣咳嗽。
我在一旁坐着,擔心他疼,又不敢幫忙拍背順氣,忍不住又急了:“你還笑?本就喘不過氣來你竟還敢笑?”
商桓穩住身子,倒真不敢再笑,也不敢說話了,只無辜地将我望着。
望得我頭皮發麻,側頭瞧了眼文真,又瞧了眼醫官,二人與我的視線一對上,便都竊笑地轉到別處。
我越發尴尬了,硬着頭皮道:“陛下剛醒過來不宜勞累,還是先歇着吧。”
商桓聽完趕忙将眼睛閉着,就像生怕我再兇他似地。
醫官也在一旁道:“公主說得對,陛下如今雖已脫險,卻也不宜勞累,需保持心境平和,待心肺的傷口愈合了再運氣說話。”語畢又拱手一揖:“微臣還要去開張藥方,吩咐侍者煎藥,陛下就暫勞二位公主照看了。”
我點點頭。
待看着醫官出了門,文真道:“穆姐姐,你也累了好些天了,先去塌上歇會兒吧,這裏有我。”
我掃了眼床上的人,看他好像睡着了,便輕輕地将茶水放到一旁的矮幾上。
文真這麽一說,我倒真覺得乏了,便打算起身去外間躺會兒。哪知方要起身,被子裏就伸出來一只手,将我的右手死死握着。
我呆了呆,只好又坐回去,朝文真道:“還是你再去睡會兒吧,我就在這裏趴着。”
文真歪着腦袋看了看我的手,笑嘻嘻地道:“那就有勞穆姐姐了,我去給姐姐搬張椅子來。”
說着就果真跑到外室,搬了把太師椅端端正正地擺在床邊。
我順着椅子坐下,又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床沿。文真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不知從哪找了條薄被給我搭着,便捂着嘴邊笑便去了外室。
我又困又乏,偏偏商桓還怕我跑了似地将我死拽着,也不敢不顧地倒頭就睡。但眯着眼睛趴了一會兒,我總覺得頭頂有道目光火辣辣的。睜眼一看,商桓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将眼睛睜開了,此時正靜靜地看着我。
我有點生氣,氣他受了傷還不好好休息,也不理睬他,便也學着他的樣子将他看着。兩個人四目相對,他笑吟吟的,我卻吹胡子瞪眼地将他瞪着。
就這麽僵持下去,他不肯退,我也不讓,一直到兩個人都睡着。
再睜眼時,已是日上三竿。
我一清醒過來便吓了一跳,想着昨夜醫官說去吩咐人煎藥,但已經過了這麽久,卻無一人送藥過來。
我想走出去問問,商桓睡夢中卻将手抓得緊緊的,簡直分不開身。
只好輕聲喚道:“文真,文真。”
文真聞聲走進來:“穆姐姐,何事?”
我急道:“快去看看陛下的藥怎麽還沒送來,這都過了一夜了,怎麽辦事的?”
方一說完,文真便笑起來:“穆姐姐,哥哥已經喝過藥了,昨夜你睡得熟,我便沒敢吵你。”說着又指了指矮幾上的藥碗:“你看,盛藥的碗還擺在這裏呢。”
我看着碗底黑乎乎的湯汁,這才松了口氣。
周身安靜下來,便覺得腿腳有些發麻,腰酸背痛的,脖子也難受得緊。文真見此,忙朝床上的人道:“哥哥,你再不放手,穆姐姐就要累死在這裏了。”
商桓的睫毛動了動,竟果然就松了手。
我愣了一愣,枉我又是壓低了聲音說話,又是不敢起身動彈,他居然是裝睡的。站起來再不理他,只朝文真道:“我出去活動活動,你先替我一會兒。”
文真笑起來明眸皓齒,連連點頭。
出了房門,在院子裏伸展了幾下,果然就覺得身子舒暢了許多。昨日商桓遇刺時便是在這裏,那時的我腦袋裏懵懵的,周身被商桓沉重的身體壓制着,擡頭只望見一片藍藍的天。
今日再走到涼亭邊回想,竟覺得恍如隔世。
地上的血跡已經清理,裏三層外三層的侍衛也早已散去,商桓醒過來了,我也頭腦清醒。天空依舊湛藍,涼亭邊的柳樹上的鳥兒唱着歡快的歌。真好。
我本打算去看看沁柔,心裏有好多問題想當面問她,但考慮到宋延本就對我心存疑慮,便忍住了。最終只跑到廚房去吃了些東西,又要了碗粥,端着食案往西院裏去。商桓受傷到現在還沒用食,想必也餓了,可吃些流食補充體力。
方踏進院門不遠,就聽見宋延在屋裏說話的聲音,我趕忙疾步走進去。
将食案放到一邊,見宋延正在向商桓禀報軍情,文真則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三人見我進去,皆掃了我一眼,從宋延的眼神來看,明顯對我還有敵意。
