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深厚,星空高遠。

月亮鑽破雲層,光輝傾吐,從白桦木的枝葉間漏下稀稀疏疏的月光,夜枭目光冰冷,拍打着翅膀掠過低沉的樹木,獅首蠍尾的邪惡生物攧手攧腳,在黑暗中窺伺行人,磨着爪子蠢蠢欲動。

一股潮濕豐沛的根葉氣味大煙葉一樣湧入鼻端,它們來自類人的彩繪獸皮衣,又或者是蓬亂打結的頭發。

奧斯丁打了個噴嚏,絲織襯衫快要幹透了,又凍又冷,他抱着胳膊,踉踉跄跄的跟随着類人行走在森林中。

他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什麽樣的境地裏,會遭受到什麽樣的對待,磨難無休無止,從出門打獵時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奧斯丁的眼淚遏制不住的流出來,他簡直累壞了,又餓又憤怒。

“去他的祝福。”他嗫嚅着嘴唇,怨恨那位執意要他親自去取麋鹿角的神官。

“這是您的成年禮,這是您應該做的事。”

那個又高又壯的灰袍祭司,他有一張冰冷的臉,一雙濕冷的手,指尖輕觸他的額頭,祝禱他平安回來,漠然老朽的模樣比石像更了無生氣。

如果我能活着過去,一定要親自把他從神廟裏趕走,奧斯丁暗自發誓。

夜是深重瑰麗的藍。

它混淆了森林的黑色,以月光作畫筆,将萬物揉成一團,又粗粗撇開,分割成大塊灰暗朦胧的光影,奧斯丁想起那副挂在奶奶房間裏的畫,筆觸寥寥,簡單的将顏色抹開,灰藍的天空,冷峻的城堡,細琢的光影,夜色下的公爵莊園濃縮在小小的畫布中,它就靜靜地倚靠在窗邊,陪伴着遲暮的老人和他的童年。

在夜色中前進的類人和古老的森林融為了一體,他們沉默,寡言,低聲的談論也仿佛從破碎的琴箱裏奏出的音符,古怪,輕細。

奧斯丁忍不住想,類人的語言和默克多人如此接近,卻晚了近三百多年才被西彌斯的學者劃為智慧種族。

默克多人是高山和湖泊的兒子,他們膚如細雪,蒼白冰涼,在北方的山峰上建造白如牛乳的高塔,信仰詭異的三眼神祗,能夠徒手在懸崖絕壁間攀登行走。

類人栖居森林,茹毛飲血,在整塊大陸上居無定所,他們噬殺成性,殘忍野蠻,仿佛群居的野獸,多次襲擊人類村莊,制造駭人聽聞的屠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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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枭掠過頭頂,如一張輕盈的紙片,奧斯丁心亂如麻,神色緊繃,咬牙忍着淚水,不停的向四處張望。

和他一起從地牢裏逃出來的少年走在他旁邊,小聲地吹着俏皮的口哨,樹莓色的嘴唇微微嘬着,密密匝匝的睫毛下,他的眼睛融入黑暗,留着盞孤燈似的光。

奧斯丁從那雙眼睛裏汲取了力量,他攥了攥拳頭,強迫自己鎮定。

植被茂密的林間修剪出一條細細的小徑,痕跡時有時無,走了一刻鐘後,類人帶着少年們來到黑乎乎的灌木叢,白桦木不在此生長。

領頭的類人蹲在地上撥弄了一會,在荊棘編織的籬笆上打開了一道門,綠色的刺牆後規整出一塊平整的土地,大大小小的窩棚圍繞着石頭篝火,女人和小孩圍坐在火邊取暖,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猛然投射過來,如同群魔的注目,一下子讓奧斯丁打了個冷顫。

有人在他的小腿上踹了一腳,劇痛讓他跪倒在地,奧斯丁憤怒的想要起身反抗,一股大力從後邊抵着他的背,兇狠地讓他聽到自己的骨頭咔噠作響。

他尖叫出聲,胡亂掙紮,一根繩子從後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像捆麻袋似的連同手腳一起綁住。

