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6章
牧行方咬牙低着頭,胸腔中像是有一顆久泡在苦水中的檸檬,一股股酸楚的感覺不斷起伏,沖擊着大腦。他受這股不正常的情緒驅使着,悶着頭,腳底下走得飛快。
四周的景物随着他的動作在不斷的後退,粘連在一起,像一幅模糊失真的畫。不知走出了多遠,漸漸地,他的步伐慢了下來,最終腳腕一頓,停在了原地。
前方過了馬路,便是他們所住的酒店,但牧行方卻站在對面一棵樹的陰影裏,半張臉埋在黑暗中,眉目深邃俊朗,看不清表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胸腔不斷起伏,力氣大得仿佛要把內心堆積在一起的那些害怕埋怨委屈等種種複雜難辨的情緒一同疏解出來一般。
然而等牧行方真的緩過來,另一種與先前截然相反的心情偷偷地打心底跑了出來。
他抿抿唇,猶疑着朝背後望了一眼。
但是後面空空蕩蕩,整條人行橫道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旁側兩排路燈蜿蜒至道路盡頭,凝聚成一個小小的光點。
沒有看到期望中的人,牧行方複又扭回頭,垂下了眼簾,腳底下磨磨蹭蹭,半天走不到一米,心裏止不住的胡思亂想。
怎麽沒有跟上來?
是自己走得太快了嗎?
還是說......在水裏不小心劃傷了腳?
牧行方腦子裏自動回放起先前喻以年坐在地面上,睫毛上都挂着水珠,漂亮的墨瞳也濕漉漉的,呆呆看着自己,好像十分受傷的模樣。
他沉默了一瞬,心裏一種名為後悔的情緒在慢慢放大,逐漸占據了整個心神。
......不該兇他的。
說到底,他喻以年也沒做什麽,沒有逼着自己怎樣怎樣,甚至較以前來說還收斂了不少,不再那麽瘋那麽黏人。不管對方下水抱着什麽樣的心理,真心擔憂也好欲擒故縱也罷,最起碼自己不應該是那樣的态度,即使怒氣上頭。
而且自始至終受影響的都是自己。
是自己控制不住情緒,是自己明明讨厭對方還非得過于關注,是自己......但至少,不該對他那麽兇的。
總言而之,這次是自己做錯了。
牧行方思及此,又按捺不住回頭看了看,見後方仍舊沒有出現那個讓他挂心的身影,他咬咬牙,旋身走回去。
回去的速度似乎比先前怒氣上頭還要快,沒多久,牧行方就回到了落水的那個地方。
在路上,他都已經做好了對方受傷,自己不得不背着他回去的心理準備了,但到地方一看,竟然沒有人影。
喻以年原先坐着的地方,只留下一大團墨色的水漬,和幾個越來越淺的沾着水的鞋印,人倒是無影無蹤,牧行方打量了周圍一圈也沒見着。
他忽地感到心裏有一點空落落,還有點憂心的焦躁。
牧行方又在原地站了幾秒,果斷轉身回去。
酒店裏仍舊燈光明亮又溫馨,一如既往。前臺小姐似乎要下班了,正在收拾東西。聽見門口的動靜後擡頭看了看,瞧見牧行方的狀态後震驚又疑惑地睜大眼睛,一句話脫口而出:
“怎麽你也渾身濕透,外面是下大雨了嗎?”
牧行方耳尖的注意到了那個“也”字,眸光倏地移過去,一瞬不瞬。
“外面沒下雨。”他語氣平淡,頓了頓又問道:“之前是有和我一樣的人回來嗎?”
說完看向別處,一副不甚在意只是随意打聽的樣子,但腳步卻是非常實誠地停了下來。
前臺小姐愣了一下,目光情不自禁地越過牧行方看了看外面,聽見他的問題後又趕忙回神。
“啊,是有。”她凝神想了想,“就剛剛,有個小帥哥渾身濕噠噠的回來了,吓得我趕緊翻出了我的雨傘......”
前臺小姐說到這裏聲音漸漸轉低,一雙秀眉皺了起來。
她怎麽感覺......這場面似曾相識?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麽,站在她前面的男人就已經低聲道了謝,轉身離開了。
牧行方從電梯裏出來,低着頭站在門前躊躇了許久,手中的房卡靠近又收回。
不是他不想進去,而是他實在沒想好該怎樣和喻以年共處一室。
尤其是他們倆剛剛還出了那樣的狀況。
牧行方唇線抿得筆直,不停地做着思想建設。但是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收回了房卡,腳步一陣迷茫,停在了梁允義的房前,敲了敲門。
“誰啊?”
