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妙人 [V]
雪青色心衣上,繡着折枝桃花紋樣,花葉舒展,似有雅香。
話音剛落,他長指便沿着那纖麗舒展的紋路,往她心口移去。
長指幾乎壓在她心跳之上,擾得楚黛呼吸一窒。
她慌忙拍開他的手,身形靈巧地躲到榻尾。
将雪寅抱在懷中,她粉頰赧紅望着他:“你竟同雪寅做比。若非雲琅昨夜……那樣,我怎會警覺至此,草木皆兵?”
“朕哪樣?”宋雲琅長臂橫在腦後,斜斜倚上萦着淺淺薔薇香的軟枕,姿态翛然跌宕睥着她,“昨夜是誰被朕伺候得舒舒服服,軟着身子往朕懷裏鑽?這會子,倒來怪朕,怎麽穿上衣裙就不認人?”
他唇角噙着笑,目光散漫落在她身上。
似是要将她衣裙剝開,恢複昨夜情狀。
而他每一句話,都像一星火光,跳躍在她心尖上,灼得她掌心沁出一層薄汗。
楚黛又羞又慌,匆匆攏起衣襟,緊緊攥住。
纖白的小腿垂到榻邊,去尋軟鞋。
明知臉皮不及他厚,說不過他,仍忍不住回嘴:“誰要你伺候?我回帝師府去!”
言畢,又覺自己的話有歧義。
承認他伺候過她,豈不是在承認他口中的舒服?
楚黛耳尖登時一紅,似園中冒出一點蕊尖的榴花。
為她姣好的玉顏,更添幾分豔麗。
她倉皇閉上嘴,齒關猝不及防咬着一點點舌尖,痛得她清瑩秀澈的眼眸泛起淺淺淚光,下榻的動作也頓住。
倏而,宋雲琅斂去面上玩世不恭。
轉瞬間,坐到她身側。
捧起她小臉,溫聲問:“怎麽了?”
她雖性子羞赧,不禁逗,卻鮮少落淚。
更不會因為他幾句打趣的話,便梨花帶雨。
足尖剛趿拉上軟鞋,輕輕點在榻邊軟墊上。
楚黛微微啓唇,騰出一只手,指着豐軟唇瓣間隐隐露出的一點舌尖,柔聲低應:“咬到舌尖了,好痛。”
她眼睫微濕,語氣極委屈。
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撒嬌意味,就像,他是她信賴又依戀的人。
問她的時候,宋雲琅便隐隐猜到。
聽她說出口,印證了他的猜測,宋雲琅登時哭笑不得。
已然惹惱了她,他自不敢笑出聲。
宋雲琅忍得闊肩微顫,目光落在她舌尖,溫聲哄:“再伸出來些,朕瞧瞧可是咬破了?”
他哄人的語調,像宮苑中暖風輕拂細柳,讓她變得越發嬌氣,痛意似更明顯了些。
原本以為沒破皮的,這會子,楚黛又有些不确定。
下意識依着他,将舌尖又探出一分,水眸盈盈凝着他,等他回話。
宋雲琅沒說可有破皮,嗓音低低道:“朕替你吹吹便不痛了。”
什麽吹吹便不痛?騙小娃娃的麽?
怔愣間,他已俯低身形,以薄軟的唇溫柔安撫她舌尖痛處。
雪寅無處容身,嗚咽一聲從她懷中跳出去。
落地之時,爪子蹭到她足背,将她虛虛趿拉住的軟鞋踢掉了。
它的主子,卻捉住她纖細的足踝,将她抵在榻尾。
良久,她舌尖痛意不知何時消散,只餘讓人心悸的微微的麻。
楚黛平複好心緒,捧一卷書,把早已做好的标記,指給宋雲琅看:“這一處不太懂,你講給我聽。”
坐在宋雲琅腿上,她身形被擡得略高,足尖幾乎夠不着地。
裙擺柔柔貼着他衣擺垂下,露出一抹細絹襪。
一縷日光落在她纖秀的足背,在方方正正的金磚上投映出溫柔剪影。
雪寅在他們栖身的圈椅下,鑽過來鑽過去,撲着裙擺搖曳的影子。
宋雲琅對待學問,認真又嚴苛。
第一遍講給她聽時,楚黛有些走神。
待他講完,發問時,楚黛被他問住,沒答上來,愧疚又懊惱。
宋雲琅竟從書架上抽出一根戒尺,狠狠打了一下她掌心。
她皮膚細嫩,當即起了一道紅痕。
很疼,可他沒有絲毫要哄她的意思,像是學堂裏最嚴厲的夫子。
等他講完第二遍,她用心答上他提的所有問題,宋雲琅面色才緩和。
楚黛掌心仍微微泛疼,心裏也發怵,不敢再拿別的疑問來問他。
想等出宮後,問顧叔或是寧姐姐。
她悄然側眸,睨他一眼。
心下好奇,他幼年讀書頑劣之時,太傅可有拿戒尺打過他掌心?
