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什麽樣的敵人會讓人心生絕望?

玄景真人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滿身狼狽,氣喘如牛,眼睛卻緊緊盯着面前的青衫男人。

青衫男子看着自己被撕裂的袖口, 覺得甚是有趣,甚至出言贊揚了玄景真人:“不愧被稱為渡劫之下第一人, 居然能破了我的防禦,的确有些實力的。要不是你必須死,我甚至有了收你為徒的想法。”

玄景真人聽聞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裏滿是不甘。

所謂絕望,就是自己拼盡全力一擊也只讓對方衣衫破損, 毫無還手之力。

“何必假惺惺說這些, 要殺就殺,縱然你想, 我也不屑拜你為師。”玄景真人冷呵一聲,咽下反湧喉間的鮮血,只見他大喝一聲, 帶着必死的決心沖向青衫男子。

哪怕是飛蛾撲火, 他也只會站着死, 絕不跪着生!

玄景真人催動所有的靈氣,甚至透支着壽命換來最後一個法術——原本澄澈的天空突然暗沉下來, 烏泱泱的黑雲彙聚在上空,隐約還有雷聲轟鳴, 銀光若隐若現,而這般大陣式只為對付一個敵人。

——一個玄景真人必敗的敵人。

“竟然可以引來雷劫, 你天賦的确很高,假以時日說不定能超過我。”青衫男子望着劫雲拍案叫絕,語氣裏是藏不住的惋惜。

玄景真人知道普通法術對他來說只是撓癢癢, 所以選擇了拼一把引來雷劫,說不定還能傷到自己。

只是可惜……

雷劫在玄景真人沖到青衫男子面前時轟然擊下,恐怖的威壓讓院子變成廢墟,就連挂在門口的牌子也在卷入半空時斷成兩半,又深深落在地上。

“其實我還蠻愛惜人才來着。”青衫男子自言自語,随往天上丢了個東西——

巨大的陣法驟然展開,變成堅不可摧的護盾将劫雲盡數接下,而玄景真人的攻擊離他只剩半尺,再也進不了半步。

——他根本不怕雷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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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什麽東西穿透身體的聲音,如此清晰。

玄景真人終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他低頭,一只手從自己身體裏穿透。

下一秒,玄景真人被青衫男子像甩開一個垃圾般甩開,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青衫男子還好奇地看着手上不斷滴落的還帶着溫熱的血,一臉恍然大悟道:“原來天才的血也是紅的。”

“謝謝你告訴我。”

青衫男子負手緩步走到生死不明的玄景真人身旁,他明明笑着,踢向玄景真人的一腳卻狠的不能再狠。

玄景真人悶哼一聲,鮮血浸染了他的衣服,變得斑駁赤目。

“但是我最讨厭就是天才了。”

“所以,請你去死吧。”

……

“嘭!”

是身體撞上堅硬物體的劇烈響聲。

“師兄!”黎之山一聲驚呼,飛一樣的跑了過去。

黎之山的聲音拉回了走神都玄清,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一不小心沒收住力,竟然把顧賈打飛了,慌慌張張的跑過去看望顧賈。

那邊的顧賈躺在被自己撞出廢墟中,嘴角滲出一縷鮮血,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看樣子是昏死過去了。

黎之山心中一緊,連忙抓過顧賈的手細細檢查,發現雖然傷的重,但好在沒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病根。

玄清趕緊拿了丹藥給顧賈喂下,片刻後顧賈呼吸平穩了不少。

“宗主,雖然是師兄主動要求訓練的,但您也不能下手這麽沒輕沒重的啊!”黎之山看到顧賈這幅模樣心疼得不行,甚至一時憤恨出聲指責了玄清,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就算玄清有錯,也不是他一個小輩可以随意呵斥的。

