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雙皮鞋
“這是什麽?”法證被淩铮丢在他桌上的盒子吓了一跳。
“灰姑娘的水晶鞋,”淩铮為他把盒蓋打開,“麻煩你為本王子鑒定一下。”
法證取出其中一只,拿在手裏仔細端量,“你拿一雙新鞋來,讓我鑒定什麽?”
“你先幫我看看是不是這一款的。”
“好吧,”法證起身拓了鞋印,再與上次的照片進行比對,淩铮全程在一旁看着。
“完全吻合,”法證吹了聲口哨,“你怎麽知道是這一款?”
“蒙的。”
法證一手捏着下巴,“不過如果要确認的話,光有鞋是沒用的,必須找到這一雙鞋才可以。鞋只要被人穿過,鞋底就會留下獨一無二的痕跡。”
“那麽,”淩铮又揣起胳膊,“怎樣才能拿到一個人已經穿過的鞋呢?”
“你已經有目标了?”法證驚訝。
淩铮默認。
法證想了想,“搜查令?”
“有沒有低調點的法子?”
“獲取證物的方式不符合規範,檢驗結果是不能當做證據的。”
“我知道,”他面無表情地說,絲毫沒有收回的意思。
法證試探着問:“對方身份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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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铮再次默認。
“好吧,”法證無可奈何道:“你可別說是我教你的,采集鞋印的方法有很多種,最簡單的一種就是……”
秦嵘一出辦公室的門,就發現自己踩到了奇怪的東西,在他門口的地面上,散落着許多紙張,一個人正蹲在那裏撿。
蹲着的人見他出來了,站起來道歉道:“對不起,剛才經過這裏,不小心把文件灑了。”
秦嵘低頭瞅了瞅,“是我不好意思才對,踩到了你的文件。”
說完,他退後一步,彎腰将腳底的紙張撿了起來,正要拍去上面的塵土,就被淩铮緊張地奪了過去,“沒關系的,我來就好,不麻煩秦科了。”
聯想到之前在重案組的見聞,秦嵘大概明白了他這麽做的原因,“我懂了,是機密文件吧,放心,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淩铮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暫時不方便公開而已,這些我來……”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視線直直地落在秦嵘的鞋上。
秦嵘也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若不是今天穿了雙不用系鞋帶的鞋,還真以為自己鞋帶開了。
“你怎麽了?”他問。
“你怎麽把鞋換了?”
淩铮這句話的聲音特別小,秦嵘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啊,沒,”淩铮一個激靈,“我是說這些我來撿就好,不耽誤秦科你忙。”
既然他這麽說了,秦嵘也不方便插手,于是便負手站在一旁看着淩铮将一地的機密文件一張張拾起。
“下次要小心,”秦嵘善意地提醒。
“我也不想啊,”淩铮苦笑着揚揚手裏的檔案袋,“誰想到送個文件半路檔案袋會突然破了呢?”
“連送文件這種小事都要你親自來,可見這次的案子真是不簡單,是……牽扯到什麽人了嗎?”秦嵘試探性地問。
淩铮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是我冒犯了,那不耽誤你忙,”秦嵘向後退了一步。
淩铮也點點頭,“秦科慢走。”
二人分道而行,直到消失在彼此的盡頭,确認對方走得看不見了,淩铮才嘁地一聲,把手裏的檔案袋丢進了垃圾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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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陳剛的小孩失蹤了?”
