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雙皮鞋
“你、你想做什麽,你不要過來啊!”留着大波浪頭的女人一步步地倒退,在她的面前,一個戴棒球帽的男人正在漸漸迫近,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卻掩蓋不住嘴角猙獰的笑意。
恐懼使女人腳步慌亂,終于一個踉跄向後狼狽跌倒,發軟的腿腳已無法支撐她再度爬起,唯有本能地用手撐着地面一點點向後退去,做着徒勞的掙紮。
一只手掐上了女人的脖子,将她輕而易舉地按倒在地,如鐵鉗般的虎口慢慢收緊,女人的四肢開始垂死的抽搐,她的手拼命地在周圍摸索着,試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停!”
女人的牙縫裏突然擠出這樣一個字,脖頸上的力量瞬間卸去了,只見原本躺在地上的波浪頭一個轱辘翻起來,對着身邊的沙發仔細研究起來。
“手電。”他手一伸,剛才企圖行兇的人連忙把連在鑰匙串上的迷你手電遞了過去。
波浪頭借着手電光認真地檢查着沙發腳的內側,片刻後從地上站了起來,旁邊的人眼睛一亮,立刻追問道:“淩隊,有什麽發現?”
“我們猜得沒錯,這裏應該就是案發第一現場,死者在這個地方跌倒,緊接着抓住沙發的底柱試圖借力逃跑,在柱子的內側留下了刮痕,”年輕的隊長轉過頭:“叫法證的人過來,檢查一下沙發木頭的成分跟死者指甲裏發現的木屑是不是一樣。”
小劉照他的吩咐給警局同事打了電話後道:“要是二者确認一致,那這次可就是證據确鑿了,淩隊你演技也太棒,要是不當警察的話,改行演電影算了。”
淩铮白了他一眼,“我這是案件重演,誰跟你演戲呢。”
“嘿,我看的那些個偵探電影裏,所有的神探都是代入的兇手視角,繞啊繞啊就把觀衆繞蒙了,還真沒見過幾個把自己當成被害人的。”
“代入兇手是為了推理作案手法,模拟死者是為了尋找作案證據,要是光靠想就能破案,還要警察做什麽,網絡寫手都辦得到。”
“也是,”小劉隔着帽子撓了撓頭,“不過淩隊你也夠敬業的,還特地整了這麽頭假發,要說是為了破案我覺得沒必要,你是不是有……?”
“你懂什麽,”淩铮把對方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異裝癖三個字堵了回去,“女人的頭發最容易勾東勾西,經常能成為破案的線索,我要是兇手,絕對不會找長頭發的女人下手。”
說完他在頭上一抹,摘下假發就朝小劉丢了過去,“下次別笑得那麽惡心。”
“哎,”小劉無辜地接住飛來的東西,嘴裏小聲嘀咕着:“我這也是為了配合你入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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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其他事情,淩铮回到家已是深夜,剛打開門,就看到黑暗中蹑手蹑腳走過去一個身影,聽到門響,那人腳步一滞,但仍抱着沒被發現的僥幸心理踮着腳尖往裏走。
“淩、小、筝!”
牆邊的身影一僵,淩铮擡手一撥,屋內大亮,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現了形,明明還不是很暖和的天氣,卻穿了條超短的毛呢裙。她顯然是剛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這個季節夜晚特有的寒氣,由于不适應光線的改變,在燈亮的一瞬間迅速舉起手遮住了眼。
場景靜止了片刻,女孩子僵硬地轉過頭來:“嘿嘿,哥,今天不用睡警局啊?”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天天睡警局啊?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子家穿成這樣在外面瞎跑,像話嗎?你知不知道,像你這樣打扮的女生,我上個月剛剛見到一個,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
女孩陪着笑,“在、在哪?”
“太平間啊。”
淩小筝身子震了震,以往她哥沒少拿這種話吓唬她,她不是左耳進右耳出,要不就是幹脆頂過去,但今天不一樣,她正心虛着呢。
“哥,我,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太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等等!”明察秋毫的淩铮早就從妹妹的一反常态上看出不對勁,果斷把邊說話邊往裏蹭的人叫住。他大步走到對方跟前,方才還以為淩小筝擋着臉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光線,可真相又怎能瞞得過身為刑警的他的火眼金睛。
淩铮扣住妹妹的手腕慢慢掰下來,在這過程中表情越來越嚴肅,淩小筝垂着頭,側着臉,已經不敢再去看哥哥的臉色。
“怎麽回事?”他沉着聲音問。
淩小筝支吾了半天,“跟朋友去玩,玩得太晚,鎖門了,只好翻牆跳出來……”
“臉着地?”
“不是,”她眼神閃爍着,“不小心挂到樹枝了。”
淩铮從兜裏掏出記事本,“什麽朋友?什麽地方?哪面牆?”
淩小筝瞪大了眼睛,“哥,你不會是要去調監控吧?”
