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執紅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夜玲珑氣極,過真說出來的話也沒有理智。

光彩吓得頭皮都要炸了,夜玲珑一向注意形象,現在這般鬼哭狼嚎的模樣實在少見,加上又是六和的身體,實在是醜得該死該埋。光彩仍舊好心,急急又勸,“夜大人,您說,光彩怎麽幫?”

第五節 咫尺天涯 (4)

夜玲珑停止大叫,猛地回神,雙手抓住光彩的胳膊。“放我出去,求你了光彩。”

“您的靈力都沒有了嗎?”

夜玲珑搖了搖頭。“被封住了。”

“這……”

“我求你了。光彩,求求你,幫幫我啊。”夜玲珑雙膝一顫,馬上跪在光彩面前。光彩順勢蹲下來,愁了眉眼,“大人,光彩的心一直向着大人的。別跪,光彩幫您,為今之計,只能先把光彩的靈力借給夜大人了……”

“光彩,我不會虧待你的!”

“且不說這些,救人要緊。只是光彩靈力微薄,夜大人行事千萬小心哪!”

“我會的!”夜玲珑雙眼發亮了。

夜玲珑再次見到執紅的時候,正好夜色濃郁,海平面長嘯不平。執紅仍舊一身鮮豔。只是這次的繁花不是上次的金色,而是純黑,當然也非常濃貴。短靴換上了金邊的,一腳反搭在樹上,靠在海邊的老榕樹下,姿勢寫意。手中捧了一個短笛,哧溜溜地吹着小曲。似乎非常歡快,精神也恢複的很好。

六和從海上走出,輕悠悠地朝執紅走了過去。執紅放下手中的短笛,對她優雅一笑,目光濃濃,滿是柔情。躲在暗處的夜玲珑立刻聽見了一抹柔和的心之音:“玲珑。”她心頭一紮,知曉執紅在心底喊了自己,險些忍不住又要暴躁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執紅朝她走進,然後在六和前方一步不到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你怎麽晚上才來呀?”六和輕有埋怨地說道。

夜玲珑瞧見六和對執紅撒嬌,妒忌得直接把下唇都咬出血了,滿口都是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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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天天帝陛下來三彩殿,耽誤了些時候。”執紅伸手抱住六和,她臉上表情很幸福,又補充說道,“既然是公主叫我來接你,看來公主也許了你跟我?”

“嗯。我本就與公主情同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她其實心裏還是疼我的。”

“那就好。”執紅牽起六和的手,指了指前方的靈車。“我們去找個靈山回去上界吧。”

“等一下!”夜玲珑忍無可忍,當下大喊一聲,急急數步跳入了兩人的視線。她飛快地看了執紅一眼,見執紅面色恢複,想來身體應已經全部恢複,再無大恙,馬上端出謙卑姿态,“夜大人,您不記得公主說要奴婢服侍您嗎?公主怕您去天界不習慣,囑咐多次讓奴婢跟着您。”

執紅顯然吃驚這個突來乍到的聲音,回頭禮貌性一笑。“這位是……”

六和的臉色一沉到底,黑成了鏟鍋鍋底。她轉過身瞪着夜玲珑,夜玲珑也一樣回瞪了回去。“朱王殿下,我是六和。一直都是夜大人在龍宮的長随。”夜玲珑特意點重了‘長随’兩字。“公主特意吩咐了我,怕夜大人不懂照顧自己,公主一直都不放心呢。”

執紅聽是流螢的意思,當然不好拒絕。捏了捏六和的手,側過臉來對她微微一笑,“既然是一直服侍你的下人,一并帶回绛紅宮吧。”

六和的嘴角在執紅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歪了歪。心道,哼,反正夜玲珑也沒有靈力,諒她能如何?!再說,初十就是後天的事了,能改變要發生的事實嗎?“六和,那就一起吧。”她用谄媚的口吻回答道。

