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白桦林如同一朵灰綠色的雲,虛虛實實,隐隐綽綽的覆蓋着線條合緩的山坡。

越往北,樹林越高,越廣,原本稀疏開闊的白桦木漸漸密集,林間見縫插針的長滿了野草,綠穗子,黃紫的風鈴花,一碰就揚起飛絮的蒲公英。

安迪嘴巴裏嚼着草根,不時停下來看看天空,他一路敲敲打打的穿過草甸,奧斯丁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用手撥開綠穗子毛絨絨的花。

太陽毒辣,安迪熱得脫了棉質外套,頂在頭上,他身上穿着件灰褐色的短小襯衫,撸高袖子,露出光亮亮的兩條胳膊,覆有一層薄薄的肌肉。

四周生長着茂盛的綠穗子,少年邊走邊折着草莖,很快在手裏攥了一大把。

奧斯丁呼哧呼哧的喘着氣,光聽聲音還以為他要死了。

“等等我。”他一邊小跑一邊喊。

安迪皺眉看着他疲乏緩慢的腳步,臉上慢慢浮現出輕蔑的表情。

“走快一點,還有很長的路,你想被追上嗎?”

“我走不動。”奧斯丁啞着嗓子。

他拍打着胸脯,扯開絲衣散熱,汗津津的脖子,單薄胸膛上紅了一大片,他的衣服沒了右邊的袖子,露出來的白胳膊曬蛻了皮,凄慘的臉上紅綠交錯,醜的像一只會哭的猴子。

“我給你金幣,給你錢,你背着我走一段,我實在走不動了。”

安迪說:“走不動了?那你可以坐下歇一歇。”

奧斯丁不可思議的擡頭看着他,眼神驚愕,一路上安迪都催命似的趕着他走,無視他的請求和抱怨,咒罵的時候幾乎要把手指頭怼到他的臉上,兇神惡煞的樣子比強盜惡棍都殘忍。

他只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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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蛋,這就不行了?”

“你看起來可不像能被授勳的貴族,不過我知道,貴族都是些……都是些……啊,酒囊飯袋,對,就是這個詞。”

“不準停。”

“我們不休息!”

“我們沒有水,嚼草根。”

“我沒有吃的。”

“蠢貨。”

“我可以罵你,但你罵我一句試試看。”

“從地上站起來軟蛋!”

可現在這個殘酷,暴戾,無情冷血的混蛋居然松口讓他歇一歇,奧斯丁不等他反悔,立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甚至顧不上儀态,四仰八叉的癱倒。

他的腿酸的快斷掉,渾身上下都跟挂了鉛塊一樣沉重。

安迪蹲下身,黑亮的眼珠盯着虛脫的小貴族,啧了聲:“貴族,軟蛋。”

奧斯丁漲紅臉,從地上抓起一把草葉扔過去,毫不客氣的反擊:“下三濫,窮鬼。”

他還不知道,路程不可能被耽擱,可憐的小姑娘還在雜耍團等着安迪回家。

于是冷酷無情的督促者面露冷笑,吐出嚼到沒味道的草莖,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

“類人追過來了!”

他眯着眼,忽然大吼一聲,接着撒開腿,兔子一樣從半人高的草甸裏竄了出去,綠穗子鋒利的草葉在疾馳的視野中變成了波動的綠色線條,擦過臉頰。

耳邊風聲呼呼,他不管不顧的一個勁兒往前沖,直到爬上了目的地,才坐下來歇氣。

這是一處山坡,地勢高,擡目遠眺,森林之後還是森林,無邊無際,蒼莽壯闊,看不到出去的路,也沒有人居住的痕跡,安迪折了根汁水豐盈的草葉,扔在嘴裏嚼。

他擦擦汗,悠閑的看向坡下,山坡下是一片肥美的綠色草甸,長滿了綠穗子,毛絨絨的花朵像一層浮在碧水上的清油,有一股夏天的味道。

渺小的黑點由遠及近,哭聲驚天動地,像一顆在碧水裏打漂的石子,跳着,蹿着,連滾帶爬,不要命似的從草甸裏鑽出來,嚎啕着爬上山坡。

“等等我……嗚嗚……等等我……”

