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轎車順着山城步道一路向下, 古木華嚴,水滴從葉子上滾落,空明翠色撲面而來。山巒疊嶂, 遠方有炊煙袅袅, 天上一輪薄月高懸,像造詣高深的山水畫家信手一揮, 古樸和雅致的氣韻躍然紙上。
舒海靈坐在副駕上看導航:“前面左轉就到鎮上了。”
繼續開了十分鐘左右, 終于駛離墓園範圍, 院落林立, 紅燈籠高高挂起,隐隐可見一家民宿。
“靠邊停吧。”
池舟剛停好車,舒海靈已經辦好了入住手續, 她熟門熟路的引着他上西邊的獨棟小院,腳步輕快。
池舟跟在舒海靈的身後,邁過一級臺階, 問她:“你以前來過?”
“嗯,從前來A市旅游,提前做過攻略, 這裏人少清靜。”
說話間已經到了地方, 舒海靈推開門,轉身看着池舟:“你先去洗一洗。”
他沒帶傘,方才淋了不少雨, 頭發還是濕漉漉的,鞋上也沾染了泥土, 這副模樣多少有些狼狽, 舒海靈覺得有些稀奇, 脫下精致的衣裝, 反而顯出他少年時候的清爽和恣意。
浴室裏響起水聲,舒海靈坐在床頭看窗外景色,只能看到綿延的遠山,山上的墓園卻是瞧不見的。
驟然在這裏見到她,池舟顯得有些意外,微怔之後便是明了,她手裏拿着祭祀用的白花,所來為何一目了然。
舒海靈見到了池舟的母親 ,墓碑上的照片是彩色的,澄澈雙眼蘊着溫山軟水,讓人聯想到江南的絲雨町田和夕叢山霧。
紅顏薄命,離開人世的時候尚不滿四十。
“她病的時候瘦得脫相,沒讓我拍照,這張照片是在我去拍證件照的時候順便拍的,那時候她還很年輕。”
說起自己的母親,池舟的聲音很平靜,神色卻是少見的溫和。
“在她走後我才開始拍照,習慣留下那些美好的回憶,至少懷念的時候不至于面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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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海靈想起池舟辦公室裏滿櫥窗的照片,原來他并不是一開始就喜歡攝影的。
墓碑前堆着幾束馬蹄蓮,天鵝頸的花材,沒有重疊的花瓣,線條簡單,無需額外的點綴,神似墓主人的氣質。舒海靈騰出一小片空地,把手裏的白菊花放在馬蹄蓮的旁邊,閉着眼睛默念了幾句話。
回來的車上,池舟問她說了什麽話。
無非是生者安好,逝者安息。
舒海靈賣了個關子:“媳婦跟婆婆說的悄悄話,你最好別聽。”
池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是罵我來着?”
舒海靈嗤了一聲:“是啊,罵你耍心機藏得深,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不說,看我演獨角戲很爽是吧?”
“你對我有戒心,挑明了怕你不安。”池舟為自己分辨了一句,然後很識相地道歉:“是我沒有給你安全感,你那樣抗拒我也很正常。”
舒海靈典型的吃軟不吃硬,看到池舟低三下四,心裏就舒坦了不少。
“誰叫你從前那樣欺負我,你是不是很後悔?”
車子駛過一段崎岖的山路,池舟沉吟了下說:“我不後悔,你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別人,我沒有位置,擠也要擠到你的心裏。”
舒海靈震驚了:“哪怕因此而被我讨厭?”
“讨厭也比無視強多了。”池舟唏噓:“你大概不知道,我們有過無數次擦肩而過,而你從來都沒有回過頭。”
舒海靈繼續震驚:“你這麽一尊大佛杵在眼前我居然能做到視而不見,太牛了!原來這種心如止水的境界我也是短暫的擁有過的。”
“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韓城?”
韓城這個名字從她嘴裏蹦出來依然很膈應。
“我見過你們相處,而你的感情太過直白。”舒海靈面對韓城之時的羞澀和不自然是根本無法隐瞞的。
“連你都看出來了,可恨他是一塊木頭,我怎麽就......”
池舟打斷她:“是岳母告訴你我今天會來墓園嗎?”
提起這事舒海靈就來氣:“為了你,範青女士還訓了我一頓,什麽為人妻子的責任和義務,明明是你不說,害得我挨罵,她老人家從前就喜歡你,偏袒你,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要靠邊站,這是什麽道理?”
