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時針指向晚間十一點零三分,酒會結束後,霍準沒有回家,直接住在酒店高層包房。
他獨自搭電梯上二十一樓專屬套房。整個二十一樓靜悄悄的,電梯門一開,只有一排感應燈應聲而亮。霍準邁出電梯,順着感應燈的光走到自己門前,掏出房卡一刷,門開了。
屋裏有光。
霍準立即警覺起來。
“誰?”他短促而低沉地問。
窗邊,一個瘦削而孱弱的身影臨窗而立,聽見他的問話,袅袅娜娜地轉過身來。
是穆随西。
霍準攥緊的拳頭放松了。
他走進房間,一邊将房卡扔在桌上,一邊不客氣地問:“你為什麽在這裏?”
空氣裏彌漫着香槟淡淡的香氣,穆随西右手持杯,左手邊的矮幾上擺着一瓶只剩了三分之一的香槟。她已然微醺,看着霍準的目光纏綿入骨,再不是人前刻意三分疏離的情态。
“我等了你一個晚上,霍準,”穆随西看着他,将同樣的話在齒間研磨過,又念一遍,“我等了你一個晚上。”
一舞終了,穆随西甚至沒有回到霍準身邊就匆匆離去。她到底是女孩子,安全重要,霍準派人去找,可直到酒會結束都沒有找到。誰想到,她竟到了這裏來。
聽着她這樣柔柔弱弱,好像苦情戲中那些痛遭背叛的女主角一樣,霍準只覺得膩味又矯情。
他早該想到這女人外表柔弱,內裏卻是七竅心腸,何必為她擔心?
“我是說,”霍準臉色不佳,“你為什麽能進我的房間?”
“我跟經理說,你讓我到這裏等你,他信了,就幫我開了門。”穆随西換了身水藍旗袍,房間的燈光極暗,她站在窗邊,銀色月光灑遍全身,說不出的楚楚動人,“以前我不就這樣進過你房間?你還誇我聰明,怎麽現在,反倒不高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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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兩人初相識的時候,霍準生日,穆随西送他驚喜,瞞着他放了個巨型蛋糕在他房間,就是用這樣的方法進了他的門。
然而那時的穆随西明亮開朗,還是個單純得可愛的女孩子,誰能想到她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想到過去,就覺得眼前格外刺眼,霍準不假辭色道:“随西,你醉了,你該回房休息了。”
“我沒醉,霍準,你知道我沒醉。”穆随西将酒杯放在桌上,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接着,諷刺地笑出聲來,“霍準,咱們十個月零二十七天沒見了,你讓我在這裏呆一會兒,就一會兒都不行嗎?”
“那你在這裏呆着吧,我走。”霍準無動于衷,轉身便走。
“不,霍準,別走……”穆随西慌了,下意識去追。然而她微醺之後平衡感差,腳上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心急之下,腳腕一扭,竟生生摔倒在矮幾上。
酒杯掉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脆響。
霍準的腳步頓住了。
不過是剎那間的心軟,他回過頭,看着穆随西:“你沒事吧。”
穆随西的發髻散了,如瀑的長發自頸間蜿蜒至胸口。她扶着矮幾,狼狽地站起來,望着霍準,凄迷地笑:“我沒事,抱歉,失态了。”
她伸手去撿地上的碎片,然而燈光昏暗,怎麽看得清楚。霍準幾步走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将她扶起來,拽過一旁的椅子讓她坐好。
“我陪你在這裏呆一會兒,就五分鐘。然後随西,你回自己的房間去,這樣的事,下不為例。”他說。
穆随西側着頭,長發掩蓋住她的表情,那張原本滿是哀傷的臉上轉瞬即逝地浮現出一個笑容。
接着她撩起長發,在腦後簡單地束一個髻,接着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那你也坐。”
霍準沒有坐。
他抱着手,靠在窗臺邊,仿佛這五分鐘的談話根本沒有落座的必要。
穆随西知道自己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她低下頭,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問:“霍準,我們十個月零二十七天沒見了,我找你,你為什麽不見我?”
“随西,當初我們說得很明白,關系結束,我們做普通朋友。”一次次的騷擾,霍準早已煩不勝煩,他鐵了心一次把事情解決,于是毫不避諱地直言,“在你把我當普通朋友之前,我覺得我們不适合過多接觸。”
“為什麽?”穆随西仿佛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為什麽我們連見一面都不可以?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不,這跟生氣與否沒關系。咱們當初說得很明白,我需要一段相對穩定的關系,你希望我提攜你的事業,我們各取所需,不涉及感情。一旦有人越界,關系立刻結束。”霍準看着穆随西,“事實上,我覺得與其一次次糾纏這些愚蠢的問題,我們不如談點更實際的東西。随西,我給你的錢不夠嗎?如果還需要,你盡管開口。”
穆随西微微張開嘴唇,無助地看着他。
“或者……我可以給你投資,”霍準換了個站姿,“你不是一直想成立自己的公司?”
話音落地,穆随西徹底呆住了。
霍準的話雖平靜,卻再決絕無情不過。穆随西游刃于男人之間,她明白,當一個男人同你談錢,那就是你們之間沒一點感情可談了。
可他們怎麽會沒有感情可談呢?