小劉在電話裏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妙,“剛剛接到報警,她媽媽說她今天放學後就沒回家,同學家也都聯系過了,到處都找不到人。人口失蹤科的人手不夠,局裏很多同事已經幫忙去找了,她的身份又跟我們正在查的案子有關,我想……”
“我知道了,”淩铮迅速打斷他,“我馬上就到。”
這是淩铮第二次見到陳太太,短短一周的時間對方竟老了不少。淩铮是她唯一有過接觸的警察,一見到他就像見了親人一樣撲上來,“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找到我女兒,她爸已經不在了,不能連她也……”
陳太太嚎啕大哭,仿佛唯一與她相依為命的女兒已經慘遭不測了一般,哭聲慘烈讓在場所有人為之動容。淩铮此時也只能極力安撫,“陳太太,哭不能解決問題,如果你想盡快找到女兒,就必須與警方配合。請冷靜下來,盡量詳細地描述一下你女兒平日的行程,還有她有可能去的地方,越詳細越好。”
陳太太的哭聲止住了,手還在不住地抖,“她爸出事以前,她每天放學都要在外面玩一會兒,有時是去公園,有時是去同學家。但是自從……她幾乎一放學就會回家,然後把自己關在屋裏,問她什麽都不說。”
她痛苦地扶住頭,“今天放學她沒有回來,我還以為她又跟以前一樣,沒想到一直等到九點都不見人影,她從來都沒有在外面逗留到這麽晚過。我打電話到她同學家裏去,都說她一放學就走了,沒人見到她……警察同志,我好擔心啊,你說會不會是殺害我老公的兇手把她綁架了呢?會不會是我女兒不小心看到了什麽,對方想殺人滅口?”
淩铮面色不佳地跟小劉交換了個眼神,有女同事上來把哭到幾欲昏厥的陳太太扶走,小劉試探着問:“淩隊,你覺得她說的會不會是真的?”
淩铮壓低聲音,“法醫已經确認陳剛并非死于他殺,不過那種猜想也不是……”
二人噤聲了片刻,“總之,現在至關重要的是把小孩找到。”
淩铮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兩秒後,聽筒內傳來“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的人工提示音。
“淩隊,你在給誰打電話?”
淩铮陰着臉挂了電話,“沒有誰,行動吧。”
陳剛的女兒就讀于湖朔小學六年級,夜間的小學校園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學校大門早已緊鎖,淩铮向看門大爺出示了警員證。
“已經有你們的同事來過了,沒找到人,又到別處去找了,”盡管這麽說,看門大爺還是給淩铮開了道小門,“現在還有一個人在裏面呢。”
淩铮直覺地警惕起來,“什麽樣的人?”
“大高個,嗐,就是經常上電視的那個……诶?你怎麽跑了?”
淩铮邊跑邊撥着手裏的電話,每次都傳來同樣的系統音,無論撥打多少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一口氣跑到操場上,左顧右盼,空曠如許,昏暗中只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淩铮閉上眼睛,拼命地想,使勁想,如果他是那個孩子,他會去哪裏?會被人帶到哪裏?
靈光一現,他猛地睜開眼,拔腿就往天臺跑,剛跑到樓頂,就聽到一陣音樂聲。低頭一看,竟然是手裏的電話突然間打通了,但音樂的來源卻不是這裏,而是來自門的另一面。
“果然是你!”淩铮咣當一聲踹開門,雙手已經摸到了腰間。
“噓——”只見秦嵘站在那兒,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淩铮槍沒有拔出來,卻仍然保持着警惕的姿勢,低聲問道:“人呢?”
秦嵘把食指從唇邊移開,指了指角落。
淩铮順着他的指示看去,就見天臺的角落裏一個小女孩抱膝蜷坐,他只在報紙上看過陳剛女兒被打了碼的照片,但此刻直覺确認那就是她。
淩铮松開握住槍的手,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被秦嵘攔下。
你幹什麽?淩铮戒備地用眼神詢問他,好在今晚月光皎潔,在這樣的近距離下,彼此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秦嵘用很低的聲音回答道:“她現在情緒很不穩,你這樣冒然過去,會吓到她。”
你想怎麽做?仍然是眼神交流。
秦嵘略一沉吟,緩緩開了口。
“小妹妹。”
他的音色如同夜色般沉穩,音量雖不大,卻飽含着穿透力,将角落裏的人從另外一個世界拉回來。
見成功地取得了對方的注意力,秦嵘又道:“你是陳瑤嗎?你不見了,你媽媽很擔心你。”
陳瑤借着月色看清了秦嵘的臉,“我認識你,你是電視上幫爸爸說話的警察叔叔。”
秦嵘向前了半步,“沒錯,是我。你能不能告訴叔叔,你在那裏做什麽?”
