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沾濕(二合一) [V]
聽到他的聲音,楚黛驟然回神。
笑意僵滞一瞬,她将肩骨往水波下沒了沒。
漣漪漾在她頸間,一下一下輕柔地觸碰她纖巧的下巴尖,似他薄唇的溫熱。
楚黛赧然理了理濕漉漉的發絲,背着他問:“國公傷得重不重?雲琅打算如何處理阿馳?”
高俊的身影立在她身後,擋住光亮。
剪影籠罩住她的影子,蕩漾在花香浮動的水波上。
不算清晰,卻像是從背後擁住她的姿勢。
楚黛微微咬唇,很怕他會如在紫宸宮那晚一般恣意放肆。
正緊張地縮起細肩,卻見眼前水面上,高俊的身影低下去,身後傳來拖動小杌子的輕響。
宋雲琅坐到她身後,慢條斯理挽起袖口。
稍稍側首,凝着她似被露水打濕,不安輕顫的睫羽。他随手拿起桶沿搭着的,濕淋淋的軟帕。
長指攥着,放到她身側水面下浸了浸,又取出,替她擦拭後頸。
水波被他攪亂,漾起兩片輕柔的緋色桃花瓣,貼在她如意般美好的美人骨之上,襯得她雪頸越發纖麗秀美。
“朕知你會替阿馳求情,放心,朕沒讓人對他用刑,晚些送去北疆充軍。”宋雲琅握住她細肩,将她往上提起些許。
水面降至她心口之上,楚黛心尖微顫。
她粉頸微垂,一片一片拈下肌膚上的桃瓣,姿儀如嬌花臨水。
Advertisement
宋雲琅則捏着軟帕,描摹着她線條婉曼的蝴蝶骨,動作輕柔:“漪漪在意定國公的傷勢,也是為了阿馳吧。”
說話間,他展臂抓起架子上雕刻蓮紋的香胰,沿她白皙的肌膚抹開一層柳絮般輕柔的泡沫。
水霧氤氲的盥室中,她玉琵琶一般的脊背,恍若梨花堆雪。
楚黛悄然攥了攥指骨,只覺心神如他指尖泡沫一般脆弱。
“他傷人性命,殘忍至極,自當以命相償。”楚黛竭力穩住心神,柔聲應,“阿馳不該越過律法去報仇,卻也情有可原,國公若果真死了,阿馳要遭受的懲罰必定不會輕。”
定國公待她多是不聞不問,甚至在楚岚欺負她和阿娘時,也睜只眼閉只眼。
楚黛對她的感情,還比不上國公夫人王氏。
至少王氏待她們不冷不熱,事出有因,楚铎并非王氏親生,王氏能讓楚铎承爵,已是大度。
楚黛也說不清,她究竟希望定國公惡有惡報,還是繼續茍活。
若他活着,按大晉律法,他不會被處死,最嚴苛的懲罰也只是削官奪爵。
想到他做的惡,楚黛又覺不夠。
即便對不曾見過的大仇氏沒有血脈親情,她身為女子,也更同情可憐的大仇氏。
“原本朕以為有人真心實意擔憂他的傷勢,方才孔肇來禀話,朕才知,其實一個也沒有。”宋雲琅唇角淺淺彎起,将香胰遞至她肩窩。
那孔肇禀話前,他認為真心擔憂定國公的人,是誰?
林金嗎?
倒沒聽林金向她問起定國公的傷勢。
楚黛思量着,一時沒顧上接他遞來的香胰。
“前面也要朕幫着洗?”宋雲琅唇角笑意漫開,眼尾也不知不覺勾起,“朕倒是樂意之至。”
一時間,仿佛盥室中所有暖融融的熱氣,悉數漫上她臉頰,燙得她連耳尖也泛紅。
楚黛趕忙擡手,身形微側,抓過他手中香胰:“不用陛下幫忙。”
香胰滑溜,險些落到水裏去。
她趕忙擡起另一只手,匆匆捉住。
剛把香胰貼上美人骨,便聽到身後一聲散漫的輕嘆。
她背過身,将身子俯低,連肩膀也沒到水面之下。
借着花瓣遮擋,她稍稍側首,盈盈美目流盼,拿餘光橫了他一眼。
宋雲琅捕捉到她嬌嗔的眼波,低低悶笑,目光卻不移開。
只覺她一側眸,一眨眼,俱是畫意詩情。
她背對着他,吝啬地把美好藏匿水下,宋雲琅瞧不見,眸底生出一絲興味。
他長指拈着軟帕,悄然擡至她發頂,在她額前松開手。
軟帕猝然落入水中,濺起一陣水花。
驚得楚黛手中香胰滑落,咚地一聲悶響跌至桶底,隔着浮動的花香,哪裏看得見?
