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實說起來,白衣青年算是秦嶼的舊識。

當初,秦嶼第一次來這個世界時,距離劇情的開端還有很遠,大概有幾百年的時間。

那時,他還不是儲君,只是條還沒有化形的幼龍,還是先天不足,晚了幾百年才破殼的幼龍。

秦嶼雖是妖皇的嫡長子,卻并不受寵,上面還有一個哥哥秦暄,是妖皇與一宮女所生,極受妖皇喜愛。

另外再加上秦嶼生母妖後早逝,母族力量勢單力薄,故而整個妖界上下并不在意秦嶼這位小殿下,對他的态度,與被衆人捧着、前呼後應的秦暄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所幸秦嶼不是真正的孩子,被人忽視也不會過于難受。他還能和腦海中的系統的聊天。

但當時系統等級不高,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日久天長下來,秦嶼也不由得産生了一絲寂寞。

直到今日,秦嶼還記得那種感覺,華麗的宮殿裏有仆從無數,卻沒有一個人與他交流,他們以對待名貴瓷器的态度來對待他,恭敬流于表面,疏遠深入骨髓。

後來,秦嶼實在是受不了,等稍稍化出人形後,就離開離開宮殿,身後拖着條小尾巴,頭上頂着一對龍角到處亂跑。

說是亂跑,其實也不盡然,就是去些皇宮中人比較少的地方,自得其樂。

那日,他像往常一樣離開自己的宮殿來到一處空曠的地方獨自玩樂,恰逢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天地之間都被染白了,地面上也積了一層雪。

他根據腦海中的記憶堆起了雪人,在即将堆完的時候腳下猛得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臉與大地來次親密接觸,結果突然有人從身前扶住了他,将他擁入懷中。

“小家夥,小心一些。”

對方聲音清冷,但秦嶼卻覺得這是他來到這個小世界後聽到的最好聽、最溫暖的聲音,如同他的懷抱一樣溫暖。

他以為他能留住這份溫暖,可惜……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秦嶼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白色落花,眸中暗潮奔湧,随即又平息下來。

他撩起眼皮,注視着對方道,“好久不見,帝君陛下。”

被秦嶼稱作帝君,白衣青年先是挑眉,接着撤去仙法,露出真容,仍舊是與秦嶼記憶中沒什麽兩樣的容貌,眉如遠山,眸如秋水,唇不染而朱,是三界難得的美人,就連主角臨鶴也要甘拜下風。不過因他地位尊貴,身上的氣勢太盛,人們往往忽視掉了這一點。

“沒想到你能認出我來。”尋嶺身為仙界帝君,三界中能與他并肩的也就只有另外兩界之主。他擁有絕對的自信與從容,故而被秦嶼拆穿了也不急,依舊能保持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回視對方。

嗅着冷冽而又熟悉的氣息,秦嶼微微一笑:“自然能認出來,畢竟帝君的風姿可不是區區一副皮相就能掩蓋住的。”

尋嶺冷嗤一聲,看着秦嶼,目光帶着審視,“多年不見,你倒是愈發油嘴滑舌,不過有一點到沒變——”

“什麽?”秦嶼做洗耳恭聽之姿。

尋嶺勾起嘴角,眼神薄涼,口中慢慢吐出幾個字,“還是依舊讓人厭惡。”

秦嶼一怔,“帝君在這一點上,也是沒有變。”仍然像以前一樣讨厭他,盡管最初不是這樣的。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尋嶺離去時,還丢下一句“不要招惹臨鶴。”

“不要招惹臨鶴。”秦嶼念着這句話,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如果可以,秦嶼捂住胸口,裏面他的心髒在蓬勃跳動,下面是龍丹,如果可以他倒希望永遠沒有遇到他。

蛟一在一旁不知作何反應,他想安慰秦嶼,可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

秦嶼與尋嶺的舊事蛟一也曾聽過,但無疑他是偏心秦嶼的,明明秦暄殿下的事錯不在殿下,尋嶺把怨氣全放在殿下身上實屬有失偏頗。

說是有空要在人界轉一遭,好好欣賞一番人界的風景,但秦嶼從仙界回來就直接回妖界了,因為妖皇有事傳召他。

此時,秦嶼、蛟一二人正在去倚書閣的路上,倚書閣乃妖皇書房,私下議事論事、召見臣子皆在這裏進行。

流雲游弋于他們的身側,随着他們的動作聚散離合,來往反複、變化無常。

“不知下次去人界要等到什麽時候了。”蛟一為秦嶼感到可惜。

“總會有機會。”秦嶼反倒不在意,他去過很多個小世界,見過無數動人的景色,或瑰麗、或奇幻、偶爾錯失一兩次,也沒什麽。

“兒臣拜見父皇。”仆一進入倚書閣,秦嶼便躬身行禮。

身為妖界之主,妖皇秦淵身形高大,年齡也算是正值盛年,可他身上卻仿佛籠罩一層死氣,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

他看到秦嶼行禮,擰眉道,“我說過,你我父子二人,用不着這些虛禮。”

秦嶼在心裏冷笑一聲,你當初可不是這麽說的,于是他盯着秦淵回道,“天家無父子,這也是父皇說的。”

秦淵一哽,他對着秦嶼,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他的确說過這話沒錯,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借着喝茶的動作掩飾僵硬,“你當時才多大,竟然記得這般清楚……”

“正是因為小才記得。”他記得當初秦淵對還是孩童的他說,天家無父子,該有的禮節不能少。

可秦暄,他的異母大哥可從來沒有對他行過禮,什麽天家無父子,只不過全看當政者的意願。他喜愛你,你就是他的兒子,他不喜愛你,你就是他的臣子。

聽他一說,秦淵的心驟然一跳,接着被密密麻麻的澀意侵占,他以前對秦嶼的确是冷漠得過分,“算了,不說它了,以後都随你的意,行不行禮都在你。我想問的是另一件事。”

秦淵沉吟了一瞬,開口道,“我想問問,你打算何時納妃?”