但既是公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麽,便自個兒坐在外室候着。商桓心肺受損不宜多言,我只到見着商桓欲開口說話,便盯他一眼。商桓見此,每每話到嘴邊,就又憋回去,語意也僅用點頭或搖頭表示。
待宋延說到末了,方開口道:“孤有傷在身,戰事便暫且先全權交付給宋将軍了。”
雖說只是短短的兩句話,說起來卻費力極了,吐兩個字便要咳上一陣,看得我都心急。
宋延見此,也不敢再多言,領命便匆匆地走了。
如今大安占盡優勢,就在今早,軍中還堵截了一隊送往窦城的糧草。聽宋延的意思,即便停止攻城,就這麽耗下去,司徒楠那邊大概也撐不了多久了。
這是好事。
盡管司徒楠與我曾有些交情,前幾日又助我逃脫,但終究只是利益驅使。停戰對百姓對商桓都有好處,我這樣想也算不得薄情。況且我如今只想置身事外,國政戰事,我再也不想有任何牽扯了。
瞧着宋延走遠,我方朝文真道:“你先去吃些東西吧,這裏有我守着。”
文真走出來朝桌子上望了一眼,嘟着嘴道:“穆姐姐真偏心,出去一趟就端了碗粥進來,也不帶些吃的給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只想到商桓了,還真把她給忘了。便開脫道:“大王這是受了傷,否則你看我理不理他。你好手好腳的,怎麽跟一個傷患争風吃醋啊!”
“好啦好啦,我就随便說說罷了。”文真笑眯眯地看我一眼:“穆姐姐,那這裏就交給你啦,瞧着你這碗粥,我還真有些餓了。”
“嗯。”
看着文真歡快地跑出去,我方端着粥坐到商桓跟前道:“想必你也餓了,吃些東西吧。”
商桓身子動了動,大約是想坐起來。
“你先別動。”我趕忙按住他,又在床頭墊了個軟墊,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靠在床頭。
商桓從始至終勾着唇角,也不知在好笑什麽。
我拿粥一勺一勺地喂他,他就直愣愣地将我看着,看得我極不自在。若是在平日裏,我定是一記手刀朝他劈過去,眼下看他虛弱得跟只無骨雞似地,我大人有大量,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一碗粥喝到底,商桓又扭頭看了看自個兒的左肩,看完還皺了皺眉。
我不明所以,問道:“肩膀怎麽了?”
他再皺着眉看了看,又看向我。
我依然一頭霧水,瞧着他不能說話,我又半天悟不出味兒來,幹脆直接扯開他的衣裳去看。
大約動作太過粗魯,商桓在我的手底下抖了一下,一臉驚恐地看着我。
我則對着他光溜溜的肩膀一頓鑽研:“肩膀沒事啊,到底怎麽了?”
他整個人往床裏頭縮了縮,又将手臂擡了擡。
我心想他該不是要我将頭靠過去吧?虧他才剛清醒過來不久,腦子裏都想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啊?即便是受了傷,也不能借着受傷這件事耍流氓啊!
遂慌忙搖頭:“不行不行,你有傷在身,還是早些歇着吧。”
商桓眉心一皺,似乎是有些失望。見我死活不搭理他,過了一會兒,竟氣鼓鼓地嘟起嘴來。
我哭笑不得:“生氣也沒用,看看你,有沒有一點一國之君的樣子?”
他嘆一口氣道:“我肩膀……咳咳咳……躺酸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右背受傷,已經側身躺了十來個時辰了,難怪會酸。接着慌忙問他:“你方才是要我幫你揉揉?”
他委屈地點點頭。
我瞬時兩頰滾燙,驚覺會錯了意。一邊幫他捏着肩膀,一邊惱怒道:“那你怎麽不早說啊!”
他呆呆地盯着我,臉上更委屈了。
我被他這副樣子鬧得受不住,苦着臉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讓你說話的,對不起對不起。”
他果然馬上就笑了。
我卻累了一額頭的汗,直覺照顧傷患不僅需要體力,還需要默契,萬一遇上個不會說話的,就如我現在一般,一個不查便悟歪了。好在方才我沒有就勢朝他的肩膀靠上去,否則日後他好起來,還不拿這件事笑話我一輩子?
