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麽是你

靳舟的修車店開在老街區,離人民法院不遠,步行十來分鐘的距離。

每到傍晚時分,店門前就會路過各式各樣的行人,有下班回家的打工仔,也有牽狗遛彎的老大爺。

靳舟站在二樓律所的窗戶邊,一邊抽着煙,消化白天在楊時嶼那裏受的氣,一邊看着樓下的行人,偶爾見到熟人路過,也沒心情打聲招呼。

沒過一會兒,身旁的孫義把手中的平板電腦遞到靳舟面前,放大上面的圖片,問:“是這個人嗎?”

靳舟只掃了一眼:“對。”

照片是一張證件照,上面的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長着一張大衆臉,看上去平平無奇,屬于丢進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了的那種類型。

“這不是新聞裏那個貨車司機嗎?”孫義切換到網頁,點開今早的新聞頭條,或許是指向性太過明顯,他瞅了瞅新聞內容,又瞅了瞅靳舟,“上面這個靳偉法官……”

“是我爸。”靳舟說完,索性說得更明白一些,“這個貨車司機撞死的是我爸媽。”

孫義聞言身子仰向另一邊,似乎不知該對這悲痛的消息作何反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靳哥,原來你爸是法官啊?”

靳舟含糊地“嗯”了一聲。

在身邊的朋友當中,只有劉永昌知道這事。那時候靳舟前前後後花了一兩年的時間,才把父母後事的所有手續辦好,而劉永昌幫了他不少忙。

“要找他應該挺容易,就是……”孫義打開群聊,把王大榮的信息發了出去,“既然這事已經見報,恐怕他早就被請去喝茶了吧?”

“或者聽到風聲,提前溜了。”靳舟道,“溜了的可能性更大。”

靳舟心思缜密,許多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比如昨天他問任雯麗,警方有沒有找到王大榮,任雯麗的回答是,不方便透露。

如果已經找到,那任雯麗應該會大方承認才對,因為王大榮在警方手裏,她也不怕靳舟有什麽不必要的舉動。

并且以靳舟跟警察打交道的經驗來看,警方喜歡透露積極的進展,讓家屬安心,因此任雯麗大可對靳舟說,“我們已經抓到王大榮,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可任雯麗什麽都沒有說,那只能是因為目前的進展并不順利。

此外,任雯麗了解靳舟的人脈和手段,她回答“不方便透露”,應該也是不希望靳舟比他們更先找到王大榮。

就這樣一句簡單的回答,靳舟心裏已有八成把握,警方去王大榮那裏,很可能是撲了個空。

“那你找着他,”孫義收起平板,看着靳舟問,“是打算做什麽嗎?”

說到這裏,他又猶豫着道:“靳哥,你可別忘了咱們是律師啊。”

言下之意,能講道理就別動手,更別把自己送進局子裏去。

靳舟失笑:“你還知道你是個律師?”

小破律所不太正規,沒幾個固定員工,老板也常年不在。

前些年由于生意冷清,孫義都打算離職了,結果接了個離婚案,愣是找到了男方出軌的鐵證,給女方争取了不少權益,自那之後,就有許多抓老公出軌的客戶找上他,而他也在“私家偵探”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律師也分很多種嘛。”孫義道,“找人的事就交給我吧。”

入夜之後,夏末的燥熱有所緩解,迎面吹來的涼風中帶上了少許秋意。

靳舟開車來到了市裏最大的酒吧,從入口處到最裏面的vip包廂,一路都有熟人跟他打招呼。

可容納二十來人的包廂裏只坐了劉永昌一人,桌面上擺放着許多名酒,看這架勢,似乎是想跟靳舟喝個不醉不休。

靳舟知道劉永昌是想陪他消解情緒,但老實說,他心裏并沒有多難受,畢竟難受的時期早就過去了。

“劉哥。”靳舟來到劉永昌身邊坐下,遞了一根煙過去。

劉永昌今年三十九歲,穿着一身香槟色西裝,盡管身材略微有些發福,但他胸口疊放着方巾,袖口別着精致的袖扣,看上去頗為講究。

“最近這裏生意還好嗎?”靳舟掏出打火機,分別給劉永昌和自己點上火,接着吐出一口煙霧,把打火機扔在了茶幾上。

“還行,老樣子。”劉永昌遞了一杯酒給靳舟,“你修車店那邊怎麽樣?”

“沒什麽生意。”靳舟接過酒杯,喝下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水劃過喉嚨,他只當潤個嗓子。

“我早就說過,讓你開在繁華地段,你非不聽。”每次見着靳舟,劉永昌都忍不住念叨他幾句,“要不我另外給你找個地兒?”

“不麻煩了。”靳舟笑了笑,“那兒離家近。”

城市的變化一年一個樣,當年的中心城區逐漸變得蕭條,成了街道狹窄、規劃不合理的舊城區。

不過直到現在,靳舟還是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裏,裏面的大部分物品也都保持着原來的擺設。

劉永昌不再勸說,抿了口酒,換了個話題:“新聞我看了,這種事是能報道的嗎?”

