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偏心 [V]

迷迷糊糊間,楚黛動了動脖頸。

并未如想象中,觸到與她抵眉而眠的人,枕畔是空的。

她睜開疲乏的眼皮,支起身子,嬌柔慵懶地撩開軟帳。

天色晦冥,寝殿內燈燭悉數滅掉,軒闊的寝殿一片靜谧,只窗外早醒的鳥雀鳴啭有聲。

屏風外,守候多時的霜月,聽到細微的動靜。

捧着一盞溫水進來,順手将軟帳挽起。

把茶盞遞到她面前,霜月低問:“姑娘,可要飲些水再睡?”

楚黛喉間幹澀,默然未語。

愣愣接過茶盞,緩緩将一盞白水飲盡。

喉間熨帖潤澤,神志也恢複些許,她把茶盞遞給霜月,躺回枕上,柔聲問:“幾時了?”

“卯時剛過,陛下正上朝呢。”

霜月望着楚黛妩麗嬌媚的眉眼,心神微動,捧着茶盞,含笑解釋:“陛下擔心姑娘醒來會口渴,特意吩咐奴婢在殿內守着,姑娘可要再飲些?”

霜月不太懂,皇帝為何有此安排。

可見到姑娘把一盞白水飲完,她心中對皇帝的看法,不由改觀許多。

皇帝事無巨細替姑娘安排好,是真心疼着姑娘的。

難怪夫人能同意姑娘随皇帝回宮。

“不,不必了。”楚黛攥着薄衾,往上拉了拉,半掩嬌顏,語氣有些慌亂,“你且下去,我再歇息片刻。”

待霜月放下軟帳,走去屏風外。

楚黛才将薄衾拉下來,露出纖巧的下巴。

龍榻闊大,昏暧的軟帳間,香氣清淺的龍涎香幽然彌散,霸道地擾人心魂。

楚黛指尖微蜷,美目盈盈,狠狠睨了一眼宋雲琅躺過的位置。

壞胚子,她臉頰微熱低咒。

随即,閉上雙目,聞着帳中令她臉熱的氣息,繼續補眠。

散朝後,宋雲琅特意留下袁松。

禦案上攤開一份空白聖旨,他手持黑漆描金雲龍紋紫毫筆,久久未落。

“朕聽聞,袁卿家日日賦詩贈與孟家千金,不知可有俘獲芳心?”宋雲琅将紫毫筆放入夔紋筆洗中,身形往嵌玉石的椅背上虛虛倚着,狀若無意問。

春闱過去不算久,他對袁松所作的文章印象尤其深刻,可謂錦心繡腹,鋒發韻流。

袁松微怔,躬身應:“陛下果然明察秋毫。”

随即,他站直身形,氣度典則俊雅:“不瞞陛下,初時乃臣一廂情願,不過,孟姑娘沒回信罵臣,想來是有些願意的。”

原本打算親手獵兩只鴻雁,再去問她的心意,誰知定國公猝然長逝,他沒來得及見孟羽寧,便已随禦駕回京。

這幾日,因着瑄王、瑀王謀反,以及定國公遇刺身亡諸事,京中各署皆忙得不可開交,翰林院也不例外。

倒也不是完全抽不出身,只是,正值定國公喪期,他若去求娶她,多少有些不吉利。

他嘴上謙遜,語氣卻是胸有成竹。

宋雲琅掃他一眼,俊長劍眉微微動了動,淡淡開口:“打算何時求親?”

“自然要等陛下降旨立後之後。”袁松恭敬應。

眼下,孟羽寧還是秀女身份,他若公然讓人上門求娶,在旁人眼中,豈不是在同皇帝搶人?

只怕孟尚書也會當他是瘋子。

“甚好。”宋雲琅颔首,拈起一張澄心紙,放至禦案上靠近袁松的一側。

指骨在澄心紙上叩了叩,他慢條斯理道:“朕正斟酌立後诏書,總不能滿意,你寫幾個詞看看。”

袁松詫然。

從前在國子監,帝師對皇帝文采贊譽有加,怎麽皇帝拟一份立後诏書,竟這般犯難?

略一思量,便明了,皇帝應當是對楚姑娘愛之重之,才慎之又慎。

各類诏書,他也見過不少,當即提筆寫下數行溢美之詞。

宋雲琅淡淡瞥一眼,眉心輕擰,擺擺手:“退下吧。”

措辭确實瑰玮蔚然,可會不會太過虛空,漪漪見之只當他敷衍?