若撥開花瓣,自己倒會先被他瞧了去。
“宋雲琅!”楚黛側過身,含羞帶怒低斥。
“兇什麽?”宋雲琅将衣袖挽至肩頭,躬身湊近她,将長臂探入水中,漫不經心哄,“朕替你撈起來就是。”
他長指沿着桶底尋摸着,眼角餘光斜乜她挂着水珠的,桃瓣似的香腮,輕問:“漪漪以為,你那位三叔,是怎樣一個人?”
怎的忽而問起三叔來?楚黛微微詫異。
他長指撫了撫她浸在水中的足尖,她只當是無心。
下意識縮了縮身形,避讓着,讓他的手好去別處尋香胰。
“三叔性子溫吞,凡事不挂心。祖父不看重他,祖母待他也不算好,幸而他自己看得開。”楚黛想了想,補上一句,“楚驿倒是肖似三叔,只三嬸時常盼他上進些。”
“溫吞?”宋雲琅摸到香胰,又丢開,側臉幾乎貼着她濡濕的粉頰,鬓發被她沾上輕潮。
他語調散漫不羁:“你這位三叔可是深藏不露,表面上是被你三嬸催着上進,迫于無奈讓你祖父請立世子。孔肇今日盤問,他才無意間露出馬腳。三年前,他曾買通楚铎身邊一位随從,向楚铎的膳食中下了一味致人精神恍惚的藥。”
“他早已盯上世子之位。”
楚铎戰敗,與三叔也有關?
“這……這怎麽可能?!”楚黛美目微瞠,不可置信地望着宋雲琅。
唇瓣不經意觸上他側臉,她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們已離得這般近。
“許是三年前,舉薦他的折子被宋雲玓駁回,他升遷無望,便起了歹心。”宋雲琅骨節分明的長指觸上她踝骨。
沿着她纖袅的腿線上移,眸色也變得濃沉。
楚黛避讓一下,他指尖又推波逐浪追過來。
幹脆捉住她小腿,側首攫取她紊亂的氣息。
抵在桶壁的腰肢驀地發軟,楚黛反應過來,他慢慢悠悠在桶中摸索着,哪裏是在尋香胰?
分明是要将她困在臂彎間,讓她無路可逃。
院門被人叩響,守在廊庑下的霜月、香英對視一眼,假裝沒聽見。
宮婢沒叩開門,宋玉栀自己上前一步,立在門扇外喚:“楚姐姐,是我!”
白日裏,阿馳竟當着她的面,朝定國公射出那一箭。
駭人的一幕,深深印在她腦海中。
母親不讓她出來的,說是有人懷疑她們指使阿馳傷人,可她沒有啊!
宋玉栀心裏不踏實,輾轉反側睡不着,這才帶着貼身宮婢悄悄溜出來。
她得問問楚姐姐,阿馳這些日子是不是與定國公結了什麽仇,會不會連累到楚姐姐。
最該去問的應當是皇舅舅,可她不敢去。
聽出宋玉栀的聲音,霜月不敢再耽擱,沖香英使了個眼色,朗聲應:“郡主稍等,奴婢即刻來開門。”
盥室中,楚黛聽到霜月的聲音,慌亂地推開作亂的宋雲琅:“雲琅,快些離開,莫要被栀栀撞見。”
她嗓音低柔,帶着一絲央求。
“朕就這般濕着出去?像什麽?”宋雲琅掃一眼被她沾濕的衣擺,毫不在意地挑挑眉,“朕一句話,便能把她吓跑,保證她不會進來,如何?”