這疑惑,她自然沒敢問出口。
偏偏宋雲琅翻開她在宮裏讀過的每一卷書,每一處疑問都細細解釋給她聽。
他似是極有耐心,可每處只講一遍,還會根據她看過的幾卷發散提問。
那氣勢,讓楚黛生出一種,她正在參加殿試的錯覺。
心知若再走神,他懲罰她時,絕不會憐惜。楚黛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應對,所得倒是比平日自己看書多了數倍,晚膳也比往常多用了半碗。
“數日不見,姑娘的身子養得越發好了。”惜琴立在她身側,含笑遞上一盞清茶。
楚黛漱了漱口,沒好意思告訴惜琴,她今日是被迫用功,格外餓些。
有惜琴在,她在紫宸宮确實自在不少,便沒說讓宋雲琅把人送回去的話。
她明白,把惜琴放到紫宸宮來,是宋雲琅待她的心意。
晚膳後,宋雲琅把雪寅交給魏長福,又吩咐一句:“慈安宮那邊,可另挑了人送過去?”
魏長福抱着雪寅,滿臉堆笑應:“奴才親自送去的,太後娘娘很滿意。”
聞言,宋雲琅點點頭,拉着楚黛的手,緩步寝殿後小花園方向去。
夜色漸稠,園中蟲鳴陣陣。
楚黛望着石徑上被拉長的一雙身影,忍不住問:“雲琅,太後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太後待我極好,我還是想去慈安宮看看。”
“朕已同母後說過,等朕忙完這一陣,親自帶你去請安。”宋雲琅站定,側過身替她理了理鬓邊發絲,“漪漪且安心再陪朕一日,朕明日晚些送你回府。”
楚黛仰面望他,總覺得他有事瞞着她。
夜風拂動他衣擺,落英如雨灑在他肩頭。
宮燈微光如月華,悠然搖曳在他眉眼,他面容輪廓越發清晰俊朗。
“還痛不痛?”宋雲琅牽起她被戒尺打過的手,指腹輕輕摩挲她掌心。
楚黛倏而回神,并不執着于心間那一絲疑惑,搖搖頭,柔聲應:“我才沒那般嬌氣。”
“是嗎?”宋雲琅眉峰微揚。
他眼尾微微勾起,眼型極好看。
仿佛在無聲反駁,漪漪于床笫間求饒時,可不是這般堅定。
楚黛眼皮心口猛地一跳,趕忙收回手,藏至身後。
故作鎮定仰頸,欣賞落花盛景。
“朕不是個好夫子,可朕希望漪漪能全力以赴,早日成長為,你最想成為的自己。”宋雲琅語氣比白日裏緩和不少,“若心裏有怨,朕讓你打回來?”
說着,他伸出一臂,朝楚黛攤開掌心。
楚黛望着他掌心,愣了愣。
她知道的,只那會子心緒不寧,有些分心。
宋雲琅是不是以為她嘴裏信誓旦旦,實則并不用功?
他對待朝政,從不含糊,在正事上,對她的要求自然不會低。
越是如此,楚黛越安心,說明他昨夜說的,應她的事,并非敷衍。
所以,他不允許她在朝那個方向努力時,有絲毫敷衍。
耳畔花香徐徐,她眉眼寧和,沒解釋。
而是,輕輕把手搭在他掌心,細指扣入他指縫,同他握在一處。
真正考中,站到她想去的地方,才是最有力的解釋。
到時,他會明白,她不是說說而已。
沐恩侯府中,侯夫人撫着額,沖沐恩侯道:“本想着菱兒入宮,親上加親,陛下待沐恩侯府能多些情分。太後娘娘舍顧菱,更看重孟家姑娘也便罷了,沒想到最後定下的,既不是孟家姑娘,也不是陳國公家的千金,而是名聲最不好的楚姑娘。”
“那楚姑娘有個改嫁的娘,和離又複婚落罪的姑母。說不準她爹也是她命硬克死的!要不然,早聽說她身子弱,養不到成人,怎麽她娘改嫁之後,她身子反而莫名其妙養好了?陛下被這樣的女子迷了心竅,太後竟也能答應。”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通,沐恩侯慢慢品着茶,默然不語。
直到她說完,擡手推了推沐恩侯,沐恩侯才放下茶盞應:“太後如何說,咱們便如何做。說了這般多,你可別忘了,沐恩侯府的榮光是仰仗誰。”
沐恩侯府不算名門望族,先出了個顧太後,又出了顧懷誠這位帝師,門楣才格外高些。
只是顧懷誠早些年,便有自己的想法,同他們不親近。
族中子嗣求學、科考,想讓顧懷誠幫着找門路,樣樣指望不上。
勉強又供出個顧瑜,也只是二甲第五名。
在世家大族中,算好的。可有顧懷誠珠玉在前,便不夠看了。
更何況,皇帝對顧瑜不看重,只外放做了個六品官。
美其名曰,送他出京歷練。
可沐恩侯心裏清楚,皇帝是想全然杜絕外戚幹政,又因對太後有怨念,連帶着也很見不得沐恩侯府的子弟。