納妃?

秦嶼睫羽微顫,投下一片的陰影,襯得他神色不明,“父皇叫兒臣前來,就為此事?”

“是。”

“那兒臣要讓父皇失望了,兒臣目前不想納妃。”

“不想納妃?”秦淵語氣低沉,似有發怒的跡象。

秦嶼絲毫不懼,長身直立,“沒錯。”

“為什麽?因為沒有喜歡的人?”秦淵仍不死心。

“就算有喜歡的人又如何?當初父皇不也是喜歡母後,可結果是什麽,父皇也看到了。”秦嶼直擊靶心。

聽到秦嶼提及妖後,秦淵再也無法維持冷靜,他這輩子最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秦嶼,一個是秦嶼的母親,他的妖後。

妖後已離他而去、生死相隔,他想補償也補償不了,不過,還好,令人欣慰的是,他還有機會補償秦嶼,可秦嶼并不需要他的補償,是啊,他已經足夠強大,完全可以靠自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的補償終究是來得太遲了。

對他們母子二人而言,他是永遠的罪人。

想到此處,秦淵身體發顫,搖搖欲墜,一旁的宮人趕緊跑來要扶他,結果秦淵揮退他們,竭盡全力靠自己穩住身形。

秦嶼冷眼旁觀他的狼狽,不為所動,繼續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納妃的原因,就是不想重蹈父皇與母後的後轍。”

秦嶼的話并不是敷衍。這個小世界的劇情,可謂是一團亂,幾乎人人都有扯不清理還亂的感情線。

秦淵與秦嶼的母親兩人情投意合,早早結為夫妻。本以為會恩愛一生,結果後來秦淵聽信讒言,誤以為妖後與他人有染,一氣之下将她打入冷宮。當時妖後還懷着孕,這事直接讓她早産,不久生了一場大病便抑郁而終了。

秦嶼先天不足、破殼晚的緣由便來于此,不受秦淵所喜也是,就連後來的體弱多病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可笑得是,直到秦嶼成年後,秦淵才發現自己當初是被別有用心的人騙了,心痛悔恨不已,一心只想補償,可妖後早就不在了。他轉過頭來想補償秦嶼,可秦嶼也不是那個會害怕寂寞的孩子了。

秦嶼說完後,秦淵看了他很長時間,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

從秦嶼身上,秦淵看到了他母親的身影,那個高傲的女子,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初他沒有聽信讒言,寵愛她人,是不是今天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他醒悟得太晚了,秦淵捂着眼睛,掩住眼角下方的濕意,語氣頹唐地開口,“罷了,随你,如今我別無所求,只盼你永遠幸福安樂。”

秦嶼垂眸不置一詞,擺脫了主神的控制,不用走劇情,他當然會幸福安樂。

“吆,這不是我的秦嶼侄兒嗎?”

狠狠出了口郁氣,秦嶼可謂是神清氣爽,結果剛出倚書閣就遇上了秦河。

秦河,秦嶼的叔叔,妖界唯一的親王殿下。

他與妖皇雖是親兄弟,長相卻并不相似,相比妖皇的鋒利英俊,充滿壓迫感,他更偏向儒雅溫和,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此刻,他正笑意盈盈地注視着秦嶼。

“原來是叔父。”秦嶼走上前,蛟一想起秦嶼前些日子交代給他的事,心中一沉,立刻緊跟了上去。

秦河看着他,掃了一眼前方的宮殿,笑着問道,“陛下又催你納妃了?”

“不愧是叔父,料事如神。”秦嶼微微扯起一邊唇角。

“唉,”秦河聞言,輕輕嘆氣,臉上的笑意被憂慮取代,“陛下就是太心急了,我一會兒就去勸勸他,你還年輕,納妃一事不急。”

秦嶼将散落到身前的發絲捋到腦後,“多謝叔父關心,不過叔父也不必憂心,經過我的一番勸說,父皇他已經打消這個念頭了。”

“打消了?”秦河一頓,繼而重新揚起笑容,“打消了好啊,看來陛下是想通了,婚姻乃人生大事,還是要慎重考慮,最好自己做主。”

秦嶼從善如流,“叔父說的是。”

“不過,”秦河話又一轉,對着秦嶼淡淡一笑,笑意帶着幾分狡黠,“叔父以過來人的經驗提醒你,還是要趕緊找個合眼緣的人,一個人終歸是太孤單了。”

“侄兒明白。”

“好了,”秦河覺得自己說的也差不多了,便指着倚書閣對着秦嶼道,“我先過去了,下次再聊。”

“叔父慢走。”

秦嶼注視着秦河遠去的背影,臉上仍帶着笑,不過笑意卻沒達到眼底,冷得很。

秦河。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一切,秦嶼當真會以為他是個關心侄兒的好叔父。

“蛟一,我讓你找的人,你——”

蛟一心領神會,不等秦嶼說完,就回道:“不出三日,屬下便會把他帶回來。”

“好,我等着。”蛟一辦事,秦嶼一向放心,他說不出三日,那麽定然不會超過三日。

“另外,還有一件事。”蛟一觀摩着秦嶼的神色,謹慎開口。

秦嶼轉頭看着他,一副說吧,我在聽的姿勢。

蛟一回道:“臨鶴仙君又給您遞了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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