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雙皮鞋
“你的腳怎麽了?”淩铮問。
秦嵘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這你也看得出來?”不等淩铮回答他又自我調侃道,“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僞裝得很好了。”
他方才走出電梯間的時候,步伐邁得很穩,一般人絕對看不出來他的腿腳有問題,可淩铮的觀察力又豈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僅僅是很輕微的一點不自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職業習慣,”淩铮笑笑。
“你有這樣敏銳的觀察力很好……”他話說到一半,電梯門自動關閉,淩铮伸手把它擋了回去,這倒給了秦嵘緩沖的時間。
“昨天晚上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傷到了腳踝,好在不嚴重。”
“這麽不小心?”
“天太黑了,沒辦法,”秦嵘笑笑。
“去醫院檢查過了嗎?”
“這點小傷,沒有必要了。”
“還是仔細點為好。”
秦嵘點點頭,“謝謝你的關心。”
淩铮想不出該繼續說什麽,索性放開擋住電梯門的手,“那我走了,再見。”
秦嵘微笑着目送他,“再見。”
電梯門把兩個人分隔到兩個空間,淩铮的大腦開始飛速的運轉,跟案件有關的信息如同碎片般閃現,一條細細的線索若隐若現,似乎很快就能将它們全部串聯起來。
小張口中的目擊者是案發地點附近的小型超市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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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大概十一點左右,我正準備閉店,就看到一個人從前面走過去,因為他的腳有點跛,但又走得很匆忙,才給我留下了印象。”
“什麽樣的人?”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男人,女人長不了他那麽高。”
“胖還是瘦?”
“不胖也不瘦,很勻稱。”
“樣子呢?”
“我看到的只是背影,而且黑天穿得一身黑,要不是轉角那兒有個路燈我根本看不到他。”
“你說他長得很高,有多高?”淩铮挺直了背。
“比警察同志你要高,高……大概這麽多,”超市老板比劃了小一紮的距離,“當然也不一定準,因為當時他離我也有段距離,何況天也黑着。”
淩铮等到小張把他說的話都記錄下來後點點頭道:“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有新的線索請再聯系我們。”
“一定,一定,協助警察辦案是我們做公民的義務。”
告別了超市老板,淩铮開車帶小張一起回警局。
“要是他說的是對的,嫌疑人身高起碼有一米八五以上。”
淩铮心中一動,“秦嵘多高?”
他思路轉得太快,小張完全沒跟上,“誰?秦科?”
淩铮不答反問:“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他是警察之星,咱官網上就有他的資料。”
“調出來看看。”
小張掏出手機點了幾下,念道:“秦嵘,連續三年當選為湖朔市警察之星……”
“說重點。”
“哦,”小張把屏幕往下拉了拉,“身高,186公分,是有夠高的,不過淩隊你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了?網站上寫的都是套話,要說小道消息,還是小劉了解得多。”
“沒什麽,随口問問,”淩铮打斷了他。
他們的車在紅燈前停了下來,不遠處就是警局樹立的安民告示牌,秦嵘的半身像躍然于上。在他的旁邊印着安全口號:湖朔警方提醒廣大市民注意防騙,後面還有他們局的報警電話。
這裏是淩铮每天上班途中的必經之路,平時他總是一掃而過,今天卻破例多看了幾眼。
“挺帥的吧,我女朋友也喜歡他,”小張也往淩铮身邊湊了湊,淩铮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怎麽會有人的女朋友喜歡別的男人,還能那麽得意地說出來。
小張把他的反應誤理解為不相信,還特地強調道:“真的,她還讓我去要秦科的簽名照呢,不過大家都是同事,你說這要我怎麽開口呢……”
淩铮聽他講解了一路“如何要到秦嵘的簽名照”,各種作戰計劃、模拟訓練,就差沒實戰演習了,好在路途不是很遠,不然淩铮懷疑他連秦嵘的裸照都已經搞到手了。
回到警局,淩铮徑直來到法醫的解剖室,法醫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颠覆了他已經組織起來的猜想。
“看起來你可能需要重新定性這起案子了。”
“什麽?”
