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郎 [V]

越是起疑,心神越不受控制。

女兒身上每一處,她先前未曾留意的細微變化,都不由自主引導她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孟沅細細端量楚黛,眼皮驀地一跳。

心口似浸在清冷雪水中,一點一點往下沉。

“漪漪長大了,在阿娘面前也知道遮羞。”孟沅緊緊攥着絲帕,竭力穩住心神,語氣尚算慈和。

楚黛愣了愣,一息之間,反應過來阿娘的意思。

盈盈水眸略垂,望望攥着衣襟的細指,放也不是,攥也不是。

她下意識的反應,落在阿娘眼中,是不是欲蓋彌彰?

楚黛輕輕咬着唇瓣,面頰騰上重重熱意。

再沒有比被阿娘發現這個,更讓她羞窘的了。

“漪漪,你素來乖順,這麽大的事,還想瞞阿娘多久?”孟沅坐到榻邊,恨不得把女兒寝衣扯開來看一眼,是不是如她所想。

可女兒已長大成人,即便身為母親,她也不能這樣。

凝着楚黛面頰上,那一抹嬌豔的赧紅,孟沅暗暗搖了搖頭,立時心如明鏡。

楚黛不确定阿娘猜到多少,亦不敢再心存僥幸。

搭在薄衾上的纖手,微微動了動,她穩住心神,強自鎮定應:“阿娘,漪漪心中已有傾慕的郎君,是陛下。”

聽到漪漪親口承認,孟沅震驚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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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她嗓音澀然開口:“他長你六歲,見多識廣,自然懂得騙小姑娘芳心。可他是宋雲玓的親弟弟啊!漪漪,你怎麽能,怎麽能喜歡他?”

“阿娘,女兒知道,可我已然喜歡上他,便無法裝作不喜。”

若能收回對他的喜歡,她也不想如此窘迫地面對阿娘。

可當她知道的時候,心思已不由她掌控。

楚黛指尖攥得泛出一彎淺白,清瑩秀澈的翦瞳溫柔而堅定:“阿娘,他不曾哄騙我,皆是女兒心甘情願。”

不管是身還是心,交給他,她都不後悔。

即便阿娘仍不能同意,她也不悔。

說這話時,她姣麗的眉眼更添一分柔色,唇角也不自覺彎起。

似乎只是想到那個人,便讓她心生歡喜。

這般情态,孟沅也曾有過。

忽而,她明白,漪漪心裏真真切切存着宋雲琅,除非宋雲琅自己,旁人誰也剔之不掉。

就像當年,雲珠曾勸她莫要一門心思嫁給楚铎,一介武将未必懂得疼人。

可她聽不進去,滿心歡喜與楚铎定親、成婚。

直到後來,一次次失望像是一柄一柄锉刀,把她心口傾慕生生消磨掉。

孟沅張張嘴,想說什麽,又無力開口。

讓女兒因為她那些舊事,與心儀之人分開,便是為女兒好麽?

對上楚黛期待的眼神,孟沅忍不住想,興許女兒眼光比她好呢?

論起來,宋雲琅做皇帝比宋雲玓強上百倍千倍。

或許,不該用看宋雲玓的心态,看待宋雲琅。

“漪漪喜歡他什麽?”孟沅擡手輕撫楚黛松散的雲鬟,溫和的語氣透着無奈。

還有一分,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妥協:“阿娘怎麽沒看出,他哪裏比你表哥好了。”

聽到阿娘語氣軟下來,楚黛趕忙傾身,挽住她手臂,倚在她肩側。

喜歡宋雲琅什麽,她一時說不上來。

心思百轉間,她想起宋雲琅曾對她說過的話:“朕心悅漪漪,便覺你無一不美,無一不好。”

她的心思也一樣,她想不出宋雲琅有什麽是讓她不喜歡的。

“阿娘答應了?”楚黛面上含笑,凝着孟沅,柔聲問。

聽出她語氣裏的歡喜,孟沅坐直身子,佯怒應:“他又沒來向阿娘求娶,我答應什麽?”

