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可以原諒

慕容靖言和着一身已經被血跡和水漬盡數沾染髒了的婚服躺在榻上,蕭澈躺在他的身邊握着他的手。

慕容靖言眼神空蕩的看着榻頂薄紗,眼角總是濕潤,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沿着眼角一路滑進鬓角裏,最後消失在發間。

整夜未眠,慕容靖言此刻卻無半分困意,他也不敢閉上眼睛,一閉上眼睛,眼前全是雷生的森森白骨,全是雷生的頭顱在他眼前滾落的畫面。

蕭澈卻仿若什麽都沒發生,他只在榻上躺了約一兩個時辰,金瞳便叩門來禀說是南方那邊傳來了消息。

慕容靖言聞聽南方二字,心間已經連瑟縮驚恐之意都沒有了。

蕭澈定然是已經知道了,知道他是赤月舊朝僥幸逃生的小王子,知道他入這帝都為的就是報仇,慕容靖言在心中思量,倘若蕭澈聽完金瞳今日來禀,回來之後又會怎樣對他。

蕭澈微有動作的時候慕容靖言便閉上了眼睛,曾幾何時,蕭澈要起身時他總是能感覺得到,不管困意如何洶湧,他總是能眯着眼睛看看蕭澈,有時沒那麽困的時候還能同蕭澈撒會兒嬌。

如今卻變成了感受到蕭澈的動作便閉上眼睛,慕容靖言自知自己是負于蕭澈的,此刻他已然不敢再面對蕭澈。

蕭澈起身,一言不發的更了衣往書房去,一路往書房去的時候,金瞳不曾言語,蕭澈也沒有問金瞳今日探回來的是什麽事。

書房,蕭澈疲憊的靠在椅子上,眼下挂着的一片烏青和眼底的血絲将蕭澈心裏的憔悴盡數擺在了臉上。

“何事?”蕭澈閉目養神,他擡手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殿下。”金瞳拱手問道:“奴才有兩件事要禀,一件是太子手中鹽道的事情。”

蕭澈睜開眼睛,他嘆了一口氣道:“如今太子監國正是怕出纰漏的時候,現在千萬雙眼睛盯在東宮,太子半點舉措都沒有麽?”

金瞳搖頭道:“回殿下,鹽道貪污一事由來已久,從前秦王在的時候太子仍能有所顧慮,如今秦王和皇後俱皆失勢太子似乎有些松懈下來了。”

蕭澈冷哼了一聲,鹽道一事始終握在蕭朔手中,監守自盜,從上到下爛了個透,熙寧帝還沒倒下的時候南邊民衆的聯名上書已經飄到了禦書房,太子倒是認錯極快,當即一個頭磕在地上請命督查鹽道貪污一事,現在熙寧帝倒下了,秦王和太後失勢,太子則更不把這件事情當成事情來防。

鹽道本就貪污,太子如今奉命督查,一幹上下的銀子倒是更直接落進了東宮的錢賬裏,此事若是就此被揭發,太子只怕是要從東宮遷出來了。

“可找到證人了?”蕭澈問道,經過昨夜,蕭澈身心俱疲,此又睡了不到兩個時辰,身上更覺得累,就連說話也沒什麽力氣。

金瞳回道:“正是,暗影尋來的人是鹽場上的人,人已經到帝都了,殿下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蕭澈手撐着額角,他擡眼看了金瞳一眼,他哼笑道:“本王什麽時候動手?本王如何動得了手,廢太子诏這也得是乾安殿下诏才好。”

金瞳垂首:“奴才糊塗。”

蕭澈揉了揉額角又道:“人既然已入帝都便好生照看着,倘若出了什麽差池,本王唯你是問。”

“奴才明白!”金瞳高聲道。

蕭澈将手垂放在桌上,他輕輕晃動微微泛酸的脖頸,複又問道:“你方才說兩件事,一件是言道證人已經入帝都,還有一件呢?可是本王昨日命你探查之事有了消息?”

金瞳不敢瞞着蕭澈,經過昨晚則更是不敢,他道:“回殿下,正是,不過時間久遠,暗影只探回來了一點消息,剩下的還要去查。”

蕭澈垂眸,他問道:“查出什麽來了?”

金瞳拱手,心中也覺有些不可置信,他如實将暗影傳回來的消息禀報給了蕭澈,他道:“啓禀殿下,真正的安樂侯世子早早夭折了。”

蕭澈眸光微暗,他一時定神,原來他的猜測是真的,暗影探回來的消息絕對不會有假,慕容靖言不是慕容靖言。

蕭澈沉了一口氣,他接着問道:“可查到世子的身份了?”

金瞳搖頭:“世子身份似乎有些特殊,暗影每每得到線索想要繼續查下去的時候線索便中斷了,知道該去何處尋當年知情者的時候等找去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故而,沒有查到世子的真實身份。”

蕭澈空空撚着自己的手心,他道:“去查查赤月的暗影。”

“赤月的暗影?”金瞳疑惑道:“這不是赤月的丞相麽?他同世子會有什麽關系?”