執紅和夜玲珑并坐在車頭,執紅面上始終挂着淡淡笑意。清眉彎彎,水眸和善,看起來非常幸福,她一手用小輕枝拍着靈馬的屁股,一邊道,“玲珑,你記得上次我們出來,一路上好不熱鬧。”

夜玲珑心神一晃,還以為執紅是在跟自己說話。

六和從馬車廂裏回話道,“當然記得,有點血腥呢。”

夜玲珑心中一驚,莫不是——當初那群殺手裏,六和也有參與?當下噼裏啪啦地詛咒六和越長越醜。

“是有些血腥,你不喜歡,我便不提了。”執紅果真閉了嘴。夜玲珑小心翼翼地偷看了對方幾眼,好幾次都沒忍住想去看,當然,她更加想的是——執紅會想起自己,就像光彩一樣。可惜,執紅卻只是禮貌地對她笑了幾次,之留給她純粹的完美禮貌教養。

夜玲珑覺得還是別看了,自己給自己翻了白眼,順便心底嘲諷了自己幾句傻帽。

路過清莞鎮的時候,執紅停下馬車,又問,“清莞鎮的夜市裏,想看看河燈?”

“這次不看了,等你忙完那鑒寶大典,我們再來人界看。還是先回去三彩殿吧。”六和回答得語氣毫無破綻。

夜玲珑嘴都氣歪,臉上表情有些失控,那是相當不滿意,直接翻了一個白眼。我才想看呢,氣不氣人!她一回頭,發現執紅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并對自己做了一個口型,了無聲音,“我也想看!”一邊說還一邊略有無奈地擡了擡眉頭,眨了眨眼睛。

夜玲珑被那個略有孩子氣的純真笑容弄得心花怒放,一下都忘記自己頂了一個醜陋的容貌,用手捂住嘴無聲笑了笑。好在六和在馬車裏,也看不到簾幕外的兩人。夜玲珑笑罷,心中微熱,覺得執紅并不在乎她是否此刻醜陋,也一并視衆人都平等。

夜玲珑想起了那個叫做赤光武的變态男人,那人不也是生的醜陋嗎?可執紅卻因為感情,與他稱兄道弟多少年,甚至在那人背叛的時候不少傷心。夜玲珑心中暖意流淌,一時間覺得執紅不是以貌取人的正直的人,轉而心中更是愛意漸濃。

“那玲珑,說好了,等鑒寶大典結束,我們一起回來看。”

“嗯。”六和回答。

“嗯!”夜玲珑也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我一定會保護我們的愛情,一定會幫執紅洗脫罪名,一定保護他不受無妄之災,也一定會跟他再回來這座紫霞山旁,曾經有我們美好回憶的清莞鎮上,再賞河燈燦爛。

绛紅宮裏一切如舊,夜下更是貴氣莊重。上勾的房角和滿地的爬菊,讓夜玲珑産生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恍然之感。

執紅将六和送回廂房,本打算轉身離開,六和卻伸出雙手,一步上前,大膽地一下捧上了執紅的臉。夜玲珑本是整理一些小型行李,這下心頭一驚,不知六和要做什麽。下一刻,六和踮起腳,微微閉上眼睛,把朱紅的柔唇湊了上去。夜玲珑心中大聲叫嚷、幾欲咆哮——我根本沒有跟執紅接吻過!難道便宜這個六和?!

執紅見着對方情動的模樣,當下微微尴尬地紅了臉。六和一動不動等待她的‘迎接式動作’,非常鼓舞她前進,本就帶着慢慢推進感情的情緒,執紅心中清明,亦是閉上了眼睛,順着那這些日子有些思念的小臉吻了上去。

夜玲珑眼神一黯,心頭鈍痛蔓延,自己竟不知什麽時候,喜歡執紅到了不想相讓的地步。恨意斐然,她強迫自己冷靜,咬緊了牙齒,眼睛卻難以從那交纏在一起的兩人身上移開。看見六和揉着執紅的長發,看着執紅撫摸着她的背,恨不能一刀劈死六和,自己重新站回執紅的身邊。

很快,她就聽見了那一聲心之音:“玲珑,玲珑,玲珑玲珑……”湧動快速的節奏,是執紅心底呼喚自己的聲響,從當初自己的那鱗片做成的貼身項鏈傳來,片刻都沒有猶豫,一聲聲如此忘情、如此記憶猶新、擊入靈魂深處。這所有的感情都是屬于我的,是我的!執紅也是愛我的!怎麽全叫了六和占幹淨了便宜!?

