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你等等!”雲中渺大喊叫停,再把那畫對上夜玲珑前方,“你不認得這個女人?”

“不認識!”夜玲珑沒有耐心廢話了,心心念念都是,此刻現在執紅到底怎樣了?

“奇怪了,你昨晚跟她睡在一起,你都不知道她是誰?”雲中渺挑起老眉,端詳畫卷,心道一聲難道不夠惟妙惟肖?沒把執紅的神韻畫出來?

夜玲珑步子一停,高聲駁斥,“我昨晚一個人睡在……”話到一半,她已停頓,等一下,昨晚上,六和和自己的身份是對調的。六和是自己,自己是六和。

六和睡在一起的人是——是執紅!

執紅?雲中渺為什麽說這個女人是執紅?話語快過思維,“這個女的不是死了嗎?你做什麽說她是執紅呢?”

“你別這麽天真好不好?”雲中渺哈哈大笑兩聲,“你弄得我覺得我自己老得快成精了。昨晚你們都睡行了雙修之禮,你還不知曉執紅是女人?你不會這麽遲鈍?”

執——執——執紅?執紅是什麽?女人?那個秀眉淡眸的朱王,一刀開豔扭乾坤的朱王,變成女人了?夜玲珑整張臉都苦了下去,好像吃了大苦瓜,舌頭苦麻,腸胃根本無法消化。“女……女……”

“唉,你真的很奇怪哦。”雲中渺捋了捋胡須,“這幅畫明明是你們兩個人的初遇,你難道不記得當時執紅是穿着女裝、綁着最簡單的飛雲髻嗎?”

夜玲珑瞪圓的眼睛,就快變成了銅鈴。“初遇?我跟他初遇是龍宮啊!我跟他的初遇是我不小心撞到他。什麽飛雲髻?你說什麽,女……女裝?他……他……他為什麽穿女裝?”

“她是女的,為什麽不穿?”雲中渺也陰陽怪氣地叫了回去,心頭對夜玲珑很不滿意。“喏,我跟你說,執紅當年跟随老洞丹仙修仙,他門下弟子都是一致穿着,男女不分,執紅封為赤色仙後,也并未刻意裝扮男女。後來她法術出挑,可以不用任何法器,空手點色,軒轅帝就把一直懸空的‘原紅之神’的位置封給了她。執紅與人來往淡薄,卻是專研刻苦之人,靈術已致颠覆,她又開始修刀術。直到她刀法修煉至高,天界刀術以她為尊,天帝的一個兒子,好像是二皇子還是三皇子,早前與執紅讨教刀術後,說是獲益良多,便将此事告之軒轅銘,軒轅銘便便封了執紅為異姓王,原本也打算過重用執紅。”

“按道理這一切都是好事,但軒轅家有一個鐵則,就是封王一定得是男人,那時候天帝封執紅為朱王的時候,執紅剛從仙魔大戰之中解脫,她本想拒絕軒轅銘,但她又想之後或許就可以領兵打仗,一展所長,不會再重複當初悲劇,所以沒有推脫王權,就成了朱王。也是那時候開始,原紅、原藍和原黃三神的位置,都會直接封王。”

“可就算這樣,放到今日來說,倘若天帝一旦知曉執紅是女人,就是對軒轅家的大不敬,會遭了罪,要天罰的。所以自那後,執紅在天界幾乎再也不穿女裝了。”

雲中渺跟說書一樣滔滔不絕,并且似乎沒有懸崖勒馬的意思,跟瀑布一下嘩啦啦地倒着話。夜玲珑聽得頭皮發麻,心中千回百轉,想一想,覺得雲中渺此話應有九個準,覺得自己眼下難以對話。

