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早膳◎
說話間,有幾位太監打扮的使人上馬車來擺膳桌,一道一道接一道,看得夏和易眼睛都直了,在野地裏刨坑做膳,條件艱苦,吃食上卻半點也不含糊,早膳滿滿當當擺了一個膳桌。
肚子被喚醒了,咕嚕嚕響亮地叫喚了起來,夏和易臉一紅,拿雙手去壓都摁不住。
這麽一想,昨天忙碌了一整天,只啃了一個半幹餅子,有哪個公府小姐過得比她還凄涼,真是太慘了。
菜上齊了,趙崇湛擺擺手,讓下人都下去,再往夏和易這裏挑眼給了個眼色,指了指筷子,示意她布菜。
“哎,我來了。”夏和易拿起那烏木象牙的布菜筷箸,布一筷子菜就咽一回唾沫,咽到第五回 的時候,實在熬不住了,從面色上揣摩揣摩,今兒武寧王顯然心境不佳,但她太餓了。
她腆着笑臉湊過去,笑得像喇叭花一般燦爛,“王爺,這麽多菜,您吃得完嗎?”
趙崇湛看她一眼,“跟你有關系?”
夏和易嘿嘿一笑,“我沒別的意思,就覺得浪費不太好,咱們這一路去北地,山高水遠的,能省一點挑費是一點兒,依您的高見呢?”
趙崇湛沒搭理她,兀自端着金錾碗,慢條斯理飲了勺湯。
夏和易夾了滿滿一筷子攤瓠榻,一手虛虛托着,放在他面前的小金碟兒裏,很是熱情,“您要不嫌棄,我就給您當一路搭桌的飯搭子,給您講笑話逗樂子,您什麽時候要覺着吃飯沒滋沒味了,我就大口大口吃給您看,為您添一份胃口。”
嗬,想得還挺美。
趙崇湛無話可說地移過去一道眼風,态度不冷不熱,“我要是嫌棄呢?”
結果夏和易完全沒在怕的,更加熱絡地自請道:“那我就給您試毒吧!”
她擺出一副“我是為你好”的悲天憫人表情,苦口婆心勸道:“您看您,用膳前不安排人試毒,這可不行,您貴為親王,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身份如此赫赫,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為您試毒,舍小我,成就您的大我。”
叨叨老半天,嘴都快說幹了,渴求的目光灼灼射向雞湯,“而且您不覺着對着我的臉,進食也會香甜些嗎?從前我在家裏,見過我的夫人小姐們都誇我長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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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子裏到底裝的什麽,才能大言不慚在人前自誇漂亮啊……雖然無法反駁,但趙崇湛不知道為什麽有人從一大清早就那麽能聒噪,頭疼地擺擺手,“得啦,行了,許你搭桌用膳,消停會兒,別嚷嚷了。”
夏和易響亮地“哎”了一聲,聲兒還未消,人就先坐下了,“多謝王爺。”
餓了快兩天,架子是端不住了,那就敞開了吃罷,就着剛才的布菜筷子嘗了面前幾道,沒想到不僅樣子好看,滋味兒也是一流,不比夏公爺花大價錢從大酒樓裏挖來的廚子差,這武寧王還真是個會吃懂吃的行家。
可是,傳聞中北地是極其荒涼貧瘠的地界兒,那稅收能有幾何啊,經得起他這樣吃喝?
嗐!以後等她當上武寧王府的掌家夫人,得好好治一治這敗家子兒,多浪費呀這。
夏和易一面在心裏不住搖頭,一面呱唧呱唧地大口吃喝。
吃着吃着,又愁了起來,也不知道春翠秋紅她們有沒有東西吃,還有胡猴和羅布,倆大小夥兒正是長身體的歲數,一頓飯能頂她好幾頓的量,餓着肚子怎麽能行……
馬車裏終于安靜下來了。
趙崇湛想起從前,每回和她見面,哪怕肩并肩坐着,他心裏也裝不下她,他有時候焦心着西北的戰況、有時候斟酌着今秋的收成,實在分不出多餘心思關注她。
做夫妻時沒怎麽一道用過飯,僅有的幾次,在他現在的努力回想之下,記起皇後似乎是個小雞崽兒胃,櫻桃口吃上幾小口就擱下了筷子。
如今是徹底閑下來了,人閑心也閑,還生出些閑心來瞧瞧她用膳的樣子,吃得……那可真是多啊……好在光是多,吃得又多又斯文,聽說姑娘家吃口上多挑剔,但她倒是百無禁忌什麽都來點兒,一勺西瓜盅,一筷子炸三角,抿着嘴慢慢嚼,偶爾擡手掩一掩吃得跟松鼠似的鼓起來的腮幫子。
膳桌上吃得起勁,膳桌下也沒停下忙活勁兒,身子跪坐挺立着,還悄悄往腿上鋪了條幹淨帕子,見縫插針往帕子裏藏吃的。
國公府出來的小姐,也不知道那些講義氣的江湖習氣是從哪裏學來的,她那一幫子人,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簡直一窩糊塗蛋子。
算了,吃得多,勉強也能算一個優點罷,是個好生養的底子。
趙崇湛勉為其難地為她找了個借口,說服了自己。
為了讓她順順當當偷東西,他還不得不撩開車簾子,專注往外頭看了好一程子的風景。
晨曦的柔光灑在她的側臉上,人耀耀熠熠的。
在她不搞大動靜作妖的時候,獨處的畫面還是比較美好的。
活了三世,趙崇湛到這時才覺得擁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原來夫妻一道用個早膳,也是頗具閑趣。
用完早膳,趙崇湛有打拳強體的習慣,下車和侍衛們過招去了。
夏和易終于瞅着機會,趁人不備,從富麗堂皇的大馬車上跳下來,做賊似的溜回她自己的小馬車上去。
兩個小丫鬟提心吊膽了一整夜,見到她紛紛撲上來哇哇大哭,把她拉過來扯過去,細細地瞧,像是怕她缺了胳膊少條腿兒了。
萬幸,姑娘什麽都好好的,瞧着昨夜睡得不錯,精神頭那叫一個飽滿,嘴角還有享用大魚大肉之後沒擦幹淨的油花兒。
春翠趕緊拿帕子來替她擦嘴。
秋紅問得直接,“姑娘,您有沒有對王爺行不軌之舉?”