細細斟酌半晌,宋雲琅終于提筆,從未有哪份诏書令他如此耗費心神,又心懷期許。

将近午時,楚黛一卷書看完,也不見宋雲琅的蹤影。

時不時朝庭院往一眼,卻不肯問宮婢一句。

直到宮婢前來問她,是否要擺膳,楚黛才忍不住召來王喜:“陛下呢?不回來用膳麽?”

莫非今日朝政格外繁忙,他要在禦殿用膳?

王喜心中記着皇帝吩咐,笑嘻嘻回禀:“陛下批完奏折去了慈安宮,說是陪太後娘娘用膳,讓楚姑娘不必等他。”

皇帝早有吩咐,卻特意叮囑他,等楚姑娘問他去向時再說。

把楚黛詫異、擔憂的神情看在眼中,王喜垂首忍笑,皇帝還真是會想着法兒讓人牽腸挂肚。

楚姑娘這般溫善的性子,哪裏是陛下的對手?

“好,擺膳吧。”楚黛回身步入膳廳。

聞着佳肴美馔的香氣,她有些魂不守舍。

宋雲琅好些日子未去看望顧太後,怎的今日忽而前去?偏還不讓她去。

不知是顧太後請他去的,還是為着處置瑀王和先帝的事?

她身子一日比一日輕快,自己也能感覺快要大好,食欲比從前好了不少。

雖有些心神不寧,食案上的肉菜湯蔬她也每樣用了兩口。

慈安宮中,章嬷嬷見到皇帝,又驚又喜,趕忙吩咐寒翠姑姑進去通禀。

正巧趕上慈安宮擺膳,顧太後望着宋雲琅,不太懂他突然而至的緣由。

母子二人隔着寬大的膳桌,顧太後面容憔悴,食欲不佳,眼底卻藏着些許希冀。

宋雲琅對顧太後的目光,恍若未覺。

姿态優雅,慢條斯理用膳。

默然放下玉箸,淨了手,才捧着茶盞開口:“母後身子可好些了?明日朕讓劉太醫再來替母後請脈。”

“好多了!好多了!”顧太後連聲應。

她知道兒子對她失望。

所以,發落宋雲玓的旨意下來後,她沒多說一句。

任由他把宋雲玓幽禁在皇覺寺。

眼前謹慎到近乎卑微的人,便是他曾暗暗祈求,能看他一眼誇他一句的母後。

宋雲琅彎彎唇角,笑意透着淡淡的嘲諷,又莫名釋然。

“朕此番前來,是想請母後幫個忙。”宋雲琅放下茶盞,眼神疏離睇着顧太後。

“皇兒想讓哀家做什麽?”顧太後搭在扶手上的指,微微泛白。

原本以為,皇兒再不會踏足慈安宮。

他有事還願意來找她這個母後,總比自此當成陌生人要好。

“朕會擇日下诏立楚黛為後,若能得沐恩侯府支持,會更順利些。”佳人名諱在他舌尖輕卷。

令他心口生出一縷柔軟缱绻,冷俊的眉眼也不知不覺溫和些許。

沒等顧太後開口,他話鋒一轉:“當然,即便母後不同意,朕也不會收回旨意。”

他語氣堅定,周身冷意也清減不少。

直到此刻,顧太後方知,他是真的決意要娶楚黛,而非與她置氣。

“只要你真心喜歡,哀家沒什麽不同意的。”顧太後別開臉,目光随意落在殿門外照進來的暖陽上。

心間積郁數日的陰霾,無形中消散不少:“楚丫頭是個好姑娘,哀家也打心裏喜歡,你好好待她。沐恩侯府那邊,哀家還能做主。”

“如此,便多謝母後。”宋雲琅站起身,沖顧太後拱手時,難得有幾分誠心,“漪漪還在紫宸宮等着朕,朕先回去陪陪她,過兩日再帶她來向母後問安。”

楚丫頭不是在國公府守靈麽?何時被他藏進紫宸宮的?