“宗主……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黎之山欲言又止。

玄清擺擺手,沒有在乎黎之山的冒犯,反而是自己懊惱地錘了錘腦袋,心中莫名的不安感越來越強,他囑咐黎之山照料好顧賈後就匆匆離開了。

還沒走多遠,就看到長老們都不約而同的來找他了,想必都是感受到了什麽。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意識到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了。

玄清腦子裏莫名閃過玄景真人的臉,不由擔憂地皺起眉。

師叔……

……

秦陌羽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廢墟是自己熟悉的院子,腳像被灌了鉛,沒走一步都沉重異常,他跌跌撞撞的走向院子,越是靠近院子,呼吸就愈發急促,空氣中彌漫的燒焦味異常刺鼻。

怎麽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走在已成廢墟的院子裏,只覺得天旋地轉,張了張嘴,心裏的狂風暴雨到了嘴邊卻只能發出困獸般悲鳴的嗚咽。

師父你在哪裏?

秦陌羽內心焦急,瘋了一樣的找遍了院子,期盼着老道士突然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說這一切不過是個玩笑。

但是沒有。

什麽也沒有了。

秦陌羽恍惚間被地上凸起的石頭絆倒,他顧不上指縫裏的污泥,也顧不上衣服沾了多少髒污,掙紮着爬起來,但無論他翻找了幾遍院子,帶着哭腔叫了多少聲師父,還是沒有看到那個想看到的人。

直到他從雜亂的泥土痕跡和沒有被燒焦的木梁中看到凝成褐色的血跡,一種可能如同瘋草在心裏紮根發芽,不願相信現實的自欺欺人和有跡可依的真相在腦子裏轟隆隆的炸成一團。

可事實就是事實,無論秦陌羽如何說服自己,也沒辦法控制自己腦子裏跳出的出四個字——師父死了。

而且被人毀屍滅跡,再也找不到一丁點他存在的痕跡。

熟悉的家園變成廢墟,那個說等自己回來的人,也消失在廢墟裏,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秦陌羽痛苦地跪倒在廢墟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在地,又融入了被火燎燒的土地中,他張着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痛到極致,連淚都是無聲的。

沒有人看到,一抹寒芒在暗處一閃而過,在秦陌羽沉浸在悲傷沒有絲毫防備的時候,蓄謀已久的襲擊者猛地竄出,朝着秦陌羽狠狠刺下。

千鈞一發之刻,秦陌羽靈魂深處的殘魂驟然爆發強烈的光芒,同時脖子上的玉墜也在震動,襲擊者的攻擊被玉墜展開的護盾擋下,與此同時一朵紅蓮業火憑空出現,狠狠打在襲擊者的手上。

眼看寒霜順着手掌不斷往上蔓延,襲擊者一咬牙,用另一只手握劍從中間把手臂砍斷。他一聲悶哼,手臂斷落,鮮血噴灑而出,有幾滴還濺在秦陌羽臉上。

他知道自己不敵秦陌羽,也不戀戰,直接選擇轉身逃跑。

可沒跑幾步,一道土牆就從腳底竄出封死了他的退路。

他回頭,看見秦陌羽從地上站起來,衣服上滿是泥土和塵埃,數不勝數的紅蓮業火眨眼間包圍了兩人。

“師父在哪裏……”

秦陌羽聲音喑啞,原本琉璃般通透的眼睛變得黑沉,悲傷和憤怒交織讓他失去了理智,臉上凝固的血跡就像心底流出的血淚。

而且随着他毫無節制的使用紅蓮業火,他臉上妖異的花紋不斷加深、變化,殘魂拼盡全力也只能讓花紋不再擴散。

意識到自己逃無可逃的襲擊者舉起了劍想自我了解,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告訴我!”