陳瑤把視線又收了回去,“我不想回家,一回家我就想爸爸……但是我也不想來學校……”
秦嵘循循善誘,“為什麽呢?”
“因為……因為同學們都嘲笑我,他們說我的爸爸是變态……叔叔,變态是什麽?”
她怯生生的聲音中夾雜着異樣的平靜,聽得淩铮心頭一緊,這種看破紅塵一般的平靜,絕無可能出現在她這樣的年齡。
秦嵘也為這句問話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相不相信警察叔叔?”
陳瑤半天沒開口,最後動了動,大概是點了點頭。
“你爸爸不是被人殺死的。”
“那他為什麽會死?”
“你爸爸的心髒不好,他是死于突發性意外。”
“可同學們不是這麽說的,還有那些記者叔叔,也問了我好多奇怪的問題。”
淩铮在心底罵了一聲。
秦嵘想了想,“你們班上有沒有同學,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我是指,平時說的話,做的事,跟別的同學有所不同?”
陳瑤也想了想,“有一個同學叫王躍,他從來不跟我們玩,也不說話。還有一個同學叫劉濤,他是個男生,卻喜歡翹蓮花指,我們都叫他劉娘娘。”
“那你覺得,這兩位同學是變态嗎?”
陳瑤使勁搖了搖頭,小辮子在腦後一晃一晃,“王躍的學習很好,劉濤經常跟我們女生一起玩,我還蠻喜歡他的。”
“沒錯,他們都不是變态,只是跟別人不一樣而已,可沒有人是跟別人完全一樣的,哪怕是關系最好的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是短頭發,我是長頭發,她喜歡穿褲子,我喜歡穿裙子,”陳瑤立刻接上。
“就是這樣,你的爸爸只是跟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而已。人們習慣把大衆的、常見的稱為常态,而小衆的、大衆無法理解的就成了變态,這不過是一種誤解罷了。”
“叔叔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爸爸不是變态?”
“當然不是。這世上有無數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和喜好,有的是你能夠理解的,有的是你不能理解的,但只要不觸犯法律,他們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我說的話可能你今天聽不懂,沒有關系,等你長大了,慢慢就會懂。”
陳瑤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他說的話。
“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先回家好嗎?別讓你的媽媽着急了。”
陳瑤被安然無恙地送回家,秦嵘這才得空看一眼手機,見有陌生號碼未接來電就打了回去。
旁邊淩铮的電話幾乎是立刻響起,兩個人同時一愣,淩铮想起了什麽,秦嵘也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給我打過電話?有事?”
“想……想讓你幫忙聯系一下媒體,發下尋人啓事什麽的。”
“你怎麽有我的號碼?”
“在局裏的通訊錄上看到的,想可能會用到,就順手記了……不過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有同事跟我說孩子不見了,我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念書的時候不開心,我也喜歡上學校天臺,”秦嵘低頭把他的電話存了,“以後再有需要,随時給我打電話。”
“你挺擅長談判的,”淩铮由衷誇獎道:“就是不知道剛才那段話裏有多少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不好說,但至少都是真心的,我總不能跟她說,你爸爸是自己作死的。”
“作死?”
“是同志卻跑去結婚,輸給了倫理,婚後不老實在家待着,又敗給了欲望,你說不是作死是什麽?”他語氣中流露出的不屑,跟之前判若兩人,讓人懷疑方才那番漂亮話真得只是為了哄孩子才編出來的。
“聽起來你挺了解他的嘛,”淩铮一語雙關。
秦嵘勾了勾嘴角,“你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