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唯此而已
熙寧十九年,隆冬。
晨起時落了一場雪,不過片刻便紛紛揚揚,凜冽北風裏卷着雪花只朝窗棂門框上拍去,屋子裏燃着火盆,除了落雪聲,偶爾還能聽見炭火噼啪作響。
慕容靖言放了手裏的書隔着窗子朝外瞧,視線全叫窗紙擋住,什麽也沒瞧見。
蕭澈将慕容靖言腿上蓋着的大氅又往上攏了攏。
“靖言,瞧什麽呢?”蕭澈問道:“可是想瞧瞧外頭雪景?”
慕容靖言手裏拿着書,大約是心思全叫雪給勾去了,自坐在這到此刻竟是一頁也沒翻過。
慕容靖言轉向蕭澈,他道:“殿下,午膳我們去後院亭子裏用吧。”
蕭澈眉頭微皺,無奈道:“外頭只是雪小了些,風還沒停,去亭子裏用膳萬一你受了風寒,回頭安樂侯怕是要朝本王讨藥錢的。”
慕容靖言扔了手裏的書,好沒意思的癟了嘴。
“好好好。”慕容靖言的書才扔下去,蕭澈便妥協了,“那便依靖言所言,今日就在午膳就叫人擺在流霜亭,可好?”
慕容靖言臉上這才勉強有了幾分笑模樣,他斂了笑故作嚴肅道:“甚好,都依殿下的意思。”
“好。”蕭澈托腮,盯着慕容靖言問道:“那本王今日午膳是想用些什麽呢?”
慕容靖言避開蕭澈目光道:“王爺就吃些烤鹿肉吧,順便叫人将酒窖裏的酒挑壇好的溫了來。”
他安排過蕭澈的午膳,自己拿了書,這回倒是有心思看,一連翻了兩頁。
蕭澈喚了人進來,照慕容靖言所言安排了午膳。
待流霜亭都安排好了,蕭澈近侍金瞳推門進來道:“王爺,已經安排好了,請您和世子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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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澈伸手道:“還請世子至後院用膳吧。”
慕容靖言将手搭在蕭澈掌心,借力起身,未披大氅便要出門去,蕭澈顧不得自己,拿着慕容靖言的大氅替他披上又道:“還刮着風,披好。”
外間雪已經小了,近侍給慕容靖言撐了傘,他走在蕭澈身後,一心踩雪,每一步都是往重了落的。
蕭澈聽得身後踩雪的聲音,回頭望去,慕容靖言正好擡頭,兩相對望蕭澈像是在笑小孩子:“靖言便如此喜歡雪?”
慕容靖言幼時體弱,帝都四季分明,夏季總是熱的連蟬都不愛叫,冬日裏又是一片銀裝素裹,北風時常呼嘯,自慕容靖言出生不久,安樂侯便将其送至南方莊子上養着,至十一二歲才接回來。
蕭澈小的時候見慕容靖言在雪地裏撒歡,他着實不太能夠理解,這雪有什麽好的,沾在手心上不消片刻便能化成一灘水,滿手冰涼回去烤多久的火都暖不回來,身上要是沾了雪搞不好還要遭跟着伺候的嬷嬷一通唠叨。
慕容靖言放輕了步子,他道:“這可是今年下的最大的一場雪,殿下,用過午膳,咱們堆個雪人兒吧。”
蕭澈望向慕容靖言時,眼底除了他的倒影,便只有盈盈笑意。
“好,世子說如何我們便如何,本王堆雪人的本事還是能讓世子滿意的。”
慕容靖言嗤了一聲道:“快算了吧,我可還記得王爺十三歲那年堆給我的雪人,歪歪扭扭,我就給他添個鼻子,結果竟然成了斬首的劊子手。”
“罷了罷了。”蕭澈忙道:“靖言可給本王留幾分薄面吧,這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揭本王的短,靖言你怎麽舍得。”
慕容靖言将手握了拳掩在唇邊低聲笑了兩聲。
金瞳跟在蕭澈身邊最久,倒也有膽子開開蕭澈的玩笑:“王爺,世子這可是在笑話您呢?沒想到啊沒想到,咱們王爺也有連個雪人都堆不成的時候。”
蕭澈擡手便是一拳:“多嘴!”
金瞳遭了一拳,嘴上也老實了,再也不敢胡鬧主子。
說笑間,二人已至流霜亭。
流霜亭立于湖中,湖面已然結冰,鋪了厚厚一層落雪,慕容靖言站在亭中伸了手,想要接住幾片雪花,廊檐實在夠寬,他伸出手只攜了些涼回來。
“靖言,用膳。”
金瞳手腳利落,不多時便将一片切得薄薄的鹿肉撿到了慕容靖言的碟子裏。
寧王府裏,安樂侯世子排在首位,再是王爺,這是寧王府不成文的規矩,自然也是蕭澈給立下的。
慕容靖言坐下,還未嘗一嘗那鹿肉倒是先飲了一口酒,喝不了烈酒卻偏愛小酌兩口,辛辣沿着喉嚨落下,連着胃裏都是一陣難捱的灼燒感。
“慢些,又沒人同你搶去。”蕭澈遞了一杯熱茶給慕容靖言。
慕容靖言放下酒杯時,眉心依然擰的似結一般,他隔着熱氣與煙望向湖邊那幾枝開的稀疏的梅花,他道:“王爺府中今年的梅開的可不似去年了。”
原本岸邊那一片都是種滿了梅花的,往年都是開的茂盛,落雪時擎了雪,別有些風雅之境,今年也不知怎麽了,枝丫枯死了不少,只開了零星幾枝,配上這漫天的雪,不見風雅反倒落寞。
蕭澈“嗯”了一聲道:“侯府裏的梅花可是帝都中開得最好的,靖言也莫要小氣,明年本王派人折幾枝回來壓在這,不知冬日裏還能不能似往年了。”
慕容靖言收回視線道:“明年再賞梅,怕就不是我同王爺一起了吧?”