秦陌羽一聲怒喝,無數紅蓮業火如雨點墜落,在地上炸出深深淺淺的冰坑。

最後一絲理智讓秦陌羽沒有殺死襲擊者,但紅蓮業火瞬間凍僵了襲擊者的四肢,皮膚寸寸皲裂的痛麻感充斥全身,刺骨的寒冷讓襲擊者呼吸急促,眼前陣陣發黑。

冷。

太冷了。

襲擊者喉嚨裏發出“呃呃”的痛苦聲音,刺穿靈魂的寒冷讓他連思維都遲緩了。

秦陌羽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掐住襲擊者的脖子,指尖都泛起青白,直勾勾的盯着襲擊者。

他的眼神空洞,像失去了光澤的玉石,說話時手都在顫抖,卻還是一字一頓的說:“告訴我,師父在哪裏。”

秦陌羽的聲音變得喑啞沉悶,抓着襲擊者的手指更加用力,指甲刺破襲擊者的皮膚,滲出點點猩紅。

襲擊者像只瀕死的魚拼命的喘着氣,他想扒開秦陌羽掐着自己的手,四肢卻紋絲不動,長時間的缺氧讓他瞳孔失焦,終于扛不住折磨掙紮着吐出兩個字:“死……了……”

短短兩個字,秦陌羽卻像被瞬間抽去了全身的力氣,松開了手,襲擊者悶哼一聲跌在地上。

最後的希望也破滅,秦陌羽終于絕望了,他瘋狂的往襲擊者身上使用紅蓮業火,直到力竭再也沒法使用紅蓮業火才無力地跌坐在地。

大規模的紅蓮業火讓四周的一切都蒙上白色,仿佛剛剛在陽光明媚的午後下了場大雪。

秦陌羽就這樣呆呆地坐在白雪皚皚的廢墟中,低垂着頭顱,像被人奪去了魂魄,只剩一副軀殼。

沈夜白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幾近絕望的秦陌羽。

“陌羽!”

沈夜白看到化為廢墟的院子同樣是難以置信,但瞬間想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

一直生活的地方被人毀去,親如父子的師父生死不明,這些打擊太過突然,秦陌羽又怎麽承受的住?

沈夜白一把丢下為秦陌羽買的東西,看着這樣的秦陌羽心痛無比,他單膝下跪,雙手顫抖着将秦陌羽抱在懷裏。

“對不起,我來晚了。”

此時的沈夜白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麽要離開,讓秦陌羽一個人面對這樣慘痛的現實。

秦陌羽對沈夜白的話置若罔聞,他依然呆呆的看着地面,像失去了魂魄的人偶,對外界沒有絲毫反應。

沈夜白看到秦陌羽變成這樣心裏很是難受,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勸慰,只能緊緊抱着秦陌羽,試圖喚醒秦陌羽。

“陌陌,你看看我,看看我啊。要是心裏難受就哭出來,不要憋在心裏,這樣只會更難受的。”沈夜白苦苦哀求,生怕秦陌羽一個想不開就做傻事。

秦陌羽沒有任何回應,任由沈夜白抱着自己。

他們就這樣在白雪皚皚照中緊緊,明明身體近在咫尺,又好像遠在天涯。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夜白跪下的膝蓋發麻,秦陌羽才僵硬地伸出手,輕輕回抱住沈夜白,手指緊緊扯着沈夜白的衣服,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陌羽!”沈夜白心頭一緊。

“夜白……”

秦陌羽的聲音帶着哭腔,沈夜白聽得心都快碎了。

秦陌羽閉上眼睛,和師父相處的日日夜夜在腦海中不斷閃回,終于崩潰的将頭埋進沈夜白肩膀,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沈夜白死死抱着秦陌羽,秦陌羽每一聲哭喊都像紮在他心上的刀子,讓人撕心裂肺的疼,但他不能替代秦陌羽承受痛苦,只能輕輕拍着秦陌羽後背,給予微不足道的安慰。

秦陌羽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通紅,脫力地靠在沈夜白身上,哭到最後甚至因為悲傷過度昏死過去。

“陌羽?”沈夜白輕輕喚了聲,秦陌羽依然沒有回應。

沈夜白動了動因為太久沒動而麻了的雙腿,換了個姿勢将秦陌羽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

