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晚，流淌的小河邊。
靠近斜坡那面，一株紅色圓葉的矮灌木徒然從土地裏翻了出來。
明亮的月光下，一只髒兮兮的手從地裏探出，抓握着一把勺子，泥土稀裏嘩啦的往下陷，慢慢形成不規整的圓洞，又過一會，洞口裏擠出來一顆灰撲撲的腦袋。
安迪帶着小貴族從地洞裏艱難而緩慢的爬出來，小屋的燈光從窗戶裏斜斜透出，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他回頭比了噤聲的手勢。
水波湧動，兩個黑黢黢的人影疲憊不堪，稍事喘息，安迪打了手勢，兩人悄悄鑽進了水裏，這是出來後第一時間決定的事，未免暴露痕跡被追蹤，潛入小溪順流而下。
初春的河水冰涼刺骨，安迪打了個哆嗦，忍耐着，憋着一口氣，直到肺裏的空氣用盡，喘不上氣，才從河水裏浮出腦袋，慢慢往岸上游。
“救命！”
安迪聽到了小聲的呼喊，他回過頭，那顆濕淋淋的腦袋在河水裏浮浮沉沉，兩只細瘦的手臂一邊劃水一邊撲騰，帶着哭腔的小聲叫。
“救我。”
安迪下意識游過去，拽着小貴族的手，用最後的力氣帶着他爬上岸，這耗光了安迪最後一點體力，上岸的一瞬間，他啪地仰倒在淺灘上，一邊咒罵大口大口的喘息，不顧自己的下半身還飄在河水裏。
“你怎麽這麽沉。”
他連擡擡手臂都做不到，渾身發冷，那顆濕漉漉的腦袋慢騰騰地挨過來，熾熱的呼吸吹拂在耳側。
“等等我，我沒力氣。”
安迪從嘴巴裏吐出一口水，他的腦袋裏轉過無數個念頭，從最開始的‘嘿，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力氣，我可沒說要帶你走’，他幾乎就要惡狠狠的說了，可他偏過頭，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一雙翠綠色的眼睛。
到最後，他只是幹巴巴的擠出一句，女神在上。
Advertisement
他居然在哭。
老天爺，我從來沒有看清過他的樣子，他的眼睛是綠色的？
小貴族抽噎着，那頭海藻般卷曲的長發濕漉漉的枕在沙灘，淡淡的眉毛下，翠綠色的眼睛像兩道裂開的口，又或者是湧出冰泉的深淵，水光潋滟，綠色的海潮一瞬間抓住了安迪的眼睛，他竟然可恥的羞愧起來。
“女神在上。”安迪說：“我們可以休息一會。”
小貴族問：“我們安全了嗎？”
安迪說：“不知道，你休息的時候嘴不會累嗎？”
“你！”
“我什麽？抓我嗎？巴不得，能把我擡到監獄去最好了。”安迪扯扯嘴角。
小貴族閉緊嘴巴，安迪為他還有力氣生悶氣感到好笑。
月光明亮，深藍夜空中，星星像銀色的魚兒，跟随着濃烈的深藍色彩緩慢游弋，它廣闊寧靜，有種瑰麗奇異的深情。
安迪理解不了這種情緒，他本能的覺得美，然後奇怪，唾棄自己不合時宜的稱贊，這種行為就像不應該在三聖日吃肉，又或者不應該在香料店裏買酒一樣，他不知道那裏不對，下意識判定了不正确。
那根粗糙的神經放棄了思考，有氣無力：“歇一會，等我數到十就走。”
“我沒有力氣。”小貴族悶悶地說。
“一、二、三……四……五……”
最後過了好一會也沒有數到十，談話卻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了，聊的是吃的，畢竟過了那麽久，兩個倒黴鬼饑腸辘辘，不自覺的盼望起溫暖的食物。
安迪大多數時候是個健談的人，和大多數人不同，他并不避諱談起過去的幸福時光，用他的話來說，那都是些好事，為什麽不能說？
安迪的家是兩間小小的石頭房子，鎮上的礦工們兩三家居住在一起，圍成小院，共用烘焙屋和一個石磨。
他談到小時候的櫥櫃，那是一個藏滿了寶藏的地方，豬油、蕪菁、一袋袋的青豆和大麥，還有大塊的黃奶酪，如果媽媽擡着衣服去了河邊，廚房就是安迪的天下，他會鑽進塞滿了鹹魚的櫃子裏，偷吃硬面包，把剩下的藏在被子裏。
安迪的爸爸有時候會從礦洞裏帶回來一些奇怪的骨頭，那都是安迪的珍藏，他把它們磨的閃閃發亮，放在床頭。
偶爾會有葡萄莊園的老板雇傭孩子抓蜜蜂，十只可以換到半個子兒，安迪比其他的孩子膽子大，直接連窩端，被蜇了滿頭包也不怕。
奧斯丁的生活要好的多，可他張了張嘴，總覺得自己的故事不如安迪的精彩，他能吃得出不同地域大廚制作的美食，餐桌禮儀爛熟于心無可挑剔，可是那些經歷裏沒有那麽濃郁快樂的氣氛。
他想起來，自己上一頓的晚餐是用碎鹽粒和紫葉密制的烤羊腿，搭配白面包，牛尾湯，甜點是核桃、葡萄、茴香和碎乳酪拌夏蔬，熱騰騰的南瓜派，還有奶油鹌鹑，最後加上一小杯紅酒。
它們都放在小餐桌，盛在閃閃發光的銀餐具裏，整個餐廳只有兩個人，管家點燃蠟燭，侍奉他用餐，希望清甜爽口的夏蔬能他的胃口能好一點。
但他每樣菜嘗了一口，就挑剔的放下了刀叉，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幾句話就能概括完。
“聽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都是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在奧斯丁說完後，安迪翻了個白眼。
“你！”
奧斯丁簡直太讨厭這個窮鬼了，他又累又餓又困，就算連續練三天的劍都沒有這麽累，這個時候那窮鬼不但不說好話，反而句句諷刺他，奧斯丁是個有脾氣的貴族，他才不會放任自己的尊嚴被踐踏，忍氣吞聲。
好吧，我們也時候分道揚镳！
他從淺灘上坐起來，剛想開口，某種冰涼黏膩的東西恰巧撲到了他的臉上。
“啊！！！這是什麽！！！”
“青蛙，你想吃它嗎？”
“不！！！”
安迪哈哈大笑，動動手腳，從淺灘上爬起來，擰擰身上的水，準備找一條路回城，他對于這附近不太熟悉，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裏，但是野玉海富庶而少有戰事，流民和強盜不算多，隐藏的危險也不算多。
“我要找個地方過夜。”
他自顧自的走在前面，被一只青蛙吓崩潰的貴族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亦步亦趨的墜在後面，安迪勾了勾嘴角。
蠢貨。
※※※※※※※※※※※※※※※※※※※※
我試試日更不是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