想到此處,我登時周身一頓。一輩子?我是不是想得有些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盆友們,請不要嫌這裏拖沓,主要是前面感情戲太少,在下想多補補。咳咳。
☆、往事盡消
大約五日後,商桓的傷勢好轉,不僅能慢慢地說些話了,有時還能由人扶着在地上走上兩圈。醫官說,之所以愈合得這樣快,一半是由于商桓習武,一半是由于他近來心境愉悅平和的緣故。習武之人身體本就比常人康健些,再加上沒有什麽事讓他勞心受激,傷口自然也比常人要愈合得快了。
這本是件喜事,但沒兩日,我就覺得有些頭疼。
他能說話,也就意味着能跟我頂嘴了,且又仗着身上有傷,知道我必将事事遷就着他,這就愈發嚣張。
譬如有時候我走開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他便要死要活,說什麽被我伺候慣了,換了人處處都不周到。再譬如我要他自個兒扶着桌沿走走,他卻說體力不支擔心摔着,非要捉着我的手僞裝作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兩日下來,我終于總結出一句話:“不管是男人還是女子,總歸是慣不得的。”
就這麽一句話,商桓也有得反駁:“以前你為我挨了一刀,我處處都慣着你,如今我為你挨了一刀,你慣一慣我又何妨?”
我撇着嘴:“那我也沒讓你寸步不離地守着我呀!”
商桓頗鄙夷地睨我一眼:“那是我不在你身邊,否則你以為你不會?”
我扶着他的手一松,立馬一計眼刀殺過去。
他自個兒撐着桌沿,用胳膊肘拐了拐我,得意道:“以前你說過,我們兩清。但如今我救了你一命,換成你欠我了,我可不像你那麽好說話,我要你報答我。”
我仰頭望着他:“怎麽報答?”
商桓不懷好意地将我身上四處打量着,看得我心裏發慌,覺得下一句他要是敢說“以身相許”,那我便只好忘恩負義了。
哪知他陰笑着看了我許久,忽然往圓凳上一坐,急道:“先幫我撓撓,最近傷口愈合得快,背上快癢死了。”
“……”好似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忽然跌回去。
我無語地站到他背後,準備幫他撓癢。
不想方将他的衣裳撥開,太守大人便急急忙忙地闖進來。見我正在給商桓脫衣裳,驚得他眼睛一閉,匆忙跪地:“哎呀,微臣該死。”
我臉上一燙,趕忙将他的衣裳拉回去。
商桓正色道:“如此匆忙,所為何事?”
太守這才睜開眼睛,顫顫巍巍道:“禀陛下,那刺客已經在大牢關押了八日,微臣是想問問,陛下打算何時審問?”
商桓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沉聲道:“孤的傷勢已幾近痊愈,就今日吧。”
太守了然,恭敬道:“微臣即刻就去安排。”語畢轉身出了門。
待太守走出去老遠,商桓慌忙轉過來道:“快,快幫我抓抓。”
我退後一步:“陛下不是說身子已近痊愈了嗎?怎麽抓個癢還要人幫?”
他無奈地看我一眼:“身為一國之君,在臣子面前自然要保持威嚴,快過來幫忙,方才我是騙他的。”
“……”
大牢設在穎川的府衙內,為了審問沁柔,八日來,商桓第一次出門。此舉不僅讓此前讓刺殺一事多番猜疑的軍士放了心,也大大地鼓舞了士氣。
一路上,大片侍衛簇擁着,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也不少,商桓做足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樣。
悅維公主死而複生的消息并未公示,我擔心太過招搖,本不想跟去,但想到商桓的傷勢并未好全,也不顧得那麽多,覺得還是時時在他身邊提醒着才好。便學着進城時的樣子,在臉上蒙了面紗,不聲不響地跟在他身側。衆人只以為我是救護文真的那位女子,又跟在新君的身側,無人敢言。
其實區區一個刺客根本犯不着這般大費周章,只是此人牽扯太廣,不論是安王室的三位公子,還是昭國太子葛俊楠,統統都在其中,非親自出馬不可。
牢獄中昏暗陰濕,我扶着商桓小心翼翼地入了太守事先安排好的刑室。
門一打開,刑架上的沁柔便緩緩地擡起頭來,目光不卑不亢。雖然周身淩亂着,卻還是不掩一副窈窕婀娜的美人骨。
見着商桓在不遠處的桌案後坐下,皺眉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命大。”
商桓輕勾了勾唇角,聲音不大不小:“姑娘的身法不錯,就是紮得有點而偏。”說這話時,似乎還頗有些得意。
沁柔手腳被捆縛着,瞧着他的樣子,不屑地白了一眼:“過了這麽久才來審問,我想這一刀紮得也不淺。”
“可不是麽?險些就要了我這條命。”商桓冷笑一聲:“不過這一刀刺得甚妙,我還要謝你呢。”
“謝我?”
商桓笑眯眯地歪頭掃了我一眼,大有與我心照不宣的意思。嘴上卻道:“你若不出手,我便不會這麽早察覺到身邊還有這麽一顆險棋,留到後來,指不定還會出什麽亂子呢。”
沁柔一聲冷哼:“既已被你們抓住,我無話可說,你要殺便殺。”
“殺是要殺,但在你死前,我還有些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