“怎麽?不可以嗎?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哎呀哥,”見對方不依不饒,淩小筝只好使出耍賴戰術,“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這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您就別跟樹計較了,再說你還能逮捕它不成?好了我困了我要進屋了,哥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早點睡啊愛你麽麽噠。”
她邊說邊推開自家老哥,一個箭步沖回了卧室,砰地一聲把門扣上,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淩铮無可奈何地看着門在自己面前阖上,心裏也嘆了口氣,是不是最近過分忙于工作,又疏忽了對自己妹妹的教育和關心?
想到幾周前死于非命的女孩子,正是與淩小筝相仿的年齡,雙親認屍時哭暈在停屍間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就算能将兇手繩之于法,也不能使年輕的生命死而複生。
淩铮在妹妹卧室外默默伫立了片刻,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檢驗報告出來,證實死者指甲裏發現的木屑和嫌疑人家中沙發底柱的成分相同,刮痕也完全吻合,在鐵一般的證據下,兇手只能俯首認罪。本以為一樁案子結束可以放松一下,豈料半個小時不到,重案組衆人的手機又不約而同地響起。
報警的是一家日租房的房東,他承包了這棟住宅樓二層的六間單身公寓,以日租的形式對外租賃,今天上午他照例打掃房屋的時候,卻發現前一日的租客死在了這裏。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屍體的?”
“九點過一刻,我每天都是這個時間來打掃,”房東答道。
“那死者是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晚上……七點左右吧,他只交了半天的租金,按慣例是早上八點退房,我過來後敲門,沒聲音,以為他走了,誰知開了門以後就看到他倒在那裏。”
淩铮一上二樓便皺起了眉,現場雖拉起了警戒線,但有不少人圍在線外,抻着脖子往屋裏看熱鬧,甚至連扛着攝像機的記者都有。
“怎麽回事?”淩铮問。
“早上發現屍體的時候,驚動了隔壁的租客,後來連報社都出動了,懷疑是有人爆了料,畢竟這次的案件有些……獵奇。”負責接警的警員遲疑了下,選擇了這樣一個形容詞。
淩铮不滿地掃視了人群,“既然是昨晚在現場的租客,那就個個都有嫌疑,全部帶到一邊問話。”
清理掉閑雜人等,淩铮站在案發房間門口,終于明白警員口中的獵奇指得是什麽。
在離床邊不遠處,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蜷縮着身子倒在地板上,雙手背于身後,皮膚上有着可疑的傷痕。
“死者的随身物品都在,陳剛,42歲,照片證實是本人……”現場警員一邊彙報一邊向他出示已經密封好的證件。
“這些東西是在哪裏發現的?”
“門口,跟衣服和鞋疊放在一起,很整齊。”
淩铮徑直走向屍體,法醫正蹲在一旁驗屍,見淩铮來了,主動開口道:“死者死亡不超過十二個小時,推測死亡時間是在昨天夜裏十點到十二點之間,沒有發現明顯的致命外傷,死因尚不明确,懷疑是……”
“這些外傷還不夠明顯?”淩铮指着死者後背一道道條狀的淤痕問。
被打斷的法醫不屑地擡起眼皮,“嚴格來說這也算是外傷,但你找個辣妹滾床單,效果差不多也是這樣。”
淩铮退開一步,把雙手揣進褲兜裏,“地上的又是什麽?”
“哪兒?”
淩铮只得又把手伸出來,“那兒。“
法醫往他指的方向瞟了一眼,那裏有一些白色的污漬,“疑似是精液,已經讓法證取樣了。”
“那不就有DNA了?”
“你知道是誰的?”法醫反問。
淩铮在現場溜達了兩圈,最後走去了窗邊,小劉趁這個機會湊到了法醫身邊,他是個八卦愛好者,法醫又恰好是個絕佳的八卦提供人,這兩個人湊到一起,意味着局裏又将有新的秘密要被傳開了。
“新發現?”小劉壓低了聲音問。
法醫扭頭瞧了瞧,确認淩铮的注意力沒有放在這邊,才道:“你們隊長肯定沒跟辣妹滾過床單,搞不好連床單都沒滾過。”
小劉臉上的表情變得很精彩,“怎麽看出來?”
“剛才我跟他講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小動作代表他對當前話題很局促,後退意味着回避,手揣進褲兜裏,表示他想把秘密藏起來,現在他走掉了,顯然是不想繼續下去。”
小劉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家隊長的背影,恰好對方一個轉身,将這副古怪的表情收于眼底。
“你那是什麽表情?”
小劉抹了把臉,瞬間恢複了嚴肅,“沒。”
“房東還在嗎?”
“在門口呢。”
房東再一次被叫了過來。
“你說死者昨晚七點左右來的?”
“對。”
“一個人?”
“一個人。”
“沒有別人來找他?”
房東搓着手,“我呢,住在另外一棟樓裏,離這兒還隔着兩棟樓呢。如果有人要租房,就打外面的電話,我把鑰匙送過來,送完我就回去了,就算他再拉一個連的人過來,我也不知道。”
“這裏的樓道和門口有監控嗎?”
房東搖搖頭,“我們不是酒店,入住不需要登記身份證,連登記身份都不用,只要有錢就行。來我們這租房的人多半很注重隐私,樓裏要是裝監控,肯定就沒人來了,至于外面,我就不清楚。”
“除了這次以外,你之前還見過死者沒有?”
