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好玩的
談笑晏晏的魏四小姐,頂着一張美若天仙教凡人動心的臉蛋兒,說出口的話邪氣無比。
她的手指纖白,指腹是暖的,郁枝沒感受過玉的溫潤,料想四小姐的指溫應比成色最佳的暖玉還好。
眼前人是前世有着一飯之恩免得母女倆餓死的大恩人,眼前人又是這一世能救她與阿娘逃脫苦海的貴人。
然“賣身”二字在腦海轉了半圈,郁枝不知哪來的膽子推開這位美貌矜貴的四小姐,胸脯起伏,小臉被吓得蒼白,卻也因魏平奚疑惑望過來的清澈眼神倏然紅了臉。
她想:女子怎能為女子的妾室呢?
傳言果真不虛,魏四小姐是好女色的。
“不願?”
魏四小姐恢複往日醇柔平緩的腔調,她美得令人發指,性子怪得離譜,常常前一刻還笑得人畜無害,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
她倒不至于對郁枝這麽個弱女子下毒手,只是到底沒先前熱絡。
眸色涼下來,涼如一塊冰,徐徐冒着寒氣。
“那就滾罷。”
她厭煩地摸出帕子擦拭潤白的指。
郁枝被她的動作弄得喉嚨一梗,心裏受傷——擦手指,是方才用這根手指碰了自己,嫌棄她髒麽?
小傻子似地愣在這。魏平奚咬咬牙,腹诽道:真不怕自個喪心病狂地吃了她?
“還不走?”
三番兩次被人轟趕,只因沒如了她的意,這等反複無常的霸道性子郁枝淺淺領教,被堵得啞口無言。
之前領她入別院的仆婦垂首低眉候在外。
仆人端來清水供四小姐淨手,郁枝瞧她百忙之中慵慵懶懶地撩起眼皮,慌張地低下頭,惹來一聲笑。
“不想走,就留下來,做我的女人,我絕不虧待你。”
魏平奚耐着好性勸道。
郁枝也就芝麻粒大的膽子,被她一笑,後脖頸都爬上一層粉暈,慌不擇路地出了門。
她前腳邁出去,後腳魏平奚沉了臉,哐當一聲銅盆墜地,忽如其來的動靜吓得郁枝逃也似的往外走。
虧了有仆婦引路,否則能不能走出這偌大的‘迷宮’還不曉得。
“回來!”
一聲喊夾雜了渾厚的內力,四小姐氣極反笑,擡手撣去衣襟沾染的水珠。
周遭的婢女忙不疊為她整理儀容,有跪着為她擦靴子的,有用帕子替她擦臉的,莺莺燕燕,環肥燕瘦。
紮在美人堆裏的四小姐美得飄然若仙,冷淡出塵。
等她一切收拾妥當,走了的郁枝被仆婦恭恭敬敬‘請’回來。
二十三歲的大姑娘,頂多在街上賣賣花,沒見過多少世面,去而又返再瞥見四小姐沉如水的漂亮臉蛋,吓得兩腿戰戰,花容失色。
魏平奚真就沒見過這麽膽小的人,也是氣得沒了脾氣。
她真擔心火氣上來不小心吓死這位難得的‘好顏色’。
求而不得的惱怒奇異般的被消去。
她溫和了眉目,輕言慢語,頗有仙子撫慰凡人的好氣度:“慌什麽?急着走什麽?你來我這,我還能要你白來?”
她此番再言語,舉手投足有了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平易近人,郁枝當真被她搞糊塗了。
喜是一個樣子,怒是一個樣子。
喜怒之間四小姐轉換得當,委實吓得她不輕。
“來人。”
穿紅戴綠的婢女端着木制托盤跨過門檻,碼得整整齊齊的銀子被送到郁枝面前。
“送你的,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罷。”
郁枝被銀子閃花眼,抿唇一動不動。
四小姐破天荒做回好人還有人不領情,惱了:“白送的,拿不拿?”
“我不要你的銀子。”
“毛病!”
魏平奚上前兩步抓起兩錠銀子塞到她手心:“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本小姐送你銀子,不求你感恩戴德,但你若敗了我的興,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郁枝被她掰開手掌塞了銀子,霎時紅了眼眶:“你這人怎麽不講理?我不要你的銀子,也不做你的妾……”
早在說第一句話時魏平奚就聽出她有一把好嗓子,這會大美人顫着哭腔指責她不講理,一雙柳葉眼和兔子眼沒區別,令人想起紅豔豔的寶石。
見了她這副模樣,魏平奚真有些舍不得要她走了。
收了她不做旁的,整日聽她哭哭啼啼的也好。
她心思翻轉,郁枝抓着銀子想給她扔回去,四小姐回過神來直接氣笑了:“敢給我扔回來,今晚你就留在這罷。”
說完不客氣地瞪了郁枝兩眼,直瞪得郁枝顫着手收回扔銀子的動作。
怪好玩的。
魏平奚唇角微微翹起。
“好了,你走罷,再不走,我就舍不得要你走了。”
仍是蠱惑人心的溫言軟語。
郁枝不上她的當,想瞪回去,卻沒那個肥膽。
魏平奚忍笑替她把兩錠銀子裝進腰側的布兜,大人囑咐小孩似的,羅裏吧嗦:“收好了,財不露白,別被人搶了。”
“……”
解饞般的她指尖快速掠過郁枝那把楊柳細腰,驚得郁枝眼睛睜圓,捂好布兜往外跑。
帶路的仆婦急忙跟上。
從手掌心溜走一個嬌弱可欺的大美人,魏平奚沒了樂子,婢女觑着她眼色為她沏茶倒水。
宣紙鋪開,魏四小姐嫩白的指捏着玉制的筆杆,頭也沒擡:“去請‘豔姬’過來。”
她沉吟笑道:“今兒個本小姐想畫腿。”
婢女面紅耳赤地領命退出去。
豔姬不單單是一人的名字,而是一群人的名。
四小姐将人從各地花樓贖買回來,專供她作畫。
有人一對乳兒生得圓潤乖巧,被她看中贖回放置在眷心別院,有人腰肢生得纖細柔美,也被她花重金安置在此。
魏四小姐本身便是玉貌仙姿,身邊也素來不缺美人,便是別院為她端茶遞水的婢女,放在外面也絕非外人口中的‘庸脂俗粉’。
她愛好廣泛,常常在某個領域鑽研到某種程度,興趣便淡了。
這些年唯一沒淡的還是作畫。
四小姐要畫腿,于是被請進來的是別院女子中兩條腿生得最好看的姑娘。
畫室燃着清心安神的香,左右婢女領了人來,規規矩矩服侍小姐作畫。
‘豔姬’赤着一對美腿踩在羊毛毯,眸光幾欲黏在四小姐身上,魏平奚玩味地朝她笑開:“看呆了?”