夜玲珑鼻頭又酸,首次嘗到了‘咫尺天涯’一詞的殘酷。我就在你的眼前,你卻認不得我的本體。我還想愛,你分明也愛,非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相認卻不相識!

好在,這一吻結束後,執紅面露害臊地随意吩咐了幾句,就離開了六和的房間。六和望着執紅遠去的背影,不可思議地皺眉,語氣非常諷刺,“居然分房睡,難不成還是正人君子?”她猛地反過臉來,目光不善地瞪着夜玲珑,“難道……你們還沒有上床嗎?”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夜玲珑冷哼。

“你勾引的不夠徹底吧!”六和鄙視地說道,嘴角笑得輕蔑,以至于讓夜玲珑錯覺,哪一天拿回了自己的身體,一輩子也不要這樣輕蔑的笑。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畢竟也就是十七歲,懂什麽呢?”

“你不要太嚣張!”夜玲珑狠聲,“無論如何,我在水族的地位,都是你永遠也無法超過的。”

“當然,夜大人。”六和面無表情地回答,不過眼裏卻閃過了卑微和恨意。“誰的身份高得過您啊,您可是皇後的外戚貴族哪,又得公主和海皇青睐。比起我們這種小小鲛人,您确實高貴。”

“別以為我會善罷甘休,讓你去害執紅。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盯着,你給我小心點!咱們的路還長着,走着瞧。”

“不是我要害朱王,是公主。夜大人也請看清楚事實好嗎?”六和不卑不亢般地解釋,“六和只是盡自己的能力,在水族生存,自問也都對得起良心。”

“你對得起個屁!”夜玲珑厲聲喝道,“你若有良心,如何去害無辜之人?”

“公主說了他有罪,他就是有罪。我要休息了,夜大人也請吧。”

“只要有我在,你別想碰他一根寒毛!”夜玲珑根本也不去哪裏休息,幹脆自己躺到了床上。得意又嚣張道,“六和,你好自為之。”她一拉被子,蓋住一肚子火氣。

六和知曉自己身份比不過夜玲珑,倘若真鬧,怕是會把執紅鬧來。再說了,流螢是關一關夜玲珑,後頭還是要放出來的,如果真的完全得罪了夜玲珑,怕是自己日後在水族也不好混。

六和思前想後,最後狡猾道:“夜大人思念這床就睡,我去偏房就是。”說罷徑直走了進去。

第六節 大悲無淚 (1)

其實夜玲珑并無睡意,聽得六和呼吸均勻,安睡下寝後,她拉開了門。剛一出門,就看見執紅蹲在院中那一片爬菊前。

夜玲珑非常好奇,從來不知道執紅有半夜賞菊的習慣,略略弄出些聲音。“殿下……”

執紅似乎心情很好,微微撅起了嘴角,眉頭舒展,“嗯?”但并沒有回頭。

“殿下半夜賞花?”

“早上離開的時候瞧見這一朵快開了。尋思着大半夜了,差不多就這個時辰要開了。”執紅目不轉睛地盯着一朵花骨朵,如梳子般的花瓣包裹着裏頭的小太陽,正如執紅描述——快要綻瓣了。

“我能一起看嗎?”

