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之前你讓誰寫?”

這位能撐起片天的鐵血漢子被戳破小秘密,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蚊子般哼哼:“周凱麗。”

說完又趕緊低聲補充:“你別多想,我是排長,手下的兵蛋子都是單身,讓他們看見不好,再說一個大老爺們,整天兒女情長的像什麽話。”

“沒錯。”梁汝蓮一本正經鋪開信紙,同樣小聲道,“您放心說吧,我以軍徽保證,甭管您說啥,絕對不會告訴第二個人,包括王杏芳。”

賀向國剎那間的表情活像遇到了知音,悄悄向梁汝蓮翹起大拇指。

這下,他終于完全放心了。

給媳婦寫信不像其他人,比如父母喊爹娘,這個時代最常見的稱呼某某同志,親密點的稱呼小名,還有結了婚的,直接孩他媽。

梁汝蓮拿起筆,靜靜等候。

然後手一抖,把紙劃破個洞。

她聽到的稱呼是:“寶。”

梁汝蓮:“......”

憑她小世界的閱歷,見過無數癡情男女的經驗,這名賀向國的愛人名字絕對不叫寶,而是愛人之間的昵稱。

太違和了。

賀向國把話說開,徹底不要臉了,他黑紅的臉活像抹了層蜜,笑的比花還花:“寶,俺想你,每一天每一夜都想你,晚上醒來想你,早晨醒來還是想你。俺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了你,如果不當兵,俺肯定一輩子哪裏都不去,天天陪着你.......俺對不起你,婚假沒結束就回來了,俺知道你不怪俺,寶,你太好了,臨走前俺娘狠狠捶了俺好幾下,說這麽好的媳婦......”

這大概是,梁汝蓮這輩子聽最動人的情書。

沒有華麗辭藻,淳樸的像一片土地,像靈魂從胸腔跳出來,在那裏靜靜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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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要開始了。

都說和平是無數先烈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可往往忘記,英雄背後的人。

梁汝蓮眼睛酸澀,眼淚終于無聲無息滑過,她是唯一知道結局的人,或許賀向國也能感覺到吧,他先是軍人,是排長,再是兒子是丈夫。

他知道,自己絕對會犧牲。

先保護好疆土,趕走侵略者,還有手下幾十個兵。

能為這群英雄們做點什麽?

全封信從始至終,沒提一句要上戰場的事,除了思念就是彙報自己的情況,所有的家信都這樣,報喜不報憂,不能讓親人擔心。

萬一真回不來,有遺書呢,該說的,該叮囑的都在裏面。

可遺書就是遺書,當死亡真正來臨,不可能沒有遺憾。

還那句話,即使如願當上狙擊手,梁汝蓮沒有把握讓所有人都生存下來,一個人無法改變一場戰争。

他們最大的遺憾會是什麽?

眼前鮮活的臉孔,等親人再見時,陰陽兩相隔,一個冰冷的骨灰盒,幾件遺物一封遺書,還有軍功章,可這比起失去的,算的了什麽?

手下的筆仿佛活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一行小字出現在信的末尾。

“寶,俺暫時回不去,你和娘來部隊探親吧。”

·第 14 章

未經部隊和個人同意,私自向家屬發出探親邀約,估計全國任何一個部隊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案例,絕對算嚴重違紀。

但梁汝蓮顧不得那麽多了,反正原身違紀不是一天兩天了,虱子多了不癢。

賀向國認識不了多少字,他就是把腦袋摘下來拍着想,也想不到信末尾以自己的語氣多了這麽句話。但不可否認,如果現在老天能滿足他一個願望,絕對是再見寡母和愛人一面。

他要好好看一眼寡母,撫摸幾下那皺紋白發,然後深深烙印在記憶最深處,深到上了黃泉路也不會忘記,來世兒子不當兵了,好好孝順您。

自古忠孝兩難全。

他要對愛人說,盡快把他忘記,找個好人家嫁了,這輩子欠的情,注定還不上了。

沒有人知道,他不是結婚難,是不願意結婚。

那些個相親對象,條件看着不錯,長相也不錯,但實際上看上他排長的身份,或者以後能随軍,其實心裏壓根沒看上他。

嫌棄他是個粗人。

老子就是個粗人,怎麽了?