案子都還沒個結果,各大媒體就競相報道,靳舟也是無奈:“誰讓記者就在庭審現場呢。”

一般案件的庭審現場很少會有不相幹的人旁聽,但那個強奸案有一定的社會熱度,庭審那天來了不少記者。

而被告人早不檢舉,晚不檢舉,偏偏庭審的時候檢舉,內容被衆多記者聽了去,公檢法又不可能堵了人家的嘴,也只能放任庭審的內容被報道出去。

只是這之後,還想通過媒體渠道去了解案情,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劉永昌問。

“先把那司機找着吧。”靳舟道,“具體還沒有想好。”

刑庭的法官被人謀害,多半是跟手裏審理的案件有關。但靳舟并不了解他父親的工作內容,加上楊時嶼又不肯透露案情,他也只能摸着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

“你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告訴我。”劉永昌道,“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幫。”

靳舟沒有跟劉永昌客氣,畢竟他們也不是虛情假意的關系。兩人又喝了一陣酒後,靳舟的手機突然收到了孫義發來的消息,是一串地址,并且還就在市內。

“劉哥。”靳舟放下酒杯站起身來,皺着眉頭看着手機道,“改天再請你喝酒。”

孫義的效率着實夠高,幾個小時前交代的事情,這麽快就有了結果。

盡管按照靳舟的推測,王大榮應該早就溜了,但目前他手裏只有這條線索,也只能先過去看看。

手機裏的地址位于一處棚戶區,離靳舟生活的老街區不遠,屬于同一個轄區。

以往靳舟去劉永昌的酒吧喝酒,結束後都會有專門的小弟替他開車,但今天他離開是去辦私事,不想給別人解釋太多,便另外叫了一個代駕。

汽車停在燈光昏暗的路口,不過晚上九點多的時間,路上已鮮有行人來往。靳舟照着導航摸索了半天,好幾次都回到原地,最後總算找到了王大榮居住的筒子樓。

這種樓房頗有年代感,每一層都有一條長長的走廊,串聯起所有住戶。每家住戶的居住面積非常狹小,只有二十來個平方,但凡手頭稍微有點錢的人,都不會選擇住在這裏。

沒多久後,靳舟按着門牌號摸到了王大榮的家門前,只見屋裏漆黑一片,發黃的木門虛掩着,門上有好幾個新鮮的腳印,門鎖已然被破壞。

暴力破門不是警方的做事風格,靳舟突然反應過來,警方撲空還有另一種可能性——王大榮已經被找上門的幕後黑手滅口。

他立馬覺得不妙,要是王大榮死了,這還怎麽查?

不過走進昏暗的起居室後,他暫且松了口氣。

起居室裏的衣櫃大敞着,裏面空空如也,好幾只襪子掉落在地,可見王大榮離開得很匆忙,應是趕在別人找上門之前,就離開了這裏。

走到最裏面的卧室,光線稍微明亮了一些,借着窗戶外照進來的路燈光,靳舟發現桌子上擺放着一堆他熟悉的東西——骰子和籌碼。

靳舟當下了然,王大榮是個賭徒。

空白的邏輯鏈終于有了第一處進展,靳舟随意地拿起一枚籌碼,用拇指彈到半空,但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摸過這玩意兒的緣故,他用力過猛,籌碼被彈到天花板上,接着反彈到地面,然後一路滾到了最外面的廚房。

廚房靠着走廊,走廊的廊燈是聲控,靳舟沒發出過聲響,所以廚房那邊一直是一片漆黑。

屋子裏本就很亂,靳舟也懶得去撿起掉落的籌碼。只是當他來到廚房,準備從屋子裏出去時,他突然聽到籌碼消音的地方,響起了鞋底碾壓籌碼的聲音。

——屋子裏有人。

靳舟的心髒驟然繃緊,他猛地轉過身去,只見冰箱旁邊的陰影裏果然走出來一個黑衣人,還未等他有任何反應,黑衣人便朝他襲了過來。

靳舟堪堪躲過一拳,側腰撞在餐桌上,他借力直起上身,朝着黑衣人揍了回去,但黑衣人的身手比他想象中矯健許多,他一拳揍空,被黑衣人逮住手腕,反扣在後腰,整個人被黑衣人壓在了餐桌上。

二十歲出頭的時候,靳舟在拳館練過幾年,如果不是突然遭到襲擊,他也不至于這麽快就被人制服。

但話說回來,這人到底是誰?

靳舟來不及思考,用盡全力反抗,餐桌和椅子發出不小的動靜,弄響了門外的聲控廊燈。

暗黃的燈光穿過門框,照在靳舟的側臉,在他眉頭的溝壑裏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突然,靳舟感到身後的黑衣人松了力氣,他立馬收回被扣住的手腕,從餐桌上撐起上半身,而就在這時,他的身後想起了一道清冷的聲音:“靳舟?”

靳舟動作一頓,轉過頭去看向收起拳腳的黑衣人。

趁着聲控廊燈還未熄滅,靳舟看清了黑衣人的面容,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楊時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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