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神經病
因為自小就是鄰居，吃飯的時候自然就拿着家裏的閑事來聊天。
聊聊家裏的天氣，問問雙方父母的概況，再談談家門口那顆銀杏樹……該說的基本上全都說了，一頓飯也差不多吃完了。
唐露放下了手裏的餐具，雙手交叉在桌上，臉上擒着客氣而又疏離的笑。
這種開始分離倒計時的感覺讓李蟄感到有些焦躁。
想了想，他終于還是把一直壓在心底的話問了出來，“昨天姐姐是專程去看B大比賽的嗎？”
唐露愣了一下，覺得話題轉的有些快，“啊，差不多吧，我是陪朋友一起去的。”
“哦，那難怪，”李蟄語氣酸溜溜的，“我在B大後援團裏看到你了。”
唐露察覺出來這語氣裏的醋味，可又有點惶惑，覺得不至于如此。
躊躇了片刻，還是解釋道，“我都不知道咱們A大也來參賽了，其實我是昨天才第一次接觸這種比賽的。”
李蟄眉心緊了緊，“是麽？我還以為……”
他話沒說完又頓住了，唐露不解的問，“以為什麽？”
李蟄眉頭未松，盯着她道，“你不是還拿着高覓的條幅？”
“高覓？”唐露已經忘了這號人了，但是這名字跟條幅一結合，就讓她迅速的又回憶起來。
“啊！”有點難堪，她擺擺手，“那其實也是我朋友的，是她喜歡那什麽高覓，我之前壓根都不認識這人。”
她這一撇清讓李蟄頓時又開花了。
“是嗎？”他眼睛洞亮，“我還以為是姐姐你喜歡……”
“沒有沒有。”唐露急忙的打斷他。
“那是我想多了，”李蟄心情忽上忽下，有些患得患失起來，見她撇的這麽幹淨，心裏又開始不安，欲擒故縱的試探道，“其實也沒什麽的，高覓那人也還行，那姐姐這是另有男朋友了？”
唐露以前沒覺得這孩子這麽八卦，無奈的搖了搖頭，“不是，也沒有。”
李蟄又在心裏偷樂，“啊，那是工作太忙嗎？還是就沒這方面打算啊？”
“沒這方面打算。”唐露笑了笑，“我覺得一個人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啊，雖然還是經常會被爸媽他們唠叨。”
“哦，阿姨啊……”李蟄想到昨晚上老媽提起介紹對象的事情。
正在出神，唐露這邊已經拿起手機直接在網上付好了錢，“走吧？”
李蟄回過神便看到她手機裏已經支付成功的信息，搶單請客的計劃也只好打消。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餐廳，正午的天氣很熱，從空調房裏出來後，熱氣撲面而來。
從私廚的小區裏走到了大街上，李蟄指了指馬路對面的茶飲店，“姐姐請我吃了飯，那我請你喝奶茶吧？”
正好唐露也有點口幹，點了點頭。
李蟄問了個口味樣式就跑去了馬路對面，唐露走到一個公交站臺的陰涼處等他，剛拿起了手機——
“哎美女，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旁邊突然靠近了一個拿着傳單的年輕男人，個頭不高但是眉眼靈活，嘴唇松弛，像是個常做推銷的人。
唐露身體一怔，慌忙拒絕，“不用。”
“我們這瑜伽也有的，游泳辦卡打七折，現在天氣這麽熱，游泳是最好的鍛煉啊，可以疏松背肌、增強體質的。”
如果是以往的情況，唐露肯定立馬就跑走了。
可現在不行，她還要在這等李蟄。
往對面望了一眼之後，她往後退幾步，再次搖頭，聲音細弱，“對不起，我不需要。”
推銷員大概看出來她不是一個狠厲果斷的性格，從懷裏掏出手機二維碼，直接怼到她的面前，“哎沒關系，美女，你留個電話、微信，聯系方式也行的。”
-美女，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啊！
熟悉的音調從記憶中翻滾出來，唐露一時間感覺周圍突然嗡嗡嗡的響起來。
喉嚨發緊，她搖搖頭，“對不起，我真的不用。”
“哎呀，美女給個面子嘛，我們這大熱天的也不容易，要不你掃個我這公衆號行不行？”
推銷員用胳膊碰了碰她，把一張二維碼卡片放在她手上。
指尖碰到滾熱、滑膩的肌膚，唐露心率陡然上升，耳朵的嗡雜聲中也開始響起砰、砰、砰的聲音。
糟了！
要開始了！
不想讓自己在外面出現醜态，唐露轉過身，雙手環抱起來，埋着頭，開始逃走。
“哎？小姐！”推銷員直接跟着她追上來，“小姐，你就算幫小弟個忙吧，掃個公衆號……”
聽不到……
我聽不到……
“小姐，你別走啊，哎？哎？你等一下！”
她步伐邁的很快，需要找一個安靜空蕩的地方平息自己。
按道理這已經是非常明确的拒絕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推銷員卻一直緊追着不放。
這讓她心慌不已，腦袋開始眩暈，可依然沒有減速，好似身後真的有猛獸追趕。
“小姐！小姐？我的二維碼我的二維碼！”
唐露突然怔住，垂眼一看，發現手裏還捏着他剛才遞過來的二維碼卡片。
惶恐、局促、羞愧一時間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
她覺得很渴，喉嚨癢的難受，無法發聲。
“對、對、對不……”