夏和易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問反了?”
秋紅和春翠更加莫名地相視一眼,“沒問反罷?我們擔憂了一夜,連眼皮都沒敢阖上,就怕您什麽時候趁王爺睡着當了登徒子,被王爺一拳打下車來。”
夏和易突然洩氣,她在她們心目中是什麽形象,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她非常喪氣地把藏吃食的帕子從袖子裏拿出來,想一一擺開,才發現其實她們也分得了食物,只不過沒她那麽精細罷了,和外頭侍衛吃的一樣,大白饅頭就茶水,還有一小油紙包的辣醬菜,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野外,其實算吃得不錯了。
“我偷偷給你們拿來的,快吃。”還有另一包帕子,一股腦塞進春翠懷裏,“這是給胡猴和羅布的,待會兒你們找機會給他們。”
比起發面饅頭,夏和易拿回來的食物堪稱山珍海味了,兩個嘴裏也快淡出鳥來的丫鬟兩眼淚花,狼吞虎咽起來,邊吃邊含糊不清的告訴她道:“您雇的三個車把式,昨夜都投誠王爺了。”
夏和易忿忿“哼”了聲,果然不是自己人就是靠不住。
春翠說對了,“姑娘,咱們的銀子被王爺派人繳了!”
說到這個,夏和易忽然眼一眯,用手勢比劃讓她們“接着吵吵,大點兒聲。”
自個兒在丫鬟們大聲哭訴錢沒了的嚎啕聲中,從左邊袖籠裏抽出來兩張銀票子,然後右邊袖籠裏有三張,中衣夾層裏縫了五張,鞋底各踩着四張,連網巾包住的頭發裏都卷了三張。
摳摳索索掏出來,鋪壓平整,足有厚厚一疊,她眉一挑,得意地将票子往手背上一撣,那金光發亮的眼神,意思是“啧!瞧瞧!”
未蔔先知啊!
兩個丫鬟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夏和易捏着票子,四下望一望,車廂上頭橫了一根梁,正好能藏東西,讓她們拖着她,把銀票卷一卷,塞進了橫梁上縫隙裏,往裏塞塞實,跳下來,拍拍手上的灰,聽春翠壓低了聲音問:“姑娘,咱們是拿這錢去找威武将軍家五爺啊?”
夏和易說不找五爺了,她昨夜對着菩薩起了誓,誓要嫁給武寧王做親王妃。
在夫婿的抉擇問題上,她一天一個說法,變心變得比三月的天還快,但倆丫鬟都唯她馬首是瞻,她說什麽她們都無條件配合,當即表示願意當幫手。
該辦的事兒都辦了,聽外面的動靜,那邊打拳練劍的也歇了,夏和易臨走前小聲叮囑道:“銀子我不方便帶在身上,先放你們這裏,你們萬萬要護好咱們的盤纏,萬一情況不對,咱們就撒丫子逃跑。”
丫鬟們連連點頭。
等她回去的時候,趙崇湛已經在車裏了,似乎還沐浴過了,換了一身簇新的行服。
“王爺,我回來了。”她讪讪打起車簾鑽進來,找了個角落獨自貓着,就再不說話了。
車隊繼續前行,車輛緩緩搖起來,趙崇湛發現前面鋪墊的反面情緒太多,一時連開口寒暄都覺得有點古怪,總得要她表現出一點什麽驚為天人的天賦,他才能合乎情理地轉變對她的看法,表示親近,繼而表露出傾慕。
橫豎大家閨秀,拿得出手的才藝無非就是那幾樣,琴棋書畫,要麽是茶藝女紅。
琴樂最便宜,一行琴瑟築都齊全,趙崇湛命人全擡進來,佯裝不經意對夏和易吩咐道:“路上閑來無事,你彈一曲罷。”
夏和易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啊?我?”
趙崇湛也驚了,“不會?”
“您要是實在想賞樂……”夏和易咬咬牙,硬着頭皮實話承認道:“那個……我會吹唢吶,您想聽嗎?”
車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後,她只好再硬着頭皮補充道:“或者什麽喇叭都行,連軍號我也會吹。”
趙崇湛張了張口,發覺實在無話可接,又合上了,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捂住了下半張臉。
誇嗎?違心地誇嗎?
一個吹唢吶的公府千金,這得是心多黑,才能誇得出口啊!
他認命地放棄了這個選項,以閉眼假寐結束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