“我的意思是說,這很有可能不是一起兇殺案。”
淩铮皺起了眉,“再詳細一點。”
“我對死者全身做過檢查,确定沒有致命的外傷,就連用于注射的針孔都沒有,包括頭皮上,”死者的頭發都被剃光了,看來他所言不假。
“體內也沒有發現有毒物質,總之,一切人為的因素都被排除了。”
“那他的死因到底是……?”
“急性心肌梗死,死者的心髒可能原本就不太好,這種情況下受到刺激或者情緒過于激動都有可能誘發這種症狀。”
淩铮繞着解剖臺走了一圈,“他身上的傷痕怎麽解釋?”
法醫用戴了手套的手把死者的身體擡起了一些,“這些線條狀的淤痕我懷疑是鞭痕。”
“鞭痕?”
“而且不止一種,”他示意淩铮幫他搭把手,自己則指着那些淤痕道:“像造成這些外傷的鞭子明顯比較細,而這個,還有這個,就要粗一些。”
淩铮畢竟不是專業法醫,直接接觸屍體還是會感到膈應,他忍着不适聽完法醫的講解,問:“除此之外呢?”
“還有這個,”法醫剛說完這四個字,突然痛苦地捂住了心口,然後當着淩铮的面前倒了下去,在地上蜷成一個蝦米。
“他的手被反綁了,”淩铮冷靜地點出來。
“沒錯,”剛才還一臉痛苦的法醫安然無恙地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莫須有的灰塵,盡管這間解剖室號稱是局裏最幹淨的地方,“否則的話,手一定是在胸前,而不是背在後面。但是綁他的人用的不是繩子也不是手铐,應該是某種柔軟的材質,完全沒有留下痕跡。”
淩铮總結了一下,“他被人把手反綁在身後,用至少兩種以上的鞭子抽了一頓,然後你告訴我這不是謀殺?”
“就現有的證據來看不是,地上那些白色污漬的化驗結果出來了,證實是精液沒錯,不過都是死者本人的,”法醫把報告抽給他,“可見死者在病發前還經歷過至少一次的性高潮,所以最有可能的合理解釋是……”
“是什麽?”
“性猝死。”
這已經是淩铮從解剖室出來第四次洗手了,他入職的年頭也不短,出過的兇殺案現場少說也有幾十起,再惡心一點的場面也見過,自以為心理素質很強大了,不過今天才知道看和摸是兩碼事。
他很後悔進解剖室之前因為嫌麻煩沒有按規定戴手套,導致現在總覺得自己碰過屍體的那只手聞起來一股腐屍味。他們那層樓的洗手間在走廊的盡頭,每次去都要經過不少辦公室。他第三次回來的時候檔案室的小姑娘大呼小叫:“淩隊,你是不是腎功能不太好?這樣可不行啊,你還沒結婚呢!”
淩铮一臉黑線地飄回來,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一點都不懂得矜持,包括他家裏那位也是。第四次淩铮學了個乖,特地上了一層樓,換了個地方洗手。
人的心理就是這樣,繞了個遠來,就總覺得要洗個夠本才行,淩铮把手放在龍頭下使勁地搓,有些地方都搓紅了。
“再這麽洗下去,你手上的皮可就搓掉了,”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吓了淩铮一跳。
“秦科,是你啊,”淩铮被人撞了個正着,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手上染到墨了。”
其實秦嵘一進來就發現了他,還在他後面站了一會兒,只是水聲蓋住了腳步聲,淩铮又低頭洗手洗得太專心沒有察覺。秦嵘早就看清他手上什麽也沒有,心想這人還真是不會撒謊。
不過他還是點點頭,“這樣啊,不過你的辦公室好像不是在這一層吧?”
“哦,這個啊,樓下的廁所在維修,我就上來了。秦科你要用洗手間是嗎?我下去了,你慢用。”
秦嵘無語地看着淩铮幾乎是用溜的速度離開了衛生間,心道慢用這個詞是這麽用的嗎?他搖了搖頭,走到池邊開始小解。
淩铮急急地趕回自己的辦公室,是因為他想起一件事。
他從死者的手機裏導出幾張照片,用打印機打了出來。
“小劉,你去查查這個。”
小劉把照片接過去一看,“淩隊,你要買皮鞋?”