不待楚黛開口,她便松開楚黛,起身道:“再不起身,天都要黑了。娘還有事,往後莫再瞞着阿娘。”

言畢,快步走出屏風。

隔着屏風,還能看到她往外間走的虛影。

楚黛愣愣望着,唇角笑意漸漸漸盛,迅速漫染在眼尾眉梢,似春風吹開滿樹桃緋。

即便隔着宋雲玓,阿娘仍願意成全她。

阿娘待她,比她能想到的更好。

霜月進來服侍她更衣、梳妝,見她眉眼含笑,終于放心。

“夫人竟同意了麽?”霜月面帶喜氣,壓低聲音問。

楚黛點點頭,又輕輕搖頭,矜持應:“還不一定呢。”

心口沉積的最大的顧慮消除,她心境許久未如此刻輕松自在,笑意怎麽也壓不下去。

她好想見到宋雲琅。

擡眸望望天色,又洩了氣:“霜月,随我去看看太後娘娘。”

孟沅回到住處,同顧懷誠透了口風。

“阿沅當真願把漪漪許給他?”顧懷誠詫異地望着孟沅。

雖不明白漪漪說了些什麽,能讓孟沅回心轉意,可稍稍一想,又覺在情理之中。

以阿沅對漪漪的在意,能輕易說服阿沅的,也只有漪漪。

“若他待漪漪不好,我絕不會讓漪漪受委屈。”孟沅繃着神情,語氣卻不算強硬。

顧懷誠含笑搖搖頭,長臂攬在她肩頭:“若他對漪漪不好,我也饒不了他。不過,他應當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也不會執意只立後不納妃。”

“漪漪身子弱,将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孟沅态度軟和下來,又添新愁。

“阿沅,有件事,一直沒找到機會告訴你。”顧懷誠側眸睇着孟沅,氣度溫潤清儒,“若你知曉,想必再不會擔心這些。”

“什麽?”孟沅疑惑問。

日日在一處,顧懷誠說沒尋到機會告訴她,孟沅自然不會信,定是有別的緣由瞞她。

她很好奇,除了宋雲琅意圖娶漪漪之事,顧懷誠還有什麽可瞞着她的?

略沉吟,顧懷誠緩緩開口:“漪漪身上的毒,名喚眠藤,南黎白霄花能解此毒,陛下特意派劉太醫去了一趟南黎。如今漪漪服藥已有些時日,大抵很快能痊愈。她的身子不會再如從前那般虛弱,只是……子嗣方面,會有些艱難。”

說着,顧懷誠自己也忍不住替宋雲琅說話:“這些,陛下早已知曉,他并不在意。阿沅,他與宋雲玓全然不同。”

至于下毒之人,他還是不忍告訴孟沅。

随着他的話,孟沅心緒時起時伏,最後只餘詫然。

她吃過生産的苦頭,漪漪的身子不适合懷胎生子,她倒是覺着不打緊。

宋雲琅竟也不在意麽?

此刻,孟沅才開始相信,他對漪漪确有幾分真心。

“你為何不早說?”孟沅含嗔望他。

顧懷誠哭笑不得,倒是他迂腐了。

“一則漪漪尚未痊愈,二則,我以為你絕不會答應此事,哪裏敢替他說一句好話?”

即便在孟沅不知情時說,待孟沅反應過來,會不會以為他被宋雲琅收買,與他生了嫌隙?

“那你現下就不算替他說好話了?”孟沅忍笑,冷着臉,斜乜他一眼。

“阿沅……”顧懷誠有些慌。

見他如此,孟沅再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趕忙攥着絲帕掩面。

一番厮磨,孟沅想起心中一直未解的疑惑:“陛下可有查出,究竟是誰給漪漪下的毒?”

顧懷誠身形微微一僵,搖頭不語。

昌遠伯府衆人暫未押回京城,擠在一處宮苑看管着。

屋子裏傳來馮氏的哭聲,昌遠伯不耐煩半罵半哄的聲音。

楚岚坐在廊下抹淚,望着坐在另一側,沒心沒肺鬥草玩的謝蘭姝,沒好氣道:“你若肯聽娘的,早些嫁出去,哪怕不是入宮呢,嫁個販夫走卒都好,也不必被在這裏等着被發賣。”

“嫁人就比被發賣好?”謝蘭姝看也沒看她,嘲諷地回了一句,“是你過得好,還是裏頭那馮夫人過得好了?”

在她看來,也沒比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強多少。

雖然,她也沒想去伺候人。

“還不知要被賣到何處去呢,你就不能好好同娘說說話?”楚岚含着淚,語重心長問。

“不能。”謝蘭姝站起身,避到離她更遠的地方,“所以,還是別開口的好。”

楚岚沒了耐性:“若是賣去什麽腌臜處,不如一頭碰死。”

聞言,謝蘭姝扯扯唇角,沒理她。

謝蘭姝被玄冥衛帶走時,本以為會被單獨盤問。

沒想到,孔肇會親自見她,讓人替她松綁不說,還給她一只藍底白花的包袱,一筆銀子。

捏着手中厚厚一沓銀票,謝蘭姝一臉戒備望着孔肇:“孔大人這是何意?”