一把搶過那副畫,拽在手中,細致去看,從那端正女子的額角發飾,到低垂哀婉眉眼,舉目向前眺望的模樣。再回憶起執紅看似英氣斐然,但實際纖柔的手臂,溫柔的嗓音也與陽剛男子無法挂鈎,頂多就是壓低了聲音。夜玲珑深吸一口氣,并且感覺這口氣不上不下,定睛仔細一瞅,這個女子确确實實、真真切切和執紅的容貌八分相似,如果蓋住打扮的衣服還有頭發,這個人,分明就是——執紅。

他——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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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玲珑吓得背脊冒汗,倒退一步,仿佛一下沒有站穩。

如果執紅就是畫中的女人,那麽,當初雙王争執的時候,執紅的那個噤聲的手勢是讓自己不要告訴雙王,那就是她自己。如果執紅就是這個女人,那麽,那朵玫瑰花簪的贈送意義——遠不止于自己所想!她想表達的是——只願在自己面前,暴露女兒身,讓自己為她親手帶上花簪!她可以為了天下三界穿上男裝,與魔族随時撇清關系、挑起神道責任,但只願在自己面前做回女兒身!

“你當真願意愛我?你喜歡這樣的我?”她想表達的意思是——你喜歡的是女兒身的我嗎?天,從一開始,執紅對自己的想法就跟自己完全想的天差地別!

“我很感謝你願意在我身邊。神籍可以結發雙修,我想給你名分。”她也是想要感謝,自己願意以身相許,她亦願意固守此情。

凡女求愛、幻漣枉死,執紅她——是一個喜歡女人的女人?!我讓她誤會至今,讓她誤會到——我也自己陷了進去。

真是晴天一個霹靂,震得夜玲珑渾身激靈。執紅是女人,那麽——執紅就千真萬确,絕對不可能是弄大幻漣肚子的人了!這多麽的荒唐!

可我,我對她的感情呢?我一直以為她是風度君子,豈料竟是雲掩婵娟?我真的這樣愛上了這樣一個女人嗎?雲中渺說這是我們的初遇,我在海礁上唱歌,執紅站在樹下。為何,我對此重要的時刻毫無記憶?

“天帝陛下,太子殿下。今日鑒寶大典的所有仙族、神族們,請聽我一言。”‘夜玲珑’忽然在萬人喧嘩的大宴上,擡起了自己的聲音。

執紅有些不解地轉過頭,看着昨夜與自己結發的妻子。并對她微微一笑,雖不知她要說什麽,但很期待她要說的話。

可‘夜玲珑’說的話,卻如同晴天霹靂,所有仙官全部措手不及,執紅也差點心髒驟停。‘夜玲珑’用着天籁的嗓音、陳述的語氣說道:“天帝陛下,請您明鑒,這‘血瓊潔’,并非真正‘血瓊潔’。而是用了上好珍珠,加上朱王執紅的神之紅——染色而成!”

“陛下,朱王執紅存心欺騙于您。此等惡行,乃是鄙視神界、藐視您的天威的重罪!”

天帝軒轅銘臉色大轉,一拍龍椅,躍然而起,牙關一閉,飄出兩字,“什、麽!”

“居然是假的?”

“執紅膽大包了天!”

“竟然敢對珍珠染色,這是要獻給太子的!”人群間馬上人聲鼎沸。

聚變突生,背叛遭至。執紅面色蒼白如紙,不敢相信‘夜玲珑’說了什麽大逆之話來。昨晚她在自己耳邊愛語連連,在自己身下含苞待放,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易碎的身子,如獲至寶。如何今日給自己背上插了一刀?

“玲珑,你……”執紅站起身來,手中顫抖不已地指着夜玲珑。“在龍宮的時候,我們同海皇就說過了的,這顆珠子……”

‘夜玲珑’根本不睬她,興奮得面色有些潮紅,好像終于報複得痛快一般,高聲繼續道:“陛下,您聽見了嗎?朱王承認了!”

“夜玲珑!”執紅失望至極地喊叫了一聲。

“無法無天、目中無人啊!”