“當然,一起來看吧。”

夜玲珑心頭喝了蜜,馬上就湊了過去,蹲在執紅身邊,忘記看花了,專門看執紅的側臉。被盯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心頭怦怦的跳動難以抑制,直到執紅伸出推了推她,“六和姑娘,你怎麽了?”

“哦哦?”夜玲珑終于從千秋大夢裏回神了。

“快看,開花了。”執紅有些興奮地側過臉,眼中的歡喜滿滿溢了出來。那朵紅菊正在舒展嫩瓣,一點點地張開,姿态慵懶,夜間有些晚露,随着那樣的輕動,不免有些露點落入土地裏。看着執紅與菊花相映得彰的溫馨畫面,夜玲珑也心中歡騰得要了老命。心下直道,還是殿下比花好看多了,我這是發花癡了怎麽回事?

“我還以為殿下喜歡玫瑰花呢。”

“玫瑰?”執紅不解轉頭。

夜玲珑心頭一驚,哎呀,因為執紅之前送了自己一個玫瑰花簪,所以覺得執紅是不是喜歡玫瑰的?

“更多還是雛菊。”

“是不是有跟雛菊有關的故事呢?”夜玲珑好奇追問。

執紅眼神微有迷茫地望向前方,淡淡對答,“有人在這裏安眠。”

“安眠?……”難道是執紅以前提過的那個什麽前世情人,什麽最後墜入魔道,死在大戰中的凡女?

“很久了……”執紅回過頭來,随後站起身。“如今也就剩下我一人了。”

“殿下不是還有夜大人嗎?”夜玲珑幹脆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借着六和的身體,倒也能為自己做點事,她樂觀地想着。

“幸虧有玲珑呀。”執紅肯定的回答。

夜玲珑朝執紅擠了擠鼻子,轉身,“謝謝殿下邀請一起看花謝花開。”

“呵呵,沒事啊。下次再一起看吧。”

“對了!”夜玲珑又忽然轉過臉,有些害羞地,眼神晃動着,看着執紅。

“姑娘請說。”

“殿下,你是為什麽喜歡夜大人呢?”夜玲珑心道不如就此刻借了六和的臉,問一問明白,倒也是趣事。看看自己在執紅心中什麽形象,倘若哪裏有什麽不好的,日後也可以改進。

“這啊,”執紅蜷了蜷右手手指,思忖片刻,平靜道,“一見鐘情,可能沒有太多解釋。當時……在海邊初見她的時候,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最開始,應該是被她婉轉的歌聲感動了吧。覺得她的歌聲,能讓我重新看到對世間的希望。”

“哦!”夜玲珑心下喜滋滋。原來我的歌喉能讓她振作,打起精神。那我真是要多多唱歌才是。“原來殿下喜歡夜大人的歌聲。”

“我也喜歡她質樸純真的心靈。”執紅微笑道。

“喔……”夜玲珑差點笑得眉頭都興奮抖了。

“執紅先回去了。姑娘也早些休息吧。請。”

“朱王殿下,請。”

執紅轉過了身,朝長廊的反方向走回去。大約三十步左右的時候,執紅已經繞過了兩個彎,她已經看不見那片四合院的影子了。然而,這月上中梢的子夜歸啼時刻,從院子後方清清悠悠傳來了熟悉的歌喉,如百靈鳥一般清脆,又混合了少女情懷如詩歌一般的柔美: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君住長江頭,妾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共飲長江水……”

執紅腳步微頓,懷疑般地漸漸又回了頭。輕哼的嗓子不帶任何樂器的伴奏,甚至還有些童音稚嫩,卻也能讓月光更透祥和。執紅分明記得夜玲珑已經睡下,難道唱歌的是那個侍女六和?她是鲛人沒錯,如何和夜玲珑有着一樣的清靈歌喉?

