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一年凜冬，這一年是建平城最冷的一年。
也是穆王朝更疊的第十一個年頭。
初冬剛至，大雪便已将整片穆土所及之處覆蓋，所見之處，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屋檐的白雪嚴嚴實實的壓在五彩斑斓的瓦片上，紅磚綠牆上也有着抹不去的白雪印記，瓦片下凝結的琉璃冰柱長長的垂到地上來。
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天卻是穆王朝最尋常不過的一天。
唯一稍顯有些特別的便是建平城富可敵國的蕭家蕭大老爺又要納妾了。這一消息在一天之內便已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從城南傳到了城北，大街小巷的街坊鄰居都知道了，滿建平城的達官貴人們也都趕集一般逢着這個勁頭争先搶後的前來道喜。
和往常不大一樣的是，這一次蕭老爺納的是個二嫁的女子，這女子據說生了副絕色無雙的面容，年近五十的蕭老爺被迷了個七葷八素，竟允了她帶着相依為命的小女兒一同入府。
穆王朝民風開放，男子娶妻納妾，女子離異再嫁也是常有的事。蕭老爺為了這次婚事也是牟足了勁的操辦，外人看來竟比娶了正房夫人還要熱鬧。
“我交代的事情你明白了嗎？”
“主人放心，這次的事情我一定會辦的妥當。”蕭家庭院深處一個尖細的聲音答道。
砰的一聲，好像有東西掉落的聲音。
屋裏的人着實也是一驚。
“什麽人？”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帶了些許殺意。
半晌無人應聲，屋裏人緩了口氣，許是這雪太大屋檐也承受不住了。
想到即将發生的有趣的事情，那人不禁莞爾一笑，說出口的話卻是狠毒無比：“那好，再失敗了，便提頭來見我吧。”
再失敗了，便提頭來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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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得突然，一切說不出口的秘密都被漫天飛雪迅速的掩埋，不留一絲痕跡。包括那個庭院深處，屋外來人倉皇離開的腳印。
深宮府邸，哪家沒有點不能說的秘密呢。
大紅的喜轎在一幫喜娘的簇擁下熱熱鬧鬧的被擡進了蕭府的大宅院。
“蕭老爺，恭喜恭喜啊。”柳尚書撫着長長的胡須，不住的賀道。
“聽說這次蕭老爺納的可是榆林第一舞姬。”邊上的公子哥風流事知道的甚多，不禁侃侃而談起來，“這女子當初和榆林葉家的少公子在一起不知道紅了多少人的眼，這一次能被蕭老爺您收入府中可真是羨煞旁人啊。”
“你得了吧，以蕭老爺今日這排場，整個建平城，就是娶正房夫人也沒有這麽大排場的，我們這些泛泛之流哪能和蕭家比。”
是的，哪能和蕭家比呢。就連當今聖上都得對這蕭家禮讓三分。如今的蕭家，貫穿整個穆土所及之處，無論是經濟還是軍事儲備力量，都占有着令人不容小觑的地位。
“一拜天地”
......
禮官尖細的聲音穿越了整個蕭府。
“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麽？”一聲凜冽的男聲突然從身後響起，吓得如意打了一個激靈。
“我在畫畫，你沒看見嗎？”女孩站起身拍了拍手，回頭朝那人望去。
黑暗中看不清男子的臉，只覺得對方氣質特別，因着他的到來，空氣裏都充斥着凝重的味道。
男子低頭看去，只見地上出現了很多大大小小像花一樣的圖案，畫畫的女孩不過十四五般年紀，紮着兩個靈巧的雙平髻，面目清秀，未施粉黛，兩個小臉被凍的紅撲撲的，卻想不起來是誰家的姑娘。
“你是誰家的姑娘，我怎麽沒有見過你？”男子眉頭緊鎖，有些疑惑的問道。
“我叫葉笙，是第一天來這裏。今天我娘嫁人，喏，你看。”女孩努了努嘴，用手指了指禮堂的方向。
原來你是葉笙。
“不過...你還是叫我蕭如意吧。”女孩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葉笙是以前的名字了。”
葉笙，蕭如意，有意思。
“二拜天地”
禮官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伴随着叽叽喳喳的人群，一切看起來好不熱鬧。
......
“你不過去陪着你娘嗎?”男子問道。
女孩好像并沒有想那麽多，見男子沒有敵意，再一次蹲在了雪地裏。
“我喜歡畫畫，喜歡像現在這樣待着，不喜歡娘嫁人。”一邊說着一邊在雪地上用手畫了起來，“你看，這是西域的木棉花，你見過棉花嗎，就像這樣，它...”
男子顯然沒有耐心繼續聽下去，他是當朝權勢位居第二的男人，今天對他來說不過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他不關心西域的木棉花什麽樣美不美，也不關心誰娶了親嫁了人，他只關心...
他突然想到了今天手下傳來的消息，看了眼面前這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心底竟生出一些不忍。
難道又要回到十一年前的那一刻嗎。
“夫妻對拜”
尖細的聲音伴随着婚禮的喧嚣再次響起，打斷了男子的思緒。
看着不遠處安靜畫畫的女孩，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也是這樣，孤單，悲傷，不知緣由的走向別人用鮮血替他選擇的命運。
男子的表情有些痛苦，某些往事突然撕拉着他的神經，他在矛盾要不要就此離去。
“如意...”男子的眉皺的愈發難看，“不管一會發生什麽，你都不要過去。”他的聲音凝重，帶着某種無法讓人理解的情緒。
然而很多事情的發生，就是那樣的讓人措手不及，無法預料。就在男子話音剛落的一瞬間，遠處人群的哭喊呼救聲便鋪天蓋地而來。
遠處的火光已經快要突破天際，禮堂上空被火焰暈染成了一片紅色。
娘，女孩忙不疊地起身就要趕去，然而下一秒男子卻飛身靠近，一張溫暖的手将她的嘴捂住。
她不記得他的手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多久，她的目光已經穿過他，飛到了禮堂的那裏，如意看見了很多人在哭喊，在逃竄，她想要過去，她想要把娘從燃燒的禮堂裏拉出來。
“沒用的。”男子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你救不了你娘。”
眼淚從來沒有那樣肆意妄為的流淌過，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在男子的懷裏掙紮了多久，久到如意快要忘記，忘記今天是個什麽日子。
她已經失去了爹爹，她不能，她不能失去娘。
女孩的臉龐雖然稚嫩如花，卻帶着某種堅毅。她奮力推開男子，朝着禮堂的方向拼命的跑去。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她回過頭對着男子的方向大聲問道：“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穆焱。”
女孩點點頭。
你果然還是忘了。
我還記得，七年前你的那支驚鴻舞，你可記得那為你撫琴的少年。
男子的臉龐在被火光渲染的天空下愈發清晰，五官俊美如同被天神精雕細琢過，眼若星辰，唇紅若血，即使是在夜晚，也難掩其光芒。紫金色衣袍上花鳥圖案紋路精致，貴氣逼人。墨色的長發上沾染了些許雪花，在風中微微有些淩亂。
穆焱...
穆焱...
穆焱...
如意在心中不斷地重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