“區區色彩神,竟然敢做出這樣魚目混珠的事,天界法序何在!”

“羞恥,實在是羞恥。”人群再度炸開鍋。

“執紅!”軒轅銘冷聲質問,他一聲高呼,全場肅靜。“爾還有什麽話說?”

執紅異常執着地看着‘夜玲珑’,低不可聞地語調,“玲珑,你背叛我?”

“我只是實話實說,這珠子本來就是假的,是你染色的。”‘夜玲珑’狡猾道。

“珠子是假的?還是你的情意是假的?”執紅雙眼血紅,胸口酸脹難忍,并且這股感覺不斷擴散上來,吼間翻出淡淡甜味,被她強行忍了下去。她感覺這次自己會死的很慘,但……為什麽是昨夜跟自己結發的夜玲珑?

為什麽?“我……什麽時候得罪過你?”執紅慢慢吐出一口氣,眼睛絲毫沒有從‘夜玲珑’的臉上移開。“莫不是你昨晚,并非自願?是我強迫于你,你今日要這樣報複我?”

‘夜玲珑’并不在乎,她扭開了頭,根本不理睬誰在傷心。

第六節 大悲無淚 (4)

“封爾朱王名號,爾竟如此羞辱皇家?執紅,爾可知錯?”天帝威嚴赫赫地怒吼。“爾可認罪?”

執紅的雙眼已經紅成了兔子,不再看夜玲珑。索性轉身,面朝軒轅銘,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既是執紅做的,當然……認!”

軒轅銘臉色再沉,大手一揮,“弓箭手!”馬上,皇家弓箭手已經在前方站成了三排,場上仙人立刻朝兩端退了開。

“朱王執紅,封爾位高權重,爾竟如此不珍惜。爾還有什麽話可說?”

執紅滿眼憤恨地再瞅了一眼一旁的‘夜玲珑’,見她嘴角得意,心中更是痛若刀絞。既然一腔熱情得到的這樣殘忍的背叛,執紅此刻有何好說?為什麽夜玲珑會拆穿自己,為什麽看起來,像是存心所為?她此刻面上為何如此得意?我到底到底什麽時候得罪過她了?

難道——就連昨夜的結發魚水之歡都是假的嗎?假的嗎!究竟是她天真說出,還是早就周詳計劃今日害我?事情這般讓人措手不及,執紅根本來不及思考太多。又是面對天界第一人的朗聲質問,執紅慢吞吞開口,茫然回答:

“執紅本是手握‘捉豔天刀’的武将、卻絲毫沒有戰功!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戰中,執紅的所有戰友全部戰死,亡靈們不散的哀嚎盤旋腦中至今不消失!”

“執紅留命今日,也無法替他們報仇!陛下當初玩笑一句話,借執紅的契機與魔界開戰,埋葬多少無辜性命。後又是一句笑言,封執紅為色彩之神,更端上親王之尊,可執紅始終無法去做真正心中所想。”

“執紅愚忠陛下多年得不到實際的用途,現在又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能有什麽要說?懇求速死。”

軒轅銘振臂高呼,大手一指,“即刻剝奪朱王神籍,取出‘先三彩’元珠。逐出天界!”

此話一出,也就宣告執紅身敗名裂了。場上反而所有的人都安靜了,因為他們都知曉,地位什麽的,都只是軒轅銘一句話而已。

“陛下,玲珑還有話說。”

“哦?最好有用!”軒轅銘聲音沉着濃濃怒意。

夜玲珑背叛的手指指向執紅,再次高聲,那般肯定道,“她朱王執紅——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嗯?”軒轅銘重重地‘嗯’了一聲,眯起雙眼打量執紅此刻逐漸恢複平靜,或者說已經絕望冷靜的臉上。“果真是女人?”

