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安

我不想你喜歡慕安

那一瞬間,謝宴産生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那是一種抓心撓肝的疼痛。

就像是被紙片劃傷的指腹,你不去碰,甚至感受不到有什麽傷痕。

可你一旦去碰,一旦去扒開那個傷口時,痛感會密密麻麻,瞬間覆蓋至每一個神經末梢,讓人無法忽視,無法強撐。

謝宴的大腦一片空白,精神僵直,陷入了宕機中。

荊戈背對着他,呼吸沉重,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反應。

謝宴看着他寬闊的脊背,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以前從未考慮過慕安和荊戈在一起的可能性,哪怕慕安暗示過他喜歡荊戈,但是,由于他認定了荊戈不喜歡慕安,他根本沒有把慕安的想法放在心上,沒有往這個方向思考過。

現在,他該好好想想了。

世界意識選中了每一個角色,每一個角色的命運都是既定的,林少漾注定成為慕安的伴侶,荊戈注定是反派。

但是,這并不是完全不可逆轉的。

世界意識為了享用最完美的餐宴,會在此之前給予主角無上的特權。比如說,主角的意識,就淩駕于其他角色既定的命運之上。這就意味着,主角可以修改重要角色已定的命運。

拿到眼下這件事來說,雖然荊戈現在是反派,但如果慕安選擇荊戈作為未來的伴侶,那這一層身份就相當于一種新标記,可以覆蓋掉世界意識之前做過的标記。

這就意味着,荊戈就可以擺脫反派的身份,獲得主角伴侶的新身份。也不會再遭遇作為反派時所遭遇的一切,他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他和主角之間的敵對關系也将就此瓦解,不會再黑化,不會再影響主角氣運。所有現存的問題,将迎刃而解。

這條道路,是非常理想的。

謝宴之所以沒有考慮過,是因為他覺得,實現這條路徑的某個條件是絕不可能被滿足的。

如今,荊戈告訴他,那個條件,被滿足了。

謝宴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利用這些條件,促使慕安和荊戈在一起,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這就是他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可是,他心裏,卻并不想這樣做。

荊戈為什麽會喜歡慕安呢?明明、明明上個世界裏說過的,荊戈喜歡的不是他嗎?

謝宴心裏猛然一驚,在上個世界裏,他陪伴了荊戈八年,荊戈喜歡上了自己。而在這個世界裏,慕安才是那個陪伴荊戈的人,甚至陪伴他的時間更久。荊戈為什麽不能喜歡上慕安呢?

他感覺四肢百骸都無以複加地痛着,有一團烈焰灼燒着他的胸腔。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受,因為,他不想看到荊戈和別人在一起,連想象那幅畫面,都讓他心髒生疼。

謝宴顫抖着唇齒,盡力維持着平靜,每一個字眼卻仿佛都在消耗他的氣血,“如果你真的喜歡慕安,我可以幫你。”

荊戈笑了,笑得非常難看。他違背內心說出那句話,就是想看看謝宴「為了他」,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

結果可真沒讓他失望。

他現在知道,謝宴的确是為了他,為了他的以後着想。可他寧可沒聽到這句話,寧願謝宴不要這麽無私奉獻。

他諷刺道:“你幫我什麽?”

“幫你……追到慕安。”

荊戈忍不下去了,他沒辦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緒,不對,是面對謝宴,他從來都不知道如何去克制自己來勢洶洶的情感。

曾經,他會為了謝宴一句話,激動到翻來覆去睡不着。現在,他依舊為了謝宴一句話,卻是被架上火爐,翻來覆去地灼燒。

荊戈猛地坐起來,轉過身惡狠狠地說:“謝宴!你……”

“你”字剛出口,他就接不下去了,他望着謝宴,表情驚愕。

謝宴哭了。

他哭得很安靜,沒有發出任何啜泣的聲響,只是淚水在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荊戈全身的怒火一下子熄滅了,看到謝宴哭,他心髒疼得難受。但他又想到謝宴剛剛那些話,拉不下來好臉色,只能僵硬地開口:“你哭什麽。”

謝宴低着頭,沒有看他,他很快就止住了淚水,但是臉色和唇色都是一片灰白。

“你真的喜歡慕安嗎?”謝宴輕聲問。

荊戈抿了抿唇,“你很在意這個問題嗎?”