她輾轉腳步,略有猶豫地倒回了方向,在長廊的拐角,小心地探頭去看。風動紅菊,新花正豔,可院中,卻見不到‘六和’的身影。執紅皺了皺細眉,垂下眼睛,璇兒嘆出一口長氣,繼續朝休息廂房走去。

離初十還有一日的時候,畫仙雲中渺忽然捉了那副完工的《哭榕》到訪了三彩殿。

執紅看到那副畫後,頭發差點全部倒豎了起來。一向溫文爾雅的她,居然有些控制不住音量,一手拍上了雲中渺的肩頭,“雲中渺……!我會被你害死!”

“我只是把夜玲珑加上了去了,怎麽樣?這下是你當天初遇夜玲珑,在绮彩海域所有模樣了吧?”

“是是是!”執紅連忙卷起畫卷,四下看了看,做賊心虛一般,把那畫卷塞回給雲中渺,狠狠一按。“你真是的,低調一點不行嗎?”

“你不要啊?我特意給你畫的。”他頭大力一偏,差那麽一丁點,插在他頭發裏當做發髻盤結用的毛筆就差點兒戳上的執紅的眼睛,執紅連忙閃了開,動作快若脫兔。

“我不要。”

“為什麽啊?”雲中渺白胡須翹了翹,精明的老眸露出不解。

“你就當幫我保存,當做我愛情的見證人吧。”執紅語調有些埋怨,苦口婆心地,少有的,歪了歪嘴角,鼻腔哼出一口大氣。

“那也好。”

六和與夜玲珑此刻正從裏頭走了出來,見是雲中渺,都超他福了一福。

“小魚兒,什麽時候來我住處喝酒?”雲中渺朝六和使了個眼神,眉頭先是深深一皺,後又朝上一擡,模樣很打趣。

“執紅說了便是。”六和連忙溫婉地回答道。

雲中渺大腦一晃,咦?哪裏不一樣?他偏過眼睛看着執紅,眼神暗示——“哦,你訓練的不錯,老婆真是聽你的話,跟一個月前完全不是一個人?”

“你收斂些吧。”執紅眼神如刀,猛地劈(暗示)回去。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晚!”雲中渺非常自來熟地吩咐,自我認定了這三彩殿是他地頭一樣。

執紅推辭,“明天的慶典很重要。”

“一杯酒你怕什麽呀?叫掌藍和司黃兩小孩都一起來。”

“這……”執紅轉過頭,看向六和,舒展眉間,仿佛在征求意見。“玲珑,你說呢?”

夜玲珑差點脫口而出幫六和回答了。但六和面露鎮定,深情地望向執紅,“你說了算。”

“磨蹭!”雲中渺不耐煩地催促。“就這樣了,我去叫掌藍那兩個小王。”

執紅還想再推一次,畢竟不想喝高了明天怎麽去參加天帝的鑒寶大典,并且自己還是這場大典的主角之一。可雲中渺已經飄了遠,連一片胡須都不留下,六和上前一步,挽住執紅,“就喝一點也無妨。”

執紅心中雖有猶豫,但見‘夜玲珑’眼中有期待神采,她本就是喜歡夜玲珑純真直言的本性,所以不好撫了美人意思,便寵溺地答應了。“那就喝點吧。”

難得雲中渺把亂遭的房間收拾出了一個幹淨的角落,傍晚,月亮一長毛,他就擺上好酒若幹,小肉數碟,盤膝而坐。褲管上打齊了綁帶,把寬闊的袖口都收了起來。大概是為了等下自己喝高了,不至于會踩上自己的褲腳,摔得狼狽。

“我先到,我我我我我……”

“當然是我,吠吠!去!!”話音剛落,一條白色大犬飛入了雲中渺仙氣袅繞的閣居裏。“嗷嗚”叫了一聲,它站定後,舒展龐大四肢。

雙王在天空擠來擠去,兩朵浮雲互相碰撞,一會散成霧,一會兒又凝結成棉花糖。

執紅抓着折扇站在院中,伸手用扇頭朝兩人招了招,“都下來吧。”

“哦,執紅最快。”

“那當然,執紅的飛行術是你我能比的?”