她年輕漂亮,他英俊多金,他們在一起,是任何人見了都要豔羨不已的金童玉女。那時他們多麽好,一起出游,在露天溫泉看雪花飄落,在異國他鄉的街頭擁抱,即便被八卦雜志拍到,她也不再擔驚受怕,反倒深夜,有他的一通電話安慰入眠。
那時她是姐妹淘羨慕的對象,因為有霍準準女友光環加身,走到哪裏都是人群注目的中心。人們用憧憬或嫉妒的聲音在背後談論她,甚至公司的同事也開玩笑問她何時擺酒嫁入豪門。這個男人的關照為她帶來事業上的飛躍,也讓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愛的滋味。她不止一次在霍準的懷中幻想,他們今後的生活該有多麽幸福,
僅僅一夜之間,這一切都沒了。
霍準不再見她,雖然禮物照常送甚至比之前更隆重華麗,但他再也沒有攜她出席任何一場酒會。他絕口不提她的名姓,他像以前那樣在女星名媛間游弋,他甚至不肯見她,無論她哀求還是威脅。
穆随西失寵了。
他們之間的變化被有心人探聽,消息乘着風,迅速散播出去。那些原本逢迎她的人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人們雖然還給她面子叫她一聲女神,但背地裏都不懷好意等着看她笑話。她再也不是衆人矚目的中心,就連原本談好的廣告代言都暫緩。她知道自己的事業正在遭遇危機,連同她的愛情一起。
只有霍準能拯救她。
她就要一無所有了,除了抓緊霍準,別無他法。
穆随西定了定神,成串的眼淚順着她的眼眶簌簌而下,成功掩飾那一瞬間的失态。她哽咽着,哀求眼前的男人:“我不要錢,霍準,我求求你,不要用錢來侮辱你我之間的關系。你希望我們之間的關系簡單一點,我同意。讓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我現在已經不敢奢求你會像我對你一樣對我,我只求我們能夠回到過去,讓我像過去一樣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她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任誰看到都要心碎一地,可霍準無動于衷。
他自始至終冷眼旁觀,仿佛早就看穿穆随西蹩腳的表演,而且覺得乏味極了。
“随西,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話說明白,咱們可以好聚好散。”霍準松了松領帶,十分無奈地笑了,“可你為什麽偏要把事情弄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境地?”
“随西,你仗着我們的關系在圈內橫行霸道,甚至要挾投資人為你的片子投資,讓投資人怨聲載道。投資人鬧到我這裏,我當你年輕浮躁虛榮心作祟,替你擺酒把他們一一搞定。你妄想嫁入霍家,成為我的妻子,每每在媒體面前放話,甚至暗地裏安排媒體偷拍,我也理解你情之所至難免有些出格的舉動,因此從未跟你計較。但是随西,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主意打到霍銘那裏去。”霍準頓了頓,語氣驟然冷峻,“我說過,霍銘是我的底線。”
穆随西淚眼朦胧,怔怔地看着他。
那時霍準與她分手,曾言明原因在穆随西對他動情之外,還有兩條——恃寵而驕,得寸進尺。
然而穆随西并不是第一日恃寵而驕,也不是第一次得寸進尺。以前霍準只是一笑而過,怎麽這次就認了真?
因此穆随西篤定,二人之間必定有什麽誤會。只要誤會解釋明白,他們就可以重修舊好。
這個念頭支撐着她一次次撥通霍準的電話,甚至在今天不顧成為衆人笑柄,也要親自走到霍準面前問個明白。
原來,真正的原因竟是這個嗎?
“那又如何?”她問。
彼時,霍準對穆随西的寵溺已經圈內皆知,在穆随西心中,她幾時嫁入豪門只是時間問題。而霍準遲遲不肯松口娶她,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霍小銘小朋友。
于是她挑了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偷偷從學校中接走了尚在上小學的霍小銘同學,帶他去游樂場好好玩了一個下午,一邊買甜筒給他吃,一邊向他透露自己與霍準的關系,并恰到好處地表示,自己會做一個稱職的繼母,如果霍小銘同學不阻撓她與霍準的婚事,那以後不光甜筒,就連漢堡薯條等等霍準平時根本不準他吃的垃圾食品都是大大的有。
在她看來,自己軟硬兼施的手段足夠對付那個略顯膽怯的漂亮男孩。
可惜,對于善于僞裝的小惡魔霍小銘同學來說,他從小見識過人精無數,穆随西的段數還是太低了。
“霍銘是我的底線。随西,不管你做出多麽出格的事,我都可以幫你兜着,但你到霍銘面前胡說八道,這不行。”霍準說,“我原本不想把話說得這麽明白,畢竟大人之間的事,我不希望牽扯到孩子身上。但你這樣執迷不悟,我不得不跟你說個明白。随西,我們絕不可能回到過去。如果你覺得不公平,可以開個價出來,不管多少錢,我即刻開支票給你。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單獨見面,以後如果再被我發現你做小動作,尤其是關于霍銘的小動作,那我不會像這次這麽好說話了。”
話說到這裏,他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五分鐘到了。
可穆随西哭成這樣,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的。
“算了,”霍準聳了聳肩,無奈道,“今晚你留就在這裏吧,我出去。”
說完,他轉身向門口走去。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在他身後,穆随西頹然委頓在椅中,“霍準,我愛你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着你啊……”
這樣的愛,還是沒有比較好吧。
一聲門響,霍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霍準心緒紛亂,本想找酒店再開一間房,可出了門,卻忽然忘了自己的目的。
等到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站在葉淩門前。
酒會結束時間太晚,因此葉淩也沒有回家。為方便,他的房間在走廊另一頭。霍準也不知道自己過來做什麽,下意識舉起手來想要敲門,那彎曲的手指幾經思量,卻怎麽也敲不下去。
這麽晚了,他該睡了吧……
算了,霍準搖搖頭,決定還是別大半夜的擾人清夢。可就在他轉身的剎那,門內卻忽然傳來一聲甜膩至極點的低吟。
“啊~不要~”
将要落地的腿硬生生剎住了。
霍準的脖子像上了發條,一寸寸、一寸寸地,轉向房門。
女……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