謝宴沉默了片刻,如實道:“在意。”

這兩個字溢出,荊戈瞬間高興起來,但他還是很不滿,郁悶地開口,“這個答案你自己不清楚嗎?”

謝宴又沉默了,看着搖搖欲墜,不堪承受的模樣。

荊戈咬牙切齒,怒氣沖沖地說:“我不喜歡慕安,不喜歡他!行了吧!謝宴,你不是聰明嗎?聰明到連我喜歡誰都看不出來?”

謝宴慢慢擡起眼來,眼裏還蒙着水霧,透出了一絲亮光,“不喜歡慕安?”

荊戈快被氣死了,大聲重複:“不喜歡!”

謝宴低下頭:“哦。”

“哦你個頭!”荊戈一把把謝宴拉上了床,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看向自己,他陰森道:“你到底是怎麽覺得我喜歡慕安的?給我說清楚。”

謝宴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荊戈沒脾氣了,他倒在床上,捂住胸口。

謝宴心情卻舒服了很多,荊戈不喜歡慕安這個事實,像是一縷春風,溫柔地撫平了他所有糟糕的情緒。

他偏過頭,“那你為什麽騙我?”

荊戈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謝宴也躺下來,看着荊戈,手放在他的腰上,放柔了聲音:“說嘛。”

荊戈不理他,身體卻因為謝宴的觸碰僵硬起來。

他轉過身,悶聲道:“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是吧?”

謝宴微怔,沉默了一瞬,然後平靜地說:“你說的,我都信。”

荊戈呼吸一滞,半晌,他主動轉過身來,又重複了一遍:“我不喜歡慕安。”

謝宴垂着眉眼,語氣舒緩下來,“我知道了。”

荊戈的視線逗留在謝宴臉頰上殘留的淚痕上,他頂了頂上颌,不依不饒地問:“你剛剛為什麽哭了。”

“呃……”荊戈不允許他逃避,把人拽過來,強硬地攬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摩挲着他頸後的腺體,“快說。”

謝宴被他磨得渾身發癢,躲又躲不開,只能坦誠開口:“因為,我不想你喜歡慕安。”

荊戈終于高興了,他緊緊箍着謝宴的腰,湊近他的臉頰,輕輕呼氣,“那你想我喜歡誰?要不你猜猜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有的話,喜歡的是誰?”

兩人之間流淌着別樣的氣氛,呼吸、心跳都交織在一起。謝宴突然想起那個不安的夜晚,荊戈暴怒地闖進他的房間,嘶啞崩潰地向他控訴。

那天晚上,荊戈說,“我喜歡的是你,是你謝宴。”

回憶與現實重疊,謝宴擡眼,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落在荊戈身上的眼神卻紋絲不動。

他輕柔而堅定地開口:“荊戈,我喜歡你。”

荊戈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想你喜歡我。我猜,你喜歡我。”

荊戈抵住了他的額心,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你。”

他一點一點吻去謝宴臉頰上的淚痕,一點點靠近謝宴的雙唇,他垂眸,望進謝宴的眼睛裏,“我喜歡你,謝宴。”

謝宴微微仰頭,唇尖碰上了荊戈的。

他伸出舌尖,低喘着想要試探,那輕柔的動作卻像是一汪活水,引出了源源不斷的山泉。

一瞬間,他被極具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深吻所裹挾,舌尖被勾纏住,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交換着唇齒間的津液。

謝宴被吻得暈暈乎乎,直到開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親近。謝宴猛地回神,推開荊戈,坐回了椅子上。

他并不羞恥與旁人的視線,但在校園中被人撞見,會迎來不小的麻煩。

荊戈有些意猶未盡地望着謝宴,神色如狼似虎。

校醫進來之後,掃過兩人淩亂的衣衫,以及不約而同泛紅的唇角。他推了推眼鏡,淡定地走過來,查看荊戈的情況。

“怎麽回事?不是不讓你亂動嗎,看看,滲血了吧。”

