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程錦明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一個在媒體行業工作的朋友打電話來,告訴他有人匿名舉報他負責的那個高檔小區的建設項目使用劣質建材。他猜程錦明估計是被人搞了,現在行業把消息封得死死的,就等一個突然襲擊的時機,不出三天線下紙媒和網上将同時發布負面通稿,這朋友收過程錦明的好處,也算程錦明在媒體業的眼線,一得知情況就立刻聯系了他。
當時程錦明大晚上的直接去了工地,包工頭還一臉懵逼,非說是按照他的要求購進的建材,用自己祖上三代發誓絕對沒有缺斤少兩賺油水。
其實他們不可能一點油水不賺,但是心裏都有數,不可能像個傻子一樣撈完這本自斷退路,程錦明也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包工頭既然這麽說了,那問題肯定不會出在他身上。
程錦明連夜請人過來檢測,倉庫裏新到的一批建材的的确确不符合市面上的标準,甚至用的是嚴重不達标的最劣質的材料,用這種豆腐渣建材來蓋房子,不出兩三年房子全得塌。而一旦被這種黑料纏上,禾呈建設幾十年的根基都得毀在程立段這個好兒子手上。
這是有人下黑手要搞他啊。
負責進貨的人聲稱自己沒問題,建材也不可能在運輸途中被掉包,那麽情況差不多只剩一種。
程錦明讓彭顯打電話給供應商。
許久,彭顯放下手機,搖搖頭,“打不通。”
程錦明冷嗤一聲,“恐怕這號碼以後都打不通了。”
這個小區開發項目的建材是進口的,質量頂尖,相對應的價格也昂貴,整個北京城只有三家供應商,一直跟程錦明合作的這家供應商收了別人的錢賣水貨跑路,另外一家這種建材最近剛好缺貨,剩下的最後一家程錦明連電話也沒讓彭顯去打。
彭顯一怔:“明哥,難道是趙家……”
“那幾個老頭之間還鬥不完呢,哪有閑工夫對付我一個小輩。”程錦明淡淡道,“是趙晨宇。”
這個臭傻逼。程錦明咒罵一聲。
三家供應商,一家跑路,一家突然賣斷貨,最後一家只跟趙家合作。任憑怎麽想,這事都跟趙晨宇這個傻逼脫不了幹系。
趙晨宇和程錦明是死對頭。
至于原因連程錦明都記不起來,印象裏從他認識趙晨宇起兩個人就一直不對付,偏偏冤家路窄,初中,高中乃至大學竟然都他媽的念的同一所,低頭不見擡頭見,兩個Alpha從小打到大,趙晨宇屬于笑裏藏刀的那類人,表面上跟你和和氣氣,背地裏下手比誰都狠,把人往死裏整。
這次這個事要不是程錦明這個朋友提前給他透露點風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要趕在出事前把事情解決好,去外省進貨根本來不及,媒體随時都有可能沖到工地。
他派人去集團在京城的各個大倉庫看,也沒剩多少餘貨,反而動作太大讓程立段知道了,把人給叫到跟前。
這回老程難得沒急,他一不急程錦明就知道有救了,他了解他這個爸,要是沒有退路,見到自己的時候最起碼要給上兩嘴巴子。
程錦明心裏松口氣,臉上裝得嚴肅,說:“這次是我疏忽,讓對家鑽了空子,以後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程立段也沒跟他兜圈子,“程錦明,我能幫你一回,也不要你在公司上處處聽我的,但最起碼,你得給我個态度,給禾呈一個交代。”
“公司倉庫沒貨,但是據我所知上個月的時候你付伯伯家剛好進了這批同規格的建材,并且數量還不少,你跟他要,他還是能拿出來救急的,至少在你重新買到之前,可以借你在倉庫裏裝裝相。”
“付伯伯。”程錦明有點無奈,程立段心裏想什麽他門兒清。“所以呢,我的代價是什麽?老程,這件事你還是不肯松口啊。”
“松什麽口,你和小白是板上釘釘的事,沒有轉圜的餘地,我也不允許有!”程立段喝斥道,“情你自己去付家求,人你也得去付家讨好,話我都擺在這兒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