為了不讓秦陌羽傷心過度傷了身體,沈夜白想盡辦法給他喂了點丹藥,還幫他疏通了體內因為心緒紊亂而混亂的靈氣,但治标不治本,沈夜白再怎麽努力也只是讓秦陌羽從昏死進入深度睡眠。

即使在夢中,秦陌羽也緊緊皺着眉,長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他的手緊攥,浸染在悲傷裏無法自拔。

日頭漸晚,黃昏帶走了世間最後的餘溫,待到夜幕降臨,天上只剩清冷的星星稀疏的挂着。

沈夜白整理出一片還算幹淨的地方,脫了外衣鋪在地上,把秦陌羽小心翼翼的放在上面,夜深露寒,沈夜白讓秦陌羽睡的更舒服點。

沈夜白就這樣在廢墟中燒起一團火,與冰雪為伴。

他看着小小的火堆,還有依舊閉目的秦陌羽,決定去上山路上再撿點樹枝。

但沈夜白剛走秦陌羽就睜開了眼睛,等沈夜白回來就看見他雙手抱膝坐在火堆旁,目不轉睛的盯着火堆。

“陌羽……”沈夜白抱着樹枝欲言又止。

秦陌羽忽然将半張臉埋進腿裏,只露出一雙眼睛,他聲音悶悶地開口:“夜白,我有點冷。”

沈夜白連忙将樹枝投入橘黃色火焰中,噼裏啪啦的火苗聲打破了山中夜晚的寧靜,卻無法填滿心底的空寂。

“還是好冷……”秦陌羽抱緊了雙膝,聲音愈發沉悶。

自從這輩子有了紅蓮業火後秦陌羽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寒冷了,但現在他卻覺得冷。

——那從心裏某個漏空的地方鑽入的寒風吹入四肢百骸,冷的他牙齒打顫,任由火堆再怎麽燃燒都是枉然。

沈夜白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默默拿出一件黑袍披在秦陌羽身上,同時坐在秦陌羽旁邊,身體緊緊貼着秦陌羽,低聲道:“那我離你近一點,這樣暖和。”

秦陌羽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他想笑着說自己沒事,卻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最後他放棄了,只是輕聲說道:“謝謝你,夜白。”

如果沒有沈夜白一直陪着自己,連秦陌羽都不确定自己會不會因為這次打擊一蹶不振,或瘋或絕望。

沈夜白搖搖頭,輕輕握住秦陌羽冷冰的手,不帶絲毫旖旎,只是單純想将自己的溫度傳給秦陌羽。

也許是夜晚只有火焰跳動的聲音惹人寂寞,讓人有了傾訴的欲望,秦陌羽将頭靠在沈夜白肩上,忽然問道:“夜白你知道師父有多奇怪嗎?”

沈夜白知道秦陌羽不是真的想問自己,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所以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充當聆聽者的角色。

果然,秦陌羽自言自語的開始說話了。

“他真的很奇怪……說個脾氣暴躁的怪老頭……明明修為不高,卻知道很多事情,總能拿出很多寶貝。就因為這些我還懷疑過他是不是什麽隐藏身份的大能,但他給我做飯時熟練的樣子又讓我打消了猜想。畢竟哪個大能就因為我說想吃,就下山找廚子學了三個月廚藝,還說什麽是看不下去我眼巴巴盼着下山的可憐模樣——”

“他總是穿着一身破道袍,我問他明明有更好的衣服幹嘛不穿,他說這件衣服有特殊意義。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撿到我那天穿的衣服,小時候的我看不到這件衣服就哭,不知不覺我長得比他還高了,他卻習慣穿那件衣服了。”

“以前他最怕我哭了,每次惹他生氣我只要嘟起嘴,他就什麽氣都沒有了,生怕我哭——即使他知道那是我在裝哭。”