謝宴一看荊戈的小腿,果然鮮血已經滲過了層層紗布,在表層彌漫了一大片。

“我沒事。”荊戈在被子下面握住謝宴的手,輕輕撫摸。

醫生嘆了口氣,“我給你換次藥,再重新包紮下。”

“麻煩醫生了。”謝宴說。

醫生點點頭,然後和荊戈對視了一眼,他眼裏劃過一絲了然,“上次撿同學信息素樣本的,就是你吧。”

“呃……”謝宴疑惑地看了看荊戈。荊戈臉色頓時僵硬。

晚上,荊戈劃傷的傷口已經完全止住血了,但沒辦法用力,只好在病床上躺着。中間來了一幫班裏的學生探望他的情況,陸陸續續鬧了一個小時,才安靜下來。

慕安特地晚來了一會兒,病房裏只剩下荊戈和謝宴兩個人。

謝宴在低着頭削蘋果,他動作很慢,但很穩,蘋果皮連了有半米長,垂到了放在地上的托盤裏。

荊戈正面朝上躺着,頭卻側着,一瞬不瞬地看着謝宴。

氣氛格外……寧靜?慕安只能想到這個詞。

謝宴一向都是不急不躁的性格,眼下的動作只是他的常态。

但荊戈平常卻不是這樣的,他總是火急火燎、沖動易怒的模樣。此刻卻仿佛融入了謝宴的磁場,也拂去一身躁郁,安靜得像是換了個人。

這樣的氛圍讓慕安心情格外不順,他伸手,敲了敲門。

敲門聲打破了寧靜,謝宴刀一頓,蘋果皮斷掉了。

荊戈皺了下眉頭。

慕安走進來,“荊戈,我來看看你,腿上的傷好點了嗎?”

謝宴擡眼朝謝宴笑了下,然後繼續安靜地削蘋果。

“好了。”荊戈淡淡道。

這兩個字不可謂不敷衍,慕安表情微僵,走到病床前坐下,看着荊戈包紮過的小腿,“你這兩天是要住在醫院嗎?”

“嗯。”

慕安不自覺擡眼看了看謝宴,“謝宴,這麽晚了,你不回寝室休息嗎?”

謝宴想了想,“确實,好像還半個小時就門禁了。”

“那要不在這再待會兒,晚點我們順路一起回去。”

“唔……”謝宴斟酌了一下,正欲回他。

荊戈忍無可忍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寒聲道:“謝宴在這陪我。”

他一出口,慕安和謝宴齊刷刷地沉默了。

荊戈這個情況也就是因為不方便行動才住在醫院,腿上是外傷,處理好了危險性很低,晚上根本不需要陪護。

“這……只有一張床,謝宴待着不方便吧。”慕安笑得有些困難。

謝宴看着荊戈,無奈地笑了笑,“沒事,我随便找個位置湊合一下就行。”

荊戈冷哼了一聲。

慕安捏緊了手掌,指甲都陷進肉裏,這兩人默契十足、不容第三人的氛圍,讓他感到窒息。

明明他才是先來的,他才是陪荊戈十幾年的人,為何就被謝宴搶了去。就算他不要荊戈,他也不甘心看到荊戈完全遺忘他,眼裏只容得下謝宴一個人。

他現在不僅怨謝宴,也怨荊戈。他勉強維持着笑容,壓住心裏的怨恨,抽出攜帶的信封,遞給荊戈:“這是林少漾托我交給你的。”

荊戈掃了一眼,“這是什麽?”

“不知道。”

慕安站起來,“你好好養傷,我先走了。”

謝宴起身關上病房房門,回來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用叉子叉了一塊,送到荊戈嘴邊。

荊戈已經拆開了信封,拿出了裏面的東西。

那是幾張照片,荊戈看清了照片裏面的人是誰,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他咬下蘋果,惡狠狠地嚼着,仿佛嘴裏嚼的不是香甜的蘋果,而是讓他厭恨的林少漾。

謝宴眼看他又炸毛了,湊過去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發,“怎麽天天生氣啊。”

荊戈攬過他的腰,将照片丢在被子上,憤恨道:“你看這是誰?”