“四小姐……”
花樓裏一貫勾.引客人的婉轉調子。
魏平奚當即斂了笑,眉頭微皺。
‘豔姬’識趣地不敢再撩撥她,盡管敞着腿兒要四小姐畫得盡興。
後院養着那麽多女人,四小姐寡欲,一個也不碰,頂天了興致上來畫畫她的腿,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那麽多女人,試問哪個不想拐四小姐上榻?
唯有真正做了四小姐的女人,才是滔天富貴的開始。
陵南府魏家,養在院兒裏的狗當地官府都得敬着,遑論正兒八經的嫡女。
都說魏四小姐不受寵,性子怪,性子怪是真,這不受寵……有哪個不受寵的能一擲千金随心所欲?
‘豔姬’着迷地看着四小姐,心裏一萬次地想:四小姐生得真好,這眉這眼,要命地招人。
清冷若仙,也有溫柔如水的時候,似笑非笑,翻臉比翻書快,倘若壞起來,又是不管不顧地釋放魅力,一雙瑞鳳眼,多少人‘死’在她偶然溫善的波光下。
風月口流下細膩綿長的情絲,‘豔姬’想她想得喉嚨幹渴,臉潮紅,眼睛暈着一層水霧。
可惜魏平奚視若無睹,滿心眼想着那個怯怯離去的姑娘。
郁枝。
她停了筆。
“四小姐?”
站在書桌前的女子眼裏藏着旁人看不明的意味,嬌豔的唇揚起柔柔曼曼的笑。
茶水澆在三寸長的玉筆杆,四月天冒着細微熱乎氣,被水洗過的筆潤澤鮮亮,透着玉的無瑕。
“四小姐……”
‘豔姬’掐着嗓子再次輕喚,像極了發.情的貓兒。
此情此景魏平奚不解風情地笑出來。
路過那只不安分的貓兒時,玉筆不費勁地塞進去,雖是笑着,語調卻冷了下來,如寒冬臘月不會被陽光融化的冰。
“含着,別再流了。”
‘豔姬’被她羞得無地自容,又被她冷淡的态度駭得不敢動彈。
魏平奚看也沒看揮袖走出畫室,高傲優雅,身影曼麗。
“來人!”
“四小姐。”
“奉我的命,去請藥辰子前來陵南府,他要什麽給什麽,只此一點,半月之內,我要見到他的人。”
“是!四小姐!”
魏四小姐收買人心很有一套,江湖豪傑願為她驅使者衆多。
鼎鼎有名的神醫藥辰子,同樣欠了四小姐一份天大的人情。
大炎地域遼闊,藥辰子行蹤不定,四海為家,救人規矩多,輕易不被召喚。
怪人的朋友往往也是怪人。
玉令交給親信,魏平奚睫毛輕眨,笑顏美好:“不想欠我的?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
且說郁枝出了眷心別院的門,布兜裝着那人強塞來的銀子。
沒為阿娘求得一位名醫反而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物,她眼圈紅着,念頭紛雜。
前世的大恩人見都見着了她卻沒能回報恩情,可大恩人一心要她做妾,這又是萬萬不行的。
她抹了把眼淚,嗚咽兩聲逼回淚意。
前路漫漫,她邁開的腿沉重無力。
一會想魏四小姐天仙般的人物怎麽就喜歡女人,一會感嘆前世四小姐忽然香消玉殒,有多少女人聽聞噩耗失魂落魄地趕來為她哭喪。
殉情的有三四人,哭暈過去的有小一半。
就連她也為四小姐掉了好多淚。
畢竟沒四小姐當初的一飯之恩,她和阿娘沒準還得死在四小姐前頭。
滿打滿算前世她只比四小姐多活了半年。
阿娘去後,她一人獨木難支,避開了幾次還是被流水巷的地痞糾纏,逼到絕境只能以死保全清白。
郁枝想到前世為四小姐流的那些眼淚,再想想今日見過的四小姐,心底升起怪異的情愫。
沒空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她一路回到流水巷。
流水巷偏僻,是陵南府最不起眼最肮髒的貧民居,住在這的多為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甫進流水巷郁枝被一長相刻薄的婦人攔住。
“呦!郁姑娘,你可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