“他說我小時候哭都是光打雷不下雨,但就那雷聲就夠他受的了,他希望我永遠是笑着的,快樂的……”

“那個葡萄藤架是我和師父一起架起來的。因為我喜歡吃葡萄,他就種了,結果葡萄沒結幾次,葡萄藤架子下成了他藏東西的地方。每次我讓他戒酒,他嘴上說好好好,轉眼就把酒藏下面,還故意在上面放個搖椅,每天躺在上面生怕我找到。”

“他雕工不行,因為總是沒耐心去做那些細致活,生辰那天送我的玉佩已經是他偷偷練習好久後最成功的一個了,刻的又醜又好笑……我為什麽知道呢……因為我那天在後山看到了他丢在河裏的廢料,這個傻師父還以為河水會帶走它們,結果沒想到因為太多了反而把河堵住了。”

“明明我們什麽都知道,卻都心照不宣的裝得不知道。”

“他以前什麽都不會,但我越長大,他又好像什麽都會了。”秦陌羽擡眸,他臉上帶笑,眼中卻蒙上一層水霧。

“我好想他啊。”秦陌羽聲音越來越低,輕得像夢中的呓語,又好像從遠方飄來,飄着飄着就吹散在一陣風中。

“你還有我。”沈夜白安慰的握了握秦陌羽的手,沉聲道,“我會幫你找到兇手的。”

“我已經找到了。”秦陌羽半阖眼睑,聲音冰冷了許多。

“誰?”

“焚忝。”

意外的名字讓沈夜白一愣。

“這是我在你離開時從那個人身上找到的。”秦陌羽坐直身子,眼神掃過某個角落,冷漠的收回視線,一個儲物袋出現在他手裏。

這個儲物袋不但是從襲擊者身上找出來,而且上面還繡着一個字:焚。

繡字的花樣和那天夜晚秦陌羽看到的,南尋從焚忝身上偷走的儲物袋一模一樣。

看過原著的秦陌羽知道焚忝是個雞腸小肚的炮灰角色,但他從來沒想過,僅僅因為那天晚上自己在哪裏,焚忝就要如此不依不饒的探尋自己,甚至不惜燒毀宗門,殺了師父。

找到這個儲物袋時秦陌羽只覺得無比諷刺。

他苦心勸說老道士離開原著中宗門的地方,搬到這樣荒山野嶺就是為了避開遇到男主招來的滅門之禍,本以為萬事大吉,卻不想反而是自己給老道士帶來了災難。

“我剛剛一直在想——”

“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害死師父的元兇。”

秦陌羽幽幽道。

“你不是!”

沈夜白不贊同的看着秦陌羽,生怕秦陌羽多想:“那天晚上發生事本就與你無關,陰差陽錯下被牽連,事情變成這樣誰也想不到,你師父要是知道你這麽想一定會罵你的。”

“可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多管閑事……宗門又怎麽會被毀,師父又怎麽會屍骨無存……”

“誰也不想這樣,你沒有錯,真正該死的是焚忝。”沈夜白抿着嘴,心疼地抱住秦陌羽。

秦陌羽痛苦地閉上眼,他不是不懂這些道理,但腦子裏總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告訴他,是他害死了師父。

那個聲音宛若魔咒,不斷沖擊着秦陌羽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沈夜白不忍看到秦陌羽這麽痛苦糾結,但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秦陌羽,他眼角餘光瞥見殘破的葡萄藤架,忽然想到什麽,輕手輕腳的離開秦陌羽身邊。

“陌羽,睜開眼看看。”

沈夜白輕聲道。

秦陌羽擡眸,眼前多了幾壇眼熟的酒。

“這是……”

師父的酒。

秦陌羽怔怔地看着酒壇。

“我從藤架下挖出來的,可惜只剩這幾壇了。”沈夜白微微一嘆,盤腿坐下。

沈夜白拿過一壇酒,揭開了封口,濃郁的酒香和米香讓人不飲自醉,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個壞碗,雖然殘缺,但喝酒應該是沒問題。