顧太後望着他背影,想訓誡幾句,又忍回去。

正遲疑着,卻見他停下腳步,側眸道:“朕還想向母後讨個人,讓惜琴随朕回紫宸宮,明日朕讓魏長福親自替母後再挑個好的送來。”

待他走遠,章嬷嬷捧着剛洗淨的鮮果上前,放到顧太後身側方幾上。

顧太後嘗一口,就着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露出久違的笑意。

“當初将楚丫頭接進宮,只想着補償孟沅,替她尋一位好郎君。沒想到,楚丫頭竟成了皇兒的軟肋。”顧太後感慨地輕嘆一聲,“哀家以為皇兒不是個會疼人的,為着楚丫頭,他倒是肯處處周全。”

舍不得楚丫頭守靈吃苦,竟悄悄把人接入宮中嬌養着,雖不合禮數,這份心意卻難得。

顧太後想不出,他還會對第二個人做到如此。

那定國公也不是個好的,不守也罷。顧太後存着補償的心,時時處處都肯為宋雲琅多想一分,便不再拘泥苛責。

“誰說不是呢!”章嬷嬷替她捶着肩,含笑應,“定是楚姑娘在紫宸宮沒有相熟的宮婢使喚,陛下才特意帶走惜琴。以後能跟在皇後娘娘身邊,倒也是惜琴的造化。”

“你就知道他能順利立楚丫頭為後?”顧太後微微側首,笑望着她問。

章嬷嬷知顧太後高興,她自己也跟着喜上眉梢,聲調變得輕快:“陛下乃曠世明君,他要做的事,哪有一樣沒做到的?奴婢先恭喜太後娘娘!”

說的也是,皇兒能說出這番話,還把人藏進宮來,必是已得到孟沅首肯。

“好,哀家高興,你去給哀家身邊幾個大丫鬟各封一份賞銀。待皇帝降下谕旨,宮中上下通通有賞。”顧太後歡歡喜喜吩咐。

“叫寒翠去沐恩侯府一趟,把侯夫人接進宮來,就說哀家請她入宮賞花。”

紫宸宮寝殿靜悄悄的,宋雲琅猜到楚黛應當在午歇。

他折身去禦殿批了幾道奏折,腦中卻滿是她含羞帶怯的嬌容。

半日未見,仿佛隔了許久。

“魏長福,把折子收拾妥當,随朕回寝殿。”宋雲琅放下朱筆,抱起懷中熟睡的雪寅,長腿一邁,繞出禦案。

到寝殿外,宋雲琅腳步放得格外輕。

接過魏長福手中裝奏折的藤箱,抱着雪寅步入殿內。

将奏折放到書案上,他懷抱雪寅,輕手輕腳繞過屏風。

展臂撩開軟帳,一眼望見榻上玉人微蜷的身影。

她睡得正沉,蜷長的睫羽在眼皮遮出一小扇陰影。

微亂的青絲貼在粉頰,薄衾貼着她身形,勾勒出婉曼的線條。

整個人美好得,像是湖心第一支含苞待放的粉蓮。

宋雲琅沒擾她,将同樣酣眠的雪寅放到她身側,便合攏軟帳,走出屏風。

寝殿靜谧,楚黛睡得極好。

從美夢中緩緩醒來,神思尚未回籠,便感到臉頰一片濕濕的柔軟拂過。

身體似乎還存着昨夜記憶,未及睜眼,已作出反應。

她伸手拂開舔在她臉頰的濕意,羞惱低斥:“宋雲琅,別鬧了!”

話音剛落,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指尖觸感毛茸茸的,不可能是宋雲琅。

“喵嗚”雪寅被推開,委屈地嗚咽一聲,便撒嬌地往她懷裏鑽。

是雪寅啊。

楚黛淺淺舒一口氣,為自己的誤解羞窘不已。

幸而雪寅聽不懂,否則,她真要羞死了。

她支起身子,縱容雪寅将爪子按在她身上,溫柔地揉了揉它脊背軟毛:“你怎麽過來了?你主子呢?”

“朕在。”宋雲琅挽起軟帳,目光落到雪寅按爪之處,語氣有些酸:“朕沒鬧漪漪,平白無故被斥了一句。雪寅比朕放肆,倒不見漪漪着惱。”

宋雲琅長臂一伸,把雪寅拎起來,丢至榻尾,順勢将楚黛圈入懷中。

長指沿她豔麗的心衣上緣,細細描摹:“讓朕瞧瞧,漪漪的心偏到哪裏去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早一點,明天老時間見昂!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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