“那我也還是比你快,你看,吠吠比你的揚揚快。”

“揚揚根本沒根來!”

“強詞奪理!是羞恥的躲起來了!躲起來……哈哈!”

“兩人都快些下來吧,”執紅有些加大了聲音,但并無愠色,看起來老師正在耐心教育學生一般。“早些喝完,我們早些回去了。明天大典從午時就開始,切勿耽擱。”

兩王這才彼此呸了一聲,終于肯下來了。很快,大家就圍着小矮桌坐成了一圈,雲中渺開始喝酒,舉起杯子,“哎呀,寂寞天界。酒逢知己千杯少。”

第六節 大悲無淚 (2)

掌藍猛地一瞪司黃,“那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踹死你!”司黃毫不客氣一腳當真踹了上去,矮桌一震,險些直接翻倒。執紅費了很大力氣,才壓住了桌角。盡管如此,桌子還是嘩啦啦響了個徹底,好些酒水灑了出來。

“你們兩個要是不端坐喝酒,就跟吠吠一起去看門。”執紅擡起眼睛,見六和和夜玲珑兩人都安靜地坐在一邊,她掃過永遠打個不停的雙王。

“哼!”

“哼哼哼!”

“好了,雲中渺我先敬執紅。”雲中渺端起酒杯。

執紅不好拒絕,當下一飲而盡。

“那我也敬!”

“我先來,我先來!”

“你走開,你踩我手了!”掌藍大叫。

司黃立刻遞上前,“我也敬執紅。”

“還有我……”

執紅一開始只喝了三杯,接着六和也裝模作樣敬了一杯。她就是開了第四杯,夜玲珑見人人都敬,那是醋意漫灌,說什麽也要擠上一杯。執紅就又被灌下一杯,最後好好的酒宴,變成了灌執紅大賽,有獎競猜。

再說這酒“醒冬”,本就是雲中渺這個老仙的悄藏私釀,怎能不上頭?別說六杯,一杯其實都很難壓下。尤其執紅本就是女兒身,更加經不住這樣灌。

執紅一旦開始有了醉意,那幾個人還能消停嗎?退一萬步說,這場酒宴,根本就是雲中渺偕同雙王計劃好的——灌醉執紅,然後讓執紅跟夜玲珑成就好事姻緣。誰讓執紅平時有些唯唯諾諾,就算讓姑娘住在了绛紅宮,卻不敢碰人家美姑娘呢?

所以當真等到執紅徹底上頭,眼角都醉個血紅,完全暈乎得雙手空中亂抓、徹頭徹尾沒了天神風度的時候,司黃和掌藍一邊雙手扭打在一起,一邊去分別看執紅東倒西歪的,頭疼扶額的各種姿勢。

夜玲珑喝了兩杯,有點發昏,所以早就心事滿滿地和吠吠一起坐在外面吹風,沒管裏頭發生的事。當然也不知道,雲中渺他們‘好心幫倒忙’地把執紅和也醉的不省人事的六和放入了旁邊單獨的房間去了。

夜玲珑借着晚風,把和執紅前前後後在一起的所有的事情,都逐一回憶起來。一絲一毫都不想放過,從對方天神下界的清高開始,點色成紅的豔麗,溫柔體貼的噓寒問暖再到神刀陣開啓、天地鋪赤、血漫江山一般的絢麗輝煌。

是執紅迷惘回憶的表情、又或者是小心呵護雛菊的愛憐動作,對兄弟的情深意重、還有執着的千裏送行,以及的以及,那一聲聲低低的心之音,不斷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玲珑玲珑。盡管只能聽見名字,但每次都能從不同呼喚的節奏裏,她都分析出執紅的心情。

時而思念,時而依賴,時而急切,時而情動不已。

執紅的每一點一滴,都如同燒溶的鐵烙滾水,一次一點地,烙在自己的心尖,嘶——地,每次都要那樣血肉模糊地發出聲響。滿是痛苦,也滿是甜蜜。滋味不清,卻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如果當初不是因為二公主,自己大概也不會接觸到執紅吧……