蕭澈給慕容靖言添酒的手微頓了頓。
慕容靖言接着道:“昨日我還聽見父親說北朔部公主往我大炎和親,殿下猜猜陛下會不會挑了殿下去迎娶公主?”
蕭澈給慕容靖言的酒杯裏添滿了酒,他道:“靖言多慮了,北朔部的公主,豈是本王能迎娶的,父皇心裏怕是從來就沒有過這個打算,所以靖言,明年這梅花還是要你同我一起賞的。”
慕容靖言一笑,未置一詞。
待慕容靖言吃飽喝足時雪也停了,蕭澈依言給慕容靖言堆了雪人,慕容靖言只是端坐亭中,身披大氅,手捧熱茶,瞧着蕭澈帶人在那湖面上全無王爺陣仗的給他堆了個雪人。
跟着蕭澈弄了一身雪的金瞳倒覺有幾分荒唐,主子好歹也是天潢貴胄,王爺之尊竟年年要在這落雪的時候為了逗世子一笑要堆的哪門子小孩子家家才喜歡的雪人,偏偏王爺還樂此不疲。
慕容靖言的午覺也歇在了寧王府裏。
“都下去吧。”蕭澈擡手退了要伺候慕容靖言更衣的丫鬟,他親自替慕容靖言寬衣。
慕容靖言身上仍有寒氣,蕭澈搓了搓他的手道:“往後可不聽你胡鬧,這會兒手還是涼的呢。”
午膳時貪杯多飲了兩杯酒,這會兒慕容靖言只覺得腦袋沉的狠,閉上眼睛之前只拉着蕭澈的手道:“王爺陪我睡會兒。”
蕭澈被慕容靖言拉着手,也不好寬了衣同他睡一起,只好任由他扯着手坐在榻邊看着慕容靖言。
慕容靖言生的好看,皮膚白皙似瓷一般,眉眼深邃到不像是大炎兒郎阖了眼睛,那長似鶴羽的睫毛便落了一片陰影在眼下,蕭澈每每如此望向慕容靖言,便總想着往後若是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王妃也好,側妃也罷,蕭澈從未想過,他只覺得日日都能同慕容靖言賞雪飲酒,賞梅下棋,偶爾一起寫寫字便很好了。
蕭澈此生志向唯此而已。
慕容靖言一覺醒來的時候蕭澈仍坐在榻邊,手執一本書正讀到興起時。
“王爺。”慕容靖言喚了蕭澈一聲。
蕭澈放了書看向他道:“怎麽睡這一會兒就醒了?可有頭痛?已經叫人備下了醒酒湯,要起來喝麽?”
慕容靖言縮進被子裏搖了搖頭只道:“殿下榻上比我府中的榻可是要暖許多的,再躺會兒再起身。”
“好。”
只要是慕容靖言的要求,蕭澈就從沒有不滿足他的時候。
蕭澈問道:“晚上可要留在這邊?若是留的話,本王便遣人去侯府告知侯爺一聲,免得侯爺晚上來找本王要人。”
慕容靖言扯着蕭澈的手問道:“王爺想讓我留在這麽?”
“那靖言要留在這麽?”蕭澈将問題推回給了慕容靖言。
慕容靖言起身擁住蕭澈,身上盡是融融暖意,他靠在蕭澈肩頭道:“殿下想讓我留,我便留,我若是留在這耽誤了殿下別的事可就是罪過了。”
蕭澈的掌心覆在慕容靖言的背上,輕輕摩挲着,他道:“本王想叫你日日都留在寧王府裏,不知道靖言可願意?”
慕容靖言輕輕推開蕭澈,他雙手撐在榻上,嘴邊噙着笑看着蕭澈道:“我倒是願意,只是不知道殿下将來的王妃願不願意。”
蕭澈神色有幾分不自在,他與慕容靖言歡好幾年,他原是做好了這一輩子唯慕容靖言一人的打算,可慕容靖言卻似乎時時刻刻都在準備将他推出去,推給那位還不知在哪裏繡花的王妃。
慕容靖言見蕭澈滿臉的不高興,主動在蕭澈唇上印了個吻又問:“殿下這榻上是暖的,可要再陪我躺會兒?”
蕭澈挑起慕容靖言的下巴,他盯着慕容靖言看了好一會兒,他很想問問慕容靖言,這幾年,慕容靖言可有一刻是想着将他留在身邊,誰也不給多瞧一眼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