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失戀了
靳舟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腦袋。
或許是男人的尊嚴在作祟,他總覺得被人碰了腦袋,那樣會很沒面子。
如果有同學對靳舟這樣做,那他一定會還回去,哪怕從教學樓追到操場,他也一定要禮尚往來一下,這樣才算扯平。
但當楊時嶼第一次碰靳舟的腦袋時,他卻呆呆地看着手裏的教材,連自己耳根發紅了也沒有注意。
那時候應該是高二下學期,靳舟算對了一道很難的橢圓面積題,楊時嶼随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算是對他的鼓勵。
後來揉腦袋似乎成了一種習慣,跟“聽話”成了組合套餐,只要靳舟不調皮,聽楊時嶼的話好好學習,楊時嶼就會習慣性地揉一揉他的腦袋。
沒有人知道,靳舟只把這項特權賦予了楊時嶼,連他的爸媽碰他的腦袋他都不樂意。
把黑色棒球帽晾在陽臺上,靳舟用食指彈了彈帽檐,沒精打采地對着棒球帽問:“他到底在想什麽啊?”
明明那麽認真地說自己會內疚,還怕靳舟淋着雨,把帽子戴他頭上,結果當靳舟追問他爸當年在審什麽案子時,那悶嘴葫蘆又不吭聲了。
晾衣繩下的棒球帽來回晃了幾下,慢慢地停了下來,靳舟戳了戳帽子頂,不爽地說道:“你說你怎麽就不會讀腦術呢?”
要是這頂帽子有特異功能就好了。
戴在楊時嶼的頭上時,随時錄入他的想法,等靳舟再戴上時,就可以自動讀取。
那樣多省事。
濕噠噠的帽子又晃了兩下,像是在無聲地訴說它的無辜。
靳舟莫名心生煩躁,沒好氣地用力拍了下帽檐,使得帽子可憐兮兮地繞着晾衣繩繞了好幾圈。
靳舟來到修車店時,店裏一如既往地冷清。
小武手上沒活兒,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後,抓耳撓腮地看着手機,連靳舟來了都沒注意。
“看什麽呢?”靳舟用腿勾過另一張椅子,在小武身旁坐下。
“靳哥。”小武擡起頭來,愁眉苦臉地說道,“我能咨詢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靳舟向來是兄弟們的貼心大哥,任何關于生活或工作的問題,他都能支上兩招。
他聽小武用了“咨詢”二字,估摸着小武可能是遇上了什麽麻煩,需要了解法律方面的知識。誰知小武接下來的問題,直接超出了他熟悉的範疇。
“你談過很多次戀愛吧?”小武虔誠地看着靳舟,那模樣就像是對知識如饑似渴的學生似的。
靳舟卡殼了一瞬,面不改色地說道:“那當然。”
“那你說,怎麽才能知道女朋友在想什麽呢?”小武說到這裏,像是突然想起靳舟的性向,又改口道,“就怎麽了解對象的真實想法。”
靳舟心說,我知道個屁,我要是知道我能琢磨一晚上?
不過他表面還是淡定地問道:“你什麽時候交女朋友了?”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時,總之先東拉西扯一番,說不定就糊弄過去了。
“有一陣子了,朋友介紹的。”小武老實交代道,“相處起來還可以,就是我經常抓不住她生氣的點。”
“比如呢?”靳舟就如諄諄善誘的導師一般,看上去是在引導小武自己想明白,實際上是肚子裏壓根沒貨,只能繼續糊弄。
“比如昨晚我打游戲,沒有及時回她消息,我感覺她好像生氣了,但是她說沒有。”小武道。
靳舟立馬抓住了關鍵信息,問道:“是她親口說沒有嗎?”
“是。”小武把微信聊天記錄翻出來,只見女生的确回複了一句沒有,并且還告知小武她要去洗澡了。
“這就是你想多了。”靳舟終于來了感覺,想到了該怎麽回答,“你知道這種坦誠的對象有多難得嗎?”
“是嗎?”小武狐疑地問道。
“有些女生根本不會告訴你她心裏的想法,比如你問她晚飯吃什麽,她說随便,你說吃烤鴨吧,她說不吃,你說吃火鍋吧,她說不吃,那你再問她到底要吃什麽,她又說随便。”靳舟用右手手背拍了拍左手手心,“你說說看,你要是找着這種對象,那不是人間地獄嗎?所以你女朋友已經很好了,沒有生氣就直接告訴你她沒生氣。”
小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有道理。”
“反倒是你,你老是問她有沒有生氣,這樣真的很煩。”靳舟道,“她既然已經說了沒有,那你就應該像個爺們兒一樣,灑脫一點。”
“明白了,靳哥。”小武像是被“爺們兒”三個字戳中了一般,立馬收起了手機,不再琢磨該怎麽回消息,“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還是靳哥厲害。”
“小意思,”靳舟謙虛地擺了擺手,又想起了那個悶嘴葫蘆,沒勁地說道,“男人心才是海底針呢。”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沒過多久,店門口駛來了一輛眼熟的小轎車。
羅雪晴從車上下來,手上拿着一個文件袋,朝着靳舟點了點頭:“老板好,又來麻煩你了。”
小武自覺地想要站起身迎接,不過靳舟按住了他,自己站了起來:“怎麽,車又出問題了嗎?”
正好靳舟想找點事做,好從楊時嶼身上轉移注意力,哪怕來的人不是羅雪晴,他也會讓小武去休息。
“沒,車很好,是關于欺詐的問題。”羅雪晴打開手上的文件袋,拿出一沓資料遞給靳舟,“我把購車合同和商家宣傳冊帶來了,我覺得還是有一定勝算,你能幫我看看嗎?”