“陌羽的師父不是最愛喝酒嗎?既然你走不出,那就讓它幫你走出來。”沈夜白拎起酒壇,往碗裏倒酒,倒滿後遞給了秦陌羽。

秦陌羽雙手接過碗,清澈的酒水倒影出自己憔悴的面容,他嗅着熟悉的酒香,恍惚間覺得師父就在身邊。

酒啊……

秦陌羽捧着碗,猛地仰頭一口喝幹,火燒一樣的辣讓他嗆了好幾下,是熟悉的酒味,喝起來和記憶裏一樣的烈。

以往的秦陌羽被老道士哄着騙着喝酒都是小抿一口,就那樣都容易上頭臉紅,皺着臉說不喝不喝,現在沒有人騙了,他卻一碗又一碗拼了命的喝。

因為喝的太急,酒水打濕了他衣襟。

秦陌羽的脖子到臉因為這酒紅了個透,他雙眼迷茫,明顯是喝醉了,卻還是一碗接着一碗灌自己,最後甚至直接抱着酒壇喝,沈夜白攔都攔不住。

秦陌羽抱着酒壇,神色悲涼,又哭又笑:“夜、夜白啊……為什麽……為什麽這酒……這麽苦啊……”

秦陌羽一邊說太苦了一邊搖頭晃腦,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和誰說話。

“這麽苦的酒……為什麽……為什麽師父愛喝啊……”

“明明就不好喝!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

“究竟是為什麽啊!”秦陌羽幾乎是吼着喊出這句話,眼中帶淚,徹底醉倒在地,手裏還死死抱着酒壇不肯松手。

即使醉倒在地,他還在喃喃自語“為什麽”,仿佛在質問那個抛下自己離去的人,為什麽又留下他一個人。

秦陌羽終于又睡着了。

他夢到一條走不完的長廊,長長的仿佛沒有盡頭,他追逐着那個背影,眼看就要追到,撲過去卻什麽也抓不住,他像個孩子在原地大哭,有人溫柔的抱住他,輕拍着他的後背,在那人哼的不知名的歌曲中漸漸停下了抽泣。

沈夜白拭去秦陌羽眼睛滑落的眼淚,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

睡吧,陌陌。

這個夜晚很冷也很長,但好在東方漸白,旭日東升,所有傷痛終會過去。

……

無臉男坐在石頭上,看到青衫男子悠然的走到自己旁邊後問道:“解決了嗎?”

“差不多吧。”青衫男子聳聳肩,漫不經心道。

無臉男不滿的說:“解決了就是解決了,沒解決就是沒解決,什麽叫差不多?”

“啧,反正不妨礙你的計劃就對了。”青衫男子不願多說。

無臉男碰了個軟釘子,心裏不滿,但又不能強迫青衫男子說出來,只能自己掐指一算,總算明白他為什麽這麽遮遮掩掩了。

“算了。”無臉男雖有不滿,但只要不影響他的計劃,他也就算了。

“接下來去哪裏?”青衫男子問。

“西洲。”

“哦?”

這個目的地讓青衫男子有些意外,恰好此時他收到手下的消息,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木牌,看到上面的消息後頓時樂了:“這麽巧,南洲皇室也開始行動了。”

“什麽意思?”無臉男沉聲道。

“他們說,南洲皇室正在集合軍隊,準備出兵西洲。”

……

禦書房。

沈昇剛批完一批奏折,還沒等他喘口氣,馬上就有新的奏折呈上來,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嘆了口氣認命的繼續批折子。

但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安穩。

“皇兄——”

人未到聲先至,沈昇連頭都懶得擡就知道是沈渝來了。

也只有沈渝這麽沒大沒小,不通報直接闖進禦書房,而且高聲喧嘩了。

一身戎裝的沈渝眨眼就踏入禦書房,走到沈昇案前,對沈昇專心批折子無視自己的行為十分不滿,拉長了聲音喊他,跟叫魂似的。

“皇兄~皇兄~皇兄~你看看我呀——”

“又怎麽了!”沈昇被他叫的頭疼,沒好氣的把折子一摔,擡頭看到他這身打扮頓時黑了臉。

“穿成這樣幹什麽?又去軍營給朕惹事了?戚将軍呢?不是你跟着他學兵法嗎?怎麽又到處亂跑!”