“別……”楚黛擡手堵住他的唇。
她氣息尚未平複,便聽香英在盥室門口急急禀報:“姑娘,郡主來了,您……快些吧。”
香英催促的,自然不是楚黛。
偏她催促的正主宋雲琅,像是沒聽懂,鐵了心要留下。
宋雲琅一手扯過寬大的棉巾,一手扣在她腰間。
嘩啦一陣清泠的水聲,他将她撈起來,迅速包裹住。
楚黛被他抱在懷中,剛走到內室,便聽到院中宋玉栀的聲音。
“燈還亮着,楚姐姐沒睡吧?”宋玉栀提起裙裾,走上石階。
對上香英焦急的眼神,霜月猜測,裏面情形應當不會太好,她下意識想撒謊。
沒等開口,內室便傳來響動。
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宋玉栀也聽到響動,立在門口,沖霜月和香英道:“我和楚姐姐有話要說,你們且在外頭等着。”
說着,便伸手推門。
“郡主!”霜月焦急喚住她。
宋玉栀聽她聲量比平日格外高些,似有些慌亂,心下莫名,回眸問:“怎麽了?”
內室沒了響動,霜月又找不到借口不讓人進去。
稍作遲疑,只得動作僵硬搖頭:“沒事,姑娘剛沐洗過,郡主當心地滑。”
郡主與她們姑娘情誼深,同吃同宿是常有的事,香英也無奈,只盼着姑娘已把人藏好才好。
楚黛坐在榻上,倚着軟枕。
軟帳柔柔垂攏,将榻中情形遮得嚴嚴實實,幸而尚未換成紗帳,外頭景致瞧不太真切。
料想,栀栀也瞧不清榻上的情形。
楚黛心口惴惴不安,竭力平複心緒,等着宋玉栀進來。
聽到宋玉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輕輕扯了扯裏側的薄衾,又往下按了按,想把人藏得更嚴實些。
被她藏在薄衾之下的宋雲琅,則順勢捉住她細指,細細摩挲。
楚黛懸着心,掙了兩下,沒掙開。
宋玉栀已繞過屏風,走到榻邊,她便再無多餘的心神去理會宋雲琅。
“楚姐姐。”宋玉栀目光掠過地上微濕的足印,覺得哪裏怪怪的,一時又說不上來。
想到讓她寝食難安的事,又很快把那怪異感忽略掉,伸手觸上軟帳。
楚黛趕忙按住軟帳,故作鎮定道:“栀栀,你夜裏過來,是不是為阿馳的事?當時是怎樣的情形,你同我說說?”
扯了一下,沒扯開,宋玉栀只當她衣衫尚未穿好,羞于見人。
便松開手,坐到榻邊錦凳上。
無精打采伏在榻邊,隔着軟帳絮叨:“楚姐姐,當時阿馳離我才不到五步遠,我也不知他怎的突然朝定國公射那一箭。他見過國公爺嗎?怎會結下這樣深的仇怨?”
“別擔心,不會牽連公主府。”楚黛柔聲寬慰,“我聽阿娘說,此事另有隐情,咱們先別管,明日自有分曉。”
想必是皇舅舅告訴帝師,帝師告訴孟夫人,孟夫人又來告訴楚姐姐,讓她安心的。
母親怕她生事,什麽也不肯透露,難怪楚姐姐比她鎮定。
“楚姐姐,你把阿馳的身契給我,明日就說阿馳仍是公主府的馬奴,只是借給你用幾日,你對他的事,一概不知。”宋玉栀覺得,公主府被牽連算不上多大的事,至少無性命之憂。
能不牽扯到楚姐姐,也少一樁麻煩事。
莫說身契已交還給阿馳,即便沒給,眼下楚黛也沒法兒起身去給她拿。
“不必,即便有人想潑髒水,說是我讓阿馳刺殺祖父,也不會有人信的。”楚黛柔聲解釋。
“好吧。”宋玉栀點點頭,可憐兮兮望着軟帳中楚黛的側影,“可我睡不着,今晚在楚姐姐這裏睡,楚姐姐你衣衫可穿好了?”
