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吃吃吃

“解釋什麽,有什麽好解釋的?你阿娘那麽疼你,她疼你就是疼我,是要女兒女婿還是要老情人,這還用說嗎?”

“什麽老情人,不準你污蔑我阿娘。”

魏平奚摟着她腰站在窗前欣賞外面的風雪:“哪裏是污蔑了,你阿娘戀慕季雲章,這不是你親口承認的嘛。”

“那也不要說老情人。”

“好,那就小情人。”

“……”

郁枝氣得想咬她。

想想牙口沒四小姐好,咬了人再被咬回來,不合算。

她按下這心思。

“北風飄飄雪靡靡,這冷日子适合吃燙鍋。”

“确實。”

郁枝生在南方,少見厚重冬雪,兩人跟沒見識的小姑娘一樣趴在窗前看雪,也不嫌冷。

風吹過她們嫩白的臉蛋兒,她道:“你說雲章長公主是怎樣的人?她會不會讓阿娘平白傷心?”

“季雲章嘛,姨母和她是摯友,提到這位長公主,她只說了‘至情至性’四字,能被姨母如此誇贊的人,世間不多。”

魏平奚笑道:“姨母本身就是深情之人,能和她做朋友想必雲章長公主壞不到哪去。你忘了,上次還是她和姨母一起出現救了咱們。”

“我以為你忘了。”

“救命之恩,怎能忘?”

“沒忘你和阿娘寫信告狀?”

“一碼歸一碼。她威脅我,我給她找找麻煩,很合理。”

四小姐笑得狡猾:“再者說了,我是在幫她。”

“幫她?幫她添麻煩?”

“麻煩算什麽,人活着哪能沒麻煩?怕的不是麻煩,是相逢陌路。于故交而言,見面吵一架都比兩相沉默要好。你阿娘,嗯……天然有點呆……”

郁枝拿胳膊肘捅她。

魏平奚不和她一般見識:“這是送上門助兩人促膝長談的好機會。”

她感慨自己是個心胸寬廣的好人。

若非她生得實在好,郁枝都要沒臉看。

其實順着她的思路想是有道理的,阿娘在情愛一途不夠敏感,否則哪會爹爹死了她才想明白心中所愛。

她揚起笑:“你很懂嘛。”

“一般般懂。”

魏四小姐洋洋得意,牽着寵妾的手出門去吃燙鍋。

冬天吃燙鍋,要去人多的地方,在家吃沒意思,少了市井人間的樸實味道。

她們要出門,顏家四兄弟也想去湊熱鬧,被老夫人以一句“難怪到現在都找不到媳婦”教訓一頓,紛紛偃旗息鼓,躲房間痛哭。

京城的冬天大雪紛飛,冷中自帶冰雪氣息,天地廣袤,銀裝素裹,而後從高處降下來,脫離高處不勝寒的孤寂,才是熱熱鬧鬧甚為喧嚣的市井人間。

百姓安居樂業,風霜再冷都擋不住他們居家過日子的熱情。

陵南府有白虎街,京城也有掃雪街。

掃雪街出自“各人自掃門前雪”,講的是衆人明哲保身不管他人閑事。

但顯然大炎朝的皇帝陛下不這樣想的。

“陛下派官員修建掃雪街,為的正是‘衆人拾柴火焰高’,他人之事難保有一天不會成為自己之事,他人之門前雪難保有一天不會成為自己門前雪。

“所以有雪一起掃,有難一起扛,才是炎朝百姓的溫情風骨,智慧遠見。”

魏平奚接過路邊的大娘好心遞來的掃帚,朝郁枝揚了揚手,發自肺腑地感慨:“陛下是位好陛下。”

京城自打多了這一條條的‘掃雪街’,每到積雪厚重需要掃清時,都能看到陛下以身作則握着鐵鍬走在最前方。若他有事來不了,也會派皇後或者太子前來。

皇室以寬廣的胸襟、溫暖人心的善意被萬民自發捧到高處,年複一年有了如今的國富民強,萬衆一心。

若姣容公主見識過今日掃雪的情景,或許會懂得皇後娘娘那番話。

皇室子弟與普通百姓真正的區別在哪。

不是靠着權勢淩駕萬民,智慧者從不淩駕,而是萬民心甘情願看他穩坐高處。

雪還在下。

很難想象,只是一條随處可見的‘掃雪街’,使得街坊四鄰有矛盾的化幹戈為玉帛,使得京城的氣氛真正有了天子都城的卓然氣度。

郁枝也被好心人遞了把掃帚,好笑她們出來吃燙鍋,卻趕上做‘苦力’。

不過這苦力她幹得開心,幹得暢快。

魏平奚卷起袖子釋放不屈從寒冬的熱心,她是真正的侯府貴女,拿起掃帚來竟也像模像樣。

兩人邊掃雪邊閑聊,聊着聊着也會參與到百姓們的家長裏短。

顏袖帶着太子來掃雪,看到的正是四小姐和她的妾說說笑笑揮動掃帚的畫面。

“母後,表姐也在!”太子殿下驚喜道。

“嗯,看到了。”皇後娘娘面帶微笑。

“哎呀!娘娘來了!娘娘來了!”眼尖的百姓看到一身白裘貌若神女的中宮之主,臉上笑開花。

掃雪,掃的何嘗僅僅是雪?