雖然誤會很大,圈子很遠,但自己不放棄,就一定可以和執紅再站在一起對不對?夜玲珑心中安慰自己,直到不記得什麽時候,吠吠也離開了她的身邊。她一個人在走廊上坐了太久,庭院沒有什麽大風,偶爾的微風,漸漸讓她清醒。

月已成半,烏雲密集起來,看起來似乎明天會要下雨。夜玲珑這才站起身來,一回頭,發現屋子不知何時早就安靜不已,矮桌上空酒瓶翻倒得很淩亂,雲中渺一只腳搭在桌子上,四肢成‘大’字,正在打呼。“呼嚕……呼嚕……”

司黃和掌藍兩人都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哪裏都火拼了。最奇怪的還是,見不到執紅和六和的身影。夜玲珑心頭一跳,立刻慌張地四處找尋,排排白色扇門跨過,層層結界交錯的換道走廊裏。

她——聽見了這一輩子都不想聽見的聲音。那是——情與欲交織、交纏、欲罷不能的喘息。一聲聲柔媚入骨,帶着極度欲望和索取,拼命地升溫。擋在自己前方白色的紙窗,分明是看不見的,卻不知為何那麽透明,她就是那麽清楚地看見了兩條交纏在一起的赤身裸體。

一聲聲,一次次,曾經自己無比向往,想要拼了全力去貼近和守護的那心之音,而仿佛呼喊的人已經被這個“玲珑”覆蓋了全部思考的能力,無法自拔的沉迷。一回回“玲珑”變得急切而空前熱烈,在夜玲珑耳邊這樣激烈地回響,她好恨自己為什麽不能聾掉,為什麽當初,為什麽當初要送給執紅自己的鱗片,現在是要聽見他跟別人在一起交纏!聽見這樣比淩遲更痛苦的折磨?

夜玲珑捂住耳朵,站在那扇白門前再也無法上前一步。盡管如此,那心之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往她耳邊送了過來——那本是自己擔心執紅會有什麽事需要自己,而忍痛拔下的鱗,為了讓他好給自己千裏傳音啊!如何今日用了這樣的用途?

她不用想象就知道執紅和六和在裏面做了什麽事。

天都要塌了,杜鵑啼血的凄厲,能不能叫出我失愛、遭受背叛的悲鳴?那是我心中不可觸碰的神靈,我愛他、敬他、思念他。他如何,如何歡醉後就與我最不齒的人茍且在一起?

夜玲珑僵硬的手伸到一半,想去推開那不重的紙門。懸浮了老半天,卻又垂下了手,一下渾身都洩了氣。她的腰都彎了下來。痛恨代替了所有的、僅存的理智,正在替她思考——執紅根本不愛我,正在跟六和睡覺。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的我,要那麽努力才能靠近他,他卻,根本不顧我的死活。

根本不知道自己跟誰睡在了一起,還是那樣愉悅。聽,他的聲音多麽歡快,六和比我年長那麽多,□□一定也有經驗。知道怎麽讓他開心、舒服吧……我真是傻啊……

當真為他哭出那麽多珍珠眼淚,也違背自己年少的誓言,沒有殺掉他。執紅,真的值得我愛嗎?執紅,他愛過我嗎?

夜玲珑腳步紊亂,感覺周身都發起了滾燙,慢慢扶着牆框走回大廳,她一步三顫。雲中渺還在熟睡,她跪坐在矮桌前,陰郁的情緒從她深黑的眉角爬出,撲住一切天地,差點讓整個庭院都成了黑漆漆的鍋爐底。抓起“醒冬”,她猛烈地為自己心頭那朵嬌豔的情愛之花灌下烈酒,企圖将它湮沒,毀掉。

心髒熱烈的跳動,是為了什麽?轉變的性別,是為了什麽?為什麽才明白這是愛,就注定失去了?