說話間,她又伸手去撩軟帳。
“栀栀,今晚不行!”楚黛攥住軟帳,又慌又窘。
罪魁禍首卻氣定神閑躺在她身側,捉着她的手,細細把玩。
楚黛氣急,狠狠掐了一下宋雲琅掌心。
掌心微痛,宋雲琅卻彎起唇角。
不僅沒放手,反而惡劣地捉住她細指,抵至唇畔,張口磨了磨她細柔的指腹。
一絲絲痛,鎮着讓人心悸的癢。
楚黛暗暗吸一口氣,恨不能立時把人踹到榻低去。
“怎麽不行?”宋玉栀不懂,她的請求哪裏值當楚姐姐吸氣的?
望着軟帳中輕顫的側影,她忍不住笑:“一道沐洗時,也不見楚姐姐這般羞赧。反正我今夜不走,楚姐姐若不叫我上榻,我便睡地上。”
她嘴裏說着玩笑話,作勢起身。
忽而,軟帳中傳來一道熟悉卻威嚴的嗓音:“雲寧,這裏沒你的位置。”
說着,他不顧楚黛阻攔,支起身形。
曲起一條長腿,長臂攬在楚黛肩頭,潇灑随意。
宋玉栀似被人當頭一棒,驚得好半晌才回神。
手指再不敢觸碰軟帳,像是軟帳忽然間生出無數,看不見卻要人命的倒刺。
她驟然把手收至身後,望着軟帳透出的高俊側影,吞吞吐吐喚:“皇,皇,皇舅舅!”
皇舅舅在楚姐姐帳中?
她鬼使神差垂眸掃一眼地上微濕的足印,終于恍然大悟。
難怪她覺得怪異,楚姐姐雙足纖麗,那樣的足印哪是楚姐姐的?
所以,方才楚姐姐沐洗之時,皇舅舅便在?
聽到她來,才抱着楚姐姐躲到榻上?
“栀栀。”楚黛嗓音壓得極低,羞赧又窘迫。
張張嘴想解釋什麽,可好像說什麽都不對。
宋雲琅替她将薄衾拉了拉,攏在她肩頭,沖軟帳外的宋玉栀冷冷道:“還不走?”
“走。”冷肅的嗓音無情打斷她腦中胡思亂想,宋玉栀步步後退,唯唯連聲,“這就走!”
慌不擇路跑出門,宋玉栀扶着院門外的柳樹喘氣,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皇舅舅欺負楚姐姐,被她撞個正着都沒跑,她跑什麽?
她應該理直氣壯質問皇舅舅,讓皇祖母來訓斥皇舅舅啊!
思及此,她怒氣沖沖回身。
往院門處走兩步,又頓住,氣勢倏而敗下來。
還是算了,她可不敢以卵擊石,只能委屈楚姐姐。
宋玉栀揪下一根柳條,罵罵咧咧離開。
內室中,楚黛則掰開箍在她腰間的手,羞惱地把他往帳外推:“這下可好,你讓栀栀如何看我?”
宋雲琅心知她臉皮薄,順勢跨出軟帳,将軟帳挽至玉鈎處。
望着佳人羞紅的臉頰,他一手撐在她身側床柱邊,随口道:“這有什麽?雲寧只會以為是朕強求。”
“不是麽?”楚黛擡眸嗔他,“莫非還是臣女請陛下來的?”
她沒來得及換上寝衣,身上是他裹上的棉巾。
薄衾滑下細肩,露出珠輝玉麗的雪頸香肩,讓人無端想在上面撚出更豔麗的痕跡。
宋雲琅指骨微動,終究忍住,沒鬧她,輕笑着哄道:“怪朕管不住腿,朕向漪漪賠禮,可好?”