奧斯丁從喉嚨裏發出凄慘的怪叫,他拼命仰着脖子呼吸,鼻涕和眼淚一起淌下來,滑稽又可憐。

“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實實。”

安迪從後面撐着奧斯丁的背,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順暢的呼吸,他明明做了件好事,卻拉着臉,嘴巴裏仍然不忘譏諷:“女神在上,你再叫的大聲一點,那些家夥就該把你的頭摘下來扔給小孩當球踢。”

安迪打量着四周,這是個很小的部落,生活着林林總總二十餘個類人,大概剛剛遷徙到附近,居住氣息并不十分濃厚。

簡陋的窩棚,随處放置的磨制品,也有鋒利的鋼鐵,和與部落文明格格不入的精巧工具。

女類人同男類人一樣高大,她們赤。裸着上身,穿着獸皮裙,豐碩的乳。房刺有幾何紋身,她們大都須發濃密,在臉頰和嘴唇上生長着膚色相近的旺盛胡須,這個夜晚,男人們夜獵歸來,還帶回了兩個人類俘虜和新鮮的醋栗,她們喜笑顏開,卸下男人肩膀上的野物,開膛破肚,剝皮清洗,清點傷亡。

所有的工作率先圍繞着海藍膚色的男性類人展開,他舒适的坐在篝火邊,女人嚼碎紅色的草藥,小心地替他處理傷口。

其他男性類人圍坐在石頭篝火邊,女類人用大樹葉包着水果和白色絮狀物,讓獵人分食。

他們相互交談,低聲竊語。

奧斯丁仰着頭,綠色的眼睛裏海潮洶湧,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睛裏滾出來,他絕望地發着抖,用蒼白虛弱的語言告訴安迪。

“我們要死了。”

“我聽到他們說,要殺了我們。”

這個認知徹底擊潰了奧斯丁,他嘶啞着嗓子哭出聲。

安迪沉默着,十五歲的少年一瞬間表情有些陰翳,他低下頭,在那頭濃密的,海藻般卷曲的長發間準确地叼住奧斯丁的耳朵,他低聲說:“與其哭,不如告訴我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奧斯丁,你不想死對不對。”

奧斯丁絕望地看着安迪,:“我們逃不了,他們很快就要動手了,你不明白嗎?我們都要死了,他們不會讓我們走的,我們逃不掉。”

他的臉就像一塊摔碎的玻璃,沒有辦法完整的表現出一段情緒,他喃喃地說:“完了。”

“當然他。媽的不。”安迪斥道,他逼近奧斯丁,放慢了語速:“我有辦法脫身,不過你得幫我的忙,就像地牢裏那樣,我們總有辦法出去。”

真的嗎?

奧斯丁驚詫的看着安迪,那雙黑色的眼睛固執的與他對視,仿佛有十成十的把握。

“相信我,你知道我們這些人總有點法子,不然早就活不下去了,我們能跑,不過首先你得他。媽的別哭了。”

粗糙的麻繩捆得人不留一點縫隙,掙脫它需要點時間,安迪和小貴族被扔到了空地,綁在木樁上,離篝火遠遠地,但晦暗不明的光線方便他輕手輕腳的移動身體。

類人們很快結束了用餐,相互之間進行着入睡前最後的交談,然後他們打着哈欠回到各自的窩棚,女人們都圍坐在海藍膚色男性類人身邊,跟着他一起進入最大的窩棚。

“他們不管我們了?”安迪問小貴族,對方強忍淚水回答:“天一亮,他們就會動手殺了我們。”

“那都是他的妻子?”安迪突然說,目光一直看着篝火的方向。

“你在想什麽!”

“難道不是?”

奧斯丁忍不住生氣:“天一亮他們就會動手,如果在這段時間內我們跑不出去,就會被燒成碳。”

安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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