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譚曉磊向後仰靠在躺椅上。今天天氣極好,這時候已經快下午三點,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間段,太陽明晃晃的挂在半空中,曬得人渾身發燙,眼睛都睜不開。他微眯着眼,沒去看顧硯。

“挺好的,我沒白請假。”他像是笑了笑,不過笑意很淡,倏忽就過了。

他現在心情不是很好。顧硯蹙下了眉,心想。

往前七年,他的注意力都落在沈栖身上,眼睛看的、腦袋裝的、心裏想的都是那個人,他就像被灌了什麽迷魂湯,整天只想着怎麽讓人高興、怎麽能讓對方更愛自己、更離不開自己,根本不舍得、也沒時間把精力投注在別人身上。

愛一個沈栖都嫌時間不夠。

也正因為這樣,他能敏銳的察覺到沈栖的情緒變化,對方是高興還是生氣,是難過還是傷心,他甚至能比沈栖自己更早的捕捉到。

但對于沈栖之外的其他人,顧硯就變得挺遲鈍,很難明白對方為什麽忽然高興,又為什麽忽然不高興了。

就像他現在不太能猜出譚曉磊為什麽會心情不好。

只能說:“嗯。那就好。”

這個時間點過來游泳的人不多,泳池邊最開始時只有他們倆,之後才有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帶着他們的雙胞胎兒子過來。

雙胞胎五六歲大,腰間圍着一模一樣的兩個救生圈,印着可愛的小黃鴨圖案,爸爸領一個,媽媽領一個,帶着他們下了泳池,雙胞胎不會游泳,手腳并用地劃拉着水花,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玩得不亦樂乎。

顧硯扭頭看着他們,心裏想到的卻是樓上大廳裏的某個人。他莫名其妙的想,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個人或許也早就結婚生子,說不定孩子也有那麽大了,都會打醬油了。

可能是雙胞胎、可能是龍鳳胎,也可能是兒子或者女兒,甚至響應正策,生個二胎三胎……

那人或許也會像雙胞胎的爸爸一樣,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帶着他們的兒子或者女兒去游樂場、去動物園,去水族館……去各地游玩旅游。

他們會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留下很多很多的紀念,像全世界許許多多最普通最幸福的家庭一樣……

偶爾會有矛盾争吵,但很快就能和好,那人也不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擔憂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穿,不必害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罵變太,不必……和他一個男人,委屈周旋。

……

思緒越飄越遠,顧硯又給自己點了支煙,嗤的笑了下。笑自己有病,笑那點異想天開。

“顧硯。”然後,剛才還在他腦子裏轉的那個人就這麽乍然出現在他面前,輕聲叫着他的名字。顧硯驀地回神,下意識地擡眼望上去。

那個人臉上還罩着那張白色羽毛的面具,左下角染了一片紅色的血印。

其實挺小一塊,但因為兩種顏色的強烈反差,就顯得尤為明顯。也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顧硯視線往下,落在了對方垂在身側的手上。——還流着血,沒有經過消毒和包紮。

而這人和他想着同一件事情:“顧硯,是你讓服務員給我拿小藥箱的嗎?”

其實已經不需多問,但沈栖還是固執地想要再确認一遍。想要顧硯親口承認。

在譚曉磊面前,親口承認。

然而顧硯并沒有理會他,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無聲的燃着,已經攢了挺長的一段煙灰。他把胳膊垂在膝蓋上,用另一只手在煙身上彈了彈,把那截煙灰撣掉了。

沈栖緊抿着唇,目光凝視着他。譚曉磊坐在顧硯旁邊的那張躺椅上,只在沈栖剛剛過來時掃了他一眼,之後便始終垂着眼,沒再看他,也沒說話。

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也在這裏,對他的出現沒有表現出半點意外。

這讓沈栖覺得很不甘心。

他想憑什麽啊,憑什麽他每次面對着譚曉磊時都覺得自己卑劣又狼狽,而這個人卻總是這樣氣定神閑的樣子。

憑什麽他能這樣理所當然的跟着顧硯來參加他們的部門活動,憑什麽他能坐在顧硯身邊,和他一起抽煙、說話,憑什麽顧硯會對他笑……

憑什麽。

還能憑什麽啊。

憑他自己親手放棄了顧硯。

憑顧硯樂意。

“顧硯。”沈栖逼迫着自己不去想這些,重新将目光凝在顧硯身上。

對方遲遲不說話,他便蹲下來,胸口挨着對方的膝蓋,雙手握住顧硯沒有夾煙的那只手掌,像剛才在洗手間外面那樣,捧在自己臉邊,親昵的蹭着,啞着嗓子求他:

“顧硯,你說話。”

“求你說句話。”

顧硯猛地蜷了下手掌,沈栖卻仍沒有松手,把他的手掌捧到胸口處,貼在自己的心窩上。

手掌下的那顆心髒咚咚咚地跳得厲害,像要撞碎那片單薄的胸膛落到他掌心裏。

顧硯把指間的香煙咬進嘴裏,用力抽了兩口,讓濃重的煙草味蓋過心底的煩躁。這才終于掀了兩下眼皮,将一點目光落在了沈栖身上。

口吻冷漠地問:“你想讓我怎麽回答你。”

沈栖的目光閃爍不定,被碎玻璃割傷的右手掌還在往外滲血,只是流得沒剛才厲害了,但即使這樣,也還是将顧硯的手掌也給染紅了。臉上也在剛剛的觸碰中沾到了一點。

“你想讓我怎麽回答你,沈栖。”顧硯将身體向前探了幾分,貼近沈栖,挨在他耳邊重複了一遍剛才那個問題。沈栖下意識打了個顫,朝後退了半步,“我——”

顧硯卻步步緊逼:“你想讓我說我是因為關心你,對你念念不忘,見不得你受傷流血,所以才會這樣做,對嗎?”