是天下。

陛下以‘掃雪街’三字掃除人心的防備阻隔,又揮動掃帚,不斷推動着炎朝浩蕩向前。

其中藏着他太多的野心抱負和誓做明君的警惕自省。

顏袖深愛季萦,願為他辛勞。

掃雪背後,不管含着多少明智,都得彎下腰來踏踏實實掃。

這一幕京城的百姓見怪不怪,可見的次數多了,還是會為皇室的平易近人感到動容。

這番作為,哪怕是裝的,那也是黎民之福分。

魏平奚在這裏碰到她仙氣渺渺的姨母和年少有為的表弟,眉梢懸着喜氣,也不急着跑去寒暄,手中一把掃帚,掃掃掃掃,愣是和郁枝掃出一條通往二人的長路。

一旁幹得熱火朝天的大娘們直誇她們能幹。

郁枝微微臉紅,能幹的可不是她,是這位身強體健的四小姐。

“姨母,竟然在這碰見你?太子表弟,你也來了?”

季青釉喜滋滋地:“來了來了,表姐比我們來的還早,真是有一顆愛民之心!”

魏平奚絲毫不臉紅,坦然受之。

皇後娘娘手持掃帚掃得專心,頭也不擡:“你怎麽來了?”

“出去和枝枝吃燙鍋。”

“那吃了嗎?”

“沒呢。”她抖抖手上的物什:“這不掃雪嘛。”

長風卷起,雪粒撲在皇後完美無瑕的臉上,雪花落在她長長的睫毛,眼睫眨動,都是世間罕見的清美絕俗。

絕俗的顏袖一手扶着掃帚把,說出來的話很有人間煙火味:“去吃罷,我們來就好。”

“當真?”魏平奚摸摸肚子:“我還真有點餓了。”

“表姐,我和母後是吃了飯才來的。你們去吃罷。”

“那好。”魏平奚将掃帚塞到他手裏:“連我和枝枝的那份也掃上!姨母,我們先走了?”

皇後娘娘忙着幹活沒空理她。

郁枝幹到一半被她扯走。

“不掃了不掃了,咱們吃燙鍋去!”

“不掃了?”郁枝回頭看看躬身忙碌的皇後娘娘:“中宮之主都在幹活,咱們去吃?”

“那怎的了,是姨母讓我去的,聽她的話沒虧吃。”

看她仍然猶豫,魏四小姐握緊她凍紅的小手,柔聲點撥:“夫妻同體,姨母前來代表的是陛下,哪會和我在這閑話家常?這是娘娘和陛下的修行,修的是千秋功業。

“你再看太子,他乃儲君,儲君,國之基石。掃雪街不僅是陛下欲掃天下之雪,還是磨砺太子、彰顯皇室溫情的通途。

“所以,有他們在就夠了,多咱們一個不多,少咱們一個不少,你再去看,姨母和太子一來,多的是人跑來掃雪。”

郁枝一眼望去的确如她所言穿着錦衣棉服的人烏泱泱趕來,頓時恍然大悟,一臉崇拜:“你怎麽懂這麽多?”

魏平奚挑眉:“這些事難道不是動腦子想想就懂的?”

她輕聲道:“便是陽謀,百姓們也巴不得多一些這樣的陽謀,他們的心甘願被仁君收買。”

“是啊。”

“不想了不想了,去吃燙鍋!餓死了!”

郁枝笑着和她手拉手走在寬闊的街道,四圍叫賣聲傳來,人間好氣象。

她忽然問:“娘娘和殿下來了,公主為何不來?”

“懶呗。”

“……”

皎月宮。

姣容公主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什麽時辰了?”

“回殿下,午時二刻了。”

“父皇母後太子,他們今日在做什麽?”

窺探帝蹤乃僭越大罪,可公主是帝後多年來唯一的女兒,帝王不與她計較,底下的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外邦使臣觐見,陛下脫不開身,在明正殿設宴款待。娘娘半個時辰前來過一趟,見公主還睡着,等了一會,而後離開帶着太子出宮掃雪。”

“掃雪?”季青杳被太子說了多年的‘懶’,從沒有一回記在心裏。

得知母後和皇弟行蹤,她撇撇嘴,不以為然:“又去收買人心了。掃一條街罷了,難道還能掃出太平盛世?”

……

“現在可不就是太平盛世嘛。”

魏平奚領着寵妾邁進一家名為“宴四方”的火鍋店,臨近用午飯的時辰,店內客人滿座。

她摸出一枚銀色小葉子交給店小二,店小二帶兩人前往三層樓。

“太平盛世,兜裏銀錢多了,出來吃飯的人才多。”

進入三層包廂,魏四小姐為郁枝解下大氅:“這暖和,一會吃起來別再捂出一身汗,不過吃這燙鍋最有意思的是出一身汗。等咱們吃完,我帶你去【暖水閣】。”

“暖水閣?那是什麽地方?”