這次談話父子倆又鬧了個大不愉快,程錦明從公司出來的時候臉都是黑的,要不是沒有證據,他簡直想直接沖去趙晨宇面前把他打一頓。
趙晨宇這是想搞垮他還是想撮合他,怎麽感覺他和自己親爹聯手了一樣,真是有夠滑稽的。
再怎麽生氣付家也得去,付政合倒是好說話,聽說後立刻派人把倉庫裏的建材往工地發,但正如程立段所言,這所謂的“好說話”也是有代價的。
程錦明陪了付白幾天。
一起在雙方家裏吃過飯,也單獨出去吃過,看電影看秀看展,把他整個人逛得煩躁至極。
他讨厭寒蘭的味道,聞不慣付白的信息素,更對付白這個人提不起絲毫興趣。
付白大抵對他也是如此感覺吧。
兩個人像完成長輩的任務一樣貌合神離地黏在一起幾天。
“趙晨宇過幾天要在馥麟別墅區大野廳開辦酒會,給他表妹過生日。”高樓之上的旋轉餐廳外夜景闌姍,付白頭也沒擡,專注盤子裏的鵝肝牛排。“邀請函發到我手裏了,你陪我一起去麽。”
“大野廳?那地方可不好約啊。”馥麟別墅區的大野廳也不是多出名的地方,倒是那些二世祖之流喜歡在這裏辦趴,搞得這地方成了個新興的壕圈,難預約不說,包一次場起碼要六位數以上。
“有錢能使鬼推磨。”付白說,“要去嗎?”
“去啊,你話都撂這兒了,我能不陪你去嗎,畢竟我欠了你們付家這麽大一個人情。”正好他還想借此去給趙晨宇一些必要的警告。
“所以你發現了嗎?”
付白忽然開口,程錦明盯着他,等他後面要說的話。
“我們就像是交易品,這幾天以及接下來的約會都是程家和付家交易下來的結果,之前你說得那麽義正言辭,結果還不是要虛情假意地陪着我。”
付白面無波瀾,“包括我們的婚姻,也是為了兩家長久的合作共贏,你再怎麽掙紮也是擺脫不了的。”
“就這麽喜歡和我說教嗎。”程錦明的臉色立刻變了,冷冷地看着付白,“你和我談婚姻這個詞為時尚早,我只不過一時疏忽跌了小小的一個跟頭而已,大不了拍拍膝蓋爬起來繼續走。”
“我腳下的路得靠我的兩條腿來走,不會讓任何人綁着。我明确地告訴你,也是最後一次告訴你,付白。”程錦明說,“除非我程錦明愛上你付白,否則我絕對不會和你建立任何的關系,決不。而你也清楚,我不可能愛上你,就像你不可能愛上我一樣。”
付白靜靜地注視着程錦明,斑斓的霓虹映照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把北京城的繁華、複雜和空洞糅合在破碎的光影裏。
付白笑了一下,說,但願如此。
程錦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沉着臉起身,也沒理付白,本來吃完飯應該按義務送他回家,但是程錦明付完賬直接走了。
工地的事情算是順利解決了。
一群報社的記者果然圍在工地門口,聲稱收到匿名舉報,扛着設備要來查證真假,結果到了倉庫一看,建材完全符合标準,這場鬧劇無疾而終。程錦明還反将他們一軍,主動把事情鬧大,要起訴這些無良媒體沒有依據不分青紅皂白就陷害誣蔑,逼得他們緊急發布道歉聲明,禾呈集團的股票還因此連續漲停。
程錦明一把事情忙完,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陳木,他是真的有點想他了,好幾天沒做,還要陪着一個寒蘭味信息素的Omega,簡直折磨得他恨不能把陳木綁在身邊做上三天三夜。
這樣一想兩個人确實不方便,一個在城裏一個在村裏,每次找個人都要往鄉下跑,要是能把人養在城裏就好了,這個事兒程錦明得好好想想。
大半個月沒見,程錦明讓彭顯載着他親自去村裏接人,甚至來之前沒有給陳木打電話,心想給他的小木哥一個驚喜。
然而沒想到的是他朝思暮想的Beta給他的驚喜反倒有趣多了。
“本來想告訴你的,但是那會兒明哥你心情不好,後來我也忘了。”彭顯在車裏把那天在電子廠門口見到陳木和劉美蓮的事跟程錦明講了。
程錦明沒有怪他的意思,盯着那對Beta走遠的背影,皺眉道:“那天聊什麽了。”
“确實沒聽到。”彭顯回答了他明哥問了三遍的這個問題,沉默片刻,補充道,“我到的時候就只看到他們兩個抱在一塊。”
程錦明眉毛抖動了一下,半晌,笑道:“抱在一塊了……嗯,這女人你查了嗎?”