“可能是我沒有母親,所以岳母心疼我。”
池舟的聲音明顯沉了下來,剛才在墓園裏都沒有這樣,舒海靈知道他是故意示弱,男人在女人面前裝可憐不就是為了博取同情嘛,女人心軟,很容易就把同情升華成愛情。
這樣的套路是池舟慣用的,舒海靈都膩味了。“少跟我來這一套,我早就看透你了。”
“剛才在墓園看到你出現,我很高興。知道你生氣,即便如此還是來了,岳母心疼我,你的心疼也不比她少,自從我們婚後,每年這個日子你都會陪在我身邊,原以為今年只有我自己了,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車載香水散發出冷冽的幽香,提神醒腦,舒海靈聽見池舟有些羨慕的聲音:“岳父岳母給了你全部的愛,你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心性平和,單純善良。”
“眼裏有光的孩子總是吸引我這樣的壞小子,遇上我算你倒黴。”
舒海靈這輩子遇上的壞小子只有池舟一人,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幸運。
她板着臉,惡狠狠地說:“敢對我不好你就死定了,從前的事情我大度不計較,往後你再欺負我,我會毫不留情地抛棄你的。你要知道,我們搞藝術的都是很潇灑的,愛情雖然不是可有可無,但沒有愛情,我過得一樣很好。”
池舟知道舒海靈是真心的,她會真心的去愛,真心的難過,也會真心的放手,一旦她不愛了,就算兩人有個孩子做牽絆,她也是會潇灑轉身的。
她的個性其實很酷,池舟向來明白,他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了往後餘生的所有幸福。
......
這裏的民宿标配都是兩張床,并排靠着,中間放了一個格擋的木櫃子,舒海靈嫌礙事,把它挪走了。
兩張床并為一張床,她躺在池舟的懷裏,靜聽窗外雨打芭蕉,日子就這麽靜靜的流淌,讓人感到安心。
“下回把池棠也帶上,你有沒有發現,她長得有點像你母親,尤其是鼻子,原本我以為是像你,現在看來更像婆婆,自然協調。這孩子真是集合了家族所有的優秀基因,太會長了。”
舒海靈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池舟的下巴,難怪她會有生二胎的念頭,她喜歡孩子,小時候的夢想是開一家幼兒園,童心相伴,她能活到長長久久。
“去年正好是周末,帶池棠來過,她那時候還小,什麽也不懂,大人做什麽就跟着學,小腦袋磕磕碰碰的還撞出了一個包。明年可以帶她過來,這個時節還有她愛吃的鮮花餅。”
舒海靈聽着池舟胸腔裏的震動,感覺很奇妙,她側身趴在他胸口細聽,漸漸覺得池舟的身體有些熱,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不會是發燒了吧?”淋了這麽多雨,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池舟重新抱了她一下,“不是發燒,你懂嗎?”
火熱的東西抵着她的大腿,舒海靈沉默了。
“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
“嗯。”
“需要禁欲。”
池舟疑惑:“這是哪裏的規矩?”
舒海靈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不合适。“我還是把床推回去吧。”
池舟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懷裏帶,舒海靈才起身又跌回去,重重地撞進他的懷裏。
“放心,我什麽也不做。”
舒海靈當然是放心的,前幾次都是忍了下來的,不要小看池舟的耐性,這家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個狠人。
“你會不會覺得我還是個孩子?”
池舟沒有否認:“是有那麽一絲絲犯罪的感覺。”
“所以你打算忍到什麽時候?”舒海靈轉了個身,面朝池舟。
“我不知道,你別招我就行。”又把她翻了回去。
舒海靈做了個鬼臉,“要是我自己願意呢?”
池舟:“......”
“你怎麽不說話?”
“......”
“裝睡呢?”
過了半天,池舟才開口:“沒有。”
舒海靈嘆了口氣,跟他抱怨道:“莫名其妙就忘記這麽多事情,要是我能恢複記憶就好了。”
池舟沉默了許久,将她摟的更緊了。
“不着急。”
“我原本還以為自己穿越了,現在看來應該是失憶,前陣子腦海裏偶爾會出現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像是我自己的記憶,不知道為什麽就丢了。”舒海靈推了推池舟的手臂:“我失憶之前有什麽奇怪的舉動嗎?或者發生了什麽事情受了刺激,電視上都是這麽演的。”
“沒有。”池舟語氣淡淡:“想不起來也不用勉強,順其自然就好。”
窗外風急雨大,一道閃電照亮半個屋子,舒海靈看着牆壁上兩人緊緊相擁的影子,逐漸犯困。
“你覺着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很好嗎?失去了那麽多愛你的記憶,你不傷心嗎?”
沒等到池舟的回答,舒海靈打了個哈欠,就在她以為池舟已經睡着了的時候,他說話了。
“只要你身體健康事事順心,我就滿足了。”
舒海靈的睫毛微微顫動,她貼着他的脖子,很是依戀。
人活在世上不能想得太多,所求簡單所願真誠,即便是池舟這樣貪心的人,真情流露也是如此質樸。他不在乎她能不能恢複記憶,只在乎她這個人,在乎此時此刻。忘了就忘了吧,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去創造屬于他們的美好的回憶。
她得好好記住這一夜兩心相依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