“我是讓你去查案,買什麽鞋,”淩铮沉着一張臉,“去查查這鞋什麽牌子的,哪裏有賣,買的人多不多,回來向我報告。”
小劉出門前順便去解了個手,進電梯的時候手上的水還沒甩幹,這麽巧也遇到秦嵘了。
“秦科,出去啊?”
“嗯……”秦嵘盯着他的手,“你們這層樓的洗手間修好了?”
“修?”小劉瞪大了眼睛,“什麽時候壞的?”
秦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小劉被他的表現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着個頭腦。
這邊姑且不提,那邊淩铮接到通知,已經聯系到死者的家屬前來認屍,淩铮又打了一張照片出來,沒等走到停屍房,就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哭從裏面傳來。
他在外面耐心等待了片刻才走進去,用盡可能沉痛的聲音對家屬道:“家屬同志,我很理解你此刻的感受,也為你愛人的去世表示遺憾……”
陳太太一把抓住了淩铮的胳膊,“你是負責我老公案子的警長嗎?我老公死得那麽慘,你一定要為我們讨回公道!”
淩铮一愣:“死得那麽慘?”
“今天網上都傳開了,上午我還在跟人讨論究竟是造了什麽孽才能慘死成這樣,下午你們就通知我來認屍,警察同志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啊?啊?”
“嗯,嗯,”淩铮不得已順着她的話點頭附和,好不容易等這一波激動的情緒過了,他才試探着說道:“是這樣的家屬同志,我們現在初步的調查結果表明你先生并非死于他殺……”
“不是他殺?你想說我老公是死于自殺嗎?我也是有常識的好嗎?就我老公……我老公那個樣子,怎麽可能是自殺?太荒謬了,我要求重新驗屍!”
淩铮伸出雙手盡可能地安撫着她的情緒,“家屬同志你先別激動,我的意思是說,你先生很有可能是意外死亡,請問他之前是不是有心髒方面的疾病?”
陳太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體檢的時候醫生是有說過他心髒不太好,讓他不要過于勞累,可好幾年了他從來也沒有出過事。”
“你先生的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不過具體的誘因還在調查,如果想盡快破案的話,希望你能配合我們警方回答一些問題。”
陳太太終于坐了下來,手還在不停地擦着眼淚,“我老公是個交際非常簡單的人,他的朋友我都認識,基本都是他單位的同事,從來沒有跟不正經的人來往。”
“請問他在此之前有夜不歸宿過嗎?”
“偶爾,有的話原因都是加班,他的工作有時候也挺忙的。”
“昨天他也是這樣跟你說的嗎?”
陳太太點點頭,想到昨天中午的最後一通電話,又是一陣悲從心來。
淩铮從女同事手中接過紙巾遞給她,“昨天晚上你在哪裏?”
“跟我女兒兩個人在家,”說到女兒陳太太又開始抽泣,“她還不知道這件事,要我怎麽開口跟她講……”
“你先生是做什麽工作的?”
“公務員。”
“平時有什麽愛好嗎?”
“寫字,釣魚,還有足球……當然只是看,他這人真的非常老實,連興趣愛好都很簡單,我不懂怎麽會惹上這種事。”
淩铮沉吟了一下,“你先生他有沒有從事一些副業,比如服裝貿易之類的?”
“沒有,他那種老實巴交的性格哪裏會做生意啊。”
“那請問你有看過他的手機嗎?”
“當然沒有!我們夫妻倆非常尊重彼此,從來不會做出偷看對方手機這種事!”
淩铮把随身攜帶的照片遞過去,“這雙鞋是你先生的嗎?”
陳太太只瞟了一眼就否認道:“不是,這不是他的風格,我确定這雙鞋不是他的。”
送走死者家屬,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不正點下班對淩铮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不過經過昨天的事,淩铮決定盡可能多地抽出些時間陪妹妹。
他回到家的時候,淩小筝如他預想一樣還沒有回來,剛想打個電話,門就開了。
淩小筝看到她哥時跟她哥看到她一樣驚訝,“咦?哥今天這麽早回家,不用查案啊?”