回過頭，匆忙的把卡片還給了推銷員，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朝着反方向跑開——
突然，眼前又是一黑！
“哎喲！我去！小姐，你這走路長這點眼睛啊！”
“啊，對、對、對不起。”
唐露沒有擡頭，面前是一個健壯的男人身體，穿着花襯衫，脖子上有條銀鏈子。
“不是，小姐你這是往哪撞呢？”花襯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聲音戲谑。
唐露感覺自己的被手抓住的那部分皮膚像是被烈火燎燒。
“山哥，這是故意往你懷裏撞呢。”
“啊哈哈……山哥你的桃花運來了。”
耳畔一陣哄笑，唐露覺得刺耳，而手臂上灼燙的感覺也越來越嚴重，像是要貫穿到骨髓。
她張開嘴巴，用力喘息，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多獲得一點氧氣。
“松、松開……”耗費了全身的力氣，終于讓自己冒出來兩個蚊蠅般的聲音。
“什麽？”花襯衫像是故意的一般，低下頭伏在她嘴巴，“你說什麽？”
煙熏、油膩的氣味在她鼻尖萦繞，唐露渾身發抖，顫着聲說，“松、松——”
“哎呀，那你這撞了我就想跑啊？”花襯衫哈哈大笑起來。
旁邊人也跟着起哄起來，“就是啊，小姐，你得負責人啊。”
一道道聲音像是尖利的刀刃劃在她的耳膜上。
很疼！
很燙！
身體本能的應激反應，她對着胳膊上怎麽也掙脫不掉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
“卧槽！”花襯衫頓時甩開她，一臉震怒，“你這個臭娘們！”
附近的人也發現形勢有點不太對，收起了臉上的調笑，色厲道：“哎小姐！你這怎麽還咬人啊？”
“就是啊，山哥只是扶了你一把，你怎麽還狗咬呂洞賓啊？”
咬人？她咬人了？
對、對不起……
似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這女人很奇怪啊！”
“就是啊，不知好歹啊！”
……
-露露，張總是為你好啊，你別不知好歹啊。
-就是啊露露，你是個新來的，要知道伏低做小。
-露露，這是職場生存，張總給你的指正記得了？
-露露，你要好好反思！
唐露喘不上氣，只好狠狠掐着自己的喉嚨，劇烈幹嘔起來。
“哎小姐？你這是幹嘛呢？碰瓷嗎？”
“卧槽！這是個神經病吧？”
“我們可沒碰你啊！這裏到處都是攝像頭。”
……
身邊似乎圍上了不少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
她像是一只刀板上待宰殺的魚，幾番掙紮無果，無數雙眼睛和嘴巴就如同刀片般，一寸一寸的割裂着她的身體。
她被一滴又一滴的黑色濃漿包裹住全身，直到最後眼前的最後一點光線消失……
“唐露姐姐？”
突然，黑色之中撕裂出一道狹口。
“姐姐！”那道口子越來越大，亮光跟着從角落滑進。
唐露求生本能尋找着那道光，剛退後一步就被攬在一個熟悉胸膛裏。
“姐姐你怎麽了？”熟悉的聲音在她頭頂，察覺到她渾身的不安抖動，胸膛起伏兩下，似乎壓着怒火對着她身後的人，“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卧槽，這還來了個賊喊捉賊的。”
身後人極為不屑，“拜托請管好你女朋友吧，神經病還敢放出來亂咬人。”
“你他媽說誰——”李蟄被言語激怒，正準備上前理論，突然發現自己的衣角被用力抓住。
“回家！”唐露像是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幾欲絞死不松。
李蟄愣住，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唐露，張了張嘴，卻沒能出聲，頓了一會，低下頭輕聲問道，“什麽？”
“回家！”唐露帶着哭腔，哀求道，“送我回家！”
……
出租車上，李蟄小心翼翼的回過頭看了一眼靠在窗戶上的人。
唐露閉着眼睛，臉色蒼白，但是身體抖動的情況已經好轉很多，呼吸也漸漸平穩。
他回過頭看了看窗外陌生的街景。
十分鐘前，他把她從人堆裏拉了出來，因為不了解情況還有些手足無措，随手從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問他去哪，他也不知道，轉頭看着唐露時，發現她似乎正在用手機顫抖着打字。
半分鐘後，她把手機拿給他：
【北國花園3棟402，還有，麻煩你坐前面，讓我一個人在後排，謝謝。】他按照她的指示做了。
心裏的疑惑也随之更深了。
司機把車子開進了一個老舊的小區，繞了半圈後停了下來。
他付了車錢之後發現一直在後排靜默的人有了動靜。
唐露下了車，她似乎已經恢複了正常，雙手插在口袋裏，神色平靜的站在樓道的位子上等他。
李蟄慢慢走了過去，擡眼看了看她身後的這棟明顯不是短住類型的居民樓。
“是不是很多疑問？”唐露對她扯了個笑，有點故作輕松的意味，“可以麻煩小蟄……暫時不要跟我爸媽說這件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