言畢,他收回手,朝着楚黛,深深行了個揖禮。
楚黛只覺折煞了她,心口怒氣尋到臺階下,一溜煙便沒了蹤影。
可她不想叫他瞧出來。
側身放下軟帳,繃着語氣應:“陛下自去吧,這裏可沒你的位置。”
小姑娘長本事了,竟拿他的話堵他的嘴。
宋雲琅笑笑,整了整衣擺,俯身在她眉間輕觸一記,旋身大步走入月色。
聽到他離開,楚黛本該高興的,可她心中竟沒生出多少歡喜。
屋子裏忽而靜下來,搖曳的燭光溶溶傾瀉軟帳。她望着身側空出大半的軟榻,反有些空落落。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如何。
負氣躺到榻上,發現自己身上扔裹着棉巾。
榻上衾被、軟褥也被他二人沾得微濕,只得又起身,喚霜月、香英進來更換。
一通忙碌,楚黛耗費太多心神,沉沉睡去。
霜月、香英卻睡不着,盯着頭頂雕花的橫梁敘話。
“我怎麽也想不到,阿馳竟是姑娘嫡親的弟弟。”香英咋舌。
霜月忍不住輕嘆:“自侯爺把當年的通房發賣,再沒親近過旁的女子,誰不贊他一句呢。哪想到,在北疆還有個這麽大的兒子,虧得夫人有氣量。”
“我倒是為夫人不值,十餘年守着侯府不說,還白白守了那三年寡,多冤枉。”香英越說越覺着帝師好。
翻了個身,面朝霜月短榻,眸光晶亮問:“陛下是帝師教出來的,帝師待夫人情深意濃,陛下也不會虧待姑娘對不對?”
“你這麽說,也有幾分道理。”霜月也側過身。
兩人窸窸窣窣說了半宿,才踏踏實實睡去。
楚黛醒來時,隐隐聽到哭聲。
剛坐直身子,便聽霜月急匆匆進來:“姑娘,國公爺沒了,老安人派人來請您過去呢。”
身為嫡孫女,她要替定國公守靈。
行宮乃天子駐跸之處,自不會為定國公設靈堂。
且當年冤情已被玄冥司厘清,一大早便在京城內外張榜布告。
所以,定國公只得到一副薄棺。
朝臣們議論紛紛,沒了狩獵的心思,春狩便提前結束。
楚黛随國公夫人王氏扶靈回京時,禦駕也整肅完畢,率領群臣返程。
三叔因向楚铎下毒,被奪官下獄。
姑母楚岚不知所蹤,蘭姐姐不便露面,祖母身子不适沒來,三嬸為照看她,也沒來。
靈堂顯得有些凄清,楚黛和楚驿一左一右跪守。
前來吊唁的親眷不多,嘴裏的話也不算好聽。
楚黛聽到有人在靈前議論:“國公爺風光一生,沒想到身後之事這般凄涼。”
“還不是自己作的,他害死人家祖母,再被嫡親的孫子射死,也算老天開眼。”
“行了吧,這些話是能在靈前說的?也不怕國公爺夜裏找你們去。”
“還沒過頭七呢,你可別嘴上不積德!”
楚黛聽在耳中,面上擺出一副哀戚神色,心下卻很認同。
“姑娘。”霜月快步進來,待吊唁之人離開,才走到她身側禀話,“阿馳即刻要被送押送出京,玄冥司來人,說是阿馳想見您一面。”
楚黛跪得久了,雙腿幾乎沒有知覺。
她扶住霜月小臂,勉強起身,雙腿打着顫。
摘下頭上、臂上素白的孝布,交給霜月,楚黛一支素淨的白絹花,緩步朝外走:“祖母那邊,叫人去說一聲,我晚些再回來。”
香英領命而去。
正院萦着一股清苦的藥味,王老安人似病得不輕,額頭上搭一條帕子,斜斜倚着繡枕。
三夫人劉氏坐在榻邊喂她吃藥。
“老安人,姑娘要出府去送送阿馳,說是晚些回來,特讓奴婢來禀一聲。”香英福身道明來意,又關切地問,“老安人的身子可好些?”
“我沒事。”王老安人取下額上濕帕,丢至一旁,沖親近的嬷嬷招手,“去把東西拿來,讓漪漪一道帶去。”
老安人還給阿馳準備了餞別禮?香英幾乎不敢相信,她猜不透老安人的心思。
她拿着東西出門時,聽到裏頭傳來劉氏的聲音,有些尖利:“不過是個野生野養的狼崽子,母親給他那麽多做什麽,不如留給驿兒。”
王老安人沉吟片刻,聽到香英走遠,才退了一把劉氏:“你若不耐煩伺候,趁早回去歇着。我還沒死呢,國公府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母親,我不是這個意思。”劉氏讪笑着解釋,怕被她厭棄,她再把銀子流水一樣的撒出去。
王老安人目光掃過屋內富麗堂皇的陳設,嘆了口氣:“這些最後不都是驿兒的?”