沈昇的斥責像連珠炮一樣把沈渝打得頭昏腦脹,傻傻地站在哪裏,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我有這麽不堪,讓皇兄一看到我就以為我幹壞事了嗎?!

“沒錯,你就是這麽不讓朕省心。”沈昇毫不客氣的說。

沈渝一臉震驚:我家皇兄終于學會讀人心思的法術了嗎!

“別擺出這幅蠢樣,你想什麽都快寫在臉上了,朕還不知道嗎?”沈昇沒好氣道。

有時候沈昇都懷疑母妃是不是抱錯孩子了,沈渝和自己一起長大,卻活的比誰都沒心沒肺,那些心機詭計一個沒學到,憨直的離譜。

沈渝委屈了:“皇兄又嫌棄我笨,你再罵我,我就去找母妃告狀說你欺負我!”

沈昇聽到這話都快窒息了,比自己都高了還要找母妃告狀,他這個蠢弟弟到底是十七歲還是七歲啊!

“我不想和你讨論這件事,長話短說,你找我到底什麽事。”沈昇被沈渝氣得都忘記自稱“朕”了。

“我想跟着戚将軍去西洲!”沈渝眼睛亮亮的,一臉期盼的看着沈昇。

“不準。”沈昇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為什麽!”沈渝垮了張臉,努力握拳向沈昇證明自己很能打,“我很強的!而且戚将軍也說我很有靈氣,兵法學的可快了!”

“得了吧,就你那三腳貓功夫和腦子,到了西洲肯定被那些狡猾的魔修吃的骨頭都不剩。”沈昇氣笑了,抄起折子就往沈渝頭上錘。

“而且戚将軍去西洲又不是去玩的,他是去領兵打仗的,刀劍無眼,你要有個好歹母妃怎麽辦?”

沈渝挨砸後本想嚷嚷,聽到沈昇的話後收了打鬧的心情,皺眉道:“我們真的要和西洲開戰嗎?不是說和他們合作嗎?”

“哼,所以說你天真。”沈昇攏了攏袖子,從批好的奏折裏抽出一本丢給沈渝。

“西洲那些家夥欺軟怕硬習慣了,不把他們打服是不知道合作兩個字怎麽寫的。而且原本被雁帝打服的鬼冢又開始搞小動作了,正好趁這次教訓一下這些家夥。”

“鬼冢……怎麽又是那些惡心人的家夥。”沈渝似是想到什麽,厭惡的啐了一口。

被那些非人非鬼的家夥盯上,說句不過分的,絕對比掉茅坑還惡心。

他把沈昇給的折子打開快速看了一遍,看到那幾個熟悉的地名,氣得把奏折扔地上,滿臉不可置信的對沈昇說:“他們不會還沒放棄找雁姑姑的埋骨之地吧?!”

“她是為守護南國戰死的雁帝,按照規矩,你不能這樣稱呼她。”沈昇沉聲道。

沈渝咬着牙低聲道:“可她也是我們的姑姑啊……”

“她在是我們姑姑之前,先是一個皇帝,一個值得我們所有人記住的好皇帝。”

沈昇揉了揉沈渝的頭,長嘆一聲:“小渝,我知道你和雁帝感情好,雁帝戰死讓你很難受,你想為她報仇,我又何嘗不想?但你絕不能去西洲。”

“為什麽?你明明知道那些家夥找雁姑、不……雁帝戰死的地方是為了什麽,他們連她的屍骨都不肯放過,為什麽不讓我去為她報仇!”沈渝眼神憤恨,不明白為什麽沈昇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自己。

“為私,你是我胞弟,我不願你陷入險境,母妃也不願意。”

“我不怕!”沈渝一把甩開沈昇的手,神情悲涼,“雁姑姑也是皇爺爺唯一的女兒,雁姑姑主動請纓戰死沙場,我們卻連她的屍骨都找不回……多麽可笑!”