“沒什麽特別的,普普通通的農村女人,和陳木住一個村子,青梅竹馬吧。”
阿顯很懂得怎麽運用成語形容兩個人的關系,一句青梅竹馬成功讓後座上的男人嗤笑出聲。
“明哥,那我們還?”
“回去吧。”程錦明閉上眼靠在靠背上,“好沒意思。”
彭顯從後視鏡裏看他明哥,“真的回去嗎?”
“……”程錦明不耐煩地動了動手指頭。
陳木回去以後就幫劉美蓮把地裏圍欄的鐵絲給換好,他們兩個人約好第二天下午一起去城裏的電影院看電影。
第二天上午陳木去隔壁王二家借他的小摩托,王二剛好騎摩托出去辦事兒,他坐着等了十幾分鐘王二才回來,爽快地把車借給他,陳木推着車往家走,遠遠地就看到那臺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他家門口。
陳木的心當時就墜了一下。
他站在家門口好久,兩條腿竟然抖得走不動道。
最後也忘了自己是怎麽進去的,陳爸見陳木進來院子就高興地喊他趕緊進屋。
男人就坐在桌子前,身後站着那個不怎麽愛說話的保镖Beta。
兩個格格不入的人出現在裏面,更顯得他家這三十平的小土屋有多寒碜。
“爸……”陳木扶着門框,感覺都快站不住。
“木,這是你朋友啊,來了說找你的。”
一聽這話陳木才知道男人并沒有說漏什麽,他喘了口氣,忙說:“不,這,這是我老板。”
陳爸說:“電子廠的老板?你不是講他出去旅游了嗎?”
“叔叔,我是陳木的另一個老板,他負責給我做其他的工作。”
程錦明西裝革履,斯斯文文地笑着,讓人一點看不出破綻。
在場的四個人,也就只有這個六七十歲的老漢聽不出來男人話裏的意思。
陳木的臉登時就燒得不行,怕他跟他爸講出自己這傷風敗俗的事,忙喊了一聲程老板,“您,您找我有什麽事,我們出去說。”
程錦明坐着不動,扭過臉看向陳木這時就不怎麽笑了,嘴角浮着一點點弧度,“這邊的工作急得很,這幾天陳木你可能得加班了。”
陳木食指指甲扣着木質門框發出吱啦吱啦的聲音,頭垂着,“出去說,出去說吧……”
程錦明拿起白瓷碗,陳爸給他倒的白開水已經涼了,他嫌棄地看了眼這碗,又放下,笑着對陳爸說:“叔叔,這幾天陳木可能要去城裏,我那活兒不輕松,他恐怕要出差一段時間,有什麽事情您和我說,我替陳木把您安頓好。”
“哎呦,您是老板,我家陳木當然得聽您的,哪有人不出差的,我家娃從小就笨,跟着您這樣的大人物也是您看得起他,我沒事的,別看我腿腳不靈便,其實吃飯幹活一點不耽誤。”陳爸高興壞了,仰着脖子對站在門口的陳木說,“木啊,跟着人家老板好好幹,可不能偷懶。”
陳木心裏可不是滋味,又難過又委屈,抿着嘴沒說話,陳爸罵了他兩聲。
程錦明冷冷盯着他,沒過一會兒就站起來往外面走。
陳木跟在他後頭,出了家門,彭顯打開車門,程錦明坐進去,掃了眼旁邊說:“愣着幹嘛,進來啊。”
陳木窩窩囊囊地彎着腰,好像想求他什麽,過了老半天跟他讨商量道,“程老板,能,能給我半天時間嗎,明天我自己會去城裏的,今天可不可以……”
“不可以。”程錦明十分幹脆地打斷他的話。
陳木嘴巴張了張,又說,“那給我半個小時,我……”
“我只給你五分鐘。”程錦明看也不看他,倚着靠背閉目養神。
陳木可憐地看看彭顯,彭顯朝他搖搖頭,自己坐進駕駛座。
陳木為難地站在車門前,就聽程錦明說:“還有四分鐘。”
陳木不敢再等了,趕緊跑遠了,站在背離車子的那面牆根底下,捧着手機打電話。
幾乎剛按完號碼電話就撥通了,女人開心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陳哥,咋想起打電話來了,你有事直接過來嘛。”
“來,來不及了。”陳木的鼻頭有些酸酸的,低聲說,“美蓮,我臨時有事……廠子裏的事,要去城裏幾天,電影改天請你看好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劉美蓮很小聲地說:“又是這麽急嗎?還是像那天一樣的工作嘛。”
陳木啞着嗓子嗯了一聲。