那個哭啞了嗓子,滿臉通紅,卷頭發綠眼睛的讨厭鬼奄奄一息的爬到頂,汗出如洗,眼淚滾過髒兮兮的臉,沖出兩道滑稽的溝。

“神啊,讓我死了吧。”

他張大嘴,雙眼無神的撲騰跪倒在地,臉朝下直直的砸向地面。

安迪吓了一跳,伸手去接,沒接住,奧斯丁的臉實心砸到了草地上,悶了好一會,他慢騰騰擡頭,爬到安迪身邊哭着說:“就讓類人把……把我抓走吧,我不跑了……我要累死了……嗚……”

安迪:“……”

“你應該回頭看看的。”安迪毫無憐憫之心的說:“我只是讓你趕路,又不是要你的命,跑這麽快做什麽。”

奧斯丁抖着嘴唇,反應過來後氣炸了肺,可憐他手腳顫得跟蘆葦一樣,只能氣憤的咒罵,用詞之拮據,形容之匮乏,讓冷酷無情的督促者露出了同情的微笑。

被戲耍一通的小貴族崩潰,他恨恨的盯着安迪,卻發現眼下可不是什麽好時機,他打不過,更害怕被抛棄,于是他轉移了憤怒,口不擇言的怨天尤人起來。

“該死的……窮鬼……下三濫,你一定會下地獄!”

他淚水漣漣的嘀咕着:“我要死了……嗚嗚……薩伯為什麽不來救我,難道我沒有支付他足夠的薪水嗎?神啊……為什麽那麽狠心,我每天都祈禱,一個月齋戒兩次,還給神廟捐了大筆的錢,弄得那些神官比鄉紳都要富裕,可我怎麽還那麽倒黴!”

他哭的打嗝,惡狠狠的總結:“我要把他們從野玉海趕出去,把捐出去的錢都還給我,神靈都是騙子!”

安迪抽動嘴角,把用草葉編的遮陽帽扣到頭上,抵擋毒辣的日光。

“神騙你什麽了?”

奧斯丁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控訴:“他們說我是神靈的兒子,神會眷顧我庇佑我,我捐錢捐地,齋戒祈禱,被抓到之前還在神廟裏和尊貴的神官說話,我有女神的賜福,我還有聖水,可我現在得到了什麽?!羞辱,囚禁,像個下等人一樣在林子裏野跑,我的神在哪兒?”

安迪狐疑的盯着他,懷疑他是不是氣壞了腦子,在伊撒公然诋毀神祗,平民會被燒死,有爵位的老爺也會被處以巨額罰款。

他還在喋喋不休,甚至咬牙切齒。

安迪說:“他們是誰?”

小貴族愣了一下:“什麽他們。”

安迪揉了揉被草葉掻癢的鼻子,懶洋洋:“那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神官?祭司?你搞清楚夥計,那些可不是神,只是些腦滿腸肥招搖撞騙的人。渣。”

他說:“我老爸老媽剛死的時候,我在街上碰到了鎮上的祭司,要知道平日我們可不被允許到神廟去,只有在齋戒日才可以去聆聽福音,所以我趕緊跑過去找他。”

“我擠進人群中間,他站在布道的高臺上,穿着個白袍子,跟他媽會發光一樣,然後他信誓旦旦的和遇難者的家屬說,我們的親人犯了罪,神要懲罰他的罪惡,才用神力讓他們掩埋地底,死是崇高純潔的,但他們罪惡的靈魂還在人間徘徊,需要羊皮神卷才能救贖。”

“哦,那玩意需要花三個金幣去買。”

安迪嘲笑的說:“不過我想不明白我的父親犯了什麽罪,就連溫柔的媽媽也是罪人,我想問問他,就一路跟着他,然後你猜他去哪了。”

奧斯丁舌頭打結:“……”

安迪面色冷酷:“他到了威爾的家,也許這個蠢貨想不到有人敢跟蹤祭司,所以大搖大擺的去找威爾,就在門口,光明正大的從那個人。渣手裏接過了一袋金子。”