“可我不服氣啊,咱們菱兒比起楚姑娘,哪裏差了?”侯夫人狠狠搖了幾下團扇,“便是定下那孟姑娘我也認,好歹是個京城第一才女。”
“不甘心又如何?”沐恩侯瞥她一眼,“你若還想瑜兒有機會調回京城,近日便少出府,少開口。我心裏有數。”
聞言,侯夫人神情僵滞,張了張嘴,到底沒反駁。
袁閣老府上,袁松同袁閣老對坐手談。
三姑娘袁柳想在一旁撫琴,聽他們說說朝堂上的事,袁松難得沒應。
“兒子上回請求的事,不知父親考慮得如何?”袁松拈着棋子,淡淡開口。
他語氣一如尋常,可他率先開口打破沉寂,很簡單的棋局也思量得久了些,便顯得有些沉不住氣。
“二郎果真認定孟家姑娘了?”袁閣老掃一眼他指尖遲遲未落的棋子,捋着胡須問。
“是。”袁松匆匆落子,神情稍顯狼狽。
袁閣老睇一眼他落子的位置,嫌棄地直擰眉。
“為父醜話說在前頭,咱們袁家家風清正,朝廷也不許納妾,你若娶了人家姑娘,便一心一意待之。若做出尋花問柳的醜事,不必孟尚書發難,為父親手打斷你的腿。”
袁家從未出過納妾,或是和離之事。
袁閣老素來希望,兒子将心思全放到建功立業上。
上回應下長公主和太後安排的相看,一則是太後看重袁松,他不好拂了太後美意。
二則,袁松從未對女子上心,他想着,即便相中了,兩人成親,那楚姑娘也不會影響到袁松什麽。
可後來,兒子一朝開竅,竟時常分神去想些兒女情長,他一度失望不已。
想到孟尚書為人,以及孟家姑娘讓女兒袁柳贊不絕口的品貌才情,他才稍稍動搖。
聽到袁松說,皇帝早在瓊林宴之前,便已看中楚家姑娘,他是又氣又驚詫。
這番陰差陽錯,莫非真是天賜良緣?
或許,先成家再立業,兒子得償所願,有賢妻從旁敦促,對仕途能更上心些。
“父親說笑了,兒子從前也沒去過那些脂粉之地,往後娶到心儀之人,更不會去。”袁松含笑保證。
“陛下立後之時,還請父親多多費心周旋。”袁松起身,誠心施禮拜謝。
他全然不知,自己在父親眼中已成了色令智昏之人。
“走吧走吧,心思不再此,今日不下也罷!”袁閣老被他氣得發笑。
若非兒子心思長在待選秀女身上,被陛下拿捏住,他哪裏需要盡心盡力替皇帝分憂?從旁看戲不好麽?
翌日,宋雲琅忙着批奏折,倒沒多鬧她。
楚黛坐在臨窗的便榻上,看了半日書。
不懂之處便去問他,倒也便宜。
用罷晚膳,暮色一重一重疊上晚霞。
直至把漫天瑰麗的色彩染成濃濃水墨,再灑一捧碎星。
楚黛坐在馬車中,不經意對上宋雲琅看她的眼神,心尖微熱。
她別開臉,撩起車窗紗簾。
沐着夜風,望向潑墨似的天穹上璀亮的星子。
那樣耀目,像極了他看她時的眼神。
只是,不及他眼中情意深濃。
“明日出殡,漪漪能躲懶便躲懶。”宋雲琅凝着她側臉,彎唇叮囑,“好不容易養出些肉,別累瘦了去。”
目光徐徐掠過她袅娜的身形,唇角笑意加深些許。
養出的幾兩肉,倒是都長在該長的地方。她這般妙人,不知過兩年再長開些,又是怎樣百媚橫生。
楚黛放下紗簾,借車廂內昏暗掩飾面上灼灼霞色。
假裝沒聽懂他話裏的撩撥,嗔道:“不過兩日,哪裏就養胖了?雲琅既嫌我胖,便莫再來尋我!”
“朕瞧你肉長得不多,小性子倒是長了不少。”宋雲琅深深凝着她,眼神寵溺。
正想再逗她幾句,馬車倏而停下來。
他摸摸鼻尖,把那些不正經的情話咽回去。
楚黛身形微微晃了晃,被他伸手穩住。
“我到了。”楚黛攥着絲帕,朝他望一眼。
明明人就在眼前,不知怎的,她心內竟生出一分不舍,鼻尖也微微發酸。
“好。”宋雲琅松開扶在她肩頭的手,動作幹脆利落。
他不是很會說麽,這會子倒不知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哄她。
楚黛心裏莫名委屈,負氣撐起腰肢,往車簾外鑽。
車帷外,霜月朝她伸出手,她順勢将手搭在霜月小臂上。
錦帷垂落時,她分明聽見身後一道熟悉的嗓音,語氣有些霸道:“回府之後,記得想朕。”
楚黛正下車,小腿忽而一軟,身形晃了晃,又很快穩住。
車廂內,宋雲琅長指撩開一角車簾,看得真切,心滿意足吩咐馬車掉頭回宮。
馬車辚辚駛遠,楚黛扶着霜月的手,回眸望向他離開的方向,懊惱暗斥。
誰要想他?她才不會!
作者有話說:
宋雲琅:只要朕跑得夠快,就聽不到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