執紅站得筆直,這下又擡起了臉,看着‘夜玲珑’。反常地微微笑了笑,她沒有選擇為自己辯解什麽,始終沒有說話。但對于權威高重的軒轅銘來說,已經足夠察覺這其中的端倪。“爾也膽大包了天!”

“哇……”

“什麽!天!女人不能封王的,我看她這次死定了。”

“難怪長得這麽娘娘腔,因為本身就是女的。”

“是不是也喜歡女人啊?我們天界一向清廉,也出來這樣的變态!”

污穢不堪的言語貫入她的耳朵,細細碎碎,悉悉索索,直到再也聽不見這一邊的所有聲音。剛才領教了‘夜玲珑’的殘忍,卻不想可以殘忍到這一步,就連最後的尊嚴也不留給她一分。執紅死命地盯着‘夜玲珑’,就似将死之人看見了生的希望一般執着專注,漸漸地,她發覺了‘夜玲珑’嘴角那抹詭異多變的惡毒,執紅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你……”驚異地張了張嘴,下一刻,恍然大悟,“不是玲珑……”

可惜,認識到這一點已經太晚了!

“執紅,朕有心饒過爾,但爾為了權名而做出這般不恥之事,爾罪當誅!”軒轅銘怒喝,天空中陰雲翻滾起來。

執紅的表情這一刻全部淡了下去。根本沒有管軒轅銘的威嚴恐吓,心中反倒舒了口氣,原來……不是夜玲珑。是啊,玲珑與我結發,如何會害我?竟然是有人小人作祟。如此境地,再也無法保護玲珑了,只求夜玲珑平安。她揚高聲音,“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天帝陛下,您所謂的三界公平正義的言論,也不過爾爾!”

軒轅銘振臂一呼,高聲吩咐,“親王一定不能是女子!天界豈能再容她混亂綱紀?立刻清理!皇家禦箭手聽令,收回驅逐朱王的命令,改為立刻賜死!”

三排白色戎裝的弓箭手已經撘弦上箭,蓄勢待發,紛紛瞄準執紅。

執紅伸出右手,固執地抓住了‘夜玲珑’的胳膊,低聲焦急,再也不管自己的安危了,“你為何喬裝成玲珑,玲珑人呢?”

“我送你去地獄問閻王!”‘夜玲珑’回過身,一掌翻出,咆哮地震上她的胸膛。執紅故意一動不動,迎接上了她這一掌,并死死一抓,狠狠抓住了她的雙手,讓她再也無法動彈。

前方上千根靈箭已經破空而降!形勢緊迫、千鈞一發,‘夜玲珑’見狀立刻想逃,卻不料執紅嘴角反而露出笑意,眼中清明自信。執紅低聲,帶着最後的倔強,她的雙手再次加大力度,緊扣住了六和的雙臂。“既然你不是玲珑,那我們不如就此作伴,一起下地獄。”

噗——嚣張的箭頭如暴雨般狂下,得到了神界主人的允許,無情地破空穿刺而來,嗖嗖嗖,速度快過天邊流星。

血霧飛濺,肉沫亂張,莽箭橫插,豔驚大地,英雄失色。鮮血濺了開,如同以往血畫八方的紅一般,随着她潰散的靈力,從她直挺的身上層層鋪染下來,這是三彩神——朱王執紅最後的、畢生的靈力擴散出來的天地成祥。

那顏色美如夕陽、力奔猛張,從她的紅靴處開始蔓延,并飛快地覆蓋了所有的高腳杯口、仙布瓊漿,席卷了彩案華帶、仙娥頭珠還有飄羽霓裳。這波瀾壯闊的顏色把整個宴席場都染成新燭洞房,卻又帶着濃濃悲怆。

成千上萬的箭雨毫不留情地穿插而過二人的身體,有的射穿了她的手臂,有的直直沒入她的胸腔。她口中流血,卻面色帶笑,發結也被猛箭打斷,黑若卷風的長發在高風中飄揚。她的雙手仍舊不允許這喬裝夜玲珑之人逃走,還是那樣頑固地抓緊了對方。