“你怎不想想,同為國公爺的血脈,他爹與楚铎一母同胞,楚铎身前身後怎樣,他們一家又是怎樣?那林金比起楚铎,簡直是雲泥之別。國公爺欠他們的,如今只能用銀子贖贖罪孽。”
“人吶,莫貪心,少造孽。國公爺一世好臉面,你看他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你想把東西全給你的兒子霸占着,也得掂量掂量他是不是那塊料。你呀,給他留條後路吧。”
劉氏聽着,脊背發寒。
怎麽?那弑殺祖父的小畜生,還敢來同她的驿兒争國公府不成?
楚黛剛走出垂花門,便見香英揣着一方錦匣,匆匆跑到近前。
“這是?”楚黛望着她手中錦匣,疑惑問。
香英将錦匣遞給她,氣喘籲籲應:“老安人說,阿馳是國公爺嫡孫,即便他親手殺死國公爺,這也是他應得的。”
“老安人還說,阿馳有血性,有良知,來日必有大前程。”
錦匣沉甸甸的,楚黛打開來,裏面整整齊齊躺着厚厚一沓銀票。
素來待她們淡漠疏離的祖母,竟舍下這樣一筆家財,交給阿馳?
楚黛忍不住想,若當年祖父帶大仇氏回府,祖母未必會對大仇氏母子不利吧?
可祖父為何要殺掉大仇氏,只帶着尚在襁褓的楚铎回京呢?
楚黛想不明白,可定國公已死,她也無處去問,只能把這疑問久久埋在心底。
曾經安置林金的宅院中,楚黛終于見到楚馳。
人瘦了一圈,眼睛倒是有神。
身上沒受傷,仍是初見時桀骜難馴的落拓模樣。
“姐姐,我就知道你會來。”阿馳沖她笑。
楚黛把錦匣放到楚馳面前:“祖母給你的。她還贊你有血性,有良知,來日會有大才。”
聞言,楚馳愣了愣,撇撇嘴:“那姐姐以為呢?”
他才不在乎旁人如何,只希望姐姐別怕他,別當他是無情無義的狼崽子。
“我們阿馳不會讓姐姐失望。”楚黛将手覆到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嗓音溫柔,眼神澄澈:“姐姐等你衣錦歸來。”
如願聽到她誇贊,楚馳面上滿是笑意,像是極滿足。
随手打開錦匣,他看到裏面數目不菲的銀票。
眼睛都不眨,推回給楚黛:“我不要,當做阿馳給姐姐的嫁妝吧。阿馳魯莽,動手之後才想到,老東西身死,會耽擱姐姐的婚事,姐姐莫要怪我才好。”
明面上,楚铎已死,楚黛身為獨女,要替父守孝三年。
三年後,姐姐都要滿二十了,皇帝會一直等着姐姐嗎?
楚馳有些懊惱,可春狩是他能想到的,射殺定國公最好的機會。
“沒怪你。”楚黛輕輕搖頭,神情微微赧然,“我也沒急着嫁人。”
“姐姐,你等着我去立戰功,他若負你,我在軍中替你挑一位更好的郎君!”楚馳信誓旦旦道。
“嗬。”宋雲琅搖着烏金扇,輕笑一聲,步入院門,“等真立了戰功,再口出狂言不遲。”
楚馳還想說什麽,卻被孔肇親自帶出去。
“他都要走了,不知何時能回來,陛下何必同他計較?”楚黛望一眼石桌上的錦匣,離愁莫名攀上眉眼。
“那混小子害朕要足足多等一年,漪漪還不許朕嗆他一句?”
宋雲琅坐到她身側,長指挑開錦匣,掃一眼裏頭的銀票,含笑輕贊:“确是個有良心的小子,知道心疼姐姐。”
“誰要你等了。”楚黛睇他一眼。
腦中又咂摸一遍他的話,忍不住傾身問:“怎麽是一年呢?”
“因為,你是朕的小皇後,朕為你破例啊。”宋雲琅躬身把人抱起來,大步往屋裏去,“膝蓋可是又傷着了?讓朕瞧瞧。”
作者有話說:
宋雲琅:朕替你呼呼。
楚黛:你別太過分,國公爺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