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我是被玉米香味饞醒的。
許程珏像前一天那樣拎着一紅一藍兩只嶄新的大桶向我走來,“嘭”地一聲撂下它們,動作粗暴地開始把紅桶裏的飼料倒向我面前的水泥凹槽中。
“看你昨天那麽可憐,今天給你加了精飼料。”許程珏幫我把拴着的繩子從粗木樁上解下來,摸摸我額前白中夾黑的鬃毛,自言自語:“我跟你一個畜生計較什麽?快點吃。”
我在他手心裏興奮地蹭了好幾下才把頭埋進水泥凹槽裏,把飼料咀嚼得一陣呼嚕嚕巨響。
許程珏見我吃得這麽香,似乎心情轉好了些許,他曲下膝蓋,慢慢蹲在我面前,對我說:“當畜生真好,有人伺候,什麽都不用想。”
他以為我聽不懂,并沒有和我交流的打算,單方面對我繼續說:“昨天我跟女朋友分手了,她父母嫌我不是上海本地人,兩個人審犯人一樣問我家是哪裏的,家裏有幾套房,彩禮能出多少錢,自己有多少積蓄。”
“其實我大學很好的,浙大呢,當年差一丁點就去清華了,專業也不錯,計算機,工作也不錯,做後端開發,除了每天要加班到半夜其他我都滿意,工資在同齡人裏也算不錯,怎麽在她父母眼裏我就什麽都不是?”
“我不敢告訴我爸,他覺得我是他最大的驕傲,逢人就說我考上名牌,在上海找了好工作,還找了有錢人家的女孩。”
我停下咀嚼,從玉米香的誘惑裏擡起頭——許程珏看起來比昨天冷靜了許多,除了眼皮有些浮腫外,一點都看不出他情緒有大波動。
他見我不再繼續吃,溫柔地摸摸我的馬頭,對我說:“你怎麽這麽賤哪!幹草吃得像滿漢全席,給你精飼料你倒吃不下。”
我奇冤!明明因為他講得太煽情我才不好意思下嘴,但我又不知道怎麽表達,只能小聲“嘶嘶”地叫,期望他能聽懂。
他果然聽不懂,又自顧自講起自己的事來:“我已經連續兩個季度績效被領導給了最低檔,他找我談話,說最近互聯網公司都不景氣,公司打算裁員,跟我講隔壁公司一裁一整個組,咱們公司只打算裁幾個績效考核墊底的,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我主動辭職,這樣公司就不用給我補貼,可項目裏工作大部分都是我加班在做,就算想裁我也該遵守勞動合同給我N+1賠償吧?”
說實話我聽不懂他描述的人類世界規則,只覺得幾只蒼蠅在我腦袋前晃得頭暈,可我感覺到他的難過和不甘心,只能用自己唯一的方式安慰他——伸出蹄子摸摸他的膝蓋,然後輕輕嘶叫兩聲。
這次我大着膽子用蹄子在他牛仔褲上蹭了好幾下,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他并不在意,甚至用一只手摸摸我的蹄子,只是嘴裏吐不出好話:“你這個死馬還得寸進尺,下次再敢頂我我就把你扔給隔壁王姨炖湯。”
我吓得趕緊把蹄子移開,撲哧一聲把臉埋進飼料裏,哼哧哼哧把整個石槽裏的飼料一掃而光,臉上還沾了些殘留了飼料渣子。
許程珏看我這幅滑稽樣沒忍住笑起來,把斜前方的藍桶拎給我,說:“喝吧,過幾天我就要回上海了,下次再見到你就要到明年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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