就算我今日死在了這裏,也不許你害夜玲珑,害我的妻子。我曾發誓過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現在無法圓滿承諾,這算我執紅最後能為她做到的。玲珑,這一世給不起的,執紅只能抱歉了。

與其說執紅愚忠軒轅銘,倒不如說執紅一根筋認了自己的神之道,所以,認了罪也是死了腦筋不會離開的。慘敗的一幕還是浮現了它的悲壯,執紅和六和被插成刺猬,雙雙倒在血泊裏。四處斷箭血沫和那輝煌顏色糅合在一起,模糊不清。

這邊廂軒轅銘才終于喊停。

混亂如斯,卻有人不顧這壓倒性的勝利,要跟天帝螳臂擋車地來作對,那人極具血脈噴張地嘶吼了一聲:

“天啊!你們這些自诩神與仙,其實毫無感情、只懂自己修煉、天天開大宴的蠢東西們!執紅是男是女,如何重要?如何重要了!一定要害她性命?”

那人一腳踩斷了六和的手掌,然後把人從執紅身上踢了開。把執紅滿身是箭羽的身體從血河中捧了出來,将她濃黑的長發,混合着無數的血水撈了起來。按在自己懷裏,右手撫摸着再無知覺的臉,咆哮般,大哭起來。驚天哀泣,雷電也于此同時霹靂一聲降到偌大的仙臺上,轟隆隆,深切悲鳴。

從那血肉模糊的嘴裏,執紅噎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吐出了一顆鮮紅赤豔的寶珠。可惜,當她被那人抱起的時候,那珠子叮鈴一聲,摔進了血灘裏,無聲無息。

随着那神珠落入濃稠血間的,還有她執紅一世不輸男兒的英名傳奇。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你說,這是我和執紅的初遇?那執紅她知道嗎?”

“哦你!”雲中渺怪叫了一聲,退後一步,似乎受到了不小驚吓,他雙手狠狠拍在一起,指責夜玲珑,“你裝作不記得了?你當時在海邊唱歌,唱了幾聲發現了執紅,你就跳海裏去了。執紅想叫都叫不來!她怎麽不記得,她當然記得啊,她不是說對你一見鐘情嗎?就是那一天咯!”

“哪一天?”夜玲珑有些咄咄逼人一般加大了聲音。

“幻漣郡主的忌日,六月初六。”雲中渺回答,“每年這個時候,執紅都會去那顆榕樹下哭上一哭,她若傷心落淚,頭發就會變成金紅色。靈力幾近消失,無法再用法術做出男征來掩飾她的女貌。”

傷心落淚的時候,頭法就會全紅,靈力消失?幻漣郡主的忌日,六月初六,那一天,分明是自己生了性別的那一天!

這幅畫面,我有些印象,對,六月初六那一晚,我爬上了绮彩海域的海岩,我在歌唱月亮。我也确實見到了一個人,并且我心動不已,然後,我就變成了女人——徹徹底底的女人。

第六節 大悲無淚 (5)

六月初六,我在绮彩海域見到的是一個男人、所以我才變成了女人!可雲中渺為什麽非說我見到的是執紅呢?那個男人,長了什麽樣子?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好混亂好混亂!“總之,這幅畫先送給我了!”夜玲珑不管三七二十一,搶過了那卷《哭榕》。

“本來就是給你們兩個畫的,搶什麽?”雲中渺呼出一口氣,又逍遙地點了點頭,大方坦然,揮兩下手,“你拿走吧,拿走吧。”抓了跟毛筆放嘴裏,看起來又打算畫畫了。

不管執紅是男是女,她此刻的處境都非常危險!我應該馬上去大宴,這些事以後再說,管不了那麽多了。

夜玲珑剛想快跑而去,天空奔來兩只大犬,犬上各坐一位英俊天神。是司黃和掌藍,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雲畫仙,不好了!執紅出事了!”