那就不結婚好了,反正他的工資足夠讓母親過的很好,實在不行學着城裏人雇個幫忙的。

直到遇到了寶。

兩人相親第一面,她害羞低下頭一瞬間眼裏的光,像家鄉春天的第一縷風,暖暖的,在他心裏悄然埋下顆種子。

她真心喜歡自己。

就像他對她一樣,戲劇裏說的那樣一見鐘情,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在等待和一個人的相遇。

賀向國感覺,哪怕自己不是排長,還是那個一貧如洗的鄉下漢子,寶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嫁給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賀向國眼眶紅了,他不怕死,為祖國而死死的光榮,從穿上軍裝那刻起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他真想,再見上母親愛人一面,那樣才走的沒有遺憾。

身為排長,他自然有資格在臨上戰場前讓親人來部隊探親。

可是他不能啊。

手下那麽多人呢,誰沒父母親人,誰不想見,都來了,那不亂套了嘛。

“就這些吧。”賀向國用眼皮硬生生夾斷滑出的淚,他聲音沙啞了,站起身不忘扯着嗓子喊,“梁同志寫的字真好看,哎,你們這群沒見識的蠢貨,等着後悔吧。”

梁汝蓮似乎沒聽到,手裏薄薄的信,這一刻重的讓人無法呼吸。

人類為什麽要有戰争?

一直等有人輕輕喊了聲:“梁姐姐。”

有賀向國在先,又有吆喝,有士兵來寫信了。

一個看起來完全是個孩子的年輕士兵。

“你好,馬上幫你寫,你叫什麽名字?”梁汝蓮把酸澀甩掉,原身記憶裏不認識幾個人,她擡頭看了怯生生的小戰友,沒忍住疑惑,“你多大了?”

小戰友也就一米七,瘦瘦的,頭剃的板兒青,眼睛水汪汪的,像頭沒長大的小鹿,滿臉稚氣。

放在後世,說初中生都有人信。

“梁姐姐,我叫李強,今年十九了,可沒瞞報年齡。”小戰友似乎聽過太多類似的話,皺着眉頭嚴肅道,“我家裏窮,小時候吃不飽飯,所以個子矮。”

說話還帶着奶音呢。

“好的,李強同志。”梁汝蓮溫柔笑笑,拿起筆,“給誰寫信?”

“給俺爹。”

小戰士李強挺有儀式感,說完端正身子,雙手放在膝蓋,像是彙報般目視前方:“爹,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又胖了兩斤,班長說,我長得比圈裏的豬都快。對了,前天豬殺了,連隊包的豬肉野菜餡餃子,可好吃了,我吃了兩大盤——給你說個稀罕事。”

說到這裏,他不好意思看了眼梁汝蓮。

“包成花朵的餃子你沒見過吧,好看的我都有點不敢吃,我們連隊有個大領導的孫女,她包的,戰友們說,她跟着禦廚學過呢,她人也長得漂亮,就是.......”

梁汝蓮:“.......就是啥?”

當着她面說她,也是沒誰了。

小李強不好意思撓撓腦袋,嘿嘿笑了:“就是不會過日子。”

每個人寫信的習慣不同,小李強就像第一次離開父母上大學,全是雞零狗碎的日常,想起啥說啥。梁汝蓮感覺,他平常應該是寫信裏最不受歡迎的,這那是寫信,快趕上寫小說了。

難怪他來找自己寫。

今天的家信,和往常不同。

足足寫了好幾頁之後,沒個結尾,他忽然不說話了,梁汝蓮擡起頭,看到雙紅了的濕漉漉大眼。

“爹,寫這封有個事要告訴你,部隊太忙,我不能休探親假了,你一定要記得,給我娘上墳的時候多燒點紙,替我告訴他,我好着呢......”

進入戰時緊急狀态,除了早一天走的周凱麗,任何原因任何事都不能休假。

低低的,死死卡在嗓子裏的嗚咽聲,像只和父母走丢迷了路,害怕黑暗又不敢大聲哭泣的小獸。

小李強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大顆眼淚滾滾落下,他哭了。

沒有人不怕死,

年齡大些的戰士能把恐懼壓住,或許已經十九歲的小李強還未經太多人生風雨,他害怕,怕死,怕上戰場,怕再也見不到父親。

十九歲,剛剛成年,還是個大孩子。

梁汝蓮不知道小李強什麽時候走的,她只記得,在信的末尾,加了句差不多的話。

“爹,你來部隊探親吧,部隊報銷車費。”

寫家信從早上持續到晚上,氣氛宛如降臨的黑夜般慢慢變的沉重,梁汝蓮給其中五封家信寫了同樣的話。

賀向國,小李強,還有另外三名,她不得不寫的戰士。

也就只能這麽多了。

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

國難當頭,兒女情長只允許短暫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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