許多人打官司都會覺得自己有勝算,或者認為自己在理,否則也不會浪費時間,花冤枉錢去打官司。
靳舟拿過購車合同看了看,沒有什麽特別,千篇一律的條款都是在保障賣方的利益。
“你看宣傳冊。”羅雪晴把折頁小冊子打開,指着上面的地形模式功能,“上面寫着這款車有三種地形模式可供選擇,城市/山地/沙地,可我的車只有城市和山地模式,這是不是可以構成欺詐?”
靳舟仔細浏覽着宣傳冊上的信息,沒有回答。
“你再看這裏,”羅雪晴又指了指宣傳冊上的一行小字,“這裏雖然寫着‘僅供展示産品信息,不構成任何承諾’,但我在購買的時候他們并沒有提醒我,這算不算是他們沒有盡到提示義務?”
上次只是簡單聊了聊減配的事,并且減配的核心還在減震系統上面,而這次羅雪晴直接從宣傳冊入手,整個思路和上次之間像是出現了斷層。
靳舟放下宣傳冊,看着羅雪晴道:“你去咨詢其他律師了吧?”
羅雪晴難為情了一瞬,說道:“确實。”
這是很正常的事,靳舟并沒覺得怎樣,任誰在修車店裏談法律業務,都會覺得不靠譜。就算不是在修車店裏談,別人去對比咨詢多家律所,也完全沒有問題。
羅雪晴應該還是覺得不太好,又解釋道:“我這個人比較謹慎,請你理解。”
“我不介意。”靳舟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我們去樓上談吧。”
樓上的小破律所也不見得多讓人安心,但跟修車店比起來,還是像樣了許多。
孫義正好沒事,幫忙沏了兩杯茶,靳舟和羅雪晴在客用沙發上坐下,聊起了具體的問題。
“我可以明确告訴你,這構不成欺詐。”靳舟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用下巴指了指攤放在茶幾上的宣傳冊。
羅雪晴皺了皺眉:“可我咨詢的其他律所都說有希望。”
看樣子還咨詢了不止一家,的确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沒有人會拒絕上門的生意,”靳舟道,“就算贏面不大,律師也會争取一下,不會直接告訴你不可能。”
“但你就在告訴我不可能。”羅雪晴道。
“我不靠律師的飯碗吃飯。”跟其他律師相比,靳舟沒那麽看重金錢,在代理案件時自然會排除生意層面的考慮,“你如果問我的建議,那我建議你不要死磕欺詐,最好打虛假宣傳。”
“虛假宣傳?”羅雪晴疑惑地皺眉,“這跟欺詐有區別嗎?”
“欺詐是退一賠三,虛假宣傳只賠償你的實際損失,可能就幾千塊錢。”幾千塊錢根本就沒有打官司的必要,靳舟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是名記者。”
羅雪晴聽懂了靳舟的暗示,恍然大悟地說道:“只要我能贏,不管是欺詐還是虛假宣傳,在老百姓眼裏可能根本沒有區別。”
“沒錯。”靳舟道,“只有打贏官司,才能起到提醒其他消費者的作用。”如果官司失敗,商家根本不構成欺詐,那提醒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盡管審判的過程可能不會這樣順利,但靳舟提出的這個方案至少有充分的可行性。
“行。”羅雪晴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那能問一下您的收費标準嗎?”
稱呼從“你”變成了“您”,說明羅雪晴對靳舟的态度已經發生了變化。
靳舟想了想,随口道:“給個八百意思意思吧。”
羅雪晴愣住:“八百?你确定?”
兩人又聊了聊許多細節,徹底打消了羅雪晴的疑慮。
在簽代理合同時,羅雪晴這時候才知道靳舟的名字,露出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問:“你姓靳?”
“覺得耳熟嗎?”靳舟笑了笑,他本來就沒想着隐瞞,畢竟這個姓的人可不多,“你可能認識,靳偉是我爸。”
羅雪晴瞬間瞪大了雙眼,驚訝道:“那個法官?”
“嗯。”靳舟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請你幫個忙。”
羅雪晴也是個聰明人,立馬明白了為何靳舟只收她八百的律師費。她在代理合同上簽下名字,爽快地說道:“好說,什麽忙?”
“幫我查查當年的社會新聞,看有沒有什麽事情是跟我爸有關。”
從樓上下來時,店裏仍舊沒生意,小武正在店門口打電話,聽他的語氣,電話那頭應是他的女朋友。
靳舟回到辦公桌後坐下,正想整理一下羅雪晴的起訴材料,不過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看來電顯示,是他在監獄工作的一個老熟人。
“前兩天你讓我打聽的事,我打聽到了。”江遲景說道,“王大榮在坐牢期間認識了女子監獄的一個女筆友,出獄之後兩人還在一起,她可能知道一些情況。”
江遲景曾在法院裏當書記員,老早就跟靳舟認識。後來他調去監獄,負責管理囚犯的信件,了解不少囚犯的私人情況。
“謝了。”靳舟道,“改天請你吃飯。”
“沒事,對了,”江遲景又道,“你們區的楊法官今早來了南部監獄,也問了王大榮女筆友的事。”
靳舟聞言挑了挑眉,狗東西,果然是專門撇開他獨自行動。
不過今天收獲頗豐,靳舟也懶得跟他計較。
他道過謝後挂掉電話,開始整理起訴材料,這時店門口的小武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
“靳哥。”小武表情複雜地看着靳舟,一言難盡地說道,“我失戀了。”
靳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