店小二拎着銅鍋過來聽了一耳朵,搶着道:“暖水閣是泡澡解乏的神仙地,到了年關我們都想去那泡泡,甚至有的人辛苦一年攢銀子,為的就是往那花銷一筆。”

郁枝聽得神往:“那裏很好嗎?”

“好,非常好,一個好字說不盡裏面的趣味!”店小二忙起來不再多言。

各類新鮮菜蔬呈上來,別小看這綠油油看着不起眼的小青菜,掄起市價比肉還貴,都是從各地暖房培植運送過來,吃的就是一個鮮,其次是貴。

燙鍋有菜無肉,吃的就不是美味,是寂寞。

削成薄薄一層的肉片堆滿青瓷碟,銅鍋點火,香濃的湯汁在裏面汩汩沸騰,郁枝食指大動。

趁着肉片下鍋魏平奚和她介紹京城有名的‘刀二’:“這薄得恰如其分的羊肉就是他切的,據說他一手刀工出神入化,能在十息內切片二十一張,片片薄厚均勻,賣相好看。”

“十息內切二十一張?”郁枝震驚:“那得是多塊的速度?還要切得薄厚均勻,又快又好看?”

“我也好奇過,所以我知道有刀二這麽一個人後,曾去拜訪他,名義上是比試,實際嘛……”她溫婉一笑:“是為發揚我大炎朝皇帝陛下推崇的不屈不撓精益求精永不言敗的精神……”

“……”

別的不說,她還是第一次聽有人能把‘偷師’形容地如此光輝偉岸。

郁枝眨眨眼:“然後呢?”

“然後,我輸了。”魏平奚一臉淡然:“輸給他不丢人。我用劍,他用刀,十息之內我切了十九片,最後一片薄厚不均勻,毀了。他切了二十片,片片光滑齊整、輕薄如紙。”

“怎麽是二十片?不是二十一片嗎?”

魏四小姐滿眼“你好天真”的意味:“二十一片,說起來不是有氣勢嗎?二十片,聽起來有點憨,不夠好聽。”

“……”

真是搞不懂你們,說大話就說大話呗,給自己找這麽多理由。

郁枝一手托腮,熱乎乎的白氣缭繞開來,看着就有食欲。

她悄悄吞咽口水:“那你也好厲害,十息內十九片,要我,我肯定笨手笨腳三片都切不成。不對,要想切成這麽薄的,恐怕一片也做不到。”

“我是閑得發慌,正巧出門在陵南府境內遇到他。”魏平奚往鍋裏扔了鮮菜還有各類海鮮:“知道他為何自稱‘刀二’嗎?”

“為何?”郁枝撈了菜蔬蘸着小碟子裏的調料吃。

“因為用刀,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這麽厲害,為何要跑來當廚子?”

四小姐湊過去親她一口,舔去她殘留唇角的醬汁:“當然是因為他想當天底下刀法最厲害的廚子呀。

“江湖,踏遍了也就沒意思了。你看,他在這當廚子,咱們才有機會吃到如此漂亮的肉片。”

“是這個道理……”

郁枝被她親得臉紅,害羞之下差點咬着舌尖。

“慢點吃。”

這是快慢的問題嗎?

美人眼波微漾,嗔她胡來。

攪亂了她的心,又是一副無辜泰然的模樣。

“來嘗嘗這個。”四小姐給她夾菜:“怎麽樣?”

她眼睛亮晶晶的,郁枝不受控制地點點頭:“好吃!”

“那就多吃點,不然受不住。”

“……”

這話中歧義太多,偏偏說話的人端的是從容正經。郁枝暗自羞臊一番,忍不住用餘光打量這處包廂。

包廂看着雖好,到底是人來人往之地,除了她們,不知還有多少人來過此地。

她滿心拒絕,吃起來食不知味。

魏平奚慢條斯理咀嚼,肉片下肚,她笑:“不在這。別慌。”

就知道帶她出來存着壞心!

知道她不會在這胡鬧,郁枝接下來才算吃得滿足。

……

“人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公主放心,保管她吃不痛快。”

……

三層樓包廂的門被踹開,為首之人生得油頭粉面:“這地方觀景好,本公子要了,你們出去!”

魏平奚執筷的手穩穩當當,眼皮不擡:“你誰呀。”

“敢問本公子是誰,說出來吓死你!我正是哈——”

一片滾燙的肉片飛進他大張的嘴巴,四小姐笑眼彎彎:“哈什麽哈,沒見着我們在吃飯嗎?滾回去。”

那人燙得吱哇亂叫,剛出銅鍋裏撈出來的肉,燙得他嘴裏起泡,眼睛流淚,手指顫顫地指着魏平奚,氣勢洶洶而來,慫兮兮夾着尾巴逃生。

“不慌,接着吃。”

郁枝看了眼門外,便見無數雙眼朝包廂隐晦望過來,她小聲道:“這頓飯,怕是吃不痛快了。”

“随他們來!”

四小姐衣袖一揮,敞開的兩扇木門砰地關閉。

“快吃,吃完還得打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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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這裏的‘打架’有兩層意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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