梁允義擦着頭發,一邊嘴上問着一邊嫌棄地繞過睡得四仰八叉的孫昊和董瑞,過來開門。
門開的那一瞬,梁允義看見外面的牧行方後眸光一亮。
“我還以為是誰呢,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過來。”梁允義給他讓了讓,回身關門。“這是在外面透氣透舒坦了,終于舍得回來了?虧我還擔心你會因為醉酒,不知道在哪個大路邊睡着呢。”
他走過來,直到牧行方身邊時才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梁允義伸手試探着撚了一把牧行方的衣服,感覺到指尖的潮濕之後,又整只手貼上去感受了一下,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你這是到哪去玩水了,搞成這樣回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牧行方,看見對方略顯狼狽的模樣後,更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見自家好友沉默着不說話,梁允義也不禁小心翼翼了起來。
“真喝醉跌坑裏啦?”
“那有沒有受傷?手機還能用嗎?”
梁允義一連串疑問對着牧行方抛出,令對方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但他摸着下巴圍着牧行方轉着圈思索了一會兒,漸漸發現盲點。
“不對,喻以年不是去找你了嗎,怎麽還能搞成這樣?他人呢,還好嗎?”
此話一出,牧行方面色也不難看了,落在梁允義身上的視線也不灼人了,呼吸也變輕了,只是還是沉默着不發一言。
梁允義準确地捕捉到了自家好友這個微妙的變化,扯了扯嘴角,往一旁椅子上一癱,了然道:
“說吧,發生了什麽?我幫你分析分析。”
牧行方聞言看向地面,面頰緊了一緊。他聲音微啞,簡單地将事情向梁允義描述了一下,但該有的都沒少,聽得梁允義臉上表情一陣變化,五光十色般,身子都不由得坐直。
話音落地後,室內一片沉寂。
過了半晌,對着牧行方目光的梁允義才深沉着吐出一句:
“我說芳芳,你有點不地道。”
他咂了咂嘴,又改口道:
“哦不對,是十分不地道。”
梁允義盯着聞聲垂着眸的牧行方,痛心疾首。
“抛開其他的不談,人家好心好意擔心你去找你,看你掉下河還撲騰過去把你撈回來,你呢?你竟然那種态度?要我我得把你重新踹回去擱水裏泡着,拽不死你!”
梁允義說着說着,仿佛是設想了一番那個場景,帶入感十足,真情實感地罵了出來。瞥見牧行方的面色後稍微收斂了一下,頓了頓沒忍住又發表了一句感言:
“這麽一看,喻以年是真的喜歡你,這樣都沒對你說什麽。”
“真可惜,這麽好一個野爹,咋就感情上拎不清呢?......”
他搖了搖頭,似乎是在感嘆。
然而牧行方卻是心裏越來越不是個滋味,眸底愧色越來越深。
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撇下梁允義一語不發轉身離開。
自己住的房間門咔噠一聲打開的時候,牧行方快速走進去,一聲道歉含在唇邊,但看到屋裏沒人後又被他倉促咽了回去。
他像無頭蒼蠅般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俊臉上表情越來越失落。然而走到裏面,聽見浴室裏細微的水聲後又倏地目光一亮,老老實實地站在浴室門口,等着裏面的人出來。
裏面水聲停下來的時候,牧行方心裏一陣緊張,令他難耐地舔了舔嘴唇。
磨砂玻璃上有人影漸漸逼近,門把也适時地轉動了起來。在對方的臉完全露出來的時候,牧行方斂着眸飛快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還想再解釋兩句,但是對着喻以年那張臉上訝然的表情,他又像詞窮了一般,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仿佛剛剛那句“對不起”,便已是耗盡了全部心神。
牧行方頗有些局促地閉上了嘴,只是仍舊站在原地,倔強般不肯離開。
喻以年猝不及防瞧見門外人,吓了一跳,聽見對方的道歉後,又愣了愣。
這是他完全沒料到的展開。
但本來他就沒生氣,相反,因為摸清了牧行方的心理變化,他還十分的開心,壓根就沒在意過牧行方先前的行為。
畢竟,想要得到什麽首先就得付出點東西,他一貫如此。
“沒關系,我不在意。”
喻以年微微一笑,側過身子,從牧行方身邊走過去。
牧行方被對方唇邊柔軟的笑晃了下眼,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對方坐到床邊,白皙好看的腳搭在床邊晾着。
他頓了頓,轉身進了浴室。
牧行方其實不太能搞清楚,喻以年究竟是不是原諒了自己。但若是按照梁允義的解說,那這就是事實,他是真的喜歡自己,喜歡到了這種地步。不知怎麽地,心底浮上來這個念頭的時候,牧行方竟感到有一點微妙的開心,讓他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又克制般地抿回來。
浴室裏的水聲也淅淅瀝瀝的,略顯歡快,卻又被人控制着,不鬧出更大的動靜。
牧行方出來的時候,喻以年已經躺下了。
他輕手輕腳地上了自己的床,看着對方背對着自己,略顯單薄的背影,心間念頭頻起,枝蔓一般,攀扯住牧行方的心房。
但他最終還是沉沉睡了過去,睡前的最後一秒,眼前都是那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