“雲中渺,不好了!朱王出事了!”

夜玲珑心道一聲糟糕,難道已經晚了?腳底一軟,眼前直接黑了一片,她心底馬上又叫一聲,快冷靜。然後一手扶住木柱,站穩,深吸一口氣。出什麽事?多大的事?說不定還有救呢?

雲中渺從房中跳了出來,高喊一聲,“說什麽哪?”

司黃面色蒼白的相當可怕,仿佛成了司命的鬼神。他浮在半空中,沉聲,“我和掌藍去得太晚了!執紅方才在大宴上被那妖女六和整得身敗名裂、天帝當場賜死了!”

“啊啊!”夜玲珑抱着雙耳,一聲慘叫,這消息雖然心裏有底,但自己本是想全力阻止的。這麽多的事,突然來得太快,一下接着一下,之前的還沒消化,現接踵不停。“什麽賜死?你究竟在說什麽?”她高聲指責,仿佛嗓音夠尖銳,就能化開已經發生的事實。

“喂,小鬼,你不能亂說。”雲中渺也是吓得胡須倒翹,噔噔幾步從畫桌前奔了過來,直楞地擡頭看着雙王。大院一下安靜起來。

“我們本以為救走執紅的人是你,但現在看來是另有其人。”掌藍一手握着水晶劍,神色凝重,不像在撒謊。

“救?救走?”夜玲珑強迫自己冷靜,哆嗦道,“什麽意思,什麽救走?她……她受傷了嗎?她受了多重的傷?”夜玲珑焦急地雙眼都快不聚焦了,來回來雙王直接掃視着。

“執紅當場吐出了‘先彩靈珠’,已經仙逝了。”司黃解釋,表情痛苦,“我們只想再見她最後一眼。缺了靈珠,身體會在兩個時辰內就消成煙的。”

夜玲珑猛地張嘴,于此同時,胸膛一片窒息的壓抑,如同千金大石一般壓了上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一壓再壓,簡直要将肋骨都按斷了去。她根本喘不上氣,耳朵快聾了,又聽見細細微微的聲音散落在地上,啪啪地聲響——是的,那是她彌足珍貴的鲛人珍珠淚。“死……死了?”難道我還是沒有阻止悲劇的發生嗎?她口舌打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六和姑娘狡猾,為騙得執紅信任帶去宴場,竟然化妝成了玲珑姑娘。不過她自己此刻也化鬼了!”

“我不是問她,我是問……問……”真的死了?那個天神下界,刀術絕高的執紅會死?之前總在想象,恨不得她會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解恨。可——那一切都是冤枉,都是誤會,都不是她做的。既然是這樣,她就不應該受到這樣的無妄之災。

我還沒有弄清楚自己究竟喜歡上的是不是她的本人,究竟是否也可以不顧她的女兒身一樣去愛她,我想彌補之前自己對她的偏心和懷恨,我想花更多的力氣去了解她的本人。可老天啊,非要我夜玲珑自作自受,把機會也殘忍收走?

“執紅已經死了。”掌藍補充一聲,與司黃彼此對視一眼,雙雙轉了坐騎。抛下一句話,“雲中渺,既然人不是你救的,那我們兩人再去別的地方找!”雙雙就要離去。

“帶我去,要帶我!”夜玲珑朝掌藍伸出一手,卻不想自己渾身發軟,一步都沒邁出來,就摔倒地板,摔了個狗啃泥,牙齒嗑出血,劇痛蔓延在口腔。地板上,随着她嗚嗚的哭聲,鋪開的,全都是小珍珠眼淚,瑩白的珠子滾動不停。她哭腔大喊,執着如舊,雖然此刻不知在為了什麽而還在執着了,那個執着的理由一下就化煙而去了。“我要去,我要去找她……嗚嗚……”

雲中渺異常沉默地扶起地板上摔像難看的夜玲珑,又瞅了半空的雙王一眼。“我可否也一起?”