“在下答應過謝姑娘,會向陛下求情,如今陛下已恩準,你不必受昌遠伯拖累。”孔肇負手而立,淡淡應聲。

謝蘭姝神色微變,心下泛起漣漪,又很快平複:“可我沒能在孔大人之前找到罪證,孔大人為何如此?”

掌管玄冥司那樣讓人膽寒的地方,孔肇哪會是什麽好人?

斜陽透過窗格照進來,晃在她眼皮,她微微眯起眼,打量孔肇。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麽能讓孔肇利用的嗎?

孔肇沒給她理由,而是擡手指向緊合的門扇:“謝姑娘現下便可離開,天高海闊,善自珍重。”

什麽條件也不提,就這麽放她走?

謝蘭姝想不出緣由,可她能看出,孔肇不是耍她玩。

真的可以離開,她再也不是昌遠伯的女兒,不必把年華耗費在那腐朽的伯府裏。

捧着包袱的手漸漸收攏,謝蘭姝垂首,盯着包袱上極尋常的暗花,腳步卻未動。

她想到楚岚,曾棄她而去,又奉皇命回到伯府,從未給過她好臉色,卻時常為她張羅親事的母親。

楚岚那樣驕傲,若遠遠發賣,沒入賤籍,能活得下去嗎?

耳邊仿佛還能聽到楚岚聒噪的求饒聲,或許,不等發賣,她自己先碰柱而死。

而她不一樣,什麽難聽的話,她都聽過,冷馍馍她也能下咽。

自小她就像根爹不疼娘不愛的野草,卻命硬得很,連生病都很少。

她呀,到哪兒都能活得下去。

孔肇側眸盯着她,猜不透眼前的姑娘在猶豫什麽。

忽而,她擡起頭,把藍底白花的包袱放到他手上,唇角彎起一絲灑脫的笑:“孔大人,免于責罰的機會,我想讓給楚岚。”

“為何?”孔肇震驚不已,“聽說你們母女關系并不好。”

謝蘭姝心口微痛,面上笑意不改:“孔大人客氣了,我與楚岚的關系,豈止不好,簡直水火不容。”

“可是,她生我一場,我總不能看着她去死。”謝蘭姝微微仰面,似是在隐忍什麽,語氣故作輕松道,“她若不是嫁給謝歡,或許也不會這樣面目可憎,不會苛待自己的女兒。”

她頓了頓,笑得勉強:“誰知道呢。”

不知道楚岚在做她的母親之前,是什麽模樣。

更不知道,她恨了楚岚這麽多年,到頭來,為何還會為楚岚心軟。

她謝蘭姝,應當是心硬如鐵,堅不可摧的。

陪太後用罷晚膳,楚黛和宋玉栀相攜,踏着月色花影往住處走。

“楚姐姐,你能不能勸勸皇舅舅,讓他來看一眼皇祖母?”

想到顧太後憔悴的模樣,宋玉栀鼻尖微酸,若皇舅舅不來,恐怕皇祖母的心病永遠好不了。

“栀栀,我……”楚黛有些為難,欲言又止。

旁的還好勸,只這一樁,楚黛覺得自己不該勸。

人人都覺顧太後可憐,她也認同,可宋雲琅有錯嗎?

若爹爹把定北侯府拿走,交給楚馳或是楚驿,她會如何?

宋玉栀只當她是不想再與宋雲琅有瓜葛,擺擺手道:“算了,還是讓我母親去勸吧。”

回到住處,楚黛特意換了身顏色偏深的衣裙,側身吩咐霜月:“去提盞琉璃燈。”

“是。”霜月福身應。

剛打開門扇,便見皇帝立在外頭,魏長福候在他身後。

兩人皆未提燈,似是借着宮燈月色的微光,摸黑過來的。

“陛下萬安。”霜月神色自若,福身行禮。

見到他,竟不慌不亂,是他來得勤,漪漪身邊服侍的人也習以為常了?

宋雲琅略一思量,擡腳走進去,反手合上門扇。

燈燭搖曳,照得她鬓邊步搖瑩瑩生輝。

青蓮色羅裙下,并未着軟底寝鞋,而是外出的雲頭履。

宋雲琅走到她身前,掃一眼她裙擺下緣,笑問:“漪漪穿着這般,莫不是要出去私會情郎?”

作者有話說:

宋雲琅:早知如此,朕該在寝宮等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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