“陳哥現在是大忙人了,也是,給那種大老板打工,哪有不忙的,你去吧陳哥。”美蓮的聲音有點失落,卻強裝着高興說,“我沒關系的呀,電影下次再去看好哩。”
“下次,美蓮,下次我一定……”
“陳木。”
拿電話的手一抖,手機差點摔掉。
陳木驚得一回頭,他不知道程錦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站在那裏的,把他手機從手裏奪過去,垂眸看了眼小屏幕上的備注。
蓮,一個親昵的單字備注,原來老實人也懂得暧昧。
“時間到了。”
“可是我還沒說完。”
“我說時間到了,陳木。”程錦明盯着他,把手機舉起來,當着他的面按下挂斷鍵。
“……”陳木伸手要拿他的手機,“我知道了。”
程錦明遞給他之前忽然沉吟片刻,手指頭摁來摁去,原本是想看看這個Beta給自己備注了什麽,頂多是個程老板這樣的備注吧,結果他怔了怔,皺着眉看向陳木,“你沒存我的號碼?”
陳木一句話不敢說。
程錦明摁着手機,可笑的是,他甚至存了彭顯的,而自己的號碼只存在于通話記錄裏面,一串冰冷的數字。
“為什麽不存?”
“我這個手機沒,沒有其他的陌生人會打進來。”
“嗯,只有我這一個陌生人會打進來,所以不需要存,只要看到了陌生號碼,就是我打的,是這樣嗎?”程錦明覺得荒唐,“陳木,那你他媽存彭顯的幹什麽??”
陳木頭一回聽程錦明罵髒話,他原以為他們這種城裏人是不會像鄉下人愛時不時帶個髒字眼,他也搞不清程錦明有沒有生氣,又怕惹他生氣,連忙拿過手機說:“我這就存,程老板,你看我這就存上好不好。”
他低頭搗鼓手機,程錦明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拖到車前扔進去,彭顯有眼力見兒地悶聲開車。
“程老板,我存好了。”
他把手機遞過去,程錦明懶得理他。
陳木這下知道他是生氣了,縮在旁邊不敢吱聲,奈何他又不是個瘦小的小塊頭,想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農村的馬路好幾年沒修,水泥地裂成一塊一塊,輪胎軋過縫隙發出嚓嚓聲。陳木看向窗外,電線上幾只小麻雀撲棱着翅膀蹦蹦跳跳。
原本這個點他應該坐在家裏吃飯,然後到下午的時候開着從鄰居王二家借來的小摩托,載着美蓮去城裏。
原本他們會軋過馬路,輪胎在水泥路上發出嚓嚓聲,舒服的風會迎面吹來,拂起他們的衣服,在風裏像波浪一樣蕩漾。
原本他們會大聲唱着跑調的老歌,電線上的小麻雀追趕着他們一起去城裏,去看一場他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坐在電影院裏看的時興電影。
陳木隔着這層車窗玻璃,摸不到風,逗不了麻雀,也無法滿足美蓮,更沒有什麽原本,他覺得沮喪。
收回視線,悄悄往旁邊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說,“程老板,我能用我的積蓄多抵幾次債嗎?”
程錦明這會兒才看向他:“……你說什麽?”
“我想早點還清錢。”陳木說。
“啊……原來是想早點還清債了。”程錦明發出一聲嗤笑,掐起Beta的下巴,力道大得驚人,聲音也冷得讓人發怵,“你的積蓄能抵多少,不過就是三萬四萬的,還剩下好多啊你不知道嗎?你可真是蠢得要死,想還債,難道不該自己多努努力嗎,陳木。”
陳木被他的樣子吓到,腦袋後仰,卻一下被他抓着後頸按回來,陳木睜大雙眼,聽到程錦明笑着說:“行啊,陳木,不如我來幫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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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板:還債要講究身體力行啊,小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