“神籍與親王高過上仙之職,我應給你名分,與你結發雙修。”

結發雙修?夜玲珑慘笑出聲,“這就是你所謂的結發雙修?”

火燒般的白釀刮過她的喉管,刺痛如刀割。她嗆咳出聲,“咳咳……咳咳咳……”一把抹掉嘴角多餘的酒水,再來一口,不夠,還要更多,更多,一直到——腦海中再也看不到天神的影子、再也聽不見那一聲聲自己的名字才能甘休!

朱王執紅,我夜玲珑恨你、恨你、恨死你!你給我死吧!去死、去死!你不值得我為你傾心!一點都不值得!我夜玲珑大好年華,天籁歌喉、絕世美貌,如何非你不愛呢?

你撒謊,你無能,你連光彩都不如,沒有分辨出你的愛人就跟別人上床了!你太讓我夜玲珑失望、簡直太失望了!我無法原諒你的行為,你無恥!

你給我下十八層地獄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不想愛你了!烈酒刮過她的喉管,混合着一臉的濕潤,她在諷刺和自嘲中醉醺醺地睡了過去。

“玲珑……”

“玲珑……玲珑、玲珑玲珑!”

一聲聲越來越急切,一次次越來越響亮。

夜玲珑被這不間斷的喊叫從噩夢裏驚吓而醒。心髒狂跳不止地坐起了身,方才從中蘇醒,又是醉酒時間太長,她一身冷汗。“執紅?”

瞪大眼睛,一瞧窗外,竟然是天下大白。碧空萬裏晴朗,已經早就過了午時——糟糕了,今天,是執紅的鑒寶大典!

她用力抹了一把臉,讓自己快速清醒,且不管執紅值不值得自己愛,但今天六和的陰謀一定會拆穿出來,不論如何,少一個悲劇也好吧,畢竟,執紅不是殺死幻漣的兇手。心思打定,夜玲珑決定快去大宴通知執紅——此刻處境危險。

“哇!夜玲珑?”雲中渺剛回了來,一把與夜玲珑在走廊裏撞了個滿懷。

等一下,奇怪?雲中渺怎麽會知道我是夜玲珑?“雲中渺!”夜玲珑毫不客氣,指着自己的臉,“你說我是誰?”

“小魚兒,我剛才還以為你跟執紅一起出去了呢,我昨天喝太多了,今天頭疼,就不去了。剛泡了個溫泉回來。”

夜玲珑渾身一冷,立刻蹬蹬幾步,沖到水塘邊,一看。柳眉細眼,雲鬓花顏,容貌竟然已經恢複了,她吃驚不已,心髒幾乎跳出嗓子眼,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湧出心頭。一個回身,一把抓住雲中渺的胳膊,“執紅什麽時候走的?”

六和的法術會失效?能有什麽可能讓她幾乎完美的替身術失效——不是六和死了,就是執紅拆穿她了。可,在這樣的重要關鍵時刻,夜玲珑能想象的,卻是——執紅和六和一起死了!

第六節 大悲無淚 (3)

心底的感覺太糟糕了,語氣都非常不友好,“天界今天是不是出了大事?你快告訴我!”

雲中渺腦袋搖了兩個晃,作答,“我哪裏也沒去,我不知道啊。哦,你看不看我給你和執紅畫的畫?”

“什麽畫?我哪有心情看畫?”夜玲珑手心冒汗。

雲中渺自顧興奮不已地奔進大廳,從案上拿出《哭榕》,對着陽光,點點頭。自滿又自戀地拖長了尾音,展開在夜玲珑面前,“怎麽樣,惟妙惟肖吧?”

夜玲珑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那畫卷,不耐煩道,“這人魚是我沒錯,這榕樹下的女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雲中渺,我沒時間跟你啰嗦了。我必須馬上去宴會場!”夜玲珑提着長裙,立刻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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