“你這是?”淩铮從頭到腳打量着他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你怎麽突然轉型了?”
淩小筝仍然穿着裙子,不過裙擺長到了膝蓋,之前五顏六色的頭發也染回來了,清湯挂面地披在肩上,還巧妙地用流海掩蓋住了額角的傷。
更為難得的是她臉上的熊貓眼不見了,一雙大眼睛明亮可人,雖然以淩铮的知識範圍分辨不出來現在這樣算是素顏還是淡妝,但不得不承認走清純系的淩小筝變得順眼多了。
“怎麽樣?好看嗎?”淩小筝特地在自己哥哥面前轉了個圈。
“好看,”淩铮誠實地說,不過這是他親妹妹,之前打扮得像鬼的時候他也沒覺得醜。
被表揚的淩小筝盈盈一笑,“你們警察是不是都喜歡這樣啊?”
淩铮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問話的關鍵,“什麽意思,你有新的男朋友了?對方是個警察?”
淩小筝不認可地擺了擺手,“什麽啊,之前那些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哥你可不要出去亂說毀我名聲啊,尤其是在警局!”
淩铮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之前當着他的面跟男生挽手逛街的時候她怎麽不這麽說呢。
“從實招來,”淩铮警察做久了,審訊比唠家常更熟練,就算對上自己妹妹都情不自禁地用上職業術語。
“就是,就是吧,”淩小筝狗腿地湊過來,“哥,你們警局是不是有一個叫秦嵘的警察啊?”
淩铮眼角一抽,“你問他做什麽?”
“嘿嘿,人家現在是他的粉絲了。”
淩铮不屑一顧,“你都知道點什麽啊就是粉絲了?”
“我知道,他是警察之星嘛,我今天上網查了他的資料呢,人長得帥,功夫又好,還會見義勇為……”
淩铮聽得莫名其妙,這消息都從哪兒得來的啊?
淩小筝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家老哥,“哥,你幫我要張他的簽名照好不好?”
淩铮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小張的索要秦嵘簽名照九十九式。
“不行,”他一口否決。
“拜托~~~”
“大家都是同事,要簽名照像什麽樣子,這麽丢臉的事我才不做。”
“就說是幫我要的啊。”
“那也不行。”
“哥~~~”
“免談。”
“算了,就當我沒有一個當警察的哥,”淩小筝氣鼓鼓地回了屋。
淩铮覺得好頭疼,他是特地早點回來想跟妹妹拉近一下感情,結果怎麽還是這個樣子。
第二天一早兄妹倆同時打開房門,你看我我看你了半天,淩小筝率先把頭一撇,傲嬌地哼了一聲,轉身關了門。
淩铮原本稍微好一點的頭更疼了,上班路上,又是那個路口,淩铮盯着告示牌上秦嵘的照片,想要不幹脆自己打印一份胡亂簽個名上去算了。
直到後面的車開始按喇叭,淩铮才反應過來已是綠燈,就這樣一路胡思亂想到了單位,在大門口就跟小張撞了個正着。
打了個招呼,淩铮主動開口,“小張啊……”
“淩隊你說。”
“昨天你說要幫你女朋友要秦科的簽名照?”
“對呀。”
“要到了嗎?”
“還沒去要呢。”
“咳,”淩铮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能不能幫我也要一張?”
“什麽?”小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淩铮只得再說一遍,“我是說,能不能順便幫我也要一張。”
“哦,哦……沒問題啊哈哈哈哈,”小張石化了幾秒,然後開始僵硬地大笑,“我懂,淩隊也是給女朋友要對不對?都是男人我懂得哈哈哈哈。”
淩铮無心解釋不是女朋友是妹妹,也跟着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
小張此刻心裏也充滿了矛盾:警局所有人都知道淩隊是單身,單身的淩隊以女朋友為借口要秦科的簽名照,這麽勁爆的新聞到底要不要跟小劉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