奧斯丁說不出話來,他沉默着,綠色的眼睛裏靜谧的像片湖水,這個窮鬼憎惡貴族,神官,但對于女神本身依然保持着信任和敬意,這說不出的怪異。

安迪接着說:“所以欺騙你的不是女神,是神官,女神難道告訴你捐了錢就是我的兒子,給我多蓋點房子我就給你獎勵,神難道是錢貨兩訖的商人。”

他站起身,無情的嗤笑:“你的腦袋裏裝了些什麽東西。”

“像你這樣的蠢貨,既沒有貴族的心計,又不夠狠辣,愚蠢,軟弱,就算繼承了爵位,也會過得凄凄慘慘。”

奧斯丁尖叫,他撲過去壓倒安迪,咒罵:“才不,你這個下等人,賤民!有什麽資格評論我。”

安迪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地推開他:“那你就別跟着我。”

“好!你這個大逆不道的賤民!下等人!我一個人也可以走出林子!”

奧斯丁跌坐在地,綠眼睛裏海潮洶湧,他氣氛極了,固執的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安迪。

安迪沒有理會,戴着草帽,繼續往前走,森林太大了,不知何時能夠走到頭,進入樹林,就連女神星也看不到了。

小貴族若即若離的走在他身後,安迪偶爾回頭看一眼,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倏然一閃,藏在灌木叢裏,白桦木後,技巧拙劣。

安迪吹着口哨,不驅趕,也不幫助,任憑小貴族跟着。

森林裏危險的地方太多了,野獸,瘴氣,沼澤,還有無處不在的疲憊和饑餓。

安迪穿過山坡上的樹林,走下緩坡,底下又是一片草甸,稀稀疏疏的生長着白桦,天色已近傍晚,黑暗的降臨如同紗幔一般遮蔽了視線。

草甸裏有一條小河,泥土松軟,安迪小心翼翼,沿着動物的腳蹄印往前走,他想在天黑之前穿過草甸,到樹林裏休息。

一直跟着他的小貴族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動靜,突然,安迪聽到一聲高亢的哭喊,他下意識回頭,猶豫片刻,擡腳沿着聲音發出的地方走過去。

撥開綠穗子,四周的枯黃的草葉裏留着一串腳印,腳下的泥土變得軟踏踏,安迪不敢踩,他走了幾步,看到了一片稀爛的泥地。

半截身子陷進泥泡裏的小貴族掙紮着抓住周圍的雜草,卻還是絕望的發現身子越陷越深,他看到安迪,臉上露出驚喜所狂的神情。

“救救我。”他大喊:“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安迪沒有說話,脫下了上衣,将另一頭丢給了小貴族,他手忙腳亂的抓住,絕望的重申:“救救我,救救我。”

“閉嘴蠢貨!不要動!”

安迪咬着牙,慢慢試探着走近,找到施力點,一點點往外拽。

小貴族陷得太深,爛泥泡吞沒了下半身,肚子,胸膛,快要到肩膀,他拼命往外爬,徒然的抓着安迪的衣服。

衣服很快撕爛了,安迪焦躁的站在軟泥泡周圍,卻不敢上前一步。

“救我。”風暴一樣的陰影覆蓋了那張臉,他不再哭喊,而是微弱的,渺小的低聲懇求。

安迪咒罵了一句,沉着臉試探着往前走,腳下的泥土在濕軟的外表下意外的堅硬,可下一步卻不知道會不會陷進去。

他走近了,慢慢握住那只虛弱的手掌,奧斯丁大口大口的喘氣,努力保持平穩。

“你在往下沉。”他突然尖叫,然後崩潰一般:“快走!快走!”

他推安迪:“快走,這裏也會陷人。”

安迪眼神微動,他看了看那雙綠眼睛,幹脆的抱着奧斯丁瘦弱的上半身,猛地發力把他從泥泡裏拖出來。

泥地不再往下陷,只淹沒了安迪的膝蓋,他拽着奧斯丁把他扔到草地上,自己也爬了過去。

太累了,疲倦的連手指也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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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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