照片上是謝宴,有正面的,側面的,還有背影。看得出來是抓拍,甚至是偷拍的。但拍照的人技術很好,每一張都萦繞着恰到好處的氛圍。

荊戈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我在球場上為什麽失控嗎?就是因為這個林少漾,他說他對你感興趣。看看看,這麽多照片,花的心思可真多啊。”

謝宴微微眯眼,他想起林少漾跟他說的話。當時他并不确定,但是現在他都跟荊戈互相交代清楚感情了,自然知道荊戈不可能是因為慕安而發飙。

那林少漾就是故意那麽說的了。這邊荊戈在掙紮糾結,那邊又讓他心神難寧。

如果不是他和荊戈中途互相坦誠了,兩人恐怕要真如林少漾所願,生出間隙來了。

這個林少漾,足夠陰險。謝宴暗暗記了他一筆。

他輕笑着,湊過去咬住荊戈的唇:“這點事也值得你生氣?”

荊戈按住謝宴的後頸,加深了這個吻,他哼哼兩聲,不滿道:“怎麽,看見有人跟我搶你,你還很高興很得意是嗎?”

“還有那個慕安,你不是吃醋嗎,不是不想我和他有聯系嗎,那你怎麽還有心情對着他笑。”

他陰森森地:“你不會是饞Omega吧?謝宴我告訴你,既然你說了喜歡我,那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外面Omega再甜再好,你也不準多看一眼。”

“你只能看着我!”

謝宴笑着說:“行,我是你一個人的。那你能保證,你也只是我一個人的嗎?”

荊戈抱住他,埋在他的頸間,“這有什麽難的,再說了,我除了你,也沒有過其他人。”

他用犬牙厮磨着謝宴的腺體,他想将自己的信息素注進去,想在謝宴身上留下自己的标記。

不能永久标記,他就一遍一遍注入,反複打磨上獨屬于他的印記。

抱了一會兒,謝宴輕推了他一下,“好了,你今天打球打了這麽久,身上還有傷,趕緊休息。”

謝宴準備下床,被荊戈攔住腰,“你幹嘛去。”

謝宴拍拍他的手背,“拜你所賜,我進不去寝室,只能看看這還有沒有空閑的床位。”

荊戈咬牙,“你就不能跟我睡一張床?又不是沒睡過。”

謝宴看了一眼只能容下一個人的床,嫌棄道:“太小了,兩個人睡着不舒服。”

荊戈磨了磨牙,然後放軟了語氣,祈求道:“謝宴,我腿疼,我想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挪過來,鼻尖在謝宴腰窩處蹭了蹭,充滿了讨好的意味。

謝宴一下子就心軟了,他拒絕不了這樣的荊戈,只能重新躺下來。荊戈忍了這麽久,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抱着他,心裏極端的滿足,他輕嗅着謝宴腺體周圍溢出來的信息素。

他低聲說:“宴宴,暑假我們一起出去玩,好嗎?”

謝宴身體驀地繃緊,暑假這個詞牽動了他的記憶。那場在山上發生過的意外,已經成為他心底無法抹去的芥蒂和陰影。

他不願意去回憶,又不斷地靠回憶去反思。他始終認為,如果不是自己一時不察,那次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哪怕有世界意識的主導,也不至于完全重演。

因為他的失誤,差點害了荊戈一輩子。

而且,那天實在是太痛了,不只是看到荊戈的傷後感到痛,他自己也痛,碎魂連續兩次剝離身體,讓他想想就疼,他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有勇氣做出這個決定的。

但是,或許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荊戈察覺到謝宴略顯蒼茫的表情,他仿佛被什麽困住了,眉間凝着憂慮。

這一刻,他們想到了同樣的回憶。荊戈臉色有些發白,他在獲得那些記憶前,從未想過,謝宴丢失的那瓣碎魂,竟然是主動剝離,并給了另一個世界上的他。

他曾經懷着無比的惡意和痛快,欣賞另外兩個神明被自己取走碎魂時痛不欲生的表情。卻做不到懷着任何一點輕佻的心思,去回憶與謝宴的這段過往。

他絕不能再看到這樣的場景,絕不能再讓謝宴失去任何一瓣碎魂。

他不自覺收緊了懷抱,那是一種害怕失去,從而将自己的所有物緊緊困在懷中的姿态。

謝宴沒有掙紮,他撫摸過荊戈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節,溫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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