“你先聽我說完!”

沈昇強硬地把沈渝摁住,眼睛緊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為私我不想你去,為公我更不可能讓你去,如果你出了點什麽意外,那未來當我出征戰死時,又有誰來繼承皇位?難道靠剩下那些酒囊飯桶的皇親國戚嗎?!”

沈渝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可還是不死心:“可是……可是……事情未必會這麽糟,除非真的沒辦法挽回,否則皇兄你不可能禦駕親征的。”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什麽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沈昇垂眸,看着袖口上繡着的滄海龍騰圖案,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就像我從未想過會穿上龍袍,也未想過會發生四洲大戰時那樣慘烈的更替。”

南國建國年份太過久遠,已經不可查,但作為占據南洲十分之九土地國家的主人,他們有自己的原則。每當南國有難時,在位的皇帝都會禦駕親征,而四洲大戰中,南洲皇帝前後換了三十七個,往往是先帝戰死沙場消息剛傳回來,下一位帝王就準備動身前線了。

可以說,南洲皇室正是憑借這種狠勁才能屹立多年不倒,同時讓南國擁有了極為強大的凝聚力。

“可是……”沈渝難受低下頭,悲傷的說,“哪怕我們為了恢複元氣不能大肆尋找雁姑姑的屍骨,難道就眼睜睜看着他們找?然後挖出她的屍骨,甚至煉化她的魂魄……”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讓你憤怒,而是為了告訴你。”沈昇撿起被沈渝丢在地上的奏折,眸光沉沉,“南國現在的處境依然危險,我們能依靠的只有老祖和自己,所以你不要總想着去西洲。好好修煉,等你和老祖一樣強大,任他什麽鬼冢靈冢,根本不值一提!”

沈渝最後的希望破滅,他帶着沉重的心情離開了禦書房。

沈昇站在禦書房門口,看着他越來越小的背影,風把衣袖吹起,身上明黃的龍袍上張牙舞爪的金龍好似下一秒就要沖出來,他是四洲大戰後第三十八位皇帝,今年不過十九,面容青澀,卻沒有一個大臣膽敢小看這位少年天子。

“皇上何必告訴王爺。”

一個武将打扮的人從側殿走出,正是戚将軍,他從頭到尾聽完了沈昇和沈渝的争吵,他半跪在地上恭敬的說:“王爺年齡還小,一心想尋回雁帝屍骨,告訴他鬼冢的事只會徒惹心急啊。”

“十七歲,不小了。”沈昇擡起頭,陷入了回憶,自言自語道,“臨帝也是十七歲登基,半月不到死在亭長坡,說來可笑,現在朕比之年長兩歲,卻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三天。”

“陛下……”

“朕是真的怕啊,怕又來一個四洲大戰,怕不明不白的死在什麽地方。”

沈昇身上那不符合年齡的穩重老練,沒有人知道是他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的。

“但朕更怕的,卻是小渝分不清事情緩重,一味的情緒用事——這是一位帝王最忌諱的,正好借着這事壓壓他的脾氣,讓他別這麽沖動。”沈昇長嘆一聲,望向老祖所在的洞府——哪裏才是南國最終所依,立國之本。

好一會,沈昇才轉回頭。

“戚将軍什麽時候出發?”沈昇負手而問。

“明日卯時就動身。”戚将軍回答。

“一切小心,南國不能沒有你。”沈昇拍了拍戚将軍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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