“上來!”

排雲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四人一起,兩個坐騎,尋遍千川南北,四海五湖,也找不到、或者想不到,人可以被救去了哪裏?夜玲珑雙手捂着臉,渾身無力地靠在雲中渺身上。雲中渺拍着她的肩膀,她心中悔恨交加,被冰冷的風刮白刮涼了臉。朦胧神智間,想起绛紅宮前那一地紅菊,忽地瞪起迷茫雙眼,高喊,“赤光武!你們知曉哪裏能找到他嗎?”

“我惱死了他,根本沒有來往。”司黃哼道。

“除了執紅,他也不喜與別人交往。”掌藍沉聲道。

雲中渺悶聲開口,“他應該在魔界。”

此言一出,幾人一下沉默了起來。魔界入口神出鬼沒,一天三個變,首先就很難找到,其次,就算勉強找到,裏頭也烏煙瘴氣,一般人根本受不了,更別說是神與仙,還有靈物鲛人了。眼下就還剩半個時辰,真正見到執紅的時候——執紅也肯定已經煙消雲散。

“可,他能不能治好執紅呢?”夜玲珑心存希望,焦急問話,她的雙手緊握在一起,狀若祈禱。

“已經吐珠,應該沒救了。神魔人,都無能為力的。”雲中渺又回答。他的目光低垂,似乎對任何事物都沒有了幹勁。“靈珠與心脈相連,一旦從口裏出來,就是心髒破碎了。”

“他就是一直喜歡執紅,所以屍體也要搶走吧。”

“見不見得最後一面。她都不在了。”

“都是我的錯……”夜玲珑低語。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發現的太晚,都是我,沒有及時跟公主說清來由。都是我,那時候一腔妒忌,選擇跟随六和回到執紅身邊,也不是抓緊機會與二公主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如果我,有那麽一點點理智去做事,都不會是現在這個結局。年少沖動,感情用事,從來不用大腦!

如果昨天晚上,我不是因為妒忌,而喝了那麽多的酒,今天就不會醒不過來,也完全就可以阻止慘案的發生!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我才是始作俑者!執紅是——死在了我的手裏頭。

夜玲珑腦中嗡嗡直叫,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好像踩在雲端上,身體變成了羽毛到處随風飄。沒有方向,也不想找到方向。她羞恥地用十根手指交叉澤當視線,臉頰滾燙,但她卻沒有再哭。甚至一滴眼淚都變得很奢侈,無以名狀的、如同大象踩上她胸口的壓抑讓她根本流不出眼淚,眼睛幹巴巴、所有的情緒就在胸口間打轉,不上不下,剝奪了宣洩的出口一般,她把那晦澀的悶痛忍入心底,輕飄飄的,沒有任何發力點把情感推出去。因為她已經變成了這一堆情感中的一部分,這一下,那心牽夢萦的人死了,相思就沒有理由了。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大悲無淚的殘忍。

第七節 相見時難 (1)

“所以,殿下見過她?”夜玲珑回到龍宮已經休息一個月之久。終于精神慢慢開始有了一些恢複,這一天,她決定把事情一五一十說給流螢聽來。流螢聽完後,終于在犧牲了一名愛将的沉痛情緒中,慢慢接受了執紅其實是女子的事實。直到——夜玲珑把畫卷展給她看。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瞞你。六月初六那一夜,你慌張回來找我,說自己看到一個女人動心,害怕變成男人。叫我幫你。”流螢低低解釋。

夜玲珑心頭一酸,腦中執紅女裝的端麗模樣越來越清晰,還在對自己溫和如舊地輕笑,她忍聲道,“是嗎?”