難道不是麽?沈栖想,難道你這樣做不是因為對我還殘留着那麽一點關心嗎?

“當然不是沈栖,我之所以這麽做,只是因為我是設計部的總監,我既然答應了要辦這個活動,就不可能讓任何人在我的活動上出事。今天無論是誰,只要他在六一活動的名單上,我就得對他負責。”

“你明白麽,沈栖。”

他以為沈栖會因此而落荒而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但這次居然沒有。

沈栖仰起頭,不偏不倚的迎上他冷漠的目光,瞳孔微微顫着:“但偏偏受傷的人是我,所以那個小藥箱就是你為我向服務員借的。”語氣卻倔強又固執。

顧硯:“……”

他有些不合時宜的想,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竟然是這樣的邏輯鬼才。

這一套有理有據,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但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麽好反駁的。他剛剛那番話說的那樣義正嚴詞、冠冕堂皇,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出于自己總監的身份、出于自己作為活動最高負責人之一的職責,才會去找服務員,借了那只小藥箱。

然而這些統統都是借口。和譚曉磊下樓前的那幾秒停頓裏,他其實什麽都沒想,只是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停在他腦海裏久久揮散不去,在他走出大廳門口的那一瞬,又倏忽在眼前閃過而已。

可就是因為眼底的這點血色,他便停住了腳步,抛下譚曉磊轉去找了服務員。

坐在這裏抽煙的這段時間裏,顧硯也反思過,為什麽自己就非要多此一舉的去做這樣的事。

大概是出于習慣。

但凡對某樣東西、某個行為、某件事深陷其中,就很容易上瘾,比如網絡游戲玩多了會上瘾、酒喝多了會有酒瘾、煙抽多了會有煙瘾,連手機玩多了都會覺得離不開,哪天不碰心裏就沒找沒落的像是空了一塊。

何況是個人。

他愛沈栖愛了整整七年,兩千多個日夜,也早就對沈栖這個人“上了瘾”,習慣了疼他、寵他、對他好,被對方的一舉一動牽着引着,因着對方高興而高興、難過而難過。

這些就好像已經深刻在他的骨血裏,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瘾,怎麽可能說改變就改變,說戒掉就戒掉。

如果這麽容易就能改變,就不會有那麽多網瘾少年、酒鬼、老煙槍……

所以“沈栖”這個名字、這個人,就是他顧硯的瘾。

想要徹底戒斷,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他之于沈栖大概也差不多。沈栖習慣了有他在的生活,習慣了他對自己百依百順、事事有他為自己操心,一朝被改變,也沒那麽容易就能接受。

改變和戒斷總是很難的。循序漸進尚且會失敗,何況是他們這樣猝然的從彼此身邊抽離。

但難就不戒斷了麽,就放任自己沉湎其中了麽。

當然是不行的。

就是再難、過程再痛苦,也得把那瘾頭給斷了。因為不可能帶着這點瘾過一輩子。

那人就廢了。

“沈栖,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們不會再有任何可能了。”

沈栖垂着眼,腦袋埋得很低,很久都沒有吭聲。顧硯想,這回總是結束了吧,總要走了吧?

他甚至想,連和沈栖這樣的僵持、争吵,似乎都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可見習慣真的是個可怕的東西。

又一會兒之後,沈栖果然松開了他的手。顧硯看着他站起身,将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住了片刻,然後擡起胳膊,指向了一旁的譚曉磊。

顧硯眼底漏着些許莫名。躺着也中锵的譚曉磊更是一臉茫然。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在一邊坐着,一個字也沒說,居然也能被拖下水。

這真是……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對顧硯還抱着那麽點不切實際的幻想,覺得自己能在這人心裏占據一席之地的話,那麽親眼見了兩人的僵持之後,他就徹底絕了那點念頭。

他想,今天之後他或許真的能往前走了,而不是單純的為了打消顧硯的顧慮,而假裝不在意。

但沈栖顯然不這麽想,他還把譚曉磊當自己的假想敵:“那麽他呢,你們有可能麽?還是、已經在一起了……”

譚曉磊驀地笑了笑,他聲音其實壓得很低,但在三個人都沉默着不說話的嚴肅氣氛下,這點笑聲還是很突兀的,以至于顧硯和沈栖都轉頭看着他。

譚曉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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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支棱起來了。

(晚上還有一更噢,有我自己很喜歡的一幕,寶貝們一定去看好嗎,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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