“見過,”房東回答得又快又肯定。
“什麽時候?”淩铮追問。
“他是我的老顧客了,之前還來過四五次吧,頻率的話……大概是一個月左右一次?具體的我記不清。”
“每次都是一個人?”
“每次都是,一個人訂房一個人退房,沒見過有第二個人跟他一起出現過。”
跟房東的知無不言相比,對其他租客的取證可就沒有這麽順利。正如房東所說,來這裏的人大多很注重“隐私”,他們來租房的目的多半沒那麽光彩,誰都不想被進一步的牽扯上,證詞保持着驚人的一致:——沒有看到任何人進出;
——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
——昨晚一整晚都留在自己的房裏,隔壁發生了什麽,根本就不知道。
淩铮知道從租客身上挖不出什麽線索,索性安排下屬到周邊進行進一步的調查,自己則下樓繞到了公寓樓的另一面。
“這麽高也敢跳,”小劉在後面跟着他發表感慨,“不是很有膽,就是受過專業訓練。”
樓下的草坪也被黃線圈了起來,有法證在裏面作業,淩铮樓上樓下仔細端量了幾圈,心裏估算着二樓窗戶的高度。
“假如是你說的前者,一個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從這個高度跳下來,會不會受傷?”淩铮問。
“就算不摔成骨折,脫臼或是崴到也是一定的吧,除非他運氣好得驚人,”小劉猜測。
“派人去附近的醫院和診所,看看昨晚到現在有沒有人因為類似的原因去就診,在這之後有可疑的病例,統統都要彙報。”
“明白。”
看完現場,淩铮回到局裏,法證已經在第一時間對死者的随身物品進行了檢查,現在這些東西正擺放在淩铮的辦公桌上。
“手機上沒有發現指紋?”淩铮聽了來送證物的小法證的報告,迅速捕捉到疑點。
“沒有,不管是死者本人,還是其他人的,統統沒有,”對方答道,“當然,手機揣在兜裏,指紋也可能是被擦掉了。”
“那別的東西呢?”
“錢包和鑰匙上都發現了指紋,是死者本人的。”
淩铮把手機從證物袋裏取出來,最先查看的就是通話記錄,看得出來手機的主人交際圈很簡單,來來回回的通話記錄大多是那幾個人,最後一通通話記錄是昨天中午,對象是老婆。
短信信箱裏也沒有發現異常,淩铮又點進了死者的相冊,其中一個相冊的标題為家人,死者太太是很普通的中年婦女,略有些發福,女兒大概十一二歲的樣子很是可愛。
至于另外一個相冊,就沒有這麽可愛,裏面全部都是男人的照片,有制服照、西裝照,但更多的是從各個角度拍攝的皮鞋特寫。所有的照片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拍照的男人沒有露臉,所以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這是什麽?死者是賣皮鞋的?”
淩铮看向小法證,小法證也一臉茫然。
電話響了,響的是淩铮自己的手機。
“淩隊,我這裏找到一個目擊證人,你要過來一下嗎?”負責調查案發周邊的小張在電話裏問。
“等我就到。”
淩铮把死者的手機裝回了證物袋,“我去查案,有新的報告出來直接放到我桌上。”
“好的。”
淩铮來到電梯間的時候,恰好看到電梯的門在緩緩關上。
“等一下!”他喊道。
門再一次緩緩打開。
“謝謝,”他快步走進電梯,道了聲謝後,才發現電梯裏的人是秦嵘,他們隸屬于完全不同的兩個部門,最明顯的差別就在于着裝。
淩铮是便衣,警服只有節慶和表彰的時候才會派上用場,秦嵘則不同,無論任何時候都是制服筆挺。
他擁有可以媲美模特的身材和相貌,在警局裏受歡迎的程度就連淩铮這樣不八卦的人都有所耳聞,甚至他自己組裏某位女性文員的電腦桌面就是這位“警察之星”的宣傳海報。
待認出對方後,淩铮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秦科。”
秦嵘也點了下頭,“有案子了?”
“嗯。”
兩個人平素的交集不多,交情也是一般,這段簡短的對話就到此為止,電梯裏只留下機械運轉的摩擦聲。淩铮無所事事,視線從變化的數字轉移到一側的按鈕,企圖尋找一個固定的落點,最後停留在秦嵘的腳下。
興許是這樣突兀的注視過于久了些,終于引起了對方的注意。淩铮視線裏的皮鞋向後動了動,他這才恍然擡起頭,并從對方探究的目光中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并非十分禮貌。
“抱歉,我只是……”他編織着借口,“覺得秦科你的皮鞋不錯,哪兒買的?”
秦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眼睛卻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淩铮總覺得這視線比自己開口前顯得更犀利了些,不過也有可能只是他的錯覺。
叮的一聲,二樓到了。秦嵘微微一點頭,走出了電梯間,淩铮卻在他離開之後警覺地皺起了眉頭。
“等一下!”這已經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第二次對秦嵘說這句話了。
秦嵘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淩铮的視線從對方的腳轉移到那張比例恰到好處的臉上,“你的腳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睡前短篇一則,看樂即可,破案和邏輯問題請勿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