流螢點點頭,握住夜玲珑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玲珑,我幫你将記憶裏的女子換成男子,我當然也在你的記憶海中看過她。”

“所以說,”夜玲珑面皮非常不自然地抽了抽,薄唇不住地發着抖,“至始至終,都是執紅。我一開始,就是愛上了女兒身的她?”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雙手用力一掙,把自己的手從流螢的手裏給抽了回來。握成了拳頭。她的眼神裏有仇恨的情緒,但更多的是仇恨自己,所以,她并不直視流螢。

流螢低頭內疚地看着空空雙手,小聲道,“應該是如此。”

夜玲珑抱住雙腳,把下巴放在膝蓋上,神智木讷,盯着地板看。

“玲珑,我不知曉朱王是女子。若是早就知曉……”

“殿下不要再說了。”夜玲珑語氣沒有起伏地打斷了她。

“我……不是有意要害死她。我知道自己做錯了,玲珑,你原諒我。”

“殿下……”夜玲珑挪了挪幹燥得翻皮的嘴唇,“我原諒你了,誰來原諒我呢?她是無辜的……”夜玲珑不想再計較,說完這句話後,就閉上了眼睛。

“玲珑。”流螢又喊了她一聲。“我……”

“她是無辜的。”夜玲珑再次重複了一遍。忽然,她雙手如同利爪一般伸出,狠狠地鉗住了流螢的雙肩,叫嚷,大聲地扯着嗓子叫嚷,“她是無辜的、無辜的、無辜的!無辜的!根本不是她犯下的罪行,你卻這樣懲罰她!公主,你于心何忍啊……”

“她是我夜玲珑第一次喜歡上的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夜玲珑瘋狂地尖叫起來。“她是天神下界啊!你們都卑鄙,你們都沒有心!你們!你們連她那個醜陋的弟弟,連個魔都不如!那赤光武還曉得在最後關頭帶走她的屍體,我呢?我呢?!”

“玲珑,你冷靜點啊。”

“冷靜?啊,我很冷靜啊!我很冷靜!”夜玲珑瞪大了漲滿血絲的眼角,惡狠狠地看着流螢,流螢被她盯得背上全是冷汗,夜玲珑雙手握成爪狀,猙獰道,“我很冷靜她已經死了,我冷靜地知道,她再也回不來了!我特別冷靜還明白,我夜玲珑就是個沒用的花瓶,什麽都為她做不了,什麽都做不了,就只能看她死掉!”

“玲珑……求你原諒我。我是真的不知曉。”流螢苦惱地解釋着,面色也非常焦急,看得出她與夜玲珑确實妯娌情深,更不希望因為此事而壞了姐妹間的感情。但這,并不能化解夜玲珑所嘗到過的切膚之痛、失愛之恨,只言片語的一句‘原諒’是補償不了任何分毫的。

“我恨我自己……”夜玲珑松開流螢,重新鑽回被窩,繼續躲起來哭去了。除了恨自己,她也不知還能怎麽辦了。“我無能,我所謂的能為,就是恨,哈哈哈……”

“玲珑……”流螢站在她的床頭邊,看着她萎靡不振,也不知如何彌補已經結局的事情。

慘案發生約莫三個月過去。天界清理了那場混亂,仙人們也各自慢慢淡下了對那個曾經豔染四方的朱王的議論。

大難不死的執紅,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了昏暗不見天日的,類似樹洞,妖精洞的地方。光線僅靠着卑微搖曳的燭光支撐,怪異的事,這蠟燭竟不像人間色彩,反倒是泛着幽幽毒意的綠色光。

她微微抽動身體,渾身上下立刻如同萬針齊壓,緊如肌膚的每一寸,立刻讓她痛不欲生地渾身冷汗急下,衣衫立刻濡濕了一片。咬緊牙關,她低低吸了一口氣,在昏暗的眼前看見了一個女子晃動數步。擡起手顫抖地朝女子伸了出去,那女子立刻驚覺轉身,急急幾步,回頭,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很不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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