蕭澈冷眼,他道:“倘若本王猜的到自然也不會讓你去查。”

蕭澈起身又道:“将此事細細查來,不管是當年證人還是今時證據,下次再來禀本王的時候切莫紅口白牙,可聽清楚了?”

金瞳道:“奴才遵命。”

待金瞳從書房退出去,蕭澈這才徹底放松下來,将身上的全部重量都傾倒了身後的椅子上,他的頭向後仰着,睜開眼睛眼前的景物便是颠倒的。

蕭澈閉上眼睛,他在想慕容靖言倘若真的是赤月舊朝的人,他當如何?

他該殺了慕容靖言,從前在秦王府中搜出來的那許多赤月文字的信件往來,如今乾安殿中的魂消散,一樁樁,一件件,慕容靖言都是該死的。

蕭澈擡起手,他睜開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他不是不可以執劍,他的劍甚至可以指向自己的兄長,可蕭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用劍指向慕容靖言。

“殿下,後院世子已經醒了,奴才方才進去伺候世子更衣,世子将奴才趕了出來。”有小厮站在書房門外禀道。

蕭澈收回手道:“知道了,本王這便回後院去。”

後院卧房中,慕容靖言已經起身,他甚是狼狽的斜倚在榻邊,雷生的慘死給他留下的是幾乎無法磨滅的陰影和愧疚。

蕭澈推門進來的時候慕容靖言驚了一下,他朝榻上瑟縮,等蕭澈繞過屏風的時候慕容靖言匆忙避開了眼神。

蕭澈步伐緩慢的走近榻前,他朝慕容靖言伸出手道:“怎的還是這樣挑剔?離開你選的人便不肯叫別的人伺候,這回只能本王親自伺候你了,不知世子可還滿意?”

慕容靖言遲遲不敢将手搭在蕭澈的手心上。

蕭澈的手伸在半空,兩人一時僵持住。

慕容靖言不肯動,可身上這身婚服實在是像一個巴掌一樣落在蕭澈的心上,蕭澈只得上前将慕容靖言強抱在懷裏。

“切莫掙紮,如若傷了,本王自是會心疼的。”蕭澈抱着慕容靖言,他動作輕柔的給慕容靖言更衣。

慕容靖言不想哭,可眼淚總是忍不住,蕭澈待他和從前是一樣的,除了不再叫他靖言而是改口叫他世子,他的動作一樣輕柔,他的眼神一樣情深義重,仿若兩人之間所隔不過一張被子,可慕容靖言卻知道兩人之間早已經隔開了天涯海角,這距離只怕是用此生都消弭不掉了。

蕭澈仔細的替慕容靖言更了衣,又替他束發,銅鏡中的慕容靖言仍在無聲的落着眼淚,比女兒家哭起來仍餘幾分韻味,好一出我見猶憐。

蕭澈替慕容靖言束了白玉發冠,翩翩君子世無雙這句話似乎就是為了慕容靖言而生,他伸手替慕容靖言拭去臉上的淚,他雙手搭在慕容靖言的肩膀上。

蕭澈溫聲問道:“哭什麽?本王對你不好麽?”

慕容靖言的眼淚若是能忍得住也不至于到此刻停不下來的狀态,慕容靖言深覺自己是被蕭澈的愛給嬌慣的太久了。

這些年來他理所當然的享受着蕭澈的愛,他毫無顧忌的站在這等着蕭澈像一條奔骨頭去的狗一樣朝他奔來,他要的就是蕭澈無底線無距離的愛,他要的就是蕭澈不停地向他奔赴。

蕭澈無底線無距離的愛了慕容靖言太久,他朝慕容靖言走了太遠,如今蕭澈停下了,不再無底線無距離了。

沉浸在蕭澈的愛裏的慕容靖言幾乎是在瞬間就察覺到了蕭澈的變化。

蕭澈是怨他的,慕容靖言想,今日這種地步總不算太糟糕的,蕭澈還什麽都沒有問他,他還不至于親口把自己這些年的處心積慮,把自己的步步為營,還有對于蕭澈方才湧起的愛意訴之于口。

慕容靖言看着鏡中的自己,他想,帶事了那一日,即便蕭澈能留他一條命,他也再無顏面立世。

這寧王府中有他和蕭澈太多的回憶,慕容靖言不敢也不想要被關在這裏,他怕自己不是斃命在蕭澈的劍下,而是死在他和蕭澈之間曾經美好到無可比拟的回憶裏。

蕭澈在慕容靖言的側臉上親了一下,他輕輕捏了捏慕容靖言的肩膀,似從前一樣逗他。

蕭澈挽笑道:“世子什麽都不必擔心,你只需要留在本王身邊,好好的,好好的愛本王